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古人詩曰：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語人無二三。可謂、道盡了人生的無奈與堅忍。又有圣人詩曰：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亦可謂、說盡了人間正道的剛毅與滄桑！

——

次日清晨，天空放晴，一輪朝陽炙炙，照得人溫暖愜意。

蕭府的后院支起了一排晾曬藥材所用的藥架子。后院那間西房里，蕭蘭兒正領著曹飛清點著藥柜里的藥材。每隔一段時間，蕭蘭兒便會帶著曹飛在這里進行一次藥材的查驗和清點，以防出現(xiàn)錯亂和損壞的現(xiàn)象，從而造成不良的后果。用藥之事，關乎人命，半點也馬虎不得。蕭蘭兒在洪川滯留很久，如今回家，更需要臨時檢查和清點，以便做到心中有數(shù)。

曹飛雖然不識字，但在蕭府里跟著蕭蘭兒做事久了，這些藥材的長相和氣味也早就已經熟記于心了，只需看一眼、聞一聞，他便能準確無誤的叫出每種藥材的名字，但盡管如此，蕭蘭兒還是更愿意親自檢查一遍才會放心，而曹飛主要的事情，還是陪在她的身邊打打雜，充當一個副手，曹飛對此也習以為常。

因為家中的變故，蕭龍兒正處于守孝期間，蕭蘭兒今日也特意穿上了一件不加任何修飾的、純黑色的樸素衣服，以示莊重。她甚至連頭上的裝飾物也沒有佩戴，只用一根銀簪束著長發(fā)，臉上更不見妝容，看上去極盡樸素，一身素雅的氣質呼之欲出，反而透漏出了一種人間煙火的純凈與美好。

她把藥柜的每一個藥屜都認真檢查了一遍，挑選出那些濕氣過重的藥材，交給了曹飛拿出去晾曬，其中一些藥屜中的藥材數(shù)量已經缺少，便又領著曹飛去庫房取來了一些藥材，放在了北墻邊的長桌上。等做完這些事情，她又選出幾種需要用到的藥材，用小秤稱量過計量后，交給曹飛拿去，用藥碾子研磨，而她自己則親自動手，去將那些取來的藥材，分類補充進了對應的藥屜里。

期間，蕭蘭兒喚道：“阿飛？”

曹飛回頭看她，應道：“哎！”

蕭蘭兒猶豫一下，問道：“你十七歲就來到這里，如今已是第四年了，就沒有想過以后的事嗎？”

曹飛愣了愣神，把藥材放進了藥碾，回道：“我又不傻，當然想過。”

蕭蘭兒道：“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曹飛想了想，反問道：“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蕭蘭兒愣了愣神，疑惑道：“你以前、有對我說過謊嗎？”

曹飛臉上羞羞一笑，心中卻毫不在乎，回道：“我又不是什么老實人，當然說過了。”

蕭蘭兒神情微微一怔，隨后心平氣和地問道：“那你說說看，都騙過我什么？”

曹飛不好意思開口，回道：“我、憑什么要告訴你。”

蕭蘭兒既不生氣，也不強求，繼續(xù)把藥材補充進藥屜，說道：“我本來想著，你這幾年的表現(xiàn)還算不錯，打算傳授給你一些法門，既然你秉性不改，那就算了。”

曹飛不由一愣，問道：“你說什么，你要教我法門？”

蕭蘭兒沒有理他。

曹飛回過神來，心中大喜，說道：“我說我說。”想了想，坦言道：“我就只騙過你一件事，呃不對，是兩件事，呃也不對，應該是三件事。”

蕭蘭兒這才看他一眼，問道：“哪三件事？”

曹飛猶豫一下，回道：“我當初來到這里，其實、并不是為了偷銀子……”

蕭蘭兒停下手中動作，疑惑的看向曹飛，問道：“那你來偷什么？”

曹飛道：“我聽人說，府上有一本法門，學會之后，可以隱藏行跡，躲在暗處，就再也不用擔心會被別人發(fā)現(xiàn)了，我那個時候，一心想要做一個劫富濟貧的俠盜，好讓所有和我一樣的窮苦人都能吃得飽飯，所以就進來看看，只是想不到，剛進來就被你抓到了。”

蕭蘭兒回想起這件事情，問道：“那你當初是來偷書的？”

曹飛不好意思地笑了。

蕭蘭兒無奈一嘆，問道：“你又不識字，偷書有什么用。”取來一大包藥材，看一看，聞一聞，倒進了一個藥屜里。

曹飛道：“我不識字，難道還不會請別人教我嗎？我打聽到那本書叫做《萬象絕息》，就讓街邊算命的老先生把那四個字寫給了我。”說話間，繼續(xù)碾起了藥材。

蕭府的家傳道法并不是什么秘密，屠蘇城里大有人知，算命老先生知道也不足為奇，因此，蕭蘭兒也并沒有放在心上，問道：“其他兩件事呢？”

曹飛臉上忽然露出了內疚的神情，想了想，說道：“我要是告訴你了，你可別生氣。”

蕭蘭兒道：“你說吧，我不生氣。”

曹飛猶豫一下，說道：“我聽說，那個季文昭本名叫做馮海，他在晚上潛進了你的房間，差點兒就害了你。”

蕭蘭兒愣了愣，輕聲說道：“這不關你的事。”

曹飛道：“不、我……”

蕭蘭兒見他支支吾吾，問道：“你想說什么？”

曹飛鼓了鼓勇氣，問道：“我聽人說，他身上的那些東西，根本就不是什么書信，而是一件寶貝，是不是？”

蕭蘭兒想了想，覺得事情早已傳開，沒必要再騙他，回道：“是。”

曹飛繼續(xù)碾藥，說道：“雷雨那天晚上，你給我十兩銀子，讓我去城外老柳樹旁的六角亭里去看看他，我騙你說，那些銀子他已經收下了，其實并沒有。”

蕭蘭兒有些猜出他想要說什么了，裝作毫不在意，問道：“然后呢？”

曹飛猶豫一下，接著說道：“他想讓我把那些銀子換成酒，陪他喝酒踐行，我看他一個人怪可憐的，就答應了他，夜里偷偷溜出去陪他喝酒，一時興起，喝醉了酒，就說了幾句牢騷話，把你看過他身上書信的事，都告訴他了……”

蕭蘭兒怔了片刻，終于明白馮海是從哪里提前知道的這件事了，喃喃道：“我知道了……”

曹飛向她看去，見她情緒很好，神態(tài)也很是平靜，心里好像并未激起多大的波瀾，疑惑道：“你不怪我嗎？”

蕭蘭兒想了想，說道：“就算你不說，他也會知道的，說與不說，結果都一樣，改變不了什么……”

曹飛稍稍安心一些，繼續(xù)碾起了藥材，試探著問道：“那你還愿意教我嗎？”

蕭蘭兒看了一眼曹飛，想了想，說道：“你想學，我就教。”

曹飛看向她，堅定地回道：“我當然想學！”

蕭蘭兒道：“那等有時間，我就教你‘流櫻劍訣’，至于‘萬象絕息’，依我看、還是算了吧。”

曹飛疑惑道：“為什么？”

蕭蘭兒把最后一包藥材倒進藥屜，撫平后，又推合上藥屜，轉身看向曹飛，說道：“你從小就跟著你那個盜賊養(yǎng)父，學了一身飛檐走壁、偷梁換柱的好本事，要是再把‘萬象絕息’學會了，那還得了？我可不想教出來一個為禍人間的飛天大盜。”

曹飛愣了愣，說道：“我保證只做善事，絕不作惡。”

蕭蘭兒想了想，輕輕搖了搖頭，說道：“那些個富貴人家，也都不全是為富不仁的，許多都是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家業(yè)，錢財也并非是大風吹來的，你既然一心想要劫富濟貧，去做個俠盜，那我便萬萬也不敢再把‘萬象絕息’的法門教給你了。”

曹飛心里無奈，一邊碾著藥材，一邊說道：“那都是以前的想法了，我現(xiàn)在早就已經改邪歸正，老早就不那么想了。”

蕭蘭兒出于謹慎，追問道：“那你以后想做什么？”

曹飛愣了愣，說道：“我、我覺得，留在蕭府也挺好的……”

蕭蘭兒感到疑惑，問道：“小梅已經不在了，你還想留下來干什么？”

曹飛聽到小梅的名字，莫名來了幾分傷感，想了想，說道：“我從小居無定所，現(xiàn)在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安穩(wěn)的地方可以住，還交到了一幫新朋友，我還沒打算要走呢……”

蕭蘭兒聽他這么說，也不再多問了。

曹飛心里萌生出了一種將要被逐出家門的危機感，質問道：“怎么，你已經嫌棄我了？”

蕭蘭兒沒好氣一嘆，走向東墻窗下的一張案板前，說道：“我嫌棄你什么，嫌棄你這種時候，還愿意留下來陪我嗎？”東墻窗下的案板上放著一塊兒砧板，砧板上有一把尖刀，砧板旁還放著一個長條形狀的檀木盒子，她說話間，已經打開了那個檀木盒子，才會發(fā)現(xiàn)，檀木盒子里面正存放著那條死去的冰斑玉錦蛇，而檀木有極好的防腐作用。

曹飛的心意被她一語說破，臉上泛起笑容，安心下來，繼續(xù)碾起了藥碾里的藥材，片刻，問道：“那你打算什么時候開始教我？”

蕭蘭兒從檀木盒子里面拿出冰斑玉錦蛇，放在了砧板上，因為右手不便太過用力，改用左手執(zhí)刀，小心翼翼地剌開了蛇的肚皮，取出冰斑玉錦蛇的蛇肝后，又把冰斑玉錦蛇的蛇身放回檀木盒子，保存了起來，隨后，又是左手執(zhí)刀，把蛇肝割成了片片相連的形狀，回道：“明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