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沿著青石板街一路向西,顛簸搖晃地駛出了季家莊。
車廂頂棚上不斷有細不可察的粉塵飄散下來。
秦淑遠漸漸感覺到昏沉欲睡,止不住地想要打盹兒。
蕭蘭兒疑惑道:“怎么了?”
秦淑遠道:“大概是昨晚沒有睡好,有些犯困。我、我先睡一會兒……”話落,已靠著車廂內壁,緩緩倒了下去。
蕭蘭兒推了他幾下都無反應,生出警惕之心,伸手握住秦淑遠的手腕,探查起了他體內的情況,見他肉身并無異象,只是神識陷入了昏睡,暗暗察覺出不對。
她向四周看了看,發現身旁的黑色包裹上面,已落上一層細微的灰色粉塵,便抬頭看向了車廂的頂棚,手指劃過車頂時,竟染下了一層厚厚的灰色粉末。
她將染下來的粉末在指尖捻了捻,猶豫過后,又放在舌尖品了品,察覺出一絲淡淡的苦澀,認出這是名叫“七返火散”的道家迷藥,不禁隔著車廂簾幕向車夫看去一眼,從腰間解下一個紫色錦囊,在許多藥丸中翻出一顆白色藥丸吃了下去。
馬車沿著季家莊外的官道繼續行駛。
車夫許久不聞車廂內有響動,喚道:“公子,姑娘?”聽不到任何回應,掀開簾幕向車廂里看了看,見秦淑遠與蕭蘭兒都安安靜靜地躺在車廂里昏睡,確認般又喚了一聲:“公子,姑娘?”見兩人依舊沒有絲毫的反應,嘿嘿一笑,回頭駕著馬車,繼續向前駛去。
這條官道為東西走向,路的中段路過一片青梅林,東邊的季家莊已在很遠的地方,遠遠望去顯得模糊不清,西邊的盡頭則是那一條寬闊的南北官道,越來越近。
道路盡頭的拐角處修建有一座長亭,亭中正站著兩個披蓑戴笠的男人,一個懷中抱著長劍,是鬼馱山莊的家奴:蒲松,另一個手中把玩著一柄柳葉飛刀,是鬼馱山莊的家奴:柳塵。
當馬車臨近路口時,亭中的柳塵與蒲松也已擋在了道路的正中央,雨水從他們的斗笠上滾落,又打在他們的蓑衣上。
車夫停下了馬車,因看不到兩人的容貌,生起戒備心,左手從車板下慢慢摸出了一柄雙手刀,放在了身前。
柳塵面色冷峻,為防不測,說起了黑話道:“合字兒上的朋友,道個萬兒吧!(道上的朋友,報個姓吧。)”
車夫抬頭看向柳塵,懶洋洋道:“梯子萬兒!(姓尚)”
原來,這車夫便是鬼馱山莊的家奴:尚門星。
柳塵和蒲松聽到尚門星熟悉的聲音,都抬起頭看向了車夫。
蒲松抱著長劍,咧嘴露出冷笑,問道:“齊活兒了嗎?”
尚門星回道:“齊了,海海的糜子(大量的迷藥),兩個人都倒了。”
蒲松抱著劍,紋絲不動,問道:“你沒有認錯人吧?”
尚門星推高了頭上的斗笠,說道:“如果認錯人,就把我這一雙招子(眼睛),挖出來給你泡酒喝!”
柳塵問道:“你檢查過了沒有?”
尚門星道:“一路上都看過好幾回了,草肅萬兒(姓蕭的)大波兒尖果兒(大胸姑娘),真個撮啃!(真是漂亮)”
柳塵這才走了過去,跳上車板,抬起手臂遮住口鼻,撩開馬車前門簾幕,向車廂內細細打量了一眼,果見車廂里有兩個人正在安安靜靜地昏睡,又一躍跳了回去,肯定道:“沒錯,里面的人,正是山主要找的人。”
蒲松提著長劍走了過去,登上車板,也抬起手臂遮住口鼻,撩開馬車前門的簾幕,向里面細細地打量起來,見秦淑遠側著身子倒在車廂的右壁,蕭蘭兒側著身子倒在車廂的左壁,冷笑道:“聽聞,這個洪川王府的秦二殿下是個天之驕子,已是元嬰境的大修士了,想不到,竟會這么好對付。”
尚門星移到車轅邊坐下,垂著一條腿,抱著雙手刀道:“山主說得不錯,他的修為雖高,卻也不過是個沒怎么見過世面的愣頭青,還不明白這個世間的險惡。”
蒲松抱著長劍鉆進了車廂,想要去仔細瞧一瞧蕭蘭兒的樣貌,誰知,他剛一探過頭去,便看到蕭蘭兒猛地睜開了雙眼,同時翻身拔出了身下的流櫻劍,一片劍光閃過,他的頭和半個車頂一起飛了起來,眼前的景象也跟著天旋地轉,距離他的身體和馬車越來越遠。
他這才意識到,他的頭顱和半個車頂已經被蕭蘭兒一劍削飛向了天空,隨后,又像一個皮球般跌落在了小雨淅瀝的馬路上,眼皮不甘地眨了兩下,便是一動不動地死透了,而他的尸體依舊還抱著劍,也還未曾倒下。
尚門星大驚失色,一躍而起,遠離了馬車。
蕭蘭兒殺人的動作本出自下意識的防護本能,意識到自己真的殺了人,臉上露出了一絲茫然的神色,但很快便又鎮定了下來,一腳將蒲松的尸體踹飛出馬車,執劍坐起,從車頂的破口處飛上了車頂。
她光著雙足,冒著小雨,白衣和臉蛋上還染著蒲松濺出的鮮血,看上去滿臉英氣,正警惕地望著剩下的兩個男人。
柳塵望著蒲松的尸體,眼皮抖了抖,隨后抬起斗笠下的目光,看了一眼蕭蘭兒,問車夫道:“喪門星,你不是說,你的計劃萬無一失么,她為什么還能好端端地站在那里!”
尚門星道:“我的計劃絕沒有問題,否則,站在那里的人,就不再是她,而是秦淑遠了!”
柳塵冷冷道:“你確定,只有她一個人還醒著?”
尚門星看了一眼秦淑遠,回道:“我確定,中了七返火散的人,就算是個大羅金仙,也要乖乖地睡上一晚!除非、她提前有所準備!”
柳塵仍有疑心。
尚門星道:“你不用擔心,計劃還是成功的,是秦淑遠先上的馬車,他一定是中了招的,若不然,他現在早就跳出來和你我拼命了!”
柳塵覺得此話在理,又抬起斗笠下的目光看向了蕭蘭兒。
蕭蘭兒見他們都不再說話,冷著臉問道:“你們說的山主是什么人,為什么要害我?”
柳塵與尚門星相視一眼,回道:“等你見到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蕭蘭兒道:“你們又是什么人?”
柳塵道:“這還看不出來嗎,我們是劫道者!”
蕭蘭兒道:“你沒有姓名嗎?”
柳塵道:“有,不過,命不在自己手中的人,有沒有名字也都一樣。”
蕭蘭兒道:“什么意思。”
柳塵又看了一眼蒲松的尸體,說道:“有人告訴我,像我們這種人,活在這個人吃人的世界里,不配擁有名字,我們,不過只是山主手中的傀儡罷了。”
蕭蘭兒道;“這句話是誰說的?”
柳塵道:“就是你剛才殺的那個人,一刻鐘前,在旁邊的那座亭子里。”
蕭蘭兒看了一眼身首異處、被她踹出車廂外的蒲松,冷冷道:“將要拼命的人,就算是死,也應該留下一個名字,讓對手記住,若不然,死后,就是一個無名之鬼了!”說話間,已飛落在車轅邊,一劍拍上了馬兒的屁股。
馬兒受驚嘶鳴,向前沖上南北官道,改向北方奔馳而去。
柳塵躲過奔馳而去的馬車,并沒有追趕之意,就只是靜靜地望著蕭蘭兒,說道:“你說得不錯,敢于拼命的人,不該只做個無名之鬼。我叫柳塵,蒲柳之姿,命如塵埃,姑娘可是靈州的蕭蘭兒?”
蕭蘭兒稍作靜默,說道:“你們沒有找錯人,我就是靈州的蕭蘭兒。叢蘭欲秀,秋風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