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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各懷鬼胎

  • 遺釵錄
  • 李庸和
  • 4811字
  • 2020-06-18 22:14:24

變化多端的向齡好久沒來了。

一直到后來,仍是只有向齡不給我開門,那天她剛來的時候因為生著冬日里搶衣服的氣,老叫我下去不準(zhǔn)探。

別說我們能有衣服搶了,才過去的那一場冬日又凍死了好多可憐的人,而且我親眼目睹了,那些人被凍死之前迷迷糊糊的,還會把自己身上并不蔽體的破爛衣服給脫了。因為人被凍死的時候身上會出現(xiàn)一種回暖的現(xiàn)象,而使其無意識脫掉衣服。

向齡一聽我說起外面的事來,她又每每在墻下和我漸漸聊起天兒,真叫人哭笑不得。

我戳破她的這種行為,還問她怎么不去找自家姊妹說話呀,竟喜歡來這兒和我說話。

她雖然極力否認(rèn)不是為了與我說話,只是為了來看瘋子。但她繼續(xù)興致勃勃和我說話的樣子顯然出賣了她。

自家的那些姊妹,她才不喜歡,裝模作樣得很,說個話這也不對那也不對,什么也不能說,憋屈死了。真以為自己是大名媛呢,其實刻板得不得了。新式名媛哪里像她們這么古板?

那……有你裝模作樣么?我咝一小口氣,煞是天真好奇地歪頭說。

她臉一紅,赧然罵了我一頓。我習(xí)慣她罵我啦,也懶得反抗了,由著她罵,又少不了一塊兒肉,還少了些是是非非。

后來我們又這樣在墻邊聊了幾次天,她終于是過來給我開門招呼我進去了。我往自己臉上貼金,感慨我在樹上真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了。但其實不過是她立得腰酸腿痛,嫌仰頭累,以及眼睛發(fā)脹。想通了,方便她自己,才把我放進來了。

當(dāng)提起我母親上府走動,她可曾看見過?

向齡想想好像是瞧見過我母親上門走動的時候,并有聲有色地形容我母親:是不是長著一雙小小的吊眼,身材不高,渾身瘦瘦的,皮膚很是黃,還穿著一身兒有補丁的衣服?

其實外面多的是女人像她形容的樣子。

不過見她這樣說話,我立刻套了她的話,又開始認(rèn)她做表姐了。

她忽然覺得自己多嘴了似的,閉口不再形容我母親的長相,而是說起其他的話來轉(zhuǎn)移認(rèn)親現(xiàn)場。

倘使我過去的那些伙伴看見,我和向齡這樣說話來往,那么他們就會知道,我是和張府這樣的大戶人家沾親帶故的。我真希望他們看見,可是他們再也不來這兒了,我也真希望仲硯能聽見,可惜他后來來得極不合適宜,總是在我顏面盡失的時候出現(xiàn)。

這會兒,向齡還把自己作的五言律詩分享給我看,雖然我一點兒也看不懂,更不識字,但是我懂得夸她厲害。這時候我們的氛圍是那么的樂樂陶陶。嬤嬤來的時候見我們相處融洽,感到欣慰后,放心地去做自己的事了。

可是少頃,向齡的言語行為像朝我臉上打落了大顆的雨點來一樣,我的心情也變成了陰天。

她上次不同意我碰學(xué)生服,怕摸臟了都是理由,我認(rèn)為她更怕我這個人會摸臟她自己。

因為她揮著帕子手舞足蹈說話間,不小心把耳朵上的墜子給勾落掉了。那顆翠綠的耳墜順著帕子揮去的方向,滾到了雜草叢內(nèi),似乎要逃離主人的粗魯,再也不讓人找見了。

我生怕她遺失這么貴重的墜子,眼細(xì)看到的那一瞬間,即刻爬過去翻找。找到后,我撿起那顆綠得發(fā)著幽光的墜子,把上面沾帶的泥灰仔細(xì)拍了個干凈,再用雙手捧起來送到她面前去。

在看見我手掌上的墜子后,滔滔不絕的向齡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一顆翡翠耳墜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飛掉了,下意識還摸了一下自己的耳垂。

我?guī)退龘旎貋砼踉谑中睦铮炔恢x謝我,也不感到高興,竟然顰起眉頭叫我快放回原先掉的地方去。

我不明所以,還以為她掉了東西再撿回來有什么儀式要做。

她卻排斥著說:“你臟死啦!快放回去,我自己撿!”

她竟寧愿讓雜草叢和泥土臟了墜子的表面,且命令我放回去洗滌一次,也不愿意沾染了我的氣味兒。

她一扭一扭去撿的時候,還是用帕子隔著撿的,等墜子隔著帕子擦得干干凈凈了,她才呼了一口氣,就此把耳墜包在帕子里藏放好,不再準(zhǔn)備戴了。

既然你撿回來了,為什么不帶呀?我沒料到這個疑問成為了自取其辱。

她清脆而響亮地說:“你一定是很久不洗澡不洗頭的,你頭上的虱子我都看得見,真是太可怕了,這叫我怎么和你一起呀。我一直都忍著你,你就行行好,能不碰我的東西嗎?”

原來她平時和我說話老用帕子掩鼻,是在隔離屬于我的氣味兒。

向齡嫌棄我的這一幕,正好被后來的仲硯默默看見了,當(dāng)時他沉靜立在庭院格局的邊沿部分不那么顯眼,可是我就是一眼察覺到了他的存在。

他不出聲,像是怕驚擾了誰似的。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微低,含瞳不顯目光所及的方向,仿佛要給藏好了,不讓人發(fā)現(xiàn)。卻不顯得躲閃與心虛,他的眼神是清明深邃的,隨著一股內(nèi)斂之氣,漫不經(jīng)心而移走。

我分明知道他看見了向齡斥我的那一幕,我分明也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可是我為自己的不潔凈突然感到很自卑。

于是回家后,我開始窮折騰起來,橫豎鬧著要洗澡洗頭換衣服,連一向比較好說話的母親也罵了我,同時又挨了父親的一頓毒打,可挨打挨罵也抵不過要干凈的心。

等洗澡洗頭換了干凈衣裳,修過手腳的指甲,再用篦子篦過了頭,我還是覺得不夠。

我一再追問母親什么時候再去張府走動呢?

她的躲閃和敷衍太明顯了。

我知道她從來不愿意帶小孩子上人家家里走動,特別是張府這樣的大戶人家,她唯恐孩子犯下了一丁半點兒的錯誤,打擾了別人,也傷了自尊臉面。

我長時間守著母親,只問她什么時候要去張府,她被一向跑得不見蹤影的我守得不自在,最終答應(yīng)了下次帶上我一起同去。前提么,要聽她的話,不亂跑,不亂動,跟著她安安靜靜而去。

為了達(dá)成愿望,我一再苦心守候,并且老實了一段時間,在家里安分守己的干活兒。我好久未去別院兒,自然也就沒見過向齡了。

所以到了府上她跟我生疏,我認(rèn)為是這樣的理由。

一從府邸后面的小偏門踏入張家,母親便將我摟得緊緊貼貼的,生怕一松手,我便撒腳亂闖,路上也總是再三低聲囑咐,要守規(guī)矩禮儀。

她來了多回,自然不用再看稀奇了,我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不亂看的,總之我被母親禁錮著走路,也只有一雙眼睛能自由的轉(zhuǎn)動了。

我記得穿過一座春和景明的院子,走到了一處清凈的長廊里,我便撞見了一位求之不得相見的熟人,他總算有一次在我運氣好時出現(xiàn)了。

好不容易解決了我內(nèi)心煎熬的事啊,隨著母親來到張府,好巧不巧竟真就碰到了仲硯,這算是真正地向他認(rèn)證了我所說的那一切。

我還故意和母親說了幾句話,來證明我們此行是親戚間的走動。母親卻將食指豎在干燥的嘴上,噓了一聲兒,示意我不要大聲多話。

這里不同于荒廢的別院兒那樣隨意,我不大方便和仲硯打一聲招呼,只能用笑瞇瞇的眼睛來招呼人。我們對視著擦身而過后,我又轉(zhuǎn)過去看了看他,他寡淡駐足在長廊里,像別院兒墻外挺拔的梧桐樹過了一次秋冬。

他看見我并不像我看見他那樣高興,神情里甚至有一種忽然陰郁下來的影兒。他眼里平時殘存的那點兒光彩頓時消失無存,滲入初見時使我惴惴不安的那種古怪情緒,我們往日里悄然冒出來的微微笑臉和日漸深厚的親切,也好像要被張府這樣的地方處死一樣,即將永遠(yuǎn)消逝。

包括向齡、易嫚姨娘與后來的嬤嬤,他們都不替我的這一場走動高興欣慰,各人臉色不一,仿佛各懷鬼胎。

進了一處內(nèi)宅,總算到了向齡日夜居住的地方,我愈加控制不住亂瞟的眼睛,不住地打量這里,像是要把她的家也放到我心里去一樣。

一掀起門簾,進了屋子里,我卻什么也不敢亂看了。

因為易嫚姨娘的說話聲是嚴(yán)肅的,她低聲問母親,怎么把我也帶進來了。

母親臉上明明沒有汗,卻捏起袖角擦了擦臉,陪笑著說:“這丫頭鬧得不行,我也是沒折兒,就是帶進府里開開眼,看一眼也好,她從來都沒見過,就見一眼,一眼。”

母親在易嫚姨娘面前不如在家里平心靜氣,她不自信起來,說話是有些結(jié)巴的,為討好,她堆笑又掇了掇我的肩膀催促我叫人:“快……叫人……叫姑……姑……奶奶……奶奶。

易嫚姨娘似乎又有些不高興了,我不敢看她的臉,但是我聽到了她端著語氣訓(xùn)人:“少給我惹禍,不能叫奶奶。”

母親重新補充說:“是……是……姑奶奶的奶奶。”

“也不行,就叫姨娘好了。”她這時的語氣才隨性了點兒。

她們說話間,我早怕得躲到母親身后去,并且抱著她瘦不拉幾的腰不肯撒手。

易嫚姨娘似乎是見我怕她,脾氣就漸漸沒了,她稍微探過來看向我,打量了一會兒,端著的架子緩和了不少。

她有著一張和向齡一樣的申字形的臉,顴骨比一般的人突出許多,下巴雖尖瘦,但因平時養(yǎng)尊處優(yōu),養(yǎng)得圓潤不少。因此她臉色一和氣起來,看起來也是比較富態(tài)與溫潤的,不像不笑時那樣,因為顴骨而顯得有些刻薄,瞧著怕人。

這會兒,易嫚姨娘不僅招呼我上前去,還讓從外頭回來的向齡與我握手。

只可惜向齡從進來看見我后,已沉著臉不樂意我了,叫握手的時候只是迫于易嫚姨娘的威嚴(yán),她才草草握了一下,收回去后用帕子漫不經(jīng)心地拭手。

“她是你的妹妹,不得無禮,你念書念到狗肚子里去啦?”

易嫚姨娘訓(xùn)斥向齡幾句,還把我拉到她身前兒去摟著安撫,她一面摸摸我的頭和臉龐,一面稱向齡年紀(jì)小不懂事,大了以后就知道了。

所以等大人支開我們到一邊兒玩去的時候,我總算能揚眉吐氣的對向齡說一句:“你看吧,你媽都承認(rèn)了我是你的表妹,你還扭捏什么?”

她理都不理我,也不好客,我只好又獨自打量她們?nèi)A而不奢的屋子去了,屋子里有一股說不上的香味兒,使人凝神靜氣。

易嫚姨娘真就在管賬咧,我看見了,賬本兒在案桌上攤著,和我替父親去打酒時看到的柜臺上的賬本很相像。易嫚姨娘不像母親一樣會斥責(zé)我亂看,只是收好桌上的賬本兒,對我輕微笑笑。

向齡這時也找到了揚眉吐氣的話問我,會管賬嗎?

我當(dāng)然不會,連認(rèn)識賬本都是僥幸。

她便得意地說自己會管家,媽會教她,以后她嫁得好大約是要管家的,窮的家里自然是沒什么好管的,有點資產(chǎn)的就不一定好管了,得從小耳濡目染地學(xué)。

…………

那對我來說真是太遙遠(yuǎn)的生活了,我連聽都不愿意聽,想也不愿意想,也不想再來張府走動了。這里陰氣沉沉的,沒有誰擁有一副明顯發(fā)自真心而高興的臉,每個人都是恰到好處的規(guī)矩和一張訓(xùn)練有素或者經(jīng)氛圍浸淫出來的臉。

我唯一見到的與我高興一下的人,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唯獨不陌生的是他臉上長著仲硯與向齡的影子,這人與他們的模樣有一點兒說不上來的相像。他的穿著與雇工仆人顯然不一樣,穿著不說多金貴多華麗,起碼很體面,是個少爺模樣。

他后來雖然朝我笑了一笑,但也是這府里人奇怪的其中一個。因為他不經(jīng)意看見我后,莫名愣了一會兒,又忙忙看了我第二眼,接著打量上了我的臉,再是整個人。

害得我母親都不好意思起來。

可明明該不好意思的是這奇奇怪怪的人,哪有男孩子以這樣說不出滋味兒的眼神盯著小姑娘看,活像一副從小便被養(yǎng)壞了的登徒子。即使他長得養(yǎng)目些,也實在被自己的行為敗壞了容貌。

他的眼睛亮起閃爍,沖我咧嘴笑那一下,也叫人渾身起雞皮疙瘩,好像我跟他是認(rèn)識的一樣,笑得真是怪里怪氣。

我不理會只想快快走掉,只有母親禮貌回了他一個微笑,又向他請安問好。

一出了府,我渾身才自在起來,但一想到先前在府里的人們,我內(nèi)心又有點兒不自在了,并且惶惶。

我最擔(dān)憂的是仲硯,因為他從來都沒有對誰真正地沉過臉,平時總不慍不火,平平淡淡。但當(dāng)時在走廊里,他的情緒顯然偏移了,不再保持適中的樣子。

隔幾日一到了別院兒里見到他,我便迫不及待同他示以友好,探一探他態(tài)度的高低來。

我先是借向齡的詩來說話,仰慕她作詩真厲害,不過更應(yīng)該是羨慕罷了。

仲硯卻說她作詩作得不好,展現(xiàn)給外人看的,不過是拿了先輩大詩人的詩東拼西湊化用的。

“向齡最多會一點質(zhì)量不佳的打油詩,連平平仄仄都不會,最基礎(chǔ)的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都搞不清,她念書時常偷奸耍滑,只有騙……”他說到此處一停頓,改口道:“只有用人家的詩給不了解的人看來撐紙面子。”

又道出實情,府里的向華、向佳二姊妹作詩還行,唯獨向齡不行,所以她也從不愛跟其他兄弟姊妹談詩。

我心里忽然跟明鏡似的,難怪她分享詩的對象是我,只欺負(fù)我沒念過書好騙罷了。

見仲硯興致勃勃和我說起詩來,我心里放心了些,原來他沒有和我生氣,那天也許恰好是他心情不佳而已。

但后來他又確實的告訴我,讓我不要再上張府去了,他不喜歡。

我沮喪,以為他也嫌棄我,他卻真誠加上一句是“為了我好”。

到底怎么為我好,他卻不說。

我只能明白是自己不體面,人又不守規(guī)矩,不大會說話,以這“三大”去大戶人家家里做客是要鬧笑話的。

也許這就是他不愛我去的原因,但我仍然相信仲硯是真摯的為了我好。

從他以后對待我的平等態(tài)度上,令我一直是信任這份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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