遠遠便見火把影影綽綽，有一里地那么長，鬼市借著月光沿著街道兩側(cè)擺開，很多店鋪都亮著火把。一側(cè)是手工的小玩具，有草編的螞蚱，有木雕的小鳥，陶制的兔子，也有手工縫制的小老虎和馬駒，都擺在地上。另一側(cè)是各式秦地小食，烤馬肉，烤羊腿，烤山雞，鍋盔，不一而足。我給婉兒買了一把桃木的梳子。季兄和衛(wèi)黎走在前面，我和秦彌在后面跟著，秦彌的手在大袍袖掩護下偷偷地握住了我的手，我壞壞地笑著瞪了他一眼，心里很甜蜜。

即便什么都不做，只要和他一起肩并肩走在路上，我都覺得幸福縈懷。

我只希望他能在那巨獸般的宮殿中平安。

回到驛館，秦彌走后，衛(wèi)黎說：“穆公今日宴請我們，雖說是感謝君上，但實乃是借我們演一出‘請君入甕’，我們就是他的棋子與誘餌。”

“嗯！我國弱小，使節(jié)前來赴宴也不會多帶隨從，他們并未將我們放在眼里。。。但看穆公神色正常，恐怕此類事情時常發(fā)生。”

“十來個子嗣也是不容易平衡啊，再加上太子年幼，又傳聞驕橫無理。。。唉，一言難盡。。。”季兄說。

第二天中午午食之前，我們來到了雍城放糧處。因為秦彌說他今日要來放糧處督工。放糧處離王宮不遠，在神廟旁邊的空地上。大大的廣場中間搭著一排草棚，一邊有人給發(fā)放生的黍米；一邊有十幾個大銅盤，上面正在烙著黃米餅；一個單獨的棚子里有一口大大的鼎，里面裝著黃米粥，還在冒著熱氣。只見秦國的百姓們老弱婦孺皆有，雖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卻都在排著隊領(lǐng)糧，并沒有發(fā)生聽說過的那種哄搶。偶爾有餓得半死的人過來搶食，前面的都會讓此人先取粥。看來秦國雖大旱，但一直在舍糧，王宮周圍還不至于路有凍死骨，民眾也頗守禮儀，我心中略感安慰。

這時我環(huán)顧四周，看到秦彌正在一個大銅盤旁邊，手持匕首，將大大的黃米餅橫豎切了很多下，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然后發(fā)放給民眾。有小孩子前來，秦彌反倒會遞上一塊大點兒的。一瞬間，我心里很暖，秦彌真是有一顆善良仁愛的心啊！

“秦公子！”

“你們來啦！秩序很好，我就在這里幫忙發(fā)糧了。”

“我們也來幫忙吧！”我說。

“好！”于是我站在秦彌旁邊，拿出我的‘頌’，一下一下幫著切烙好的黃米餅，由秦彌分發(fā)給民眾，心里非常快樂平和。

此時，秦彌在我耳邊輕輕地唱起：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知子之來之，雜佩以贈之。知子之順之，雜佩以問之。知子之好之，雜佩以報之！

秦彌邊低聲唱著邊微笑著看我，我也對他莞爾一笑。這顯然是一首鄭地民歌，但在這樣的場景下，我聽在耳中，更覺甜蜜。就是要與子偕老，就是要莫不靜好。。。

忽然，一隊人馬疾馳而來！遠處塵土飛揚，馬蹄聲震，排隊的人被嗆得連連咳嗽。這隊人馬掠過排隊的民眾，直奔舍粥的棚子而來！

待到近前，這些人穿著破舊的麻布短衣長裳，腰上系著打成卷的窄窄的黑布腰帶。滿面塵灰，黑褐的頭發(fā)披著，像是長久沒有洗過，已結(jié)了氈。領(lǐng)頭的人直沖過來，跳下馬伸手就抓起一塊黃米餅，也不顧燙嘴，兩口就吞了下去。其他的人也都迅速下馬，奔過來搶食，民眾紛紛避讓，亂成一團。

秦彌朗聲說：“諸位鄉(xiāng)親，請排隊！”“諸位鄉(xiāng)親，請排隊！”

那群人根本不加理會，領(lǐng)頭人又抓起一塊餅吞下后，咽了幾下才咽下去，他帶來的人很快風(fēng)卷殘云，頃刻間亂抓亂搶，吃掉了所有做好的餅！眾人目瞪口呆時，這些人又沖到粥鼎跟前，有的等不及用碗，伸手就往滾燙的鼎內(nèi)撈取黍米，填進嘴里，又舔舔手。秦彌讓手下去拿碗，再取些水來分給搶食餅子的人。

那頭人粗生粗氣地說：“昔年穆公見我們分食了他的寶馬也未責(zé)備我們，還賞酒給我們喝，說‘看他們都是些老弱婦孺，卻盜馬而食，是寡人的錯啊！吃飽穿暖的人誰會去盜竊呢！’現(xiàn)在，也一樣！我們實在過不下去了！近千口人都快餓得死光了，我們才到這里來求糧食！我們一路過來，雍城還好，可是往北部，餓死的大有人在啊！”

秦彌聽穆公講過此事，那是穆公心愛的一匹馬，卻被這些人殺了分著吃了。

秦彌讓這頭人把族人帶到一邊，拴好馬，每人又分了一碗粥，他們蹲在地上吃著。

秦彌不愿顯得高高在上，也蹲下來問北方的情況。

原來這些人住在雍城的東北方，他們那里土地不佳，地里常能看到白的苦鹽，種什么都不好長，常年收成欠佳。今年又發(fā)生了旱災(zāi)，更是尸殍遍野，民不聊生。當(dāng)?shù)仞I死的人實在太多，才派了這十幾人來借糧，路上又死了幾個，隨死隨埋，這些人一路艱辛才到了雍城。

“穆公仁善，從前都不曾治我們的罪，晉國大旱還資助晉國，我們那里都聽說了，給晉國送去了千乘黍米！我們都是秦國的臣民，君上理應(yīng)會借給我們吧？”這人說著，語氣不確定起來。

“這位仁兄莫要著急，先安排你們歇下，我這就去稟報君父，料想不會讓你們空手而歸。救人，救哪里的人都是救人！雍城的百姓要救助，你們也理應(yīng)救助。”

“多謝秦公子！我們是遇到貴人了！賤民赭木耳銘記五內(nèi)，定不忘公子救命大恩！”說著拜了下來。“但煩請公子盡快給我們答復(fù)，因為每天每個時辰都有人餓死，早一時便能多救幾個人！”說著又行大禮。

很快，秦彌就打馬回來了。

“君父賞給你們50車糧食，不是借給你們，不用還！君父說都是我大秦子民，是他沒有當(dāng)好這個君主，望這50車糧食能解你們部族燃眉之急，渡過難關(guān)！”

這群人歡呼起來，不停地叩謝，頭磕在地上發(fā)出咚咚的聲響。有力氣的竟然爬起來在旁邊載歌載舞，對穆公感恩戴德。

這件事辦完，眾人都情緒高漲，更加賣力地分發(fā)食物。

到了申時，看著廣場上基本無人了，秦彌忽然興沖沖神秘兮兮地說：“嫣然，我剛得了一塊玉璜，還有一塊上品璞玉，不如我們將它做成玉琮，你好拿去占卜通靈。”

秦彌伸出手，手里是一塊長方晶瑩的黃玉，玉質(zhì)油潤鮮亮，實是上品。

“大善！我還沒有一塊自己的玉琮，都是用瑤娘的或者宮中的，我們來做一個自己用，一定靈驗！”

于是放糧完畢，秦彌帶著我騎馬來到山里，山道上雜草叢生，山里冷冷清清。我們沿著溪水走著，峰回路轉(zhuǎn)，看到不遠處臨水邊有幾間屋子。

“這里是制作玉器有名的大家錢留先生的居所。但先生居無定處，經(jīng)常遠游。他不在時，就托我照看他的玉石。”

“我以前跟著先生做過幾枚玉佩，那個玉質(zhì)也很好，是帶皮的白玉。將來我再給你做一對玉玦。”難怪秦彌看起來輕車熟路。

進得院來，庭中有幾株梅樹，一棵松樹，溪水從院子一側(cè)繞過，水邊開著些小野花，秦彌贊嘆道：“我真喜歡這幽居山野，悠然自得！”

“哦，就是這里嗎？這塊大石頭不錯呀！”我看到不遠處水邊有塊平整的大山石。這石頭青白花色交錯，看起來非常結(jié)實穩(wěn)重，旁邊有一根柱子撐著個茅草檐，用來擋風(fēng)遮雨。上面放著一套小器具。

“嗯！就是用它呢。”秦彌說著就在竹凳子上坐下，把那黃玉夾在器具上開始打磨。良久，先磨出一小塊平面，慢慢地把那黃玉磨成了長方桶狀，兩頭打磨成柱形。

黃玉很堅硬，雖說有工具，磨起來也頗費功夫。不一會，秦彌的手指蹭在大石頭上，滲出了一層血點。。。

“疼嗎？這可如何是好？”我抽出自己的絹帕準(zhǔn)備給秦彌包著手指。

“嘿嘿，無妨，無妨。”秦公子笑了起來。

又磨了很久，出來了規(guī)整的長方桶狀，中間肚腹部分向外鼓起一點，稍微有些弧度。兩頭向內(nèi)磨成了比中間略細(xì)的圓筒狀。

“外形已經(jīng)差不多好了，等下再用沖子給中間打個眼，一氣貫通就成了。這便是天圓地方，好溝通神靈。外側(cè)我們雕刻什么呢？”

“饕餮紋？獸面紋？夔龍紋？”我建議。

“嗯。。。”秦彌沉吟道：“我想刻兩個娃娃好不好？玉能存留上千年，我們把祝福刻上去，讓它跨越時空，長長久久。”

秦彌取出一個很短的匕首狀的尖利物：“這是東海那邊來的上古鯊魚牙，堅硬異常，可以在玉上雕刻呢。”秦彌抬起頭看著我溫柔地笑，兩只眼睛彎成月亮。

“笑起來真好看啊！秦彌，你一笑我覺得恐怕這千年奇花都要開了，風(fēng)更輕柔了，溪水都流得更歡快了呢。你要經(jīng)常多笑笑啊！”這些肉麻的話不經(jīng)過大腦就跑出了嘴。秦彌又咧嘴沖著我笑了起來。

我坐在旁邊，看著秦彌認(rèn)真地一絲不茍地刻著那玉琮。午后的斜陽淺淺得照著秦彌，照著這歲月靜好的一副畫卷。

傍晚的時候，終于做好了這玉琮，放在我手掌上，正好和我手掌橫著一樣長，便于把握，外側(cè)已被秦彌打磨得極度光滑，一男一女兩個小娃娃，男穿長裳，女穿長裙，站立在玉琮的兩側(cè)；另外兩側(cè)是淺淺的竊曲紋，我愛若至寶，滿心歡喜。

做好后，秦彌非要讓我給明天卜一卦，卦象出來，上上大吉。我倆開開心心，更覺時光甜蜜。

回到驛館，我們約好明天一起去靈鷲山登高狩獵。

靈山離雍城不遠，揚鞭策馬很快就到了。

“這靈山原叫九頂蓮花山，據(jù)說山里住著神仙。我君父喜歡來這里狩獵。有一次遇到了靈鷲，從此就叫靈鷲山了。后來雍城的百姓們常在我君父遇到靈鷲的地方祈福，嗯，就是這里！”

秦彌指著一處說：“占卜總是吉卦，所求都能靈驗，每每都有好事發(fā)生。時間長了，人們便把這座山喚作靈山了。”秦彌邊走邊講。

山里沒什么人，到處生長著參天大樹，葉子蒼翠欲滴，地上滿眼奇花異草，微風(fēng)徐來，更顯靜謐。遠望龍脈連綿不斷，近處怪石嶙峋溪流潺潺，恐怕這山里真的住著神仙。

到了半山腰，我們和季兄他倆分散開始狩獵。我和秦彌比箭，不一會我們就打到了竹鼠和山雞，山間竟然有猴子來回竄跳，我倍感新鮮：“我們芮國可沒有這個，捉一只回去母上大人一定喜歡！”秦彌說：“傳說靈山中的猴子都有靈性，不能捕殺。再說捉一只去，他被迫離開了家人，心里會難過吧。。。”“哦，也是。那我們打兔子去吧！”又往上走了些，老天垂憐我，我們竟然獵到了一只香獐，異香浮動，遠遠就能聞到。

“哇，這個可比你的竹林幽香厲害多了！”我雀躍著。

“上次搶了你的鹿，這個賠給你。”秦彌笑吟吟地說。

我們把香獐捆起來扔在了道旁，繼續(xù)往山上去。

又走了一陣兒，前面看似沒有路了，有一間草房橫在窄窄的山路上。進到茅屋中，竟然別有洞天。

原來這茅屋兩頭順著山路各有一個出入口，但是進來后靠著山的這一側(cè)是一個大大的天然山洞。里面有一張木臺，上面供著一尊上古神明，木臺上有些香火還有貢品。“這是？女媧娘娘？”“是的，據(jù)說這里的女媧娘娘求姻緣特別靈驗?zāi)兀　鼻貜浻行╇y為情地說。“原來如此！哈哈哈，難怪你說要來靈山。”“母親總想與楚國結(jié)姻親，我就想我們兩個來這里求一求，但愿一切皆如所愿！”

于是我們倆點了香火，虔誠地拜了女媧娘娘，心里默念：希望娘娘能保佑我們?nèi)f事順心順意，他年結(jié)成連理。

拜過女媧娘娘之后，站起來。秦彌走到那個木臺后面與山體的縫隙處，伸手抽出一把長劍來。說是長劍，卻比正常的短幾寸，也纖細(xì)一些。秦彌雙手捧著劍說：“嫣然，這是我特意為你打造的一把劍，造好之后就一直供在女媧娘娘身后，希望娘娘能一直佑護你平安。你一直沒有一把屬于自己的好劍，這把劍比‘頌’長一些，攻擊防護都趁手些。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這把劍你也可以用來防身，讓這把劍護你周全。”

我默默地雙手接過劍，心里非常感動，望著他只是點頭傻笑。

我看著這把劍，劍套上鏨刻著精美的錯金銀紋飾，劍柄頭處鑲嵌著一顆黃金包裹著的碩大綠松石，整個劍貴氣逼人。拔出劍，一陣寒光炫目。劍身薄如紙片，柔軟有韌勁。“這是我鍛造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打好的，里面加了從錢留先生那里得來的千年寒玉。據(jù)說這千年寒玉也是上古神物，還能助女子美顏呢。”“謝謝你，秦彌！這太貴重了！”“不，這就是我的心意而已。我就想著這把劍可以替代我天天守護在你身旁。”我點點頭，我知道這是一顆沉甸甸的心。

我提著劍試了幾招，果然很趁手。又輕巧又美麗。“那我們給這把劍取個什么名字呢？”“我想叫它：圓滿。我希望我們此生圓滿。”“好！這把劍我喜歡，這名字我更喜歡！”秦彌幫我佩上劍，我們手挽手繼續(xù)往山上走去。

到了山頂放眼望去，云海翻滾，深霧朦朧。秦彌用馬鞭指著遠方說：“這里山清水秀，層戀疊嶂處，皆是我大秦的土地。芮國在這里，遠處是西戎。”說著他拉著我轉(zhuǎn)向另一邊，山勢巍峨蜿蜒起伏：“那邊就是晉國。今年我們大旱，晉國在邊境不斷騷擾進攻，我想遲早我們要和晉國狠狠打一仗。”

“如果真得要打仗，我只希望你平安歸來！”

“如果真得要打仗，我只希望戰(zhàn)事不要牽連到你們芮國。”

我們倆雙手護握，彼此眼中都映著深深地傾慕與眷戀。

“嫣然一笑，叫天地都失了顏色。。。”秦彌輕輕地說著，輕輕抵著我的額頭，輕輕吻了一下我的唇又迅速地離開。。。

又吻了一下，又離開。。。然后，他深深地吻上了我的唇。。。

我心跳驟然劇烈起來，耳畔鳥語花香，頭頂松濤陣陣，我全都聽不到，聞不到了，只感覺秦彌柔軟濕潤的唇緊緊地輾轉(zhuǎn)地吻著我。。。我也緊緊地抱住了他，笨拙地回應(yīng)著。。。

“嫣然，我回去就央我母親去找君父，請媒人去芮國提親可好？”

“我等不及想要娶你做我的夫人！真希望你快快長大啊!嗯，先訂下婚約也好。。。”說著秦彌攔腰高高抱起了我。

“我希望你時時在我身邊，只要我想，我就能每時每刻看到你。嫣然，我喜歡你，無法抑制得喜歡你！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只要想起你，我心里就很歡喜。。。”

“嗯，秦彌，我也喜歡你！”我鄭重地回答：“時時惦念的那種喜歡，我也想時時與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連空氣都是甜的。。。”

秦彌放下我，我們又熱烈地吻在了一起。。。

就讓這天也戀愛吧，地也戀愛吧！就讓這山也戀愛吧，水也戀愛吧！讓這世界和我們一起戀愛吧！

下到半山腰，我們遇見了衛(wèi)黎和季兄。他倆在我們獵的香獐旁邊，坐在一塊山石上等我們。他們獵到了一頭鹿。

“這山里野物真多啊，這鹿硬是往箭上撞，哈哈哈哈！”季兄說道。

“那你們才打了一頭鹿，哈哈哈哈。”我做著鬼臉取笑他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