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門口,屋檐下。
蕭蘭兒望著雨簾外淅瀝瀝的街景,靜靜地站著。
秦淑遠陪在她的身側(cè),提議道:“等雨停了再走吧。”
蕭蘭兒有過剎那間的猶豫,回道:“你如果回去晚了,你娘會擔心的。”
秦淑遠道:“有關(guān)心就會有擔心,我娘擔心我很正常。”
蕭蘭兒頓了頓,說道:“你不該擔心我的。”
秦淑遠沒有言語。
先前的兩個客人終于挑好了傘,付了五十文錢,走進了客棧。
傘販看向蕭蘭兒,詢問道:“姑娘,公子,看看傘吧,五十文一把,山水鳥雀,荷花芍藥,月季牡丹,梅蘭竹菊,應(yīng)有盡有。”
蕭蘭兒走向傘販,挑出一把粉面蘭花的油紙傘,撐起來看了看,望向秦淑遠,問道:“是你自己選,還是我隨便拿?”
秦淑遠反問道:“你要走著回去?”
蕭蘭兒道:“去車馬坊。”
秦淑遠會意,說道:“你穿的是緞鞋,就不要沾泥了。”從蕭蘭兒手中取走雨傘,走進了雨巷,無意間碰到她的手時,只覺得很是溫潤。
蕭蘭兒靜靜地望著他走入雨巷,漸行漸遠。
這一幕雖然很是平凡,但卻是她曾經(jīng)想象過的溫馨畫面。
她回神,又在傘販的籮筐里挑出一把粉面蘭花油紙傘,付了一兩銀子道:“不用找了。”
傘販感激過后,蓋上籮筐的遮雨布,挑著扁擔離開了。
片刻,雨巷便又響起了傘販的吆喝之聲:“山水花鳥油紙傘嘞——山水花鳥油紙傘嘞——”
蕭蘭兒佇立在門口靜靜地等著。客棧里的食客們也在繼續(xù)閑聊著。
客人甲:“唉,掌柜的,聽說前段時間,城外青梅林里發(fā)生了一樁慘案,死的是一幫入世修行的山野術(shù)士,是真的嗎?”
季掌柜:“是真的。”
客人乙:“這事早不新鮮了。”
客人丙:“我還聽說,一大幫山野術(shù)士,為這事還打了一架,驚天動地,死傷一片,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客人乙:“千真萬確,這事就發(fā)生在東面二百里處的翠微山,要不是驚動了天柱峰上的老神仙,只怕翠微山上就要尸橫遍野了!”
客人甲:“有結(jié)果了嗎?”
季掌柜:“昨天剛聽人說,已經(jīng)有了結(jié)果了,說是翠微山上一個名叫馮海的,偷了自家?guī)熼T的寶貝跑去了靈州,結(jié)果,又被一個姓蕭的姑娘給偷去了,那一戶姓蕭的人家來到洪川做生意,晚上在青梅林里休息,結(jié)果,就被那個叫馮海的給殺了!”
客人甲:“后來呢?”
季掌柜:“死的那些人來頭不小,集結(jié)了一大幫人,黑壓壓的鋪天蓋地,找上門的去算賬,就在殺紅眼的時候,被天柱峰上的老神仙給制止了,一翻爭辯,兇手藏不住,當場就謝罪自裁了!”
客人們都在腦海中臆想起了當時的畫面,而臆想總比現(xiàn)實更為精彩,相信過不了過久,便會比驚天動地還要驚天動地了。
客人甲:“他們是怎么找上門的?”
季掌柜:“聽說,是那個姓蕭的姑娘出面指證的。”
客人甲:“嘶,她偷了人家的寶貝,竟還有臉出面指證?”
季掌柜:“偷竊事小,人死為大嘛……”
……
蕭蘭兒終于聽不下去,撐起粉面蘭花的油紙傘,走進了雨巷,她站在青石板街,回想起那些議論之聲,心里感到莫名的絞痛和心酸。
微風拂面,肆意地吹著,吹遍了世間的誤會與偏見。
她面無表情地回神,又面無表情地忍下蜚語,轉(zhuǎn)身向著秦淑遠離去的方向慢慢走去,青石板街上多是雨坑,很快就浸濕了她腳下的緞鞋和羅襪。
前方終于駛來一輛雙駕馬車,停在蕭蘭兒的面前,駕車的車夫披蓑戴笠,馬車也很是豪華。
看得出,這已是季家莊車馬坊里最豪華的馬車了。
秦淑遠察覺馬車停下,從車廂里探出頭來看了一眼,見是蕭蘭兒冒雨尋來,便光著腳走了出去,等蕭蘭兒走到車轅邊收起了油紙傘,伸手將她拉上了馬車,問道:“怎么走出來了?”
蕭蘭兒站在車板上,見車廂里鋪著干凈絨毯,褪掉已是濕透的緞鞋和羅襪拎進車廂,與傘一起放在了車廂的前角,取下身上包裹與劍一起放在車內(nèi),靠著車廂內(nèi)壁坐了下去。
秦淑遠對披蓑戴笠的車夫道:“走吧。”光著腳回到了車廂,在蕭蘭兒對面盤腿坐了下去。
馬車晃動,已是啟程。
蕭蘭兒等他坐好,回道;“不想等了,就出來了。”
秦淑遠道:“你已經(jīng)沒有第二雙鞋子可以穿了。”
蕭蘭兒道:“光著腳也挺好的。”
秦淑遠看向她的腳。
蕭蘭兒把腳縮回了衣擺下,又道:“此去屠蘇城,有兩千里之遙,等太陽出來,曬干也是來得及的。”
秦淑遠算了算,問道:“如果這雨不停呢?”
蕭蘭兒道:“那就坐著。”
秦淑遠聽出幾分無端而來的倔強,無奈的搖了搖頭。
蕭蘭兒看向秦淑遠,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有些任性。”
秦淑遠道:“是有一點,不過,我覺得很好。”
蕭蘭兒不再看他,冷著臉道:“我一點都不好。”
秦淑遠道:“一個人好不好,不是自己說了算的。”
蕭蘭兒冷著臉道;“你最好到了靈州,就趕快回來。”
她的語氣雖然很輕,但字里行間不難聽出她的心情不好。
秦淑遠不知道她是受了誰的氣,沒有言語,就只是時不時地看看她,目光帶著關(guān)懷。
蕭蘭兒被那種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問道:“你老看著我干什么?”
秦淑遠道:“我在想一件事。”
蕭蘭兒道:“什么事。”
秦淑遠道:“我在想,你有沒有可能是口是心非的。”
蕭蘭兒疑惑道:“你覺得我是口是心非的?”
秦淑遠沒有言語。
蕭蘭兒當他已是默認,輕聲道:“你最好不要有這樣的想法。”
秦淑遠垂下目光,正在沉思冷冰月的話。
蕭蘭兒補充道:“我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
秦淑遠道:“我知道。”
蕭蘭兒道:“你知道就好。”
秦淑遠想了想,抬起目光又看向蕭蘭兒,說道:“我還知道,深思熟慮后的話、和事,只能代表一種選擇,不能代表真心實意。”
蕭蘭兒眼皮跳了跳,望著秦淑遠,問道:“有什么區(qū)別嗎?”
秦淑遠道:“選擇,一定是有原因的,而真心實意,可以沒有。”
蕭蘭兒道:“在我看來,都一樣。”
秦淑遠沒有揭穿她,因為他知道,蕭蘭兒是一個成熟的人,一個成熟的人,只需要選擇,也只需要學會選擇,而拆穿這種選擇,是件自討沒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