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受到了夜風的清涼，也感受到了秦淑遠脊背上的溫暖，朦朧間睜開眼睛，便看到了一個男人白色的胸襟、以及掛在男人胸襟上的黑色包裹，才意識到自己正被一個白衣男人背負著、行進在孤寂夜色里的荒郊野外。

她不經意間就回想起了盧靖南的身影，以及昨晚在悅來客棧中所發生的事，目光隨即又看向了男人左手中的劍。

——那是她的流櫻劍！

她想要運轉體內的真元，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調集不起一絲真氣，便將左臂從男人的肩膀上滑落，摸向了她的流櫻劍。

秦淑遠從低空飄下，落在寬闊平坦的南北官道上，改為徒步前行，察覺到蕭蘭兒的左臂滑落，偏頭看了一眼蕭蘭兒，溫聲說道：“你醒了。”話音未落，就發現蕭蘭兒的左手已握上了劍柄，將劍拔出了半尺，隨后又停頓了下來。

興許是聽出了秦淑遠的聲音，她沒有再動。

秦淑遠見此，也頓住了腳步。

蕭蘭兒愣了愣，抬起右手摸上了秦淑遠的臉，捏住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扭了過來，怔怔地看了片刻。

秦淑遠也回望著她，一動也沒有動。

她臉上的神情依舊帶著七分醉意，迷離的目光卻已經十分有神，撲面而來的呼吸除去七分酒氣，還帶著三分女人的氣息。

除了夜風，一切仿佛都是靜止的。

蕭蘭兒終于放開了秦淑遠的臉，也放回了劍，但隨后、又緊緊地握住了劍鞘。

秦淑遠只好松開了她的劍。

蕭蘭兒取走她的劍，隨后從秦淑遠的背上掙脫了下來，轉身沿著寬闊的官道、踉踉蹌蹌的向著北方走了回去。

秦淑遠見她一言不發，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蕭蘭兒走路依舊不穩，雖然跌跌撞撞，但走得卻十分堅決，秦淑遠幾次想要扶她，卻都被她推開了。

秦淑遠忍不住問道：“你要去哪？”

蕭蘭兒卻不回答。

秦淑遠終于決定要去強行抱起她，但又被她執意推開，拔劍砍退了。

他不明白蕭蘭兒為什么忽然變得這么不領情了，又問道：“你要去哪？”

蕭蘭兒跌跌撞撞地繼續前行，但也終于開口回應道：“我要回家……”語氣雖然很輕，但看得出、她的態度很堅決。

回家本是一件多么溫馨的事，可秦淑遠此刻聽了，卻莫名地感到一陣悲傷。他怔了片刻，說道：“你想去哪兒都可以，就是不能回家。”

蕭蘭兒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秦淑遠，問道：“為什么。”

秦淑遠猶豫過后，終是說道：“過不了幾天，翠微山上的事就會傳得人盡皆知了，到時候，所有人都會知道你身上有翠微劍派的秘密，這世上貪心的惡徒多的是，他們如果想要知道那個秘密，你認為，他們是找翠微劍派更容易一些，還是找你更容易一些？”

蕭蘭兒怔了許久，終于漸漸醒悟了過來。她恍然發現，她此刻已經成為了這場恩怨中最弱勢的存在。

家，本就是溫馨的歸宿。她為了蕭府拼盡全力，可現在卻發現，蕭府已是她最危險的去處。有家不能回，這是何等的孤獨。她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感到孤獨過。

孤獨的夜，孤獨的風，孤獨的心，孤獨的人。

回想起這段時間所經歷的事，她漸漸感到無助。

她再也不想堅強下去給誰看了，她的眼淚已經落下，身子也慢慢坐了下去，就坐在腳下這條寬闊的南北官道中央，她失聲哭泣了起來。

秦淑遠沒有過去打擾她，就只是靜靜地站在不遠處看著。因為他知道，一個堅強了許久的女人，需要用眼淚去發泄。

不知過了多久，蕭蘭兒終于安靜了下來。

秦淑遠緩步走到蕭蘭兒的面前，蹲下身軀，頓了片刻，伸手從她的手中取過劍和劍鞘，將劍收回了劍鞘。

蕭蘭兒看了一眼秦淑遠，輕聲問道：“你為什么要毀了那件證物……”

秦淑遠怔了怔，回過神后，也坐在了地上，低垂著目光，輕聲說道：“是我師傅做的……”

蕭蘭兒抬起目光，迷離地盯著秦淑遠看了片刻，隨后移開了目光，不再言語。

秦淑遠深深呼了口氣，握著蕭蘭兒的劍，轉身又將蕭蘭兒背了起來，向著南方徒步走去。

蕭蘭兒沒有再反抗。

朦朧夜色中，寂靜的南北官道上依舊看不見一輛馬車，前方是要走的路，兩邊是要經歷的原野，左邊的遠方、可見洪川山脈漆黑的山影，右邊的遠方、可見連綿一片的森森樹影。

蕭蘭兒的臉埋在秦淑遠的脖頸上，醉意還未曾消減，只覺得昏昏沉沉，忽然問道：“我怎么了？”

秦淑遠回道：“你中了五行封印，不知道是盧靖南還是沈輕鴻……”

蕭蘭兒回憶了片刻，說道：“是盧靖南……”

秦淑遠靜默片刻，安慰道：“不用擔心，我帶你去六合門，他們會有辦法的。”

蕭蘭兒感受到了秦淑遠的善意，漸漸安心下來，問道：“是你救了我？”

秦淑遠道：“是我三師兄救了你，他現在已經回去了。我師傅本來是派他來跟蹤我的，沒想到，卻好心救了你，就當我欠他一個人情。”

蕭蘭兒心中恍然，已對自己的處境有了一定的了解。

夜風不停地吹，她似乎覺得有些冷，抬起手臂環住了秦淑遠的肩膀，貼著他的脖頸，將臉埋得更深了。

秦淑遠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她滾燙的眼淚依舊在流。

蕭蘭兒呆滯了片刻，忽然問道：“我是不是很好欺負。”

秦淑遠怔了怔，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

蕭蘭兒便又問道：“我是不是很好欺負。”

她問得似乎很認真。

秦淑遠想了想，答道：“不……”

蕭蘭兒問道：“可他們為什么都要來欺負我……”

秦淑遠依舊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沉默不語。

蕭蘭兒默默地流著眼淚，見秦淑遠沒有回答，又問道：“你是不是也想欺負我……”

秦淑遠只覺得心疼，想了想，終于回答道：“你只是遇到了這件事情而已，等事情過去了、就好了。”

蕭蘭兒回想起了她與馮海曾在金玉滿樓時說過的話：

“如果你發現這個世上本就沒有正義呢？”

“那這世上就再也沒有無辜之人了。”

她不甘心，也不愿相信，此時又問秦淑遠道：“這世上真的沒有正義嗎？”

秦淑遠雖然不明白她為什么忽然問出這個問題，但還是回答道：“有的。”

蕭蘭兒愣了愣，問道：“在哪里。”

秦淑遠道：“在人的心里。”

蕭蘭兒迷醉的眼神清醒了幾分，問道：“就只是在心里嗎？”

秦淑遠想了想，回道：“就只是在心里……”

蕭蘭兒的眼淚流得更兇了，沉默了許久，才又問道：“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好人死了、壞人卻都活得好好的，為什么所有人都在幫壞人說話，卻要好人去死……”

秦淑遠感到莫名的悲傷，他回想起許多事情，回過神后，說道：“當強大的人被利益左右的時候，正義就死了，當大家都只為了自己的利益處事的時候，好人就死了……”

蕭蘭兒愣了一會兒，輕聲問道：“強大的人、難道不是為了正義才存在的嗎？”

秦淑遠心疼地看了她一眼，輕聲回道：“那都是騙人的。強大的人、很多時候，都是為了利益才存在的。”

蕭蘭兒疑惑道：“為什么？”

秦淑遠不經意間就又回想起了秦慧喬曾對他說過的話，說道：“因為只有強大了，才能保護想要保護的人。正義、不過只是強者用來維護利益的工具而已。至于這個利益是不是正義的，那就要看人心了。”

正義，豈非要看人心？人心，豈非容易被利益左右？

當強大的人被利益左右的時候，正義就成了一種謀取利益的工具，正義也就死了。當人心都只被各自的利益驅使時，那些無私的好人，也就死了。

蕭蘭兒聽懂了他的話，但卻并不完全認同他的話。在她看來，強大的人永遠都應該是為了正義才存在的。

可惜，她還不夠強大。

她在不經意間就又回想起了鬼王林青青在玲瓏谷里曾對她說過的話，喃喃道：“鬼王說得對……”

她已認同了鬼王的話，覺得普恒的萬般因果加起來，的確不如鬼王的一條受用，她受欺負，的確是因為她不夠強。

在一個強者不為正義而存在的世界，她只有讓自己變得更強大，才能保護自己身邊的正義。

秦淑遠聽到鬼王兩個字，暗暗一驚，似沒聽清楚她說的話，輕聲問道：“誰？”

蕭蘭兒醉眼蒙眬地輕聲回道：“林青青……”

秦淑遠不禁放慢了腳步，回頭怔怔地看了一眼蕭蘭兒，不明白她這樣的姑娘，為什么會認識那樣一位名震天下的蓋世大魔王，但他卻沒有去問，因為關于她的過去，他還想放在將來、再聽她慢慢訴說。

他背著蕭蘭兒徒步行走在這條寬闊的南北官道中央，不知是在等待馬車，還是并不著急趕路，但從他的步伐看去，似乎十分享受今夜的時光。

蕭蘭兒從未在一個男人的身上感受到過這樣不露痕跡的愛意，她也深深為之著迷，在這種愛意的溫暖下，她的心緒逐漸平靜了下來。

雖然在醉意的籠罩下，她已昏昏欲睡，但她卻舍不得合眼。她只想時光能夠慢一些，好讓她可以貪戀一下這一刻的平靜與美好，無論陪在她身邊的人是誰，她都會不勝感激。可是，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她不知不覺、便又在秦淑遠的背上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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