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老爺從年劉氏的手中接過一個米色的包袱,遞到年若雪的手上,說道:“這里面是一些銀票和十幾件不錯的首飾,你帶在身上吧。在那深宮之中,凡事都需要銀錢來打點,若是手頭上從容一些,想必也會好過一點。”
年若雪接過包袱,明顯覺得手往下一沉,看來里面的金銀首飾自是不會少了。
年若雪只是隨手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后退兩步,對著年老爺夫婦恭敬的叩了三個響頭,說道:“我這一去,不知幾時才能再見到爹爹和二娘,只是希望爹爹和二娘能愛惜自己,保重身體,我雖然愚笨,卻也懂得明哲保身,不求大富大貴,只求自己與年府一生平安,還望爹爹和二娘勿牽念。”
年老爺急忙將年若雪扶起,還想說些什么,卻被匆匆趕來的小丫環截住了話語:“姑娘,午正時刻已到,該出發了。”
“若蘭,照顧好爹爹和二娘。”年若雪點點頭,回身一笑,她想將自己最美的笑顏留在他們的腦海中,也想將他們的容顏深深的刻在自己的心上。
“我會的,姐姐保重。”年若蘭拼命擦著眼角的淚水,卻是越擦越多。
年若雪利落的將年老爺帶來的那個包袱包進自己原來的行裝之中,略微猶豫了下,卻終究還是沒有回頭,她害怕回頭以后,自己便再也沒有勇氣離開了,饒是這樣,身后傳來的低低嗚咽之聲,還是讓她忍不住的流下了眼淚,一為傷別離,二為己身悲。
跟在那名小丫環的身后,年若雪很快便來到前院中,一輛輛掛滿粉色流蘇的馬車將整個前院擠得水泄不通,一個個打扮得體,身材曼妙的女子在縣衙丫環的服侍下登上馬車,雖然行動間環佩叮當,卻無一人出聲喧嘩。
年若雪也在那名小丫環的服侍下登上其中一輛馬車,卻發現其內早已坐了一名妙齡女子,見又有人上車,便對來人報以友好的一笑,卻不多言。
年若雪愣了一下,也對她微微一笑,便靠坐在馬車的右側,看似眼觀鼻,鼻觀心,實則卻是用眼角的余光,不住的打量著這位同行的女子。嚴格的來說,她并算不得是多么出挑的美女,五官也只能是用精致來形容,整個人看起來溫柔沉默,觀之可親,只是,那雙眼角微微有些吊起的狹長的眸子,卻能給人一種深陷其中的感覺,讓人欲罷不能。
行了約莫一個時辰左右,馬車便停了下來,年若雪才一下車,便覺得迎面撲來一陣水氣,濕熱無比,粘膩的讓人渾身都覺得不舒服。
“請各位姑娘登船。”一陣悠長而尖細的嗓音從不遠處的甲板上傳來,年若雪抬頭望去,只見一艘頗為奢華的雙層巨型船只停靠在淮水河畔,依附巨型船只而行的,還有十來艘單層小船,呈一字型的,在巨船前后排開。
正在年若雪出神間,一柄油紙傘撐在她的頭頂之上。
年若雪回頭看時,卻是與自己同車而行的女子。那名女子淺笑道:“今天的日頭雖然不甚毒辣,卻是正直當空,姐姐仔細曬壞了身子。”
年若雪一面忙笑著說道:“多謝姐姐疼愛。”一面也忙著撐開手中的油紙傘,與她一并同行,登上巨船,便依著各自的名字去到了各自的房間中。
船上的房間雖然不大,卻難得布置的精巧,也不知這房間中究竟是放了什么東西,還隱隱透著一絲涼爽的氣息,讓人燥熱的心情莫名便平復了下來。
年若雪臨窗而坐,透過那菱花格子窗,只管望著淮水河畔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出神,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細微的晃動傳來,窗外的景物便開始慢慢的倒退了起來。年若雪心中一緊,終于還是到了離開的時候了,眼見著淮水河畔的人群越來越模糊,年若雪心中的不舍便愈加的濃烈,離開了生養自己的家鄉,離開了生活了十七年的年府,離開了疼惜自己的家人,從此之后,自己便只有孤身一人了。
正在年若雪兀自感嘆之時,房間外傳來一陣敲門聲,并伴隨著低低的說話聲:“姐姐可在?”
年若雪回過神來,先是自嘲的一笑,自己什么時候也變得這般悲春傷秋起來了?遂一面起身,拉開房門,卻見與自己同車而行的那名女子站在門口處,一身翠綠的衣衫,透著無限的青春活力,手里還捧著一個精致的果盤。
見年若雪打開房門,那名女子便先笑道:“不知可有打擾到姐姐的休息?”
年若雪先是將她讓了進來,這才笑道:“姐姐何談打擾二字,只是不知姐姐前來,所謂何事?”
那名女子先是將手中的果盤放在桌幾之上,這才笑道:“我一個人待在房間中,甚是煩悶,恰好見姐姐的房間就在隔壁,便想著過來拜訪一翻,若是有打擾之處,還請姐姐見諒。”
年若雪嘴里客氣的說著“哪里哪里”,心中卻是十分疑惑,船上每個房間的門口,確實都有寫著姓名的牌匾,只是她是如何得知年若雪便是自己呢?
似是看出了年若雪的疑惑,那女子便又說道:“姐姐是咱們清河縣中數一數二的美人兒,曾經在一次宴會上,我有幸目睹過姐姐的尊顏,只是人多雜亂,我又身份低微,無緣與姐姐結識。”
年若雪低頭微笑不語,自己乃是一介富商之女,所謂士農工商,雖然自己平時錦衣玉食,可若較真論起身份,卻依然比別人矮上一截,如今這名女子偏又自稱是身份低微,莫不是當著當著矬子說矮話?
“我叫司徒落絮,家中世代行商,到我父親一輩,已是略有些規模,在小門小戶中,已算是不錯,只是在年府跟前,我司徒家卻依舊如同螻蟻般渺小。”那名女子自知失言,忙又解釋道。
司徒家的司徒落絮?
年若雪皺了皺眉頭,腦子也飛快的轉了起來:是了,想起來了,清河縣三大富商之一,與自己父親一向交好,只是為何自己卻從不知道司徒家有司徒落絮這一號人物呢?
年若雪親手為司徒落絮斟了茶,笑道:“司徒家可是清河縣數一數二的富商,比起我年府,有過之而無不及,姐姐當真是謙虛了。”
“不過是昔日的空架子,外面看似風光罷了。”司徒落絮將手中削好的蘋果切成一塊塊的,碼在盤子當中,推到年若雪的面前,揚起一臉的笑意,說道:“我知道姐姐心中疑惑,年府與我司徒家向來交好,我既是司徒家的女兒,姐姐沒道理是不知道的,若較真論起來,我不過是爹爹醉酒后和丫環生下的女兒,算不得是司徒家正經的主子,姐姐不識得也并不奇怪。若不是此次朝廷選秀,司徒家根本就不會認我這個女兒的。”
說這些話的時候,司徒落絮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苦澀,似是自嘲,又似是無奈。
年若雪微微愣了一下,她能理解司徒落絮的處境,從生下便不被人祝福,不被人承認,還要常常受人欺凌,可如今撞到了朝廷選秀,司徒家不愿意自己嫡親的女兒入宮,這才恢復了她司徒家小姐的身份,為得只是應付選秀的名額。
想到這里,年若雪拍了拍司徒落絮放在桌幾上的手,安慰道:“姐姐不必傷懷,此次離開了司徒家,或可是你人生之中的一個轉機,他日入宮,圣寵優渥,姐姐必做得人上人。”
司徒落絮反握住年若雪的手,面上的苦澀已煙消云散,嘴角又掛出了盈盈笑意:“姐姐可是慣會取笑人,我沒讀過什么書,才疏學淺,難登大雅之堂,又無傾城之姿,讓人見之忘俗,就算僥幸留在宮中,也不過是蹉跎歲月罷了。”
司徒落絮握著年若雪的手微微用力,隨即又笑道:“姐姐才高八斗,且又貌美如花,自是不必擔憂這些俗事,他日入宮,也必得皇上賞識。”
年若雪笑著抽回手來,信手拈了一片蘋果放入口中,甘甜之中還帶著一絲酸味兒,卻是讓人滿口留香,只是心中也苦澀難當:自己是不想入宮的,也不想得到皇上的賞識,更不想有什么傾城之姿,自古以來都是紅顏易逝,美人命薄,自己可還想活得長長久久呢。
“姐姐雖無傾城之姿,卻也當得起美人二字,何況姐姐又溫婉可人,別有一翻味道,又何須妄自菲薄呢?”年若雪笑著說道。
司徒落絮擺手笑笑,說道:“剛剛也忘記問了,姐姐年芳幾何?”
“我今年十七,冬月二十一的生辰,不知姐姐……”年若雪笑著回答道。
“呃……那我可不能再稱呼你為姐姐了,你我雖然同歲,我卻虛長你半年,是六月初六的生辰,以后便喚你雪兒妹妹,可好?”司徒落絮笑得十分的得體,言語之間也頗為親昵,讓年若雪無從拒絕,當下便只得點了點頭。
口頭上與自己稱姐道妹的人太多了,年若雪也從來沒有拿著當回事兒,只當是朋友間的一種尊稱罷了。
“自是應當如此。”年若雪點頭稱是,漫漫旅途,多個姐妹說說笑笑的,倒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