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楊如意和明月帶領著趙四海他們六個學徒，繼續整理著那些賬冊。

隨著從生疏到熟悉，從熟悉到熟練，整理的速度越來越快，賬冊一卷卷減少，眾人干得更是熱火朝天。

“這些數字真的是太好用了，那么長的一串文字，變得這么少，減少了工作的強度。”

“你只是看到了這些數字嗎？沒看到龍門賬的作用更大嘛，天啊，以前我一直不懂的地方，現在一看就明白了，我真是太喜歡這個方法了。”

“我也是，整理完了賬冊，我覺得可以出師了，到時候工錢就能漲一大截了。”

“不要分心，仔細賬目，你看這里就算錯了。”

楊如意沒理會他們，苦逼的學會了算盤，翻看著一卷卷整理好的賬目，指點著明月，“賬房之所以重要，除了涉及到銀錢，還可以從中看出一家店鋪經常的好壞，看出掌柜的能力。”

“你看這家分店的賬目，雖然過手的流水越來越多，但它的利潤卻在逐年減少，其中的一年竟然出現了虧損，你能看出問題嗎？”

明月想了想，試探著道，“因為開支過大？占用了利潤？”

“那是其中一個方面，你看這里，他們的開支每年都在大幅度增加，對比五年的支出，第一年和最后一年，竟然翻了近兩倍，這是很不正常的。”

“還有一些支出，明顯就可以看出有貓膩，看這個柜臺的破損更換，五年換了兩批，哪有這么頻繁的，要么是沒壞就換，好賺取其中的差價，要么是東西太次，但他們的價格并不低，同樣的事情不在少數，怎么會賺錢。”

明月循著楊如意的指點，很快也看出了不對，“聽你這么一說，好像是有一些問題”。

楊如意又抽出一本來，“你看這家分店，這些年的流水雖然增長不大，但他的利潤每年都有較大的增幅，我打聽了一下，是從更換掌柜開始的，可見這個人的能力很強。”

“如意姐，你真的懂得很多啊，”明月佩服的道，“這么短的時間，就看出了這些，如果不是你說，我都沒看出來。”

“看賬看多了，自然就能明白了，”楊如意不在意的擺了擺手，“趁我們正好有這個機會，你要多努力一點才行。”

“你以前看過很多賬嗎？”明月疑惑的問道，“你記得你加入六合居也沒多久吧？”

“不提這茬，我們還是好朋友，”楊如意怔了一下，開玩笑道，“還是說這些賬目吧。”

明月看了趙四海他們一眼，壓低聲音道，“聽你這么一說，有些賬真的是有問題的，你打算怎么辦？稟報大東家嗎？”

“不然呢？”楊如意有點沒明白，“既然讓我整理這些陳年舊賬，發現問題我當然得稟報上去。”

“我們去外面說話，”明月拉了楊如意一把，“看得有點頭昏，去外面走走。”

楊如意看出明月有話說，也就趁勢站起來，“你不說還沒覺得，一說還真有點頭昏腦脹的。”

“如意姐，雖然我不懂看賬，有些事還是看得明白的，”兩人來到外面，沿著墻壁慢慢散步，“就你說的那家分店，利潤下降不是一年兩年，開支的增加也不是短時間，為什么總店的人毫無察覺，我不認為管事們會遲鈍到那種地步。”

對啊，雖說以前的記賬方法有點問題，不如龍門賬那樣一目了然，但也不至于連那么明顯的貓膩都看不出來，“那你的意思是？”楊如意請教著明月。

“我覺得要么是有特殊原因，要么就是掌柜的背景深厚，”明月分析道，“我看還是得打聽清楚了，免得無意中得罪了人。”

“你說的也有道理，”楊如意思索著道，“那這樣，等整理的差不多了，我去見一見三掌柜，再不行見一見大東家，說起來我還沒見過他呢。”

楊如意討論著大東家，人家也在討論著她。“六合居”最高一層的房間內，三掌柜和大東家相對而坐，欣賞著對方的點茶。

只見大東家拿出上好的團茶，仔細碾碎，倒在兩個茶杯里，拿起正冒著熱氣的銅壺，高抬壺嘴，一道銀白的細線噴薄而出。

一邊沖著水，一邊有規律的攪拌，水面時而呈現出花草，時而呈現出鳥雀，時而呈現出詩句，令人驚嘆叫絕。

“大東家點茶的手藝，真是越來越精湛了，”三掌柜端過對方遞過來的杯子，“哪怕只是觀賞，也是一種享受。”

“很多年沒有這個心情了，”大東家同樣端起茶杯，在鼻子前深深嗅了一下，“那時還年輕，每天的精力都花在這些上面。”

“大東家現在也很年輕啊，”三掌柜恭維道，“要是你不說，誰能知道已六十歲了。”

“好聽的話就不要說了，”大東家擺了擺手，“說說那個楊如意吧，把她丟在庫房里那么久，有什么動靜？”

“今天我也正準備跟你匯報這些，”三掌柜收起面上的輕松表情，“她帶領著幾個學徒，己經整理了一小半賬冊，看這個樣子，再有十天半個月就可以整理完。”

“哦？這么快？”大東家有點驚訝，“看來她說的擅長看賬，還真沒說大話。”

“她擅不擅長看賬我不清楚，只是我聽說，她連算盤都不會，還是現學的，”三掌柜搖了搖頭，“我還聽說，她發明了幾個古怪的數字，以及一套全新的記賬方法，取代了原先的四柱清算法。”

“古怪數字？全新的記賬方法？”大東家臉上的驚訝更濃，“你看過了嗎？真的是她發明的？”

“應該是，我也看過了。”三掌柜拿過放在桌邊的一本冊子，“這是整理好的其中一本，特意拿過來給東家過過目。”

“那我真得好好看看，”大東家拿起毛巾擦了擦手，接過賬冊，“那四柱清算法都使用幾百年了，從不曾聽說有人能改進，今天倒讓我碰到一個。”

“這些是她發明的古怪數字，我已標注了對應的文字，”三掌柜開口解釋道，“這些是她發明的所謂龍門賬。”

房間里一時安靜下來，只聽見書本翻動的聲音，大東家一時皺著眉頭苦思，一時恍然大悟，面上的表情很是豐富，這一看就看了足足一刻鐘，面前的茶水都涼透了。

三掌柜倒掉冷茶，重新放上團茶，正在猶豫著是自己獻丑露一手，還是等大東家看完再說，就聽見一聲長長的嘆息聲，心中松了一口氣，總算不用糾結了。

“是個人才，”大東家放下手中的小本子，“虧得她會發明這些，這樣一來，一本賬冊簡潔明了，所有的進出一目了然。”

“我剛開始看的時候，也被嚇了一跳，”三掌柜附和道，“從來沒有哪種方法會如此簡單，如此明了。”

“既然如此，你吩咐下去，”大東家想了想，思索著道，“等她們整理完了，把人手都并入總賬房，以后賬房的賬都用這個辦法”。

“不再看看嗎？”三掌柜猶豫著，“沒有經過時間檢驗，也許還有什么不足的地方，我覺得還是等等比較好。”

“不用，”大東家斷然否決，“憑我這么多年的經驗，已經非常完善了，就像是己經經過千百年的磨合才形成的。”

“不至于吧？那個丫頭才多大，”三掌柜疑惑的道，“一時聰明想出這個我信，要說已經完善，我覺得不可能。”

“如果是你，能發明這個方法嗎？”大東家反問道。

“不能，”三掌柜尷尬的一笑，“我都從來沒想過。”

“那就是了，”大東家拿起銅壺，準備再次沖茶，“有些人天姿聰穎，能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很明顯她就是屬于這種人。”

三掌柜的臉色微微變色，沒想到大東家對楊如意的評價那么高，她猶豫了一下，“如此一來，有些東西就瞞不住了。”

“你是說那些虛報的賬？”大東家點了點頭，“的確如此，用這種記賬方法，很容易就能讓人看出其中的問題。”

“采取這種方式，這些年我們截流了很大一筆資金，”雖然房間里只有他們兩個人，三掌柜仍然壓低了聲音，“本來是作為不時之需的，如果讓人知道，很可能兩邊都會得罪。”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大東家嘆了口氣，“他們的胃口越來越大，索要的資金也越來越多，如果不是六合居多年的積累，恐怕早就撐不下去了。”

作為賬房的直接負責人，三掌柜對這些心知肚明，兩邊都是龐然大物，都得罪不起，“那現在怎么辦？”

“我現在只想他們早點分出勝負來，也能讓六合居緩囗氣，”大東家說著大逆不道的話，怎么分出勝負？肯定是有人登上皇位，這不咒皇上死嘛，傳出去就是大罪，“否則再過上幾年，非倒閉不可。”

三掌柜的心中一陣默然，這些都不是他們能左右的。

“你把這本賬冊給老三，針對這個，再想想辦法，”大東家拍了拍小本子，“我就不相信，我們這么多人，還想不出一個妥當的對策來。”

“是，我等下就去，”三掌柜猶豫了一下，試探著道，“既然那楊如意天姿聰穎，想出這種記賬辦法，要不找她試試，看有沒有好的對策？”

“胡說些什么？”大東家橫了她一眼，沉聲喝道，“這是多大的事，整個六合居知道的人都寥寥無幾，你竟然想找一個剛加入本店沒多久的人想辦法，是不是舒服日子過久了，連起碼的警惕都忘了？”

“是我思慮不周，”三掌柜低頭認錯，“我一定保持警惕，再不敢胡言亂語。”

“下去吧。”大東家擺了擺手，已經沒心思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