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振明站起身，道：“既然這么說，這事也就算了。胡春，走，咱們下樓。”

剛走到樓梯口，迎面正遇上那捕頭向樓上走來。

看到施振明主仆，那捕頭罵道：“奶奶的，怎么還有人。磨磨蹭蹭的，告訴你們快點滾，沒聽見么？”

施振明冷眼盯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繼續朝下走去。

誰知那人卻不依不饒，問道：“看起來你們不是本地人，你們是哪兒的？來這兒干什么？”

施振明并不理睬，繼續下樓。

那人怒道：“哎，問你呢，難道聾了不成？”說著伸手抓向施振明。但手剛剛觸到施振明前襟，卻好像被什么震了一下，騰地反彈了回來，腳下站立也不穩，身體仰面摔倒，咕嚕嚕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樓下客人都恨他們平日里狐假虎威，蠻橫無理，見此情景，轟然大笑，連那十名犯人也笑得前仰后合。幾個手下捕快趕緊上前將他扶起。

那人站起身，顯得狼狽不堪，吼道：“都不許笑！”

眾人噤聲。

那人看看施振明，又看看自己的腳，已經崴得腫脹起來，惱怒道：“卻也日怪，平白無故摔了一跤，真它奶奶的晦氣。你們幾個，上去將這小白臉好好盤查一下，看看什么來歷！”

手下捕快道：“劉頭，咱自己不小心摔下來，又怨不得人家。正事要緊，知縣那里還等著回復，耽誤了行程，咱們可吃罪不起。”

又對施振明喊道：“你們兩個，快快下來，別耽誤我們上樓吃飯！”

小二忙打圓場道：“是啊，是啊，這兩位客人聽不大懂咱本地口音，所以才耽擱了一會兒，他們這不正要下樓么。”

施振明笑而不語，領胡春下樓。路過那劉捕頭身邊時，劉捕頭狐疑地望著他，搞不懂為何剛才以手抓他的時候，卻好像有一股強大的力量頂了自己一下，現在手臂還兀自發麻。本想好好撒撒這口氣，但現在腳下疼痛，也就不再發作，只是鼻中恨恨地哼了一聲。

施振明并不理他，與胡春在樓下找了個桌子坐下，神情悠然，像是什么事也沒發生過。其實他心里明白，自己剛才不過使了內功中吸彈之法，肌肉一松一緊，便將劉捕頭頂得翻倒。他這一招使得不動聲色，尋常之人當然看不出來。只是那劉捕頭身為武職，卻如此不堪一擊。可見這些人平時養尊處優，色厲內荏，欺壓百姓在行，臨陣御敵卻無一點兒真本事。

眾捕快先令犯人們上去，然后攙扶劉捕頭一瘸一拐上樓，留下一個捕快守住樓梯口，攔阻閑雜人等。

施振明低聲對胡春道：“這幫人神神秘秘，鬼鬼祟祟，不知做什么勾當？等會兒吃完飯，你先回客棧，我去探一下虛實。”

胡春道：“少主人，出門在外，咱還是少管閑事為宜。”

施振明道：“不妨，我只是心內好奇，想知道他們到底要做什么。我自有分寸，不會有事的。”

胡春作為仆人，也不好再說什么。

酒菜上來，二人匆匆吃過，結帳出門。走不多遠，施振明道：“你先回去，我去去就來。”

胡春點頭道：“少主人小心。”自回客棧不提。

施振明返身，悄悄來到裕寧酒家外，看二樓窗外有個露臺，以欄桿圍著。腳下一點，縱身飛了上去。潛到墻根下，以手指蘸點吐沫，將窗紙悶濕捅開，湊近向內觀瞧。只見里面幾個捕快與劉捕頭坐一桌，十個犯人分坐兩桌。捕快的桌上有酒有肉，邊喝邊聊；犯人桌上有肉沒酒，不作聲悶頭大吃。

一名捕快持酒敬了劉捕頭一杯，然后道：“劉頭，咱們這趟可是苦差事啊。”

劉捕頭崴了的腳當啷在椅子扶手上，罵道：“奶奶的，誰說不是！那知縣的小妾身上起兩個瘡，又不是好不了，也不會要命，卻讓咱們冒著生命危險，去冰洞里給她抓冰蛛。這找誰說理去，沒辦法，官大一級壓死人嘛。”

施振明聽他提到“冰蛛”，心中一凜，忙側耳細聽。

那捕快道：“那瘡好是能好，可要不用冰蛛，好了就會落疤。女人愛臭美，哭著喊著讓知縣給她去找冰蛛之毒，知縣也是讓鬧得沒辦法。況且這要是小妾落了疤痕，知縣晚上摟著睡覺，摸上也影響手感啊，你說是不是，啊？。”眾人一陣淫笑。

另一捕快道：“劉頭，不是我為你抱不平，同樣是捕頭，你看人家于捕頭，好事美事都讓他占了。就說這找冰蛛毒的事，同樣是找，知縣卻派他到百姓家里去搜。前幾天余捕頭帶人來這里，挨家挨戶搜查。你想那尋常百姓家哪有這東西，即使有，都是冒著性命得來的，埋地三尺藏起來還怕不保險，誰肯獻出來？那于捕頭倒也會生財，放出話來，誰家要是打點些銀兩，就象征性搜搜；要是拿不出銀兩，非得把他家刨個稀爛。你想那百姓為了息事寧人，都乖乖地拿出個二三兩銀子。聽說，光這一項，于捕頭就弄了百十兩銀子，他手下弟兄們也分了不少。唉，人比人，不能比啊。咱們跟劉頭你只有吃苦受累的份了。”

劉捕頭聽罷大怒，一拍桌子，杯盞蹦起老高，道：“放屁！誰說跟我就只有吃苦受累的份兒？他于捕頭善于徇私鉆營，溜須拍馬，把知縣哄得團團轉，我劉金生也不是吃素的。哪天犯到我手里，非讓他好看！話說回來，咱們這次出來，也不是沒有油水可撈。”

眾捕快問道：“咱們是到冰洞去抓冰蛛，戈壁荒漠的，兔子都不拉屎，能有什么油水？”

劉捕頭撇嘴道：“要不說你們不曉事。咱們這次進戈壁，也不能空著身子進去吧。臨行之前，知縣不但給咱們抽調了這些犯人，還給我撥了些經費，說是讓買駱駝，置辦食物、水、帳篷之用。咱們放著這錢不用，明日找幾個大戶，說是官事，征用他們的駱駝帳篷，再讓他們贊助些食物和水，這筆錢不就省下了。到時回來就說駱駝已死，帳篷已破，食物和水都吃光飲盡，到知縣那兒虛報餉銀。只要冰蛛毒取回來，知縣高興，定不會追究，肯定還要獎賞一些銀兩。這兩項加起來，咱這一趟掙得不會比那于捕頭少。只是弟兄們進那戈壁，都多加小心，苦事累事都讓這些犯人去做，一定要活著出來分這賞錢。”

眾人一聽，齊聲叫好。個個興高采烈，推杯換盞。

施振明在外聽得是義憤填膺，心想這幫狗賊，拿著國家薪俸，不思保一方平安，卻只想著如何徇私舞弊，魚肉百姓。大明立朝，不過百余年，吏治之壞，已至如斯。

而且這些捕快，議論起來，全不避諱那些犯人，可見其驕橫跋扈，肆無忌憚。

劉捕頭對那些犯人訓話道：“你們這些囚徒，個個身犯重罪，雖不至死，但至少也要在牢里坐個三五十載。現在知縣網開一面，給你們一個機會。知縣已經答應，只要能將那冰蛛之毒取回來，就罪責免除，放你們回家。故你們必須用心盡力，誰若是三心二意，投機取巧，或是妄圖借機逃跑，看見沒有，”說著將腰刀拔出，刷地一揮，“我就讓他命喪戈壁，死無全尸。”

那些犯人哪敢多言，個個低頭不語。

劉捕頭又道：“另外，剛才我們議論的話語，誰都不許說出去。誰要是膽敢泄露半句，我有的是辦法讓你生不如死。聽清楚沒有？”

眾囚犯應道：“聽清楚了。”

一幫人吃飽喝足，都起身要走。施振明看看也沒什么其他的事，于是一躍從露臺上跳下，消失在夜色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