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著名作家文人(5)
- 上學記(“民國大學與大師”叢書系列)
- 李子遲
- 5584字
- 2014-02-14 17:15:48
進高等科之后,生活環境一變,梁實秋已近成年,對于文學發生熱烈的興趣。邀集翟桓、張忠紱、李迪俊、齊學啟、吳錦銓等人組織“小說研究社”,出版了一冊《短篇小說作法》,還占據了一間寢室作為社址。稍后擴大了組織,改名為“清華文學社”,吸收了孫大雨、謝文炳、饒孟侃、楊世恩等以及比學生們高三班的聞一多,共約30余人。朱湘落落寡合,沒有加入學生們的行列,后終與一多失和,此時早已見其端倪。一多年長博學,無形中是學生們這集團的領袖,和梁實秋最稱莫逆。學生們對于文學沒有充分的認識,僅于課堂上讀過少數的若干西方文學作品,對于中國文學傳統亦所知不多,尚未能形成任何有系統的主張。有幾個人性較浪漫,故易接近當時《創造社》一派。梁實秋和聞一多所作之《冬夜草兒評論》即成于是時。同學中對于學生們這一批吟風弄月謳歌愛情的人難免有微詞,最坦率的是梅汝璈,他寫過一篇《辟文風》投給清華周刊,梁實秋是周刊負責的編輯之一,當即為之披露,但是于下一期周刊中他反唇相譏辭而辟之。
說起清華周刊,那是梁實秋在高四時致力甚勤的一件事。周刊為學生會主要活動之一,由學校負責經費開支,雖說每期50—60頁不超過100頁,里面有社論、有專論、有新聞、有文藝,儼然是一本小型綜合雜志,每周一期,編寫頗為累人。總編輯是吳景超,他作事有板有眼,一絲不茍。吳景超和梁實秋、王化成4人同寢室。化成另有一批交游,同室而不同道。每到周末,學生們3個人就要聚在一起,商略下一期周刊內容。社論數則是由景超和梁實秋分別撰作,交相評閱,常常秉燭不眠,務期斟酌于至當,而引以為樂。周刊的文藝一欄特別豐富,有時分印為增刊,厚達200頁。
高四的學生受到學校的優遇。全體住進一座大樓,內有暖氣設備,有現代的淋浴與衛生設備。不過也有少數北方人如廁只能蹲而不能坐,則寧可遠征中等科照顧九間樓。高四一年功課并不松懈,惟心情愉快,即將與校園告別,反覺依依不舍。梁實秋每周進城,有時策驢經大鐘寺趨西直門,蹄聲得得,黃塵滾滾,趕腳的跟在后面跑,氣咻咻然。多半是坐人力車,荒原古道,老樹垂楊,也是難得的感受,途經海甸少不得要停下,在仁和買幾瓶蓮花白或桂花露,再順路買幾簍醬瓜醬菜,或是一匣甜咸薄脆,歸家共享。
清華恩師
首先是王文顯先生,他作教務長相當久,后為清華大學英語系主任。梁實秋沒見過他的中文簽名,聽人說他不諳中文,從小就由一位英國人撫養,在英國受教育,成為一位十足的英國紳士。他是廣東人,能說粵語,為人穩重而沉默,經常騎一輛腳踏車,單手扶著車把,岸然游行于校內。他喜穿一件運動上裝,胸襟上繡著英國的校徽,在足球場上作裁判。他的英語講得太好了,不但純熟流利,而且出言文雅,音色也好,聽他說話乃是一大享受,比起語言粗魯的一般美國人士顯有上下床之別。梁實秋不幸沒有能在他班上聽講,但是梁實秋畢業之后任教北大時,曾兩度承他邀請參加清華留學生甄試,于私下晤對言談之間,聽他敘述英國威爾遜教授如何考證莎士比亞的版本,頭頭是道,乃深知其于英國文學的知識之淵博。先生才學深邃,而不輕表露,世遂少知之者。
巢堃霖先生是梁實秋的英文老師,他也是受過英國傳統教育的學者,英語流利而又風趣。梁實秋記得他講解一首伯朗寧的小詩《法軍營中軼事》,連讀帶做,有聲有色。梁實秋在班上發問答問,時常故作刁難,先生不以為忤。
在中等科教過他英文的,有馬國驥、林玉堂、孟憲成諸先生。馬先生說英語夾雜上海土話,亦莊亦諧,妙趣橫生。林先生長梁實秋五六歲,圣約翰畢業后即來清華任校,先生后改名為語堂,當時先生對于胡適白話詩甚為傾倒,嘗于英文課中在黑板上大書“人力車夫,人力車夫,車來如飛……”,然后朗誦,擊節稱賞。學生們1924級的“級呼”是請先生給學生們作的:Who are,Who are,Who are we? we are,we are, twenty—three.
孟先生是林先生的同學,后來成為教育學家。林先生活潑風趣,孟先生凝重細膩。記得孟先生教學生們讀《湯伯朗就學記》,這是一部文學杰作,寫英國勒格貝公共學校的學生生活,先生講解精詳,其中若干情況梁久久不能忘。
教梁實秋英文的美籍教師有好幾位,梁實秋最懷念的是貝德女士,她教學生們“作文與修辭”,梁實秋受益良多。她教學生們作文,注重草擬大綱的方法。題目之下分若干部分,每部分又分若干節,每節有一個提綱挈領的句子。有了大綱,然后再敷演成為一篇文字。這方法其實是訓練思想,使不枝不蔓層次井然,用在國文上也同樣有效。她又教學生們議會法,一面教學生們說英語,一面教學生們集會議事的規則(也就是孫中山先生所講的民權初步),于是學生們從小就學會了什么動議、附議、秩序問題、權利問題,等等,終身受用。大抵外籍教師教學生們英語,使用各種教材教法,諸如辯論、集會、表演、游戲之類,而不專門致力于寫、讀、背。是于實際使用英語中學習英語。
還有一位克利門斯女士,梁實秋也不能忘,她年紀輕,有輕盈的體態,未開言臉先緋紅。
教音樂的是西萊女士,教圖畫的是斯塔女士和李蓋特女士,梁實秋上她們的課不是受教,是享受。所謂如沐春風不就是享受么?教梁實秋體育的是舒美科先生、馬約翰先生。馬先生黑頭發綠眼珠,短小精悍,活力過人,每晨10時,一聲鈴響,全體自課室蜂涌而出,排列在一個廣場上,“一、二、三、四,二、二、三、四……”連作15分鐘的健身操,風霜無阻,也能使大家出一頭大汗。
梁實秋的國文老師當中,舉人、進士不乏其人,他們滿腹詩書自不待言,不過傳授多少給學生則是另一問題。清華不重國文,課都排在下午,畢業時成績不計,教師全住在“古月堂”自成一個區域。梁實秋懷念徐鏡澄先生,他教梁實秋作文莫說廢話,少用虛字,句句要挺拔,這是梁實秋永遠奉為圭臬的至理名言。梁實秋曾經寫過一篇記徐先生的文章,在此不多引。陳敬侯先生是天津人,具有天津人特有的幽默,除了風趣的言談之外,還逼學生們默寫過好多篇古文。背誦之不足,繼之以默寫,要把古文的格調聲韻砸到腦子里去。汪鸞翔先生以他的貴州的口音結結巴巴地說:“有人說,國國文沒沒趣味,國國文怎能沒沒有趣味,趣味就在其中啦!”當時聽了當做笑話,現在體會到國文的趣味之可意會而不可言傳,真是只好說是“在其中”了。
清華同窗
在清華最后兩年,因為熱心于學生會的活動,梁實秋和羅努生、何浩若、時昭瀛來往較多。浩若曾有一次對他說:“當年清華學生中至少有4個人不是好人,一個是努生,一個是昭瀛,一個是區區我,一個是閣下你。應該算是四兇。”常言道,“好人不長壽”,所以梁實秋對于自己的壽命毫不擔心。其實都不是壞人,只是年少輕狂不大安分。
梁實秋記得有一次演話劇,是陳大悲的《良心》,初次排演的時候齋務主任陳筱田先生在座(他也飾演一角),他指著昭瀛說:“時昭瀛扮演那個壞蛋,可以無需化妝。”哄堂大笑。昭瀛一瞪眼,眼睛比眼鏡還大出一圈。他才思敏捷,英文特佳。為了換取一點稿酬,譯了梁實秋的《雅舍小品》、孟瑤的《心園》、張其鈞的《孔子傳》。;幸在出使巴西任內去世。努生的公私生活高潮迭起,世人皆知,在校時揚言“九年清華三趕校長”。梁實秋曾當面戲之曰:“足下才高于學,學高于品。”如今他已下世,梁實秋仍然覺得“世人皆欲殺,吾意獨憐才”。至于浩若,他是清華同學中唯一之文武兼資者,他在清華的時候善寫古文,波瀾壯闊。在美國讀書時倡國家主義最為激烈,返國后一度在方鼎英部下任團長,抗戰期間任物資局長,晚年蕭索,意氣銷磨。
梁實秋清華最后一年同寢室者,吳景超與顧毓琇,不可不述。吳景超系徽州歙縣人,永遠是一襲灰布長袍,道貌岸然,循規蹈矩,刻苦用功。好讀史遷,故大家稱呼之為太史公。為文有法度,處事公私分明。供職經濟部所用郵票分置兩紙盒內,一供公事,一供私函,決不混淆。可見其為人之一斑。顧毓琇系江蘇無錫人,治電機,而于詩詞、戲劇、小說無所不窺,精力過人。為人機警,往往適應局勢猛著先鞭。
還有兩個梁實秋所敬愛的人物。一個是潘光旦,原名光亶,江蘇寶山人,因傷病割去一腿。徐志摩所稱道的“胡圣潘仙”,胡圣是適之先生,潘仙即光旦,以其似李鐵拐也。光旦學問淵博,融貫中西,治優生學,后遂致力于我國之譜牒,時有著述,每多發明。其為人也,外圓內方,人皆樂與之游。還有一個是張心一,原名繼忠,是梁實秋所知的清華同學中唯一的真正的甘肅人。他是一個傳奇人物。他嫌理發1角錢太貴,嘗自備小刀對鏡剃光頭,常是滿頭血跡斑斕。在校時外出永遠騎驢,抗戰期間一輛摩托機車跑遍后方各省。他作一個銀行總稽核,外出查帳,一向不受招待,某地分行為他設盛筵,他聞聲逃匿,到小吃攤上果腹而歸。他的軼事一時也說不完。
梁實秋在清華一住8年,由童年到弱冠,在那里受環境的熏陶,受師友的教益。這樣的一個學校,是他名副其實的母校。
【名家小傳】
梁實秋(1903—1987),號均默,原名梁治華,字實秋,筆名子佳、秋郎、程淑等,祖籍浙江杭州,出生于北京。中國著名散文家、學者、文學批評家、翻譯家。
1915年考入清華大學,在該校高等科求學期間開始寫作。1919年與聞一多等人成立“清華文學社”。第一篇翻譯小說《藥商的妻》發表于《清華周刊》增刊第6期,第一篇散文詩《荷水池畔》發表于《晨報》1921年5月28日第7版。1923年清華畢業后赴美國科羅拉多大學、哈佛大學留學,參與創立“大江會”。1926年回國。
不久后在上海暨南大學、南京東南大學等校任教,同時兼任上海《時事新報》副刊“青光”編輯;是“新月社”主要成員,與徐志摩、聞一多等人創辦新月書店,主編《新月》月刊。1931年執教于青島大學,任外文系主任兼圖書館長。1932年到天津編《益世報》副刊“文學周刊”。1934年任北京大學教授兼外文系主任。1935年秋創辦《自由評論》。1937年“七七事變”后,離家獨身到后方。在重慶主持《中央日報·平明副刊》。任國民參政會參政員、國民政府教育部小學教科書組主任、國立編譯館翻譯委員會主任委員。抗戰后回任北平師大教授。
1948年移居香港。次年到臺灣,任臺灣大學教授,臺灣師范學院(后改師范大學)英語系主任、英語教研所主任、文學院院長,國立編譯館館長等職。1966年退休。曾攜妻子游美,在美、臺兩地輪流居住,其妻辭世后重返臺灣。1987年11月3日在臺北病逝。
著有文集《雅舍小品》4輯、《雅舍談吃》、《看云集》、《偏見集》、《秋室雜文》,長篇散文《槐園夢憶》,學術著作《英國文學史》,主編《遠東英漢大辭典》等。他是國內第一個研究莎士比亞的權威,終其一生,長達40年,譯出煌煌巨著《莎士比亞全集》。
朱自清在北京大學:創作豐收,提前畢業
朱自清進入北京大學之日,恰是蔡元培接任校長之時。新的環境、新的氣氛、新的人物、新的思潮,開啟了朱自清的心靈。他聽到了聞所未聞的言論、看到了見所未見的事物,就像在沙漠中饑渴已久的人,貪婪地吸吮著新文化知識的甘泉。
考入北京大學預科
朱自清原籍浙江省紹興市,出生于江蘇省東海縣。其祖父朱則余,號菊坡;本姓余,因過繼給朱氏人家,遂改姓,清光緒年間在東海任承審官。其父朱鴻鈞,字小坡,是個讀書人。小孩出生之后,父親想到蘇東坡有詩云:“腹有詩書氣自華”,就為兒子取名為自華;又聽算命先生說小孩的八字中所含的木、火、土、金、水五行中缺火,又給他起了個號實秋,因“秋”字的半邊有“火”,而且還有“春華秋實”之意——不過是希望兒子命中五行不缺,長大后能腹有詩書,學有所成。
1901年,其父從東海來到江蘇高郵的邵伯鎮做小官,把一家接到了任所。在那里,朱自華先從父親啟蒙識字,后到一家私塾讀書。1903年朱自華五六歲時,全家又搬到江蘇揚州。父親把他送到私塾接受傳統教育,讀經籍、古文和詩詞。不久又送他進入初等小學;但還沒讀到畢業,又送他到一所私塾學習古文。其間,朱自華還拜過揚州知名老教師李佑青為師。
高等小學畢業后,朱自華考入江蘇省兩淮中學(后改名為江蘇省立第八中學)。在學校里,他平時喜歡看小說,對文學有濃厚的興趣。畢業時,由于品學俱優,學校給他頒發了品學兼優的獎狀。
1916年夏天,朱自華從兩淮中學畢業后,考入北京大學預科。北大乃全國著名學府,各地學子均以考取這所名校為光榮。現在朱自華一躍而登龍門,自然博得許多人的欽慕,全家喜悅自不待言。為準備上學,全家忙亂了一陣子。8月間,朱自華遂辭別祖母和父、母親,懷著“剪不斷,理還亂”的心情,揮手向生活了多年的美麗揚州城告別。
車聲隆隆,汽笛長鳴,飛馳的列車載著青年朱自華,奔向人生新的途徑。他年輕的生命之船,揚起高高的風帆,沖進廣闊多彩的生活海洋。
這時正是新文化運動春潮在神州大地洶涌奔突時刻。1915年9月,陳獨秀在上海創辦《青年》雜志(1916年9月改名為《新青年》),主張“科學與人權并重”,提出要擁護“德先生”和“賽先生”的口號,高揚“民主”和“科學”的兩面大旗,向封建文化和封建道德發起猛烈的進攻。它猶如一聲滾動陰霾長空的春雷,給死氣沉沉的黑暗王國以巨大的震動。
一片紅磚綠瓦、莊嚴肅穆的北京,本是封建軍閥盤踞的老巢、帝國主義者縱橫捭闔的場所,但也是新思想人物薈萃的地方;而北京大學正是精英云集之處。北京大學創立于1898年,原名京師大學堂,系維新變法運動的產物。變法運動失敗后,這所大學堂被保存下來,實際上卻是繼承著封建文化的傳統,入學者多為出身科班的京官,官僚習氣十分嚴重,學校設備也極簡陋。辛亥革命以后改名為北京大學(1912年),嚴復被任命為第一任校長,后又歷經數人,雖有些須改良,但面貌變化不大。
朱自華進入這所大學之日,恰是蔡元培接任校長之時。蔡元培思想開明,學識淵博,是中國近代著名的自由主義教育家。他系翰林出身,又參加過辛亥革命,曾兩度留學歐洲考察教育。他一接任北大校長,便決心除舊布新,大刀闊斧地改革遺留的封建教育體制,掃除陳腐習氣,以西方資本主義大學為模式,創立一個具有“學術思想自由”的最高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