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若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到自己的房間中,也不知道她們后面還說了些什么,只是覺得自己的心口格外的酸痛,似被人生生拉扯住一般。原來二娘和妹妹是如此的疼愛于自己,可自己卻一直固執的認為,是二娘害死了自己的娘親,是妹妹奪走了爹爹對自己的那一份關愛,一直以來,這個觀念在自己的腦海之中根深蒂固,如一座大山般,不可動搖,可如今,自己的這個根深蒂固看起來居然是那么的脆弱和可笑,這座不可動搖的大山在頃刻之間,轟然崩塌,碎成了一地。
外面的天色終于開始泛起了一絲晨光,年若雪揉了揉因為一夜未眠而略微有些酸澀的眼睛,簡單的收拾了一下行裝,這才坐到書桌之前,提筆寫道:
爹爹,二娘:
當你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年府,在縣衙之中報道,并頂上了年府秀女的名額,從此后,山高水遠,怕是沒機會再在爹爹和二娘面前略盡綿薄孝道,實屬慚愧。
朝廷選秀,本就無可避免,作為年府長女,我有責任頂下這個名額,不為光宗耀祖,只求年府上下平安。
二娘宅心仁厚,妹妹心地純良,是我一直以來,都誤會了二娘和妹妹,我希望你們可以原諒我以前的任性,并希望妹妹將來可以覓得好郎君。
若雪留。
年若雪松一口氣,將寫好的信壓在書桌之上,又四處張望了一翻,馬上就要告別這個自己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了,心中自是有著一分不舍。
將收拾好的包裹系在腰間,趁著天色未明,年若雪便從年府的后門悄悄的溜了出去,寬闊的街道上,只是偶爾間走過一兩個神色匆忙的行人,除此之外,卻是安靜得讓人心中著慌。
年若雪快步來到縣衙門前,與守門的官差稟告后,不過一刻鐘的時間,便被迎了進去,行不多時,便到一間頗為精致的繡房中,帶路的那個小丫環先是對著年若雪福了福身子,這才說道:“姑娘請在此稍作休息,奴婢已經差人通稟了安大人,只是眼下時辰尚早,怕是要姑娘多等片刻了。”
“多謝……”年若雪點頭笑道,目送著那個小丫環離開后,這才回身坐在柔軟的繡床上,在滿室細碎的甜香中,一陣陣的倦怠也襲擊而來,眼皮似有千斤重一般,開開合合數次,年若雪終于還是睡過去了。
“姑娘,醒醒……”年若雪再次睜眼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大亮了起來,初時帶自己進縣衙的那個小丫環此刻正站在自己的面前,臉上帶著柔柔的笑意,輕輕的搖晃著自己的手臂。
年若雪慌忙尷尬的起身,本來只是想小憩一下,卻沒想到居然睡著了。
“安大人請姑娘過去。”小丫環抿嘴一笑,手上卻沒有閑著,利落的幫年若雪整理好壓得有些褶皺的衣衫。
年若雪感激的對她一笑,而后跟在其身后,七拐八繞的,似是到了縣衙的前廳。
“民女年若雪,拜見安大人。”年若雪步入前廳,對著眼前這個一身官服的男子恭敬的行禮道。安槐,清河縣縣丞,因年府的關系,年若雪與他也曾有過數面之緣,故而識得。
“年小姐請起。”安槐的手只是在空中虛扶了一下,隨后又說道:“年小姐這么早過來,可是已經確定了年府中的秀女名額?”
“是,民女年若雪,頂補年府秀女名額,入宮選秀。”年若雪再次福了福身子,雖然是自愿前來,可是心中卻還是有些堵塞,一入宮門深似海,若是被選中,怕是一輩子都無法逃開那個枷鎖了。
“年老爺可知曉你此次前來?”安槐似是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問道。看來年府清河縣第一富商的名頭,終究還是有那么一點的份量。
“民女已有留書,大人可放心登名造冊。”提若雪嘴角帶著一絲淺笑,說道。
“深宮內院,紅顏向來多薄命,年小姐你這又是何苦,非要自動請纓呢?”站在安槐身后的安陽長嘆一口氣,問道。
安陽,是安槐的長子,年十九,一向愛慕年若雪。
“安公子的這話,民女就聽不懂了。”年若雪冷笑道,“我們年府的這個秀女名額,難道不是清河縣衙規定的嗎?”
“可這年府之中,也并非只有你一個女兒啊。”安陽兩手交疊相拍,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民女是年府的嫡長女,所謂長幼有序,這個秀女的名額本就應該由民女承擔,無所謂什么自動請纓,還請大人一切依照律例照辦才好,民女將不勝感激。”年若雪再次福了福身子,心頭卻多了一股莫名的慌亂,安陽刻意般的維護讓年若雪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一些淡淡的溫暖,她也早就知道,安陽對自己傾慕有加,只是,自己的路卻不在這里。
“若雪,不要去,好不好?”安陽幾乎是祈求道。
“安公子請自重,未落選之前,秀女就是皇上的女人,安公子這般稱呼,若給有心人聽到了,豈不是給安大人找麻煩嗎?”年若雪狠心說道。既然已經選擇了入宮這條路,就不應該再和旁人有什么牽扯了,免得到時候傷人傷己。
“哎……”也不知過了多久,年若雪終于聽到安陽的又一聲嘆息,似是充滿了疲憊。
“來人,速速為年大小姐登名造冊,安排行裝。午正時分,將我清河縣二十名待選秀女,送往淮水河畔。”安槐拍了拍安陽的肩膀,利落的吩咐完畢,便不再看年若雪一眼,拉著安陽自行下去了,而年若雪依舊是跟在那個小丫環的身后,回到原來繡房之中。
只因來時天色尚早,年若雪竟全不曾留意,如今隔窗細細看來,應該是全清河縣待選秀女暫時居住之地,她們或臨窗而坐,或迎風站立,個個都是那么的婀娜多姿,顧盼生輝,年若雪不禁在心中悵然道:皇上選秀入宮,看中的也無非是一副外表皮囊,只是光陰易逝,韶華易老,這般以色示他人,能得幾時好?思及此處,年若雪的掌心有些微微發涼,若是自己不幸真得被選中入宮,那自己一定要守好自己的心,不能輕易的將自己辜負了去,寧做無心客,不做傷心人。
“姑娘,年府的人來了。”正在年若雪兀自出神間,那個小丫環復又挑簾進來,一臉笑吟吟的說道。
年若雪抬起頭,就見年老爺領著年劉氏和年若蘭一并走了進來,神色之間頗為急匆匆的。
“爹爹,二娘,妹妹,你們來了。”年若雪匆忙之間起身,卻帶得桌子上的杯啊盤啊的一陣亂晃。雖然留書離開年府的時候,心中是那么的決絕,可是當再次看到他們的時候,雖然只有短短的幾個時辰,可年若雪竟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年劉氏搶身上前,琉璃眸中似有淚光點點,她一把拉住年若雪的手,卻半天不曾吐出只言片語,只是那么哀傷的看著年若雪,良久之后,才輕嘆一聲:“若雪,你怎么……”
“我是年家長女,此次選秀理應由我而去,二娘不必為此介懷。”年若雪反握著二娘的手,安慰道。
“姐姐,明明都已經抽簽決定好了,應該由我入宮選秀的,姐姐卻為何突然變卦?”年若蘭也湊上前來,拉著年若雪的衣角,一雙美麗的眸子之中云遮霧繞的,透著那么的楚楚可憐。
“所謂長幼有序,我又怎么能讓妹妹先行出嫁呢。”年若雪拉起她的手,笑過之后,語氣便頗為鄭重的說道:“若蘭,我這一走怕是再不能回到年府了,爹爹和二娘,便要你勞煩來悉心照顧了。”
“姐姐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爹爹和娘的。”年若蘭終究還是哭出了聲音,美麗的鼻翼一翕一動的,帶出濃重的哭音。
年若雪鼻子也有些發酸,卻顧自強笑道:“我這只是去選秀,又不是去坐牢,有什么好傷感的呢?沒準我還能博得龍顏大悅,享一世的富貴呢。”嘴上雖然如此說,心中卻又別是一翻滋味兒,入宮為妃妾,怕是和坐牢也沒什么兩樣吧,只是一個在高宅大院之中,一個在囚牢鐵窗之內,都一般的是要將這命運交付他人之手。
“若雪,在那深宮之中,斷不可存這種念頭,一切以自保為要,為父不求你能顯赫人前,只求你能朝夕平安。”附手立于一旁的年老爺,在這一夜之間,似乎變得更加的蒼老了,額前的皺紋深深的擰在一起,如同道道溝壑一般,早已洪亮不在的聲音中,飽含著濃得似化不開的擔憂,在這一刻,年若雪突然明白了,父親依舊是愛自己的,自己和妹妹兩個人,就如同他手心手背上的肉,哪一面都是不愿意割舍的。
“我明白父親的意思。”年若雪點點頭,父親的顧慮很有道理,無論在什么地方,都是先打出頭鳥,尤其是在那種人吃人的地方,若想平安的活著,便要先學會低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