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普勞迪夫人的招待會——開始
- 巴塞特郡紀事(二):巴徹斯特大教堂(特羅洛普文集)
- (英)安東尼·特羅洛普
- 7048字
- 2020-06-17 09:52:07
主教和他太太第一次來,只在巴徹斯特度過了三四天。主教大人如同我們見到的那樣,已經正式就職,可是盡管他原來想使自己的舉止中具有不少高級教士的尊嚴,卻由于家庭牧師的那篇魯莽的講道文,而給大大攪亂了。他幾乎不敢抬眼去看他的牧師們的臉,不敢用嚴厲的臉色表示,他實在的意思就是他的“總管”代表他說的那樣。他也不敢把斯洛普先生拋開,讓周圍的人看到他并不贊同這篇講道文,而對之產生不滿。
因此,他以一種沉悶的態度為他的教區人民祝福,自己一點兒也不覺得滿意。他走回主教公館去,心里十分懷疑,不知自己在這個問題上該對那個家庭牧師說點兒什么。他并沒有懷疑上很久。他剛費力地脫去細麻布法衣[134],他的同甘共苦的伙伴[135]便走進了他的書齋,連坐還沒有坐下就大聲嚷道:
“主教,你聽說過一篇比這更崇高、更得體、更發聾振聵的講道嗎?”
“噢,親愛的,哈哈——嗯——唔!”主教不知說什么是好了。
“我希望,主教,你總不見得是說你不贊成吧?”
夫人的目光里有一種神色,不允許主教此時表示不贊成。他感到要是自己打算表示不贊成。那么必須不是這會兒就是永遠不說,可是他又覺得眼下實在無法說。不能由他來把內心想的對他的賢內助說,斯洛普先生的講道文是不合時宜、傲慢無禮和惹人氣惱的。
“不是,不是,”主教回答,“不是,我可不能說我不贊成——那是一篇很機敏的講道文,用意很好,大概會起不少好作用。”最后這句夸贊話是加上去的,因為他看到前面說的那幾句話壓根兒沒使普勞迪夫人感到滿意。
“希望是這樣,”她說,“我確信這篇講道文是應該講的。你一生中聽見過有什么比哈定先生唱連禱更像演戲的事呢,主教?我要請斯洛普先生繼續發表一連串關于這個問題的講道文,直到這種情況完全改變。咱們在咱們的大教堂里,至少要有一種體面的、神圣的、樸實的早禮拜式。這里決不可以再有什么演戲的事了。”說完,夫人便打鈴叫人安排午飯。
主教對于大教堂、教長、圣詩班領唱人和教堂禮拜式,比他妻子知道的要多,對于主教的權力知道的也比她多。可是他認為眼下最好不去多談這個問題。
“親愛的,”他說,“我想咱們星期二非得回到倫敦去。我發覺我待在這兒會給政府帶來很多不便。”
主教知道,他太太對這個提議是不會反對的。他還感到,這樣從戰場上撤走,激烈的戰斗或許可以在他不在這兒的時候結束掉。
“斯洛普先生當然就留在這兒啰?”夫人說。
“唔,當然啦。”主教說。
這樣,在主教公館里逗留了不到一星期,主教就從巴徹斯特溜走了,兩個月都沒有回來,到那時候倫敦的社交季節已經結束。在這一時期里,斯洛普先生并沒有閑著,不過他也沒有再試圖在大教堂里講道。普勞迪夫人寫了幾封信來,建議他發表一連串講道文。作為答復,他解釋說,他至少希望把這樣一件事延緩到她在這兒,可以來聽聽的時候。
斯洛普先生利用這一時期來鞏固一個普勞迪—斯洛普黨——或者不如說是一個斯洛普—普勞迪黨。他可沒有白費光陰。他并不去干擾教長和牧師會,只用一些小事情去戲弄他們,通知他們說,主教希望這樣,主教覺得那樣,這種方式使他們感到十分煩惱,可是他們又不能抱怨。他在那個城市郊區的一座遙遠的教堂里講過一兩次道,不過并沒有提到大教堂的禮拜式。他開始成立了兩所“主教的巴徹斯特安息日學校”,發出通知說還計劃設置一個“主教的巴徹斯特男青年安息日晚講堂”——又寫了三四封信給巴徹斯特鐵路分公司的經理,告訴他主教多么急切地希望,星期日的幾次列車應停止駛行。
但是兩個月后,主教和夫人又回來了。作為通報他們即將回來的一個美好的預兆,他們答應舉行一次規模盛大的晚會。請帖是從倫敦發出的——注明了日期,從布魯頓街發出,并且是用褐色紙張包成一大包,由那條可惡的破壞安息日的鐵路送來,交給斯洛普先生的。巴徹斯特城里和城外方圓兩英里內所有自命是上流社會先生和女士的人們,全給邀請到了。請帖送給了主教區里所有的牧師,還送給了許多其他很有名望的教士。主教,至少是主教夫人,覺得很有把握,認為這些人是不會來的。不過這次晚會卻打算開得賓客盈門,引人注目。他們作好準備,打算接待一百位左右的來賓。
話說這時,格倫雷派人士中情緒有點兒激動不安,他們應不應該接受主教的邀請呢?他們大伙兒最初的感覺是,借故為自己和妻子女兒寫一封最簡短的辭謝信。可是漸漸地,策略戰勝了憤怒的情緒。會吏長察覺到,如果他聽憑大教堂的牧師使主教有正當的生氣理由,那么他就大為失策了。他們全體舉行了秘密會議,同意全去赴約。他們要表示出來,盡管他們也許不喜歡這個人,他們卻樂意對這個職位表示尊敬。他們同意去了。老教長也將緩緩地走去,就算只去半小時的話。大教堂司鐸、司庫、會吏長、受俸牧師和低級駐堂牧師全都要去,而且全帶著他們的太太。哈定先生特別受到囑咐,要他前去,他心里拿定主意要遠遠躲開普勞迪夫人。波爾德太太也決定前去,雖然她父親告訴她,她那方面絕對沒有必要得作出這樣的犧牲。當全巴徹斯特都到那兒去的時候,愛莉娜和瑪麗·波爾德全不明白,她們為什么不應該去。她們不是單獨受到邀請的嗎?跟主教的那張大請帖一起,那個家庭牧師不是還另外附有一封措辭極為恭敬的短信嗎?
斯坦霍普家全家也都要去赴會。就連那位懶懶散散的母親在這樣一個時刻也振作起來了。他們剛才到達,請帖就已經在牧師公館中候著他們了。巴徹斯特誰也還沒有看見他們。他們能有什么更好的機會在巴徹斯特社會上露面呢?有幾位老朋友,例如會吏長和他太太,來拜訪了他們,見到了博士和他的大女兒,但是這個家庭的“杰出人物”還沒有為人所知哩。
說真的,博士心里很想阻止“夫人”[136]接受主教的邀請,可是她本人作出決定要接受。如果她父親對于把女兒抱進主教公館去覺得害臊,她可沒有這種感覺。
“真個的,我要去。”她對姐姐說,姐姐曾經很平和地試圖勸說她不要去,說客人盡是些牧師和牧師妻子。“牧師敢情跟其他的人一樣,如果你把他們的黑法衣剝去了的話,至于他們的妻子,她們大概不會叫我怎么為難。你可以告訴爸爸,我壓根兒不打算給留在家里。”
姐姐告訴了爸爸,他覺得除了聽憑她去以外,自己什么辦法也沒有。他還覺得,現在來為自己的兒女感到害臊是無益的。他們成了這樣,是在他的縱容下變得如此的。他鋪的床,就得由他睡。他播的種,就得由他割[137]。當然,他并沒有用這種話把這個想法說了出來,不過這卻是他思想的要點。他怕看見馬德琳成為主教的一位客人,倒不是因為她腳跛了,而是因為他知道她會施展她慣用的誘人伎倆,一舉一動必然會使規規矩矩的英國婦女感到討厭。在意大利,這種情況使他生氣,可是沒有使他震驚。在那兒,這種情況并不使誰感到吃驚,但是在巴徹斯特這兒,在自己同道的牧師們當中,給人家看到這種情況他覺得很害臊。這就是他的心情,可是他抑制住了。如果他的同道牧師們大吃一驚的話,那又怎樣呢!他們不能因為他一個出了嫁的女兒行為太放肆,就把他在教會里的職務奪走。
內羅尼夫人好歹并不擔心自己會使隨便誰大吃一驚。她就希望引起一場大轟動,讓牧師們拜倒在她的腳下(因為巴徹斯特的男人主要就是牧師),并且辦得到的話,讓每一個牧師的妻子全滿懷嫉妒、臉色鐵青地轉回家去。對她說來,沒有人年紀太大,幾乎也沒有人年紀太輕。沒有人是過于神圣的,也沒有人過于世俗。她完全準備勾引主教本人,然后翹起頭來對著主教的太太。她毫不懷疑自己能夠得手,因為她向來總是成功的,不過有一件事絕對必要,她必須有一張沙發供她專用。
給斯坦霍普博士和太太,以及他們子女的請帖,也是裝在一只封套里送來的,封套上寫著斯洛普先生的姓名。“夫人”不久就知道,普勞迪夫人還沒有回到主教公館來,那個家庭牧師正在負責處理一切。去和他聯系要比去和主教夫人聯系她更為擅長,因此她寫了世上最綺麗的一封短箋給他,在五行文字中說明了自己要說的一切。她說要她不來結識一下巴徹斯特主教和主教夫人,還有斯洛普先生,那是多么不可能,接下去便敘述了一下自己的痛苦狀況,最后表示深信,普勞迪夫人對于她請求允許給抬到一張沙發上去,一定會原諒她的魯莽冒昧的。接著,她附去了一張她的精美的名片。她收到了斯洛普先生的一封同樣客氣的復信——一定放一張沙發在大客廳里,就在那道大樓梯通上來的地方,專供她使用。
隨后,招待會的日期到了。主教和他夫人到那個重大日子的上午才從倫敦回來,像這類大人物該做的那樣,不過斯洛普先生曾經日夜操勞,照料著把一切都安排就緒。要做的事情可不少。天知道主教公館從什么時候以來就沒有見到過賓客了。需要添置一些新家具,新的鍋盤碗盞,新的茶杯茶碟。普勞迪夫人起初說過,她決不自貶身份去在意飲食這種庸俗的事,但是斯洛普先生出于節約卻勸說她,或者不如說是寫信給她!主教們應當熱情好客,而好客就意味著飲食。這樣,這個晚餐會才蒙她同意了,不過客人們全得站著吃。
公館的二樓上有四間房,每一間都通進另一間去。它們是兩間客廳、一間接待室和普勞迪夫人的小客廳。從前,這些房間里有一間是格倫雷主教的臥房,另一間是他的起居室兼書房。然而,現在的主教卻搬到樓下一間后客廳去住了,并且獲悉,他在餐廳里可以很好地接待他的牧師們,如果他們人來得太多,無法讓進他那間很小的私室去的話。他開頭不愿意讓步,可是經過一場短暫的辯論后,終于屈服了。
普勞迪夫人在察看她那套房間時,心頭十分激動。這幾間房實在富麗堂皇,至少在燭光下會顯得是如此,但是它們卻沒花多少錢就布置起來了,這是很可贊賞的。大房間里擠滿了人、洋溢著燈光時,總顯得很氣派,因為房間很大,擠滿了人,又燈燭輝煌。小房間就需要昂貴的裝飾和考究的家具。普勞迪夫人知道這一點,盡量利用了它。她因此弄來了有十二只燈頭的巨型煤氣燈,懸掛在每一間房的天花板上。
客人將在十點鐘到達,晚餐將從十二點持續到一點,到一點半,大家全都散去。馬車將由市區里的那道大門進來,由外面的那道大門離去。要求馬車在一點前一刻就準備來接人。這件事安排得十分周到,斯洛普先生可真是挺有價值的。
九點半鐘,主教和他太太,以及他們的三個女兒走進了那間大接待室。他們全很華麗、很嚴肅。斯洛普先生正在樓下對酒做一些最后的吩咐。他很知道副牧師和鄉下教區牧師,以及他們的家眷,并不像大教堂區里的長老們那樣,不需要這么慷慨的一件東西。在這類事情上,有一種大有裨益的等級之分。二十先令一打的馬爾撒拉酒[138],對于外面角落里附加的那幾桌來賓也就很不錯了。
“主教,”主教大人坐下時,夫人這么說,“請你別坐在沙發上。沙發是專為一位女士安排的。”
主教忙一跳站起身,在一張藤心椅子上坐下。“一位女士?”他恭順地問,“你是說專為一位女士安排的嗎,親愛的?”
“是呀,主教,專為一位女士安排的。”他妻子說,不屑詳細去解釋。
“她沒有腿,爸爸。”小女兒吃吃笑著說。
“沒有腿!”主教睜大了眼睛說。
“胡說,內塔,你說些什么呀,”奧利維亞說,“她有腿,可她不能行走。她平時不得不總躺下,由三四個男人抬著她到處走。”
“啊呀,多么古怪啊!”奧古斯塔說,“總由四個男人抬來抬去!我想我決不喜歡這樣。我后面沒問題嗎,媽媽?我覺得好像是敞開著。”她轉過身去,把背對著關心的母親。
“敞開著!你當然是敞開著啰,”她說,“裙帶掛下來有一碼長。我不知道干嗎付給理查茲太太這么高的工資,如果她不能操心照料著你們的外表是否合式的話。”說著,普勞迪夫人把這兒的帶子掖了掖,把那兒的衣服拉了拉,又把女兒推了推,搖了搖,然后才說她沒問題了。
“可是,”主教又說,他對這位神秘的女士和她的腿感到非常好奇,“使用這張沙發的究竟是誰呢?她姓什么,內塔?”
前門上一陣雷鳴般的敲門聲打斷了這次談話。普勞迪夫人站起來,輕輕地動了一下,用手扶了扶帽子的兩邊,朝鏡子里瞧了瞧。每一個姑娘都躡手躡腳地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胸前的蝴蝶結。斯洛普先生三級并作一級奔上樓來了。
“究竟是誰,內塔?”主教悄聲對小女兒說。
“是馬德琳·維舍·內羅尼‘夫人’,”女兒悄聲回答,“您可得留神,別讓誰坐在這張沙發上。”
“馬德琳·維西尼羅尼‘夫人’[139]。”這個迷惑不解的大教士自己嘀咕說。要是內塔告訴他奧德的公主[140]或是西群島的波馬拉女王[141]要來光臨,他也不會更為吃驚了。馬德琳·維西尼羅尼“夫人”,她的腿站不起來,事先說好要在他的客廳里使用一張沙發!——她會是誰呢?可是那會兒他無法進一步再去詢問,因為仆人通報說,斯坦霍普博士和太太來了。他們稍早一點兒就給送出來,以便“夫人”可以有充分時間很方便地給抬上馬車。
主教笑容滿面地迎著這位受俸牧師的太太,主教夫人也笑容滿面地迎著這位受俸牧師。斯洛普先生也給介紹過了,他很高興結識一位常聽見人家說起的長老。博士深深鞠了一躬,然后顯得仿佛無法來回答一下斯洛普先生的這句恭維話,因為,說真的,他是從來沒有聽說過斯洛普先生。博士盡管長期不在國內,見到一位英國高尚人士,還是識別得出來的[142]。
接著,客人大批到來了:奎瓦富先生和太太,以及他們的三個成年的女兒。賈德威克先生和太太,以及他們的三個女兒。那位粗壯結實的大教堂司鐸和他的太太,以及牛津回來的一個做牧師的兒子。那個沒有家累的瘦小的博士。哈定先生跟愛莉娜和波爾德小姐。教長由一個憔悴的老閨女攙扶著,她是他唯一的孩子,這時候和他生活在一起。這位小姐對于石頭、蕨類植物、一般植物和害蟲很有研究,曾經寫過一部關于花瓣的書。特雷福伊爾小姐就她的為人而言,是一位了不起的女人。我們還可以看到法律代理人芬雷先生和他的妻子,這使許多以前在客廳里從來沒有會見過他的人感到十分驚愕。巴徹斯特的五位醫師全都到了,還有那位退休的藥劑師兼拔牙醫生老斯卡爾彭,他收到主教的請帖后,第一次受到教育,要他把自己看作是一個上層社會的人士。隨后,會吏長和他太太帶著大女兒格里珊爾妲[143]來了。格里珊爾妲是一個身材苗條、臉色蒼白、靦腆怕羞的十七歲姑娘。她緊跟著她的母親,用恬靜而又留神的眼睛注視著外界,是一個長大成人后,管保會變得十分俏麗的人兒。
這樣,房間里便擠滿了來賓。他們三三五五,形成了一小群一小群。每一個新來的客人都向主教致意,然后朝前走去,以免這位大人物來過分招待。會吏長熱忱地跟斯坦霍普博士握手。格倫雷太太挨著博士太太的身旁坐下。普勞迪夫人擺出很有分寸的風度忙來忙去,對人獻出多少殷勤,完全按照各個客人的身份來決定,就像斯洛普先生對于款待客人的酒那樣。但是沙發依然空著,二十五位女士和五位先生,都曾由那個留神注意的家庭牧師彬彬有禮地預先說了一聲,才沒有在那兒坐下。
“她干嗎不來呢?”主教暗自想著。他一心想到那位“夫人”,因此幾乎忘了自己作為主教一舉一動該如何了。
最后,一輛馬車疾駛到門廳的臺階前。它駛來的方式和那天晚上駛來的任何其他車輛大不相同。公館里起了一大陣騷動。博士站在客廳里,聽見了它,知道他的女兒來了,于是退到最遠的角落里去,在那兒可以不看見她進來。普勞迪夫人這時候振作起精神,覺得有件重要的事情即將到來了。主教本能地知道維西尼羅尼夫人終于來了。斯洛普先生急匆匆地走進了門廳,預備從旁幫助。
然而,他在門廳臺階上碰到的“扈從”險些兒把他撞翻,踏倒。他盡可能站起身來,跟著“扈從”走上了樓。“夫人”給頭朝前抬了進來,她的頭部是由她兄弟和一個慣常做這種差使的意大利男仆照料著,腳是由夫人的女用人和夫人的意大利小廝照料著,夏洛特·斯坦霍普跟在后面,照料著一切都做得相當大方和得體。這樣,他們很輕松地走上了樓,進了客廳,人們立刻讓出了一條大路,“夫人”很安穩地在長沙發椅上靠坐下。她事先曾經派了一個仆人來打聽,是一張頭在左邊的還是頭在右邊的沙發[144],因為她需要根據這一情況穿好衣服,特別是戴好手鐲。
她的衣服很合身。它是一件白天鵝絨服裝,上面沒有別的裝飾品,只有胸前用考究的白花邊和珍珠盤成的一些花紋,袖口也盤有一圈同樣的花紋。在前額上,她扎了一條紅天鵝絨帶子,中央閃亮著一只華麗的鑲嵌成的丘比特像[145],他的翅膀是極其可愛的天藍色,豐滿的臉蛋兒是極其明凈的淡紅色。她靠坐在那兒,露出一只胳膊來。在那只胳膊上,她戴了三只精美的手鐲,每一只上的寶石全不一樣。在她身下的沙發上,鋪有一件大紅綢披風或是圍巾,從沙發頭上、靠墊上一直鋪到了她的整個兒身子下面,把她的腳也遮蓋起來了。她穿著這樣的衣服,外表又打扮成這樣,顯得那么艷麗而又那么文靜,身下披風的顏色把白衣服的晶瑩純潔襯托出來,并且有所增強,再加上那個美麗的臉龐和那雙大膽、閃亮、咄咄逼人的大眼睛,所以不論男女,都不可能不去看她。
有好幾分鐘,男男女女別的事不做,就那樣看著她。
抬她的人也很值得注意。那三個仆人全是意大利人。盡管他們在自己國家或許并不特別,在巴徹斯特的主教公館里卻很特別。那個男仆尤其引起人們的注意,并且使有些人心里疑惑不定,不知他是朋友呢,還是仆人。他們對埃塞爾伯特也同樣感到疑疑惑惑。那個男仆身穿一件寬大、普通的黑呢晨禮服。他生著一張肥胖、潔凈、心滿意足的臉,臉上一點兒胡碴兒也沒有。脖子上圍著一條松散的黑綢領巾。主教試圖朝他哈哈腰,可是這個仆人由于受過很好的訓練,壓根兒沒有去注意主教,他輕松自在地走出了那間房,后面跟著那個女用人和那個小廝。
埃塞爾伯特·斯坦霍普從上到下穿了一身淺藍色的服裝。他穿著極其寬松的藍上衣,像獵裝那樣剪裁得四四方方,而且很短,還用天藍色的絲帶滾了邊,里面穿著一件藍緞子的背心,圍了一條藍領巾,用一只珊瑚環把它束在喉嚨下面,下身穿著一條寬大的藍褲子,幾乎把腳也遮蓋起來了。他的柔軟、光滑的胡子這天顯得前所未有的柔軟、光滑。
主教先前犯過一次錯誤,所以這時候以為他也是一個仆人,因此空出地方來,讓他走過去。可是埃塞爾伯特很快便糾正了這個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