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著名作家文人(4)
- 上學記(“民國大學與大師”叢書系列)
- 李子遲
- 5618字
- 2014-02-14 17:15:48
令人感動的是,當船在馬賽靠岸時,傅斯年從倫敦渡海,穿越法國,趕到南岸來再次為俞平伯送行。當然,傅斯年的意思是想再次挽留俞平伯繼續回到英國留學。但此時的俞平伯已歸心似箭,無論傅斯年怎么勸,也是不愿意回去的了。由此可以看出傅斯年對俞平伯的情誼有多深;同時對俞平伯的來去匆匆,他也實在是難以理解。
這回國的一路上,俞平伯的孤寂之感,更勝于去時了。一是歸心似箭,二是少了個傅斯年這樣的好同學。這一路上,他做詩、填詞不少,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新詩是《僅有的伴侶》(太長,不引)。
4月5日,俞平伯又填了《玉樓春》一闋詞,遙寄夫人許寶馴,題目為《和清真韻寄環》:
“畫畫草草隨人住,形影相依無定處。江南人打渡頭橈,海上客歸云際路。消愁細把愁重數,執手正當三月暮。今朝悄對杏花天,那日雙看楊柳絮。”
這還真有歸鄉之心更切的味道,實在是掐著指頭數日子,就盼著早日回到夫人許寶馴的身邊。從中也正看出一個詩人有別于一般人的地方。
4月19日,俞平伯終于抵達上海,次日就回到了杭州岳父母家,見到了由北京特地趕來的父母親和夫人。其歡快的心情,實在是難以用語言來表達的啊!
【名家小傳】
俞平伯(1900—1990),原名俞銘衡,以字行,字平伯,乳名僧寶,原籍浙江德清東郊的南埭村(今城關鎮金星村),出生在江蘇蘇州馬醫科巷曲園中的樂知堂。現當代著名詩人、散文家、紅學家。
俞平伯是清代樸學大師俞樾之曾孫,從小聰明好學,深得曾祖父寵愛。1915年進北京大學文學系預科學習,參加五四新文化運動,為新潮社、文學研究會、語絲社成員。1919年自北大畢業后,曾赴日本考察教育。回國后在杭州第一師范學校執教。此后歷任上海大學、燕京大學、北京大學、清華大學教授。1947年加入九三學社。建國后,歷任北京大學教授、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九三學社中央委員、中國文聯委員、中國作協理事等職。
俞平伯最初以創作新詩為主。1918年以白話詩《春水》嶄露頭角。次年與朱自清等人創辦我國最早的新詩月刊《詩》。至抗戰前夕,先后結集的有《冬夜》、《西還》、《憶》等。亦擅詞學,曾有《讀詞偶得》、《古槐書屋詞》等。在散文方面,先后結集出版有《雜拌兒》、《燕知草》、《雜拌兒之二》、《古槐夢遇》、《燕郊集》、《俞平伯散文選集》等。其中,《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等名篇曾傳誦一時。
自1921年開始研究《紅樓夢》,2年后亞東圖書館出版專著《紅樓夢辨》。1952年又由棠棣出版社出版《紅樓夢研究》。1954年3月復于《新建設》雜志發表《紅樓夢簡論》。同年9月遭受非學術的政治批判,長期受到不公正待遇,然仍不放棄對《紅樓夢》的研究。1987年應邀赴香港,發表《紅樓夢》研究中的新成果。1988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其論著合集。另著有《紅樓夢八十回校本》、《論詩詞曲雜著》等。
梁實秋在清華大學:八度春秋,影響至深
梁實秋在清華讀過8年書,由14歲到22歲,自然有不可磨滅的印象,難以淡忘的感情。他曾寫過一篇《清華八年》,敘述了8年的求學經歷,偏重他所接觸的師友及一些瑣事之回憶。
清華園印象
梁實秋回憶,北平清華園的大門,上面橫匾“清華園”3個大字。字不見佳,是清朝大學士那桐題的。遇有慶典之日,門口交叉兩面國旗——五色旗。通往校門的馬路是筆直一條碎石路,上面鋪黃土,經常有清道夫一勺一勺地潑水。校門前小小一塊廣場,對面是一座小橋。橋畔停放人力車,并系著幾匹毛驢。
門口內,靠東邊有小屋數楹,內有一土著老者,學生們背后呼之為張老頭。他職司門禁,學生們中等科的學生非領有放行木牌不得越校門一步。他經常手托著水煙袋,穿著黑背心,笑容可掬。學生們若是和他打個招呼,走出門外買烤白薯、凍柿子,他也會裝糊涂點點頭,連說“快點兒回來,快點兒回來”。
校門以內是一塊大空地,綠草如茵。有一條小河橫亙草原,河以南靠東邊是高等科,額曰“清華學堂”,也是那桐手筆。校長辦公室在高等科樓上。民國四年(1915)梁實秋考取清華,由父執陸聽秋(震)先生送他入校報到。陸先生是校長周詒春(寄梅)先生的圣約翰同學。學生們進校先去拜見校長。校長指著墻上的一幅字要梁實秋念,他站到椅子上才看清楚。梁實秋沒有念錯,校長點頭微笑。
河以北是中等科,一座教室的樓房之外,便是一排排的寢室。現在回想起來,像是編了號的監牢。梁實秋起初是和6個人住一間房,后來是4人一間。室內有地板,白灰墻白灰頂,四白落地。鐵床草墊,外配竹竿6根以備夏天支設蚊帳。有窗戶,無紗窗,無窗簾。每人發白布被單、白布床罩各二;又白帆布口袋二,裝換洗衣服之用,洗衣作房隔日派人取送。每兩間寢室共用一具所謂“俄羅斯火爐”,墻上有洞以通暖氣,實際上也沒有多少暖氣可通。但是火爐下面可以烤白薯,夜晚香味四溢。浴室、廁所在西邊毗鄰操場。浴室備鋁鐵盆十幾個。浴者先簽到報備,然后有人來倒冷熱水。一個禮拜不洗,要宣布姓名,仍不洗,要派員監視勒令就浴。這規矩好像從未嚴格執行,因為請人簽到或簽到之后就開溜,種種方法早就有人發明了。廁所有九間樓之稱,不知是哪位高手設計。廁在樓上,地板挖洞,下承大缸。如廁者均可欣賞“板斜尿流急,坑深屎落遲”的景致。而白胖大蛆萬頭鉆動爭著要攀據要津,蹲蹬失勢者紛紛黜落的慘象乃盡收眼底。嚴冬朔風鬼哭神號,膽小的不敢去如廁,往往隨地便溺,主事者不得已特備大木桶晚間抬至寢室門口階下。桶深階滑,有一位同學睡眼朦朧不慎失足,幾遭滅頂(這位同學梁實秋在抗戰之初偶晤于津門,已位居銀行經理,談及往事相與大笑)。
大禮堂是后造的。起先集會都在高等科的一個小禮堂里,凡是演講、演戲、俱樂會都在那里舉行。新的大禮堂在高等科與中等科之間,背著小河,前臨草地,是羅馬式的建筑,有大石柱,有圓頂,能容千余人,可惜的是傳音性能不甚佳。在這大禮堂里,周末放電影,每次收費1角,像白珠小姐主演的《黑衣盜》連續劇,一部接著一部,美女蒙難,緊張恐怖,雖是黑白無聲,也很能引發興趣,賈波林、陸克的喜劇更無論矣。梁實秋在這個禮堂演過兩次話劇。
科學館是后建的,體育館也是。科學館在大禮堂前靠右方。梁實秋在里面曾飽聞科羅芳的味道,切過蚯蚓,宰過田雞(事實上是李先聞替他宰的,他怕在田雞肚上劃那一刀)。后來校長辦公室搬在科學館樓上。教務處也搬進去了。原來的校長室變成了學生會的會所,好神氣!
體育館在清華園的西北隅,雖然不大,有健身房,有室內游泳池,在當年算是很有規模的了。在健身房里梁實秋練過跳木馬、攀桿子、翻斛斗、爬繩子、張飛賣肉……游泳池梁實秋不肯利用,水太涼,不留心難免喝一口,所以到了畢業之日游泳二考試不及格者有兩個人,一個是趙敏恒,一個不用說就是他。
圖書館在園之東北,中等科之東,原來是平房一座,后建大樓,后又添兩翼,踵事增華,蔚為大觀。閱覽室二,以軟木為地板,故走路無聲,不驚擾人。書庫裝玻璃地板,故透光,不需開燈。在當時都算是新的裝備。一座圖書館的價值,不在于其建筑之雄偉,亦不盡在于其庋藏之豐富,而是在于其是否被人充分地加以利用。卷帙縱多,塵封何益。清華圖書館藏書相當豐富,每晚學生麇集,閱讀指定參考書,座無虛席。大部頭的手鈔四庫全書,梁實秋還是在這里首次看到。
校醫室在體育館之南,小河之北。小小的平房一幢,也有病床七八張。舒美科醫師主其事,后來換了一位肥胖的包克女醫師。梁實秋因為患耳下腺炎曾住院兩天,記得有兩位男護士在病房對病人大談其性故事與性經驗,梁實秋的印象惡劣。
工字廳在河之南,科學館之背后,乃園中最早之建筑,作工字形,故名。房屋寬敞,幾凈窗明,為招待賓客之處,平素學生亦可借用開會。工字廳的后門外有一小小的荷花池,池后是一道矮矮的土山,山上草木蓊郁。凡是純中國式的庭園風景,有水必有山,因為挖地作池,積土為山,乃自然的便利。有昆明湖則必安有萬壽山,不過其規模較大而已。清華的荷花池,規模小而景色佳,廳后對聯一副頗為精彩——
檻外山光歷春夏秋冬萬千變幻都非凡境
窗中云影任東西南北去來澹蕩洵是仙居
橫額是“水木清華”4個大字。聯語原為廣陵駕鶴樓杏軒沈廣文之作,此為祁雋藻所書。祁雋藻是嘉慶進士、大學士。所謂“仙居”未免夸張,不過在一片西式建筑之中保留了這樣一塊純中國式的環境,的確別有風味。英國詩人華次渥茲說,人在情感受了挫沮的時候,自然景物會有療傷的作用。
梁實秋在清華最后兩年,時常于課余之暇,陟小山,披荊棘,巡游池畔一周,不知消磨了多少黃昏。聞一多臨去清華時用水彩畫了一幅“荷花池畔”贈梁實秋。梁實秋寫了一首白話新詩“荷花池畔”刊在《創造季刊》上,不知是郭沫若還是成仿吾還給他改了2個字。
荷花池的東北角有個亭子,這是題中應有之義,有山有水焉能無亭無臺?亭附近高處有一口鐘,是園中報時之具,每半小時敲一次,仿一般的船上敲鐘的方法,敲2下表示是1點或5點或9點,一點半是當當、當,兩點半是當當、當當、當。余類推。敲鐘這份差事也不好當,每隔半小時就得去敲一次,分秒不爽而且風雨無阻。
工字廳的西南有古月堂,是幾個小院落組成的中國式房屋,里面住的是教國文的老先生。有些位年青的教英文的教師記得好像是住在工字廳。美籍教師則住西式的木造洋房,集中在圖書館以北一隅。從住房的分配上也隱隱然可以看出不同的身份。
清華的生活與學習
清華園以西是一片榛莽未除的荒地,也有圍墻圈起,中間有一小土山聳立,學生們稱之為西園。小河經過處有一豁口,可以走進沿墻巡視一周,只見一片片的“萑葦被渚,蓼蘋抽涯”,好像是置身于陶然亭畔。有一回梁實秋同翟桓赴西園閑步,水閘處聞潑剌聲,俯視之有大魚盈尺在石坂上翻躍,乃相率褰裳跣足,合力捕獲之,急送廚房,烹而食之,大膏饞吻。
孩子沒有不饞嘴的,其實豈只孩子?清華校門內靠近左邊圍墻有一家“嘉華公司”,招商承辦,賣日用品及零食,后來收回自營,改稱為售品所,學生們戲稱去買零食為“上售”。零食包括:熱的豆漿,肉餃、栗子、花生之類。餓的時候,一碗豆漿加進砂糖,拿起一枚肉餃代替茶匙一攪,頃刻間3碗豆漿一包肉餃(10枚)下肚,鼓腹而出。最妙的是,當局怕學生把栗子皮剝得狼藉滿地,限令栗子必須剝好皮才準出售,糖炒栗子從沒有過這種吃法。
在清華那幾年,正是生長突盛的時期,食量驚人。清華的膳食比較其他學校為佳,本來是免費的,梁實秋入校那年改為繳半費,梁實秋每月交三元半,學校補助3元。8個人一桌,四盤四碗四碟咸菜,盤碗是葷素各半,饅頭白飯管夠。冬季四碗改為火鍋。早點是饅頭稀飯咸菜四色,蘿卜干、八寶菜、腌蘿卜、腌白菜,隨意加麻油。每逢膳時,大家擠在飯廳門外,梁實秋的感覺不是饑腸轆轆,是胃里長鳴。他清楚地記得,上第四堂課《西洋文學大綱》時,選課的只有四五人,所以就到羅伯森先生家里去聽講,梁實秋需要用手按著胃,否則肚里會嗚嗚地大叫。他吃饅頭的最高紀錄是12個。齋務人員在飯廳里單占一桌,學生們等他們散去之后紛紛喊廚房添萊,不是木樨肉,就是肉絲炒辣椒,每人呼呼的添一碗飯。
清華對于運動夙來熱心。校際球類比賽如獲勝利,照例翌日放假一天,鼓舞的力量很大。躋身于校隊,則享有特殊伙食以維持其體力,名之為“訓練桌”,同學為之側目。記得有一年上海南洋大學足球隊北征,清華嚴陣以待。那一天朔風刺骨,圍觀的人個個打哆嗦而手心出汗。清華大勝,以中鋒徐仲良、半右鋒關頌韜最為出色。徐仲良腳下勁足,射門時球應聲入網,其疾如矢。關頌韜最善盤球,左沖右突不離身,三兩個人和他搶都奈何不了他。其他的隊員如陸懋德、華秀升、姚醒黃、孟繼懋、李汝祺等均能稱職。
梁實秋說,生平看足球比賽,緊張刺激以此為最。籃球賽清華的對手是北師大,其次是南開,年年互相邀賽,全力以赴,互有勝負。清華的陣容主要的以時昭涵、陳崇武為前鋒,以孫立人、王國華為后衛。昭涵悍銳,崇武刁鉆,立人、國華則穩重沉著。五人聯手,如臂使指,進退恍忽,勝算較多。不能參加校隊的,可以參加級隊,不能參加級隊的甚至可以參加同鄉隊、寢室隊,總之是一片運動狂。梁實秋非健者,但是也踢破過兩雙球鞋,打破過幾只網拍。
當時最普通而又最簡便的游戲莫過于“擊嘎兒”。所謂“嘎兒”者,是用木頭楦出來的梭形物,另備木棍一根如搟面杖一般,略長略粗。在土地上掘一小溝,以嘎兒斜置溝之一端,持杖猛敲嘎兒之一端,則嘎兒飛越而出,愈遠愈好。此戲為兩人一組。一人擊出,另一人試接,如接到則二人交換位置;如未接到則拾起嘎兒擲擊平放在溝上之木棍,如未擊中則對方以木杖試量其差距,以為計分。幾番交換擊接,計分較少之一方勝。清華并不完全洋化,像這樣的井市小兒的游戲實在很土,其他學校學生恐怕未必屑于一顧,而在清華有一陣幾乎每一學生手里都持有一杖一梭。每天下午有一個老銅鎖匠擔著挑子來到運動場邊,他的職業本來是配鑰匙開鎖,但是他的副業喧賓奪主,他管修網球拍,補皮球胎,縫破皮鞋,發售木杖木嘎兒,以及其他零碎委辦之事,他是園中一個不可或缺的服務者。
學生們的制服整齊美觀,厚呢的帽子寬寬的帽沿,燙得平平的。戶外活動比較有趣,圓明園舊址就在學生們隔壁,野徑盤紆,荒纖交互,正是露營的好去處。用一根火柴發火炊飯,不是一件容易事。飯煮成焦粑或稀粥,也覺得好吃。五四之后清華學生排隊進城,隊伍整齊,最能贏得眾人喝彩。
梁實秋回憶,當時的課外活動并不多。在中二、中三時曾邀約同學組織成了一個專門練習書法的“戲墨社”,愿意參加的不多,大家忙著學英文,誰有那么多閑情逸致討此筆硯生涯?和他一清早就提前起床,在吃早點點名之前作半小時余的寫字練習的,有吳卓、張嘉鑄等幾個人。吳卓臨趙孟頫的天冠山圖詠,柔媚瀟灑,極有風致;張嘉鑄寫魏碑,學張廉卿,有古意;梁實秋寫漢隸,臨張遷,自覺僅略得形似。學生們也用白摺子寫小楷。包世臣的《藝舟雙楫》、康有為的《廣藝舟雙楫》是學生們這時候不斷研習的典籍。學生們這個結社也要向學校報備,還請了汪鸞翔(鞏庵)先生作導師,幾度以作業送呈過目,這位長髯飄拂的略有口吃的老師對學生們有嘉勉但無指導。可惜梁實秋毅力不夠,勉強維持兩年就無形散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