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海跟隨家丁從跨院東墻的拱門走出,穿越前院,邁過一道垂花門,來到一個寬闊的庭院。
庭院前方,正堂與東廂房一角有一顆杏花樹,杏花樹下有一方石桌,一位年過半百的婦人正與一個年輕貌美的丫鬟相伴飲茶,沐浴陽光。
丫鬟見家丁領有客人過來,慌忙起身,規規矩矩地守在了婦人身側。
婦人凝疑之后望向來人,見到馮海時,面上浮出笑意,在丫鬟的陪伴下緩緩站了起來,看上去舉止輕緩,端莊華貴。
家丁帶著馮海走近。
婦人說道:“貴客醒了,感覺如何,藥方可有見效?”
馮海作揖答謝道:“已無大礙,多謝夫人搭救之恩。”
婦人笑道:“你無須謝我,我只是個婦道人家,雖有此心,卻力不能足,救你回來的,是我家姑姐。”
她向垂花門外張望一眼,說道:“怎么,你不曾見過她?”話落,看向家丁。
家丁曹飛道:“夫人,仙姑不在南房。”
婦人凝疑片刻,對家丁道:“知道了。”稍頓,對馮海解釋道:“哦,每日這個時候,我家姑姐都會去你那里看上一眼,我以為她還在那里,既然不在,想是又回后院住處去了。”
她又仔細打量一番馮海,看他身上還穿著那件染血的黑衣,不禁問道:“我已叫人備下新衣,怎么不見穿用,可是覺得,那件新衣并不合身?”
馮海慌忙解釋道:“不,不是的,承蒙搭救,我已感激不盡,只怕日后難以回報,因此,不敢再受恩惠。”
婦人見馮海是個規矩之人,會心一笑,說道:“足下須知,入鄉隨俗,恭敬不如從命,這身衣服血腥氣過重,怎好見人?要是讓我家姑姐看到,還當是我怠慢了客人,還是趕快回去,先洗個熱水澡,再把這身衣服換下來吧,足下昏睡多日,想必早已經餓了,我這就叫人去廚房準備飯菜。”
先吩咐身側丫鬟道:“小梅,去吩咐廚房備好飯菜送來。”
再吩咐一側家丁道:“阿飛,快請客人下去洗澡更衣。”
馮海聽出婦人的話外之意,不禁聞一聞身上的氣味。非但帶著血腥,還有一絲汗臭。
他有些難為情,只好謝過婦人,跟隨著家丁阿飛回到南房,帶上那件嶄新的白衣,去往水房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將這幾日的風塵疲憊一洗而空。
他返回庭院再次見到婦人時,飯菜也已在正堂備好。
果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
馮海雖說已經二百余歲,年近四個甲子,但經過一番梳洗,換上新衣之后,一掃先前的頹喪之氣,卻也顯現出幾分出塵的氣象。
婦人看得滿意,問道:“合身嗎?”
馮海答道:“正合適,多謝夫人美意。”
婦人道:“合身就好。”引馮海到正堂內酒席坐下,將一副筷子遞到他的面前,說道:“快請用,不必客氣。”坐回席位,也端起眼前碗筷吃了兩口,算是主家起了個頭,為客人免去尷尬。
馮海正是腹中空空,望見眼前一桌豐盛美食,著實垂涎,再加上盛情難卻,便不再拘謹,上筷吃起。
婦人不知何時已停住碗筷,見馮海已不見外,問道:“恕我冒昧,還不曾問過足下的姓名,不知是哪里人士,家中還有何人,聽口音、倒像是洪川人士。”
馮海既已抱有隱姓埋名之志,便也早已想好了假名,回道:“夫人好耳力,在下姓季,雙字文昭,洪川季家莊人士,家中已無親友,孤身一人,游方到此。”
婦人含笑點了點頭。
馮海回想起了什么,問道:“我有一事想請問夫人。”
婦人道:“請問。”
馮海道:“方才那個家丁,真的不識字嗎?”
婦人道:“你說阿飛呀,他姓曹,叫曹飛,是個孤兒,自幼跟著一個盜賊養父浪蕩江湖,是吃著百家飯長大的,沒念過書,又厭學,自然大字不識幾個,就連他自己的名字,都是在進府之后,為了做事方便,我逼著他學會的。”話語一頓,問道:“怎么,他偷你東西了?”
馮海道:“那倒不是,只是聽他說起,一時好奇。”
婦人放下心來,說道:“他本是一個有名的毛賊,三年前到此行竊,被我家姑姐抓了個正著,因此,罰他留在府上做了兩年的隨從,誰知兩年過去,他竟賴著不走了,后來我才發現,他竟看上了我的丫鬟小梅。”話落,瞥一眼身旁小梅。
丫鬟小梅把頭一低,默不作聲。
馮海心中總算踏實下來,不再言語。
婦人想了想,問道:“足下也修習道法?”
馮海一愣,如實答道:“自幼習得劍道。”
婦人眼中泛起笑意,說道:“果真如此。”
馮海不禁問道:“夫人也懂得道法?”
婦人嘆一口氣,說道:“實不相瞞,我夫家確有一本道訣法門,乃是前人的陪嫁之物,現在我姑姐手中,我嫁到夫家之后,姑姐也曾交予我觀摩,奈何我天資愚鈍,沒那個福分。”
馮海道:“夫人不該告訴我這些。”
婦人笑道:“屠蘇城里大有人知,這算不得什么秘密。”
馮海安慰道:“所謂天資,也不過是幾世輪回積攢得來,夫人不必在意。”
婦人笑道:“我家姑姐也曾這樣對我說過。蕓蕓眾生,像她和貴客這樣的人,才能得遇幾個,這沒什么好在意的。”
馮海道:“我也只是在劍道上略懂而已。”
婦人道:“足下過謙了,我家姑姐說過,你的境界高深,且一身正氣,道行要遠勝于她,她的話不會錯的。”
馮海道:“過譽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不過只是滄海一粟罷了。”
婦人又新奇地看了馮海一眼,起身道:“哦,差點忘了,聽聞姑姐得了一件寶貝,想去昭華寺進香祈福,我也想去,無奈前幾日姑姐推脫說風大,都沒能去成,我看今日天氣不錯,風也小,便想要去問問姑姐的意思,既然足下已經醒來,不如與我們同去,你二人同是道門中人,話語想必投機,她這一路上,倒也不至于煩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