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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行尸走肉

  • 遺釵錄
  • 李庸和
  • 3889字
  • 2020-06-19 06:46:14

我不能像翻然悔悟的父親一樣,在大是大非上輕易原諒了別人,他倒是只痛恨上作為一家之主的自己,并且此后引以為戒。我不幸繼承了母親的性格,依然痛苦責怪自己,也默默怪上了別人,并且在心中長期與他人冷戰。

我不再去張家別院兒了,那里暫時被我視為了禁地,我長時間背負著濃濃愧疚,只認為那里是我害死了弟弟的罪惡之地。

后來我也不大去遠些的地方,大多是在我家的老房子附近走走,即使這樣老天爺仿佛也要懲罰我一樣,叫我看見了更讓人害怕的一幕,使我和弟弟夭折前一樣,受了一次大驚。

我原先聽人家說過,有些家里不要女嬰,會用各種殘忍的人為方法制造她們的死亡。我聽聞過親自捂死的,或者丟進糞坑窒息淹死,還有棄之野外凍死餓死或被野物吃掉的,最后一種說法是將女嬰扔進豬圈被豬給活活啃食掉。

我總以為那是嚇唬女孩子們的。

我從來不相信會有這樣愚昧而心狠手辣的家人,竟如此輕飄飄隨意抹殺一條至親的脆弱的小生命,再不濟他們大部分人也要利用女兒家為自己獲得利益。

直到我那次在老房子附近獨自轉悠,看見一個老太婆鬼鬼祟祟的,她把一坨東西朝向豬圈內,剝了布以后將那坨東西扔了進去。因被柵欄泥巴墻擋著,我沒太看清那是什么。

我還以為她藏了什么寶貝,等幾只豬因為搶食而刺耳嘶鳴后,我才認為她是在喂豬。我知道豬是吃雜食的,什么都吃,可那天它們啃東西的聲音分外不同。不像啃葉子和紅薯的聲音,也不像吃潲水的聲音。

吧唧中混合著咔嚓脆,像是吃的肉里帶有軟骨一般,開頭還伴隨著嬰兒的哭聲。別說是軟骨肉,隨便什么肉都那么珍貴,怎么可能會有人用來喂豬呢?

當時我感到緊張恐懼,都不知道那嬰兒的哭聲是從周圍房子里傳來的,還是豬圈里傳來的,側聽著更像是從豬圈里傳來的,到后來哭聲微弱,再是戛然而止。

我七上八下的慢慢挨過去一瞧,只瞧了一眼,里面晃眼都是紅血白肉的殘余,我便寒毛卓豎立即逃離。

不清楚是我看錯了,還是真的,甚至不知道是太想出門而做了夢,還是真在家附近走動過。

不管是在夢里還是現實里,我渾渾噩噩回去躺在了床上,從此一振不撅。在那之前我已長期萎靡不振,睡眠衰弱,食欲不振,整個人越來越消瘦,只是行尸走肉般度日。

父親焦急地問我到底是怎么了,母親在旁邊也終于注意到我了。

我直直瞪著一雙眼睛,透過房屋仿佛能看見天上有小孩子在飄動,它有時候還坐在房梁上蕩著短節藕般的小腿兒,再搓搓腳丫子。我指著上面,癡呆地說,我看見老婆婆給豬吃女娃娃,小孩升天了在叫我,叫我一起走,一起上去玩兒。

父親直言我是看錯了,自己嚇自己。

是真的!我真的聽見小孩子哭了!真的看見它了!我急得冷熱交替。

為此,父親特意出去查看一趟,他回來就告訴我,確實是我看錯了,那不是小孩子的哭聲。是一種魚名叫大鯢,因為能發出娃娃的哭聲也叫娃娃魚。還講一位說書老先生曾經向他念過書上的形容:鯢魚,在山溪中,似鲇有四腳,長尾,能上樹,聲如小兒啼。

因為那個老太婆和家人發生齟齬,便偷將此貴重大鯢投于豬圈,令豬食之。

他們如何天花亂墜地哄我,我也只相信自己所見到的那幕血淋淋的現場。

父母在當時擔心我也被嚇破膽兒,等魂兒一徹底丟了,最終病死。

對此,我釋然一笑,想起什么我的微笑又僵住了。畢竟我已是他們唯一的孩子了。如果弟弟還在,他們不見得那么緊張我,不見得會給我看病抓藥,多半是希望我熬過去。在弟弟去世前后,花費了不少錢財,已沒有余錢看大夫了,他們只是給我抓藥看我能不能熬過去。

我清醒些的時候,并沒有忘記仲許曾經送給我的財產寶物,只是我當時不愿意告訴父母,也不愿意啟用那被我藏起來的財產。

我只是在那段時間毫無求生的意志,墮落在了病中。

我成日昏昏沉沉間,有一日聽見父母竊竊私語。

原來他們更多的是怕易嫚姨娘責怪他們,上次弟弟沒了以后,易嫚姨娘體恤他們,已拿過一筆錢讓他們好好給弟弟辦一場風光的喪事。

如今要是再討錢,不止輕易說不出口,更是怕被斥責沒有照顧孩子的能力,使他們大人家臉面都沒了。

他們又擔心我也在大病中消殞,落實了罪行。互相猶猶豫豫的,說是再看看我能不能熬過去。

我不想再讓父母為我憂愁了,心里自覺一向上,精神漸漸來了。我才好了些,一個叫我五味雜陳的人又上我家來叫我不得安生。

我剛聽到他的聲音出現在家里時,只以為那是我做夢了,有時候太討厭一個人,他是會入自己夢里的。

可是我又覺得不像是夢,因為仲許的臉已清晰放大在我眼前。其實他離得我不近,白凈的臉也不大,可我見了這人就是覺得他開始變得巨大,忽然充滿了整個屋子,他的頭甚至被擠在了房梁上,在沖我詭異的微笑。

我本已被嚇破過膽兒,膽子還沒回過神兒來,一看見仲許上門來,即驚愕失色地直呼,他是要把我帶去做姨太太的!

我又開始渾渾噩噩,甚至心膽俱裂地痛哭了起來。我渾身充滿一股氣卻使不上來,兩手同時拍打堅硬的床板,兩腳極力蹬踢沉重的棉被,死命掙扎得像案板上快要被人宰殺的小畜生。

我直失心瘋般破了音大喊大叫道,我不要看見仲許!我不要做姨太太!爹啊!娘啊!救命啊!我求求你們了!把他趕出去罷!趕出去罷!我馬上就見好了,不要把我送到張府去啊!

母親趕忙來按住我,父親和仲許都不見了,我久久才平靜下來,感到眼睛腫脹得發痛,眼尾、耳朵和枕頭涼颼颼的。

可是我清醒后,父親和母親并沒有提仲許來探望過我的事。他們說今天是請了醫生來給我看病,我又看錯了以后,被自己瞎想的什么人給嚇壞了。

他們原先以為我說的不做姨太太是兒戲,卻沒想到過向齡表姐早已在我心里埋下一顆種子,將我糾纏住了。

哪里來的錢請醫生又抓藥?

噢噢,是張府給的。

我吃藥的時候,竟然還有蜜餞兒備著。是摳門的父親這回憐惜了我,親自為我買的。以前我喝藥苦得要嘔出來,他們也沒舍得給我買過,只給弟弟買。

當父母一對我好,我的病也好得快了。

對于之前那些嚇人的場面,我后來只當是夢魘不再去細想了。

我病愈后,依然憔悴很多。

他們不再讓我拘束在家里,也不把繁重的活兒施壓在我身上,只撿些輕的給我做,叫我沒事出去散散心,但切記不可貪玩傷身,譬如又去了什么不該去的地方,自己嚇著自己。父親還叫我要知足,要感恩,生來便遇到他們這樣的好人家,不要再以為我是家里的獨女恃此而嬌。

我焉能得意現在的地位?我這些痛苦的心事一直到幾年以后才有所淡去。

時隔許久,我再次見到敘荷的時候,看著她愈發凄涼與滄桑的模樣,沒法兒再把長期壓抑的想指責她的話一吐而快了。

我只是痛切地低聲告訴了她,小弟弟幾年前的死訊。

她卻牛頭不對馬嘴,答非所問,郁悶地嘀咕說:“姆媽,我想起來了,仲旻早就死了,您不用再告訴我了,往我心尖兒上撒鹽,我心痛啊。”

敘荷已不省人事又那么孤苦,我怎么忍心再去責怪她呢?

嬤嬤同是孤苦的人,又是個那么辛苦操勞的老人家啊。她還向我道了歉,負氣扇著自己的嘴巴,責怪自己當時不該多嘴。她只想到敘荷姑娘是她的姑娘,只想到她的姑娘想孩子心切。怎沒想過弟弟是人家的心肝兒寶貝呢?要是她,她也不愿意把小孩子抱給瘋子看的。

如此,我又怎么能繼續怪嬤嬤呢?她那么誠懇地道歉,甚至老眼抹淚,抱上我一起感到哀痛。她且心疼我一定也受了很多苦。從我好幾年沒來這兒就可以看出來了。

那我該怪誰呢?

啊,我想起來了,我要怪衣食無憂、生活美滿的仲許。

要不是他那時候煩擾了我,使我個把月沒來,我是不會帶著弟弟冒險涉足此處的。

從那一天開始,我依然怪著自己,并且真正地恨上了仲許。但是我卻不告訴他,我只在內心單方面恨他,以此來減輕我自己愧疚的負擔,卻又跌入另一種別扭情緒的深淵。

我真是別扭。

我這幾年沒去不該去的地方走動,自然沒再同向齡與仲硯見面,不知道我們的感情在不知中淡化了沒有?他們可曾長高了?模樣更好了?學業更加精進了?可曾掛念過我,甚至問候過我?

我內心那一連串問卻是沒法追問出口,只向嬤嬤問了另一句不大相干的:他們還來這兒走動嗎?

定是來的,只是沒你在的時候來得多。

話畢,嬤嬤頓住了,頓時像記起什么事情一樣,馬上停下手里打掃的活兒,連忙攛掇我明早去正/府大門兒附近見見仲硯和仲許。

說是他們倆兄弟要從京杭運河乘船下一趟江南,來來回回加上還得在江南耽擱小住,起碼得個把多月,這樣我們又是很久不能見面了。

嬤嬤知道我們幾個要好,感情在,仍心系彼此。勸我早起了就去見見罷,不要因為其余消失的感情,去疏遠還在的感情,人與人之間的緣份都是來之不易的,要懂得珍惜。

怎么突然要去江南了?

仲硯的同輩堂兄弟過世了,江南那邊兒家底單薄的周氏寄了喪帖來,他為表尊重得馬上回去吊唁。

仲硯是代表自己身份去的。

仲許則是代表張家,陪同著仲硯一道去吊唁的。老爺身份太大了不適宜去給周氏小輩吊唁,家中又無人主持不好走開,所以特派了他們兄弟倆前去,再加上張家的股肽孫英管事從旁照料著,是沒什么差錯的。

等到了那一天,我是早早地起來了,但是我沒能上去與他們親自道別,我甚至不讓自己被他們看見。

我在斜面巷口藏著,來回看了他們好幾眼,看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偷偷摸摸、悄無聲息。

因為連張家的人都出門送了送他們。

一個面孔淡黃透紅的中年男人為首,他被圍在一家人中間環繞著。其身著一襲黑色長袍馬褂,頭上戴著黑緞瓜皮帽,帽沿邊露出來的頭發是黑白混雜的,他微大的嘴巴上的髭須也是如此黑白。主人撫一撫髭須,正精神抖擻又嚴肅的說話。

兄弟倆規矩聽了話,一副謙虛應聲的神態。

不出遠門的兩位尊貴小姐也仔細聽著,有時同樣點個頭,這兩位是晚輩女輩里最大的向華,與最小的向佳,所以我能推測著認出她們。其余姨太太們都標準慈笑著,嬌聲軟語附和幾句聽不太清的話。

只有向齡和仲瑞藏在人堆里東張西望,機靈過了頭,被各自的親媽悄悄拍打了幾下。

女人們在后面擁有各異而微妙的神態動作,最后都能自然統一、斯抬斯敬,也和老爺相敬如賓。我瞧著覺得煩瑣,覺得累,但他們這一大家子在明面上,確實得贊一句好不體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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