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如意不知道大東家和三掌柜討論過自己，做完今天的事情，與明月分開，準備吃完晚飯后再回住處。

出了庫房，無視了跟在后面的麻煩，思考著該去哪里吃飯，就見迎面走來了兩個人，一個年紀大的婦人佝僂著腰，不時咳嗽幾聲，咳得撕心裂肺，好像病得不輕，旁邊的小女孩，大概十來歲，穿著破舊的衣服，漿洗得還算干凈，此時正扶著老婦人，一臉的擔心。

“娘，還是去看看大夫吧，你咳得比幾天前厲害了，”小女孩微帶哭腔，“如果你有什么事，我該怎么辦？”

“咳咳咳，娘沒事，”老婦人壓下咳嗽聲，摸了摸小女孩的腦袋，“我們的錢不多了，得省著點用?！闭f著，她的身子有點搖晃，很快支持不住，往地上倒去。

楊如意正好與她們相向而過，下意識的就想去扶，突然想起來什么，猛往后面退了幾步。

這不是她冷漠，而是在后世見了太多類似的事情，生怕惹上什么麻煩，現在可沒有滿大街的監控，真有什么事可說不清楚，并且還有人正瞪大眼睛，等著找茬呢。

“娘，娘，你怎么啦？”小女孩撲在老婦人身上，看著幾步外的楊如意，眼珠轉了轉，忽然喊道，“你走路怎么不看路？撞到我娘了?！?

老婦人任人搖晃，毫無動靜，行人很快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你這人，怎么不好好走路，看把人撞的。”

“不對吧，我看的很清楚，人家離得還有幾步呢，根本就沒碰到老人家?！?

“我比你離得近，看的清清楚楚，就是這小姑娘撞了人家?！?

楊如意嘆了口氣，看著那些跟蹤者，怎么老是弄這些上不了臺面的事，就不能讓人省省心，“我沒有撞她，我離得還有段距離呢。”

“小姑娘，我這得說幾句了，我明明看見你是撞了人家才后退的，怎么能不承認呢？撞了人不要緊，送去大夫哪里好好看看，然后道個歉，人家還能揪著你不放？”一位熱心的大嬸氣憤的道。

“你這是顛倒黑白，根本不關小姑娘的事，怎么能栽到她身上？”一個大叔據理力爭，壯著膽子道，“小姑娘你別怕，就是告到開封府，我也去給你做證?！?

“多謝大叔，我不怕，”楊如意給他行了一禮，“街上這么多人看著呢，我就不相信她們能栽到我身上?！?

“臭丫頭，你什么意思？你是說我冤枉你了，也不打聽打聽，我是什么人？”那大嬸一聽，立馬怒了。

“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你？”大叔的聲音也高了起來，“顛倒黑白，信口雌黃，唯恐天下不亂說的就是你。”

“我撕了你的嘴?！贝髬鸷拷幸宦暎现逝值纳眢w，就要撲上去。

“你上來試試？我早就看你不順眼了，小心我大耳括子抽你。”大叔毫不示弱的道。

這里的動靜很快引來了巡邏的捕快，幾個腰纏鐵鏈，挎著橫刀的人擠進來，“吵吵嚷嚷什么？是不是想去試試大老爺的水火棍?！?

“劉七，你才吃了幾天公家飯？尾巴就翹得這么高，忘記小時候都是誰施舍你米飯，養得這么大的？”大叔毫不客氣的道，京城的百姓就是猛，根本不把官差放在眼里。

“田叔，我正在巡邏，給個面子就別提這些事了?！惫俨顒⑵吲阒δ樀溃罢l能告訴我發現了什么事？”

“我來說，”大嬸自告奮勇，“我吃完晚飯正在消食呢，就看見這個小姑娘撞在人家身上，撞完人家還不承認，正在耍賴呢?！?

“你還敢胡說八道，”大叔一聲怒吼道，“明明不關小姑娘的事，我看得清清楚楚，她是自己倒下去的?！?

“小姑娘，不管是怎么回事，我覺得都先要送你娘去看大夫，”劉七蹲下身子對小女孩道，“至于是不是人家撞的，都可以慢慢調查?！?

“我沒錢，”小女孩囁嚅了一陣，細如蚊蠅的道，“我們連吃飯的錢都快沒了?！?

“這位姑娘，事情你也看到了，”劉七站起來，一臉苦惱，“要不你先墊出來，等調查清楚，如果確實不關你的事，再讓她們想辦法還給你？”

“我不同意，”楊如意堅決拒絕，誰知道到時會發生什么，“當時街上那么多人，為什么偏偏讓我出？”

“你這個小姑娘，心怎么那么狠，”大嬸又憤怒起來，“只不過是讓你先墊出來，又沒說不還你?！?

“是嗎？如果是病得重，真的沒錢，我不介意給她一點，這種情況下算什么？沒問題也被當成有問題了，”楊如意好笑的看著她，“我心狠？當時你也在附近，說不定是你撞了她，賊喊捉賊，把事情推在我身上?！?

“對，我覺得有可能，”大叔附和著道，“要不你先墊出來，反正到時候肯定還你。”

“你們胡說，根本不關我的事，”大嬸嘗到了被人冤枉的滋味，有點氣急敗壞，“再說，我哪有錢，明天買米的錢還不知道在哪里呢?！?

眼看談不攏，劉七咂了咂嘴，“那沒辦法了，都帶回衙門，由大老爺裁決。”

眾人齊齊變了色，楊如意變色，是因為終于到了這一步，到了衙門還不知道發生什么，大叔大嬸變了色，是因為看看熱鬧還行，幫幫腔也行，衙門是那么好進的？小女孩變了色，是因為她本來只想訛點銀子給母親看病，如果進了衙門，查出來是誣陷別人，會不會被打死？

楊如意看見小女孩的臉色也變了，心中有點疑惑，難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沒有人在背后指使？卻不耽擱嘴上說話，“這點小事，還是我們自己解決的好，就不去麻煩大老爺了”。

“對對，還是讓她們自己解決?！?

“劉七，你是嫌大老爺太閑了，想找點事給他做嗎？”

劉七有點哭笑不得，怎么一說去見官，所有人的態度都變了，“不見官也不是不行，那得看苦主怎么說?！彼紫律碜?，放輕了聲音道，“小姑娘，要去衙門嗎？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說，過后我就不管了?！?

“不去，”小女孩囁嚅了一陣，“只要她賠銀子給我娘看病?！?

劉七站起來攤了攤手，事情又回到起點，他看向楊如意，“人家可以不見官，但要你賠醫藥費給她娘看病?！?

這些話，楊如意其實早己聽見，心中更篤定了一些，可能真是沒辦法，想訛點錢看病，“我不同意賠這個說法，都不關我的事，怎么能用賠？”她仔細留意著小女孩的臉色，見迅速垮了下去，語氣一轉道，“不過我可以資助她們一點，以了結這件事?！?

楊如意看見小女孩的臉色頓時鮮活了起來，也松了口氣，贈人玫瑰，手留余香這些話就不說了，看她們的樣子，可能也是實在沒辦法了，雖然很不齒這種手段，總不能真的見死不救。

“我看這姑娘就是心善，”大嬸立馬改變口風稱贊道，“長得也真是俊俏，誰要娶了她，就有福了?！?

“你才知道，”大叔沒好氣的道，“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是她撞的？”

雙方達成了和解，事情就很容易解決，有好心人拉了板車過來，大家搭把手，把老婦人抬上車，往最近的醫館行去，還有看熱鬧的尾隨而去。

老婦人的問題并不嚴重，長期的營養不良，加上風寒，才昏厥過去，此時一番診治，已醒轉過來，大夫開了方子，抓了藥材，叮囑好生休養就打發了她們。

楊如意好人做到底，陪著大家把老婦人母女送回了家，那是一個低矮破敗的小黑屋，陰暗潮濕，看得她直皺眉。

楊如意感謝了眾人，從袖子里摸出一塊碎銀，讓大叔請大家去吃點東西。

“姐姐你喝水?！毙∨⑶由亩诉^了一碗水，碗的邊沿有不少缺口，還有明顯的污漬。

楊如意接過碗，放在桌子上，環顧了屋子一圈，“這里就只有你們母女兩個人？你父親呢？”

“我不知道他現在在哪里，也不知是死是活，他被草原人擄走了?！毙∨⒊槠?，“我們并不是京城人，是從河北路逃難來的，家里遭了兵禍，實在過不下去了?！?

“不是說寧國公鎮守著邊疆嗎？怎么會讓草原人鉆了進來?！睏钊缫庖苫笾鴨柕馈?

“這些年，草原人的騷擾越來越頻繁，遭災的何止河北路，”老婦人在床上開口，“那里的人都在生死邊緣徘徊?！?

“娘，不要說了，大夫讓你多休息?！毙∨⑦B忙走過去掖了掖被角。

“跪下，”老婦人一聲大喝，小女孩下意識的就跪下去了，“春草，平時我是怎么教導你的，寧愿餓死，也不做昧良心的事，你今天是怎么做的？”

“娘，你的病耽擱不起了，”春草跪在床邊，泣不成聲，“我寧愿餓死，也不能讓你出事啊?！?

“咳咳，”老婦人一陣猛咳，推開了春草拍在背上的手，“那我還不如直接死了，也免得將來無顏去見你父親?！?

楊如意留下明月幫忙租的房間鑰匙，心情沉重的離開了那間小黑屋，她一方面是同情心發作，想著能幫就幫一下，二來也是想誤導下王家的視線，耳邊還隱約聽見哭聲，連吃飯也沒心情了，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覺，把所有的煩心事拋到腦后。

路過一條街道，看見一個衣著華麗，大腹便便的男子，領著幾個小廝，小心翼翼的抬著個精美的花瓶，正迎面而來。

楊如意現在看誰都像碰瓷的，不等人家靠近，拐進條小巷，從另外的路返回住處，遠遠的就避開了，只留下那幾個人在風中凌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