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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帝四經

前言

出土文獻對于學術研究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它可以糾正今人對古代思想、事件的一些誤解,填補許多研究領域里的空白,提供更多有價值的研究線索,《黃帝四經》就是眾多出土文獻中具有重大價值的代表之一。

一、《黃帝四經》的出土與寫作年代

早在《漢書·藝文志》中,就有“《黃帝四經》四篇”的記載。班固可能見過該書,也可能是他根據朝廷的書目而記載下來的,但是后來的史書有關這本書的記載就很少了,因此,《黃帝四經》被列為古佚書之一。

1973年底,考古人員對湖南長沙馬王堆二號墓和三號墓進行發掘整理,三號墓首先清理完畢,其中出土的大量帛書,是這座古墓中最有價值的文物。在這批帛書中,又以《老子》甲、乙本及《老子》乙本卷前的古佚書《經法》《十大經》(有的學者認為應是《十六經》)《稱》《道原》四篇最引人注目。

在最初的時候,人們并沒有把這四篇古佚書與《漢書》中的《黃帝四經》聯系起來,因此,1974年文物出版社在出版這些古佚書的時候,命名為“老子乙本卷前古佚書”。

《考古學報》1975年第一期發表了唐蘭先生的《馬王堆帛書〈老子〉乙本卷前古佚書的研究》,該文認為,這四篇古佚書就是失傳的《黃帝四經》。其理由如下:

第一,從內容上看,這四篇文章在思想體系方面是一貫的。第一篇《經法》主要講的是法,第二篇《十大經》主要講的是兵,第三篇《稱》主要講的是樸素的辯證法,第四篇《道原》講的是大道,即事物的客觀規律。四篇體裁各別,但互為聯系,成為一個整體。所以說,這四篇是一本書。而該書一共是四篇,與《黃帝四經》篇數相符。

第二,從抄寫時代和歷史背景來看,這四篇應是《黃帝四經》。帛書抄寫于漢文帝初期,此時是黃老道家思想盛行的時期,能夠放置在《老子》之前的黃帝之言,也只有《黃帝四經》才能當之。

第三,從傳授源流和流傳情況來看,這四篇也應屬于《黃帝四經》。“黃老”一詞出自戰國,黃帝、老子之言也是從戰國流傳下來的,《史記·老子韓非列傳》記載:“申子之學本于黃老而主刑名。……韓非者,韓之諸公子也。喜刑名法術之學,而其歸本于黃老。”但《老子》不講刑名,而四篇古佚書講刑名。這說明,申韓重刑名,重點在黃帝,而不在老子。《隋書·經籍志》記載:“漢時諸子,道書之流有三十七家。……其《黃帝》四篇,《老子》二篇,最得深旨。”這里說的“《黃帝》四篇”,顯然就是指《黃帝四經》,人們常說的黃帝、老子之言,指的就是《黃帝》四篇和《老子》兩篇,這些記載可以證明寫在《老子》前面的四篇和黃帝有關的刑名之言就是《黃帝四經》。

唐蘭先生的文章發表之后,也有不少學者提出不同意見,如裘錫圭先生就寫了一篇《馬王堆帛書〈老子〉乙本卷前古佚書并非〈黃帝四經〉》,以表示異議。應該說,唐蘭先生斷定“《老子》乙本卷前古佚書”就是《黃帝四經》的證據還不具備無可辯駁的充分性,因為至今也沒有辦法從這四篇文章中找到內證和其他更有力的旁證,這四篇古佚文的書名還存在其他許多可能性。但同時也不能否認,直到今天,唐蘭先生的論證最為有力,在學界的影響也最大,被多數學者所接受。因此,在學界拿出更具說服力的其他結論之前,我們仍以“黃帝四經”命名這本書。

《黃帝四經》雖然以“黃帝”命名,但只能說這是戰國時期的人假借黃帝的名義寫作的一本書,這種現象在當時是很普遍的,如《黃帝內經》《黃帝銘》《黃帝君臣》《雜黃帝》等等,都是如此。

《黃帝四經》究竟寫作于戰國哪個時期,學界有不同看法。不少學者認為該書出現于戰國末期,而唐蘭先生依據《史記》中“申子之學本于黃老而主刑名”的記載以及《申子》的內容,認為《黃帝四經》成書的時間應在申不害相韓之前,也即前351年之前。

陳鼓應先生的《關于帛書〈黃帝四經〉成書年代等問題的研究》附議了這一觀點,并且補充了兩條證據:第一,《十大經·五正》中談到“今天下大爭”,《經法·六分》等多次提到“大國”“中國”“小國”,而這正是戰國前期的形勢,而不符合戰國后期僅存幾個大國的情況。第二,從單字詞發展到復合詞,是漢語演變的一個重要規律,而在《黃帝四經》中,“道”字出現八十六次,“德”字出現四十二次,“精”字出現九次,“神”字出現十四次,“性”字出現一次,“命”字出現十三次,卻沒有一例“道德”“精神”“性命”的復合詞出現,這與《莊子》內篇和《孟子》的情況相似,這就證明《黃帝四經》成書于戰國中期以前。

至于《黃帝四經》的作者是誰,至今沒有結論。陳鼓應先生認為“這部書主要是一人一時所作”(《關于帛書〈黃帝四經〉成書年代等問題的研究》),而李學勤先生卻認為“《黃帝書》(即《黃帝四經》——引者注)四篇本為一體,其著作年代容有不同”(《〈稱〉篇與〈周祝〉》),既然年代不同,自然也不可能是同一人所作。

關于《黃帝四經》的產生地,更是眾說紛紜,“有認為是鄭國或韓國法家作品的,有認為是西楚淮南人作品的,有認為是齊國作品的,也有認為是越人作品的”(王博《論〈黃帝四經〉產生的地域》)。持不同觀點的學者都能夠言之成理,但所據證據都不夠充分。

總之,作為出土文獻的《黃帝四經》,還有許多疑難問題需要學者去研究、去解答。我們期待著有一天,學界能夠拿出最接近事實的結論。

二、本書的思想內容

雖然關于《黃帝四經》的書名、年代、作者等問題莫衷一是,但在本書屬于黃老學派著作這一問題上,學者的意見是一致的;對于本書在思想史上的重要地位,大家的看法也是一致的。

第一,本書的哲學思想。

《黃帝四經》上承老子思想,下啟黃老學派,其哲學思想與老子最為一致的地方,就是把“道”視為自己思想體系中的最高概念。

“道”的本義是道路,人們從某地到某地,必須通過某條道路,否則,就無法到達自己的目的地。同樣的道理,包括人在內的萬物要想達到自己的目的,必須遵循某種規律、原則,否則就無法成功。在詞匯比較貧乏的古代,老子就把道路的“道”拿來作規律、真理、原則等含義來使用。“道”是天地間所有規律、真理的總稱。道家所講的規律同今天所講的規律雖然在概念上一樣,都是指萬物所必須遵循的客觀法則,但在闡述規律的具體內容時,卻有所不同。除了自然、社會規律外,道家還把一些倫理道德、甚至一些與規律相違背的東西也視為規律。

同老子一樣,《黃帝四經》也很重視“德”。所謂“德”,就是具體事物的規律、本性。“德”大約有兩層含義:一是指先天的德。萬物一旦產生,就必定具備各自的本性和本能,比如人一生下來就知道吃喝,這就是人的最初本能。而這個本能,古人認為就是德賦予的。二是指后天的德。道是客觀存在,人們學習的目的就是得道,然而人們又不可能把所有的道全部掌握,那么已經被人掌握的這一部分道就叫作“德”。

由此可見,“道”是所有規律的總稱,是整體,是客觀存在;而“德”是指具體事物的規律、本性,是個別,是主觀存在。我們打一個比方:“道”好比長江的水,浩浩蕩蕩;我們去喝長江的水,只能喝取其中很少一部分,而喝到我們肚子里的那些水就叫作“德”。所以古人說:

德者,得也。……何以得德?由乎道也。(王弼《老子道德經注》)

從大道那里得到的、屬于個人所有的那一部分就是“德”。簡言之,“道”是整體,“德”是部分;“道”是客觀的,“德”是個人的。因為“德”是從“道”那里得來的,因此二者的內容又是一致的,這就是《老子》二十一章所說的“孔德之容,惟道是從”。

《黃帝四經·道原》(以下引《黃帝四經》,只注篇名)認為,在遙遠的洪荒時期,天地萬物都還沒有出現的時候,大道已經存在了。大道無形無聲,無增無減,而又無處不在。天地間的萬事萬物都是依據大道的規定性而出生、發展、死亡的。正因為大道是一切事物的行為準則,所以萬事萬物都要遵循大道行事,治國也是如此。作者認為,圣王能夠體悟大道,“知人之所不能知,服人之所不能得”(《道原》),因此圣王能夠做到無好無惡,清靜無欲,知古達今,始終如一。圣王一旦掌握了大道,便能臣服萬民,統一天下。

在方法論方面,《黃帝四經》與老子一樣,特別重視辯證地去觀察、處理問題。《稱》說:“天地之道,有左有右,有牝有牡。”任何事物都具有對立統一的性質。同時,作者還把萬事萬物都劃分為陰陽兩類:“天陽地陰,春陽秋陰,夏陽冬陰,晝陽夜陰……”(《稱》),認為只有陰陽這對相互對立統一的事物互為配合,各盡其道,做事才能夠成功。在此辯證思想的基礎上,作者提出了“無為而無不為”的治國策略。在《五正》中,黃帝在閹冉等大臣的指導下,先進入山中,靜心修養,深思熟慮以積蓄力量,這就是“無為”的過程;一旦思慮成熟,時機到來,黃帝便發動軍隊,奮起作戰,一舉擒獲叛亂的蚩尤,這就是“無不為”的結果。

在認識論方面,老子提醒人們“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老子》一章),在認識客觀世界時,一定要保持清靜的心態,因為深重的欲望會遮蔽人的眼睛,使人無法認識真理,從而做出不理智的行為。《黃帝四經》繼承了這一思想,同樣認為“至正者靜,至靜者圣……則無所逃其神”(《道法》),只有思想最為正確的人才能夠做到清靜無欲,而最為清靜無欲的人也就最為睿智,有了這種睿智,那么任何事情都無法逃脫他的神奇掌控了。

第二,本書的政治思想。

在社會政治方面,本書與老子思想有同有異。相同的地方是,他們都非常重視“道”在治國中的重要作用,要求一切行為都要遵循大道。不同的是,作者在重視大道的同時,又非常注重法制的運用。本書的開篇就是:

道生法。法者,引得失以繩,而明曲直者殹。故執道者,生法而弗敢犯殹。法立而弗敢廢[也],[故]能自引以繩,然后見知天下,而不惑矣。(《道法》)

作者認為,大道是根本,而政令、法律則是其衍生品,因此人們制定的法令要符合大道。法令一旦制定,包括君主在內的所有人都不得違反。這就把道家的“道”與法家的“法”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不僅使“道”在治國過程中找到了落實之處,也為法令的合理性找到了堅實的理論基礎。

這一觀念就導致了老子與《黃帝四經》在治國的具體方法上的差異,老子重恩德,輕刑罰,而《黃帝四經》則強調刑德同施,恩威并重:

靜作相養,德虐相成。兩若有名,相與則成。(《果童》)

天德皇皇,非刑不行;繆繆天刑,非德必頃。刑德相養,逆順若成。刑晦而德明,刑陰而德陽,刑微而德章。(《姓爭》)

作者認為,無論是治理國內,還是討伐他國,恩威兩手都必須同時使用,否則的話,就難以成功。以老莊為代表的道家重德輕刑,以商鞅、韓非為代表的法家重刑輕德,而《黃帝四經》的主張則顯得比較持中,因而也能夠在理論上糾正兩家的偏頗。

要想準確地使用法律,形名思想就必不可少,如果不能確定形名關系,執法就會發生偏差。因此,《道法》說:

是故天下有事,無不自為刑名聲號矣。刑名已立,聲號已建,則無所逃跡匿正矣。

天下人在做事的時候,都要為事物確定一個名號。名號一旦確立,就要循名責實,那么就沒有人能夠遮掩自己的行跡、隱藏自己的思想了。可以說,形名思想在《黃帝四經》中占有很重的分量。

關于本書講的“刑名”,主要是就“形”與“名”、也即實體(事實)與名稱之間的關系而言,“刑”通“形”,因此我們直接把“刑名”譯為“形名”。到了后來,“刑名”又指“刑法的名稱”,是專就刑法而言。

《黃帝四經》除了重道、重法、重形名、重恩威兩手之外,還非常重視綜合利用天時、地利、人和的治國方針和用兵策略:

王天下者之道,有天焉,有地焉,又人焉。參者參用之,[然后]而有天下矣。(《六分》)

治國,固有前道,上知天時,下知地利,中知人事。(《前道》)

作者認為,無論是治理內政,還是用兵打仗,都要綜合利用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作者在書中還比較詳細地闡述了如何綜合利用三者的具體方法。比如,在治國時,不可擾亂四季的運行,不要違背農時;對待大地,作者除了主張因地制宜之外,還主張“隋高增下,禁也,大水至而可也”(《稱》),除了阻擋洪水,不允許隨便改變原始地貌;在人事方面,則應注意搞好君臣、君民之間的關系,主要方法就是順從民意、施恩百姓、除去苛政、招攬賢人、加強教化等,使每一個人都能夠按照各自的名分去做事,從而造就一個各安其分、井然有序的和諧社會。

第三,本書的人生處世觀。

在為人處世方面,《黃帝四經》繼承了老子的尚柔思想,甚至專門寫了一篇《雌雄節》以申述這一主張:

凡人好用雄節,是胃方生;大人則毀,小人則亡;以守不寧,以作事[不成;以求不得,以戰不]克;厥身不壽,子孫不殖。是胃兇節,是胃散德。凡人好用雌節,是胃承祿;富者則昌,貧者則谷;以守則寧,以作事則成;以求則得,以單則克;厥身則[壽,子孫則殖。是胃吉]節,是胃绔德。

作者認為,剛強的性格是一種兇德,而柔弱的性格則是一種美德;凡是用剛強的手段去處理問題的人,必敗無疑;凡是用柔弱的手段去處理問題的人,就能夠獲得成功。這與老子的“柔弱勝剛強”(《老子》三十六章)思想是完全一致的。

謙遜退讓,是道家所重視的美德之一。與老子相比,《黃帝四經》在重視“不爭”的基礎上,又明確指出“爭”的必要性。《五正》說:“夫作爭者兇,不爭[者]亦無成功。”不要做首先挑起爭端的人,但在應該爭奪的時候,還是要奮起爭奪,否則也無法成功。這一說法表面上看似比老子思想更積極,但實際上本質是一樣的。老子說:“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老子》二十二章)老子說的“不爭”,只是手段,通過“不爭”這一手段,達到“天下莫能與之爭”的目的。

知足,是道家的又一重要原則,《黃帝四經》同樣提倡知足:“生有害,曰欲,曰不知足。”(《道法》)人一旦出生就會有患害發生,這些患害就是欲望,就是不知滿足。正因為如此,作者提醒人們,即使在極為順利的情況下,也要懂得適可而止:“功成而不止,身危又央。”(《國次》)

講話要誠實,不可虛夸。《道法》說:“事必有言,言有害,曰不信,曰不知畏人,曰自誣,曰虛夸,以不足為有余。”作者認為,做事必需講話,講話也會帶來災難,而災難產生的原因就是說話不講信用,就是不知道敬畏別人,就是自我欺騙,就是自我虛夸,就是力所不及卻大言力量有余。

最后要說明的是,《黃帝四經》所講的人生處世原則,大多是就君主的個人修養而言,帶有濃郁的政治色彩和政治目的。當然,我們可以把這些針對君主講的處世思想移植到我們普通人身上,來為我們的日常生活服務。

《黃帝四經》言簡意賅,雖然全書字數不多,卻蘊含著極為豐富的思想。因此,上述內容僅僅是就其大體而言,還有許多有價值的思想,如哲學思想中的物極必反、政治思想中的重用賢人等等,因限于篇幅,我們就不再詳細地一一介紹了。

三、本書的史料價值

任何一部文獻的出土,都具有或大或小的史料價值。《黃帝四經》的史料價值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思想史方面的史料價值。

《黃帝四經》在思想史料方面的貢獻,主要在于它填補了一段由老子至黃老、法家的思想發展中的空白。《史記·老子韓非列傳》記載:

申子之學本于黃老而主刑名。

韓非者,韓之諸公子也。喜刑名法術之學,而其歸本于黃老。

太史公曰:老子所貴道,虛無,因應變化于無為,故著書辭稱微妙難識。莊子散道德,放論,要亦歸之自然。申子卑卑,施之于名實。韓子引繩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極慘礉少恩。皆原于道德之意,而老子深遠矣。

按照這一說法,老子的思想向著兩個方向發展,一是向“虛”的方向發展,莊子是其代表;一是向“實”的方向發展,申不害、韓非是其代表。莊子繼承老子思想的軌跡比較清楚,而申、韓是如何繼承老子思想的,卻顯得較為模糊,因為老子很少談刑罰,更不談形名,以至于不少人對于司馬遷把老、莊與申、韓同傳的安排,感到很難理解。

《黃帝四經》的出現,可以說彌補了這一空白,解釋了這一疑問。本書第一句話就是“道生法”,把人為的法律同自然的大道密切地聯系在一起。既然要制法、執法,就必須講究形名,不然就無法正確地制法、執法。“道生法”一句,就在老子思想與申韓思想、《老子》與《申子》《韓非子》之間搭建了一座使彼此能夠相互聯系的橋梁。

從《老子》到《黃帝四經》,從《黃帝四經》再到《申子》,從《申子》再到《韓非子》,這條思想之流,給人的感覺是順理成章、一氣呵成。從這一點看,《黃帝四經》在思想發展史上的史料價值,是絕不可忽視的。

第二,歷史學方面的史料價值。

由于年代的久遠、人為的掩飾等各種原因,不少歷史事實被塵封了起來。出土文獻能夠幫助后人抹去一些覆蓋歷史真相的塵土,《黃帝四經》在某種程度上,就起到了這一作用。

自古以來,人們視黃帝為華夏民族的共同祖先。然而由于時代的久遠,關于黃帝的事跡,人們所知并不詳細,而《黃帝四經》在揭示黃帝史實這一方面也做出了自己的貢獻。我們看《正亂》對黃帝戰勝蚩尤之后的一些行為的記載:

(黃帝)出其鏘鉞,奮其戎兵,黃帝身禺之[蚩]尤,因而之。其□革以為干侯,使人射之,多中者賞;其發而建之天,名曰之[蚩]尤之;充其胃以為鞫,使人執之,多中者賞;腐其骨肉,投之苦酭,使天下之。

黃帝生擒蚩尤之后,令人剝下蚩尤的皮膚制成箭靶;剪下蚩尤的頭發把它裝飾在旗桿的頂端,稱這面旗幟為“蚩尤旗”;把蚩尤的胃里塞滿毛發制成皮球,讓人們追逐踢踏這只皮球;還把蚩尤的骨肉剁碎,摻在加苦菜的肉醬中,令天下的人們都來咀嚼。這種懲治敵手的手段,簡直到了無以復加的殘酷程度。這種殘酷的行為,在較為原始的時代,應該說是可能存在的。然而在后來的正史中,很少看到這樣的記載,因為在自稱為黃帝傳人的人筆下,黃帝是不會如此殘忍的。

面對這一史料,使我們不由自主地想到劉邦的類似行為。《史記·黥布列傳》記載:“十一年……夏,漢誅梁王彭越,醢之,盛其醢遍賜諸侯。”劉邦號稱仁義之君,卻有如此舉動,令人不解。當面對《黃帝四經》時,我們對劉邦的這一行為多少能夠理解了。《史記·高祖本紀》說劉邦剛剛起兵反秦時就“祠黃帝……于沛庭”,黃帝不僅是華夏民族的共祖,也是歷代帝王的楷模,模仿黃帝行為,使劉邦的這一殘忍行為披上了一層“合法性”與“合理性”的外衣。而值得注意的是,《黃帝四經》是在文帝時埋入地下的,這就證明,至少在劉邦至文帝這一時期,這本書是廣泛流傳于世的,那么劉邦應該是看到過這本書。黃帝懲治蚩尤這一事實的披露,不僅能夠使我們認識黃帝殘忍的一面,也使我們看到這一殘忍行為對后世的影響。

除了這一史料外,《五正》還記載了黃帝在與蚩尤作戰前隱居博望山三年以修身養性、養精蓄銳的經過,《果童》記載黃帝大臣果童破衣爛衫、行乞各地以示范天下的經歷,如此等等,都是難得的史料。這些史料很可能只是口耳相傳下來的,其真實程度存在很大疑問,但畢竟為我們了解遠古時期的歷史,提供了可供參考的線索。

第三,文體學方面的史料價值。

無論是哲學、史學,還是文學,都與文體學具有密切的聯系。在眾多的文體中,有一種文體叫作“原”。《辭源》在解釋“原”的含義之一時說:“文體名。論文的一種,用原字為題,對某事物推究其本原,而加以論述。”接著引明代徐師曾《文體明辨·原》說:

自唐韓愈作五原,而后人因之,雖非古體,然其溯原于本始,致用于當今,則誠有不可少者。

所謂的“五原”,指韓愈寫的《原道》《原性》《原毀》《原人》《原鬼》。徐師曾認為,“原”這種文體起源于唐代的韓愈,不是“古體”。這一觀點又得到今人的肯定。

實際上,這種說法并不正確,不僅《文心雕龍》有一篇《原道》,其前的《淮南子》也有一篇《原道》,早在《黃帝四經》中,同樣有一篇《道原》。所謂“道原”,也就是韓愈“原道”的意思,即探索大道的本原。這就說明,據現有資料,“原”這種文體,是由《黃帝四經》的作者所創(《文子》也有一篇《道原》,但該書的真偽問題,尚有爭議)。僅此一點,就應該在文體學的發展史上為《黃帝四經》的作者留下一席之地。

《黃帝四經》出土之后,不少學者參與整理、校釋,先后出版了《老子乙本卷前古佚書》(文物出版社1974年版)、《馬王堆漢墓帛書(壹)》(國家文物局古文獻研究室,文物出版社1980年版)、《黃帝四經與黃老思想》(余明光,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黃帝四經今注今譯》(余明光,岳麓書社1993年版)、《黃帝四經今譯◎道德經今譯》(鄭開、張慧姝、谷斌,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年版)、《黃帝四經今注今譯》(陳鼓應,商務印書館2007年版)。本書以《馬王堆漢墓帛書(壹)》為底本,參考其他學者的譯注成果和散見于各雜志的一些研究論文。前人的這些研究成果,為本書的寫作提供了極大的便利。在此,特向這些前行者表示衷心的感謝。

《黃帝四經》是一部出土文獻,殘缺很多,對于其中的一些缺字,我們依據前人的研究成果,加以補足。這些后補的字句,雖然也多少都有依據,但畢竟是今人所補,因此僅供讀者參考。無法補足的缺字,則以“□”代替。

由于我們的學識所限,在《黃帝四經》的譯注中,一定還會存在不少失誤和有待改進的地方,希望各位專家和讀者給予批評和指正。

張景 張松輝

2019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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