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人攻破潼關的消息，被八百里加急送往了京城，那里頓時亂作一團，各處城門口擠滿了出城的百姓，都想要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往更南方逃亡，不得已之下，禁軍加強了各處守衛，嚴禁任何人出城。

皇上拖著病體，勉強視事，只是他那壓制不住的劇烈咳嗽，使得每個上朝的文武大臣憂心不已，如此關鍵時刻，萬一發生不可測之事，就更是雪上加霜。

政事堂更是徹夜燈火不滅，命令各處的部隊進京勤王，京城周邊路上隨處可見人員的調動，這又進一步加劇了人們的恐慌，逃亡的百姓絡繹不絕，一部分逃去京城，希望那道高高的城墻能給自己安全感，卻全部被拒之門外，一部分拋家舍業，逃往更南方，以距離躲過草原人的襲擊。

眾多的軍隊聚集在京城周邊，徹夜響起不停的喧鬧聲，構恐起一道道防線，海量的物資被緊急運往城內和各處防線，浪花都沒濺起一朵，就消失于無形，催促的旨意一道道發出。

……………………

沿途的百姓再一次攜兒帶女，帶著不多的行李，向南方逃難，路過的每一座城池都大門緊閉，拒絕任何人進入，哪怕他們咒罵，哀求，哭泣都無動于衷，只得失望的繼續往前走，不知道何處是盡頭。

大路上除了百姓，還有打散的潰兵，傷兵，他們夾雜在人群中，眼神中除了空洞，茫然，恐懼，還有戾氣，無處發泄中，統統撒到了旁邊的人身上，時不時引起混亂。

“把你們的驢車讓出來，老子的兄弟受傷了，無法行走。”一個滿臉橫肉的士兵攔在路中間，其余的人攙扶著兩個傷兵，看起來傷的還挺嚴重，幾乎站也站不穩，指著一個肥胖的中年男子道，“快點”。

“軍爺，不行啊，”中年男子陪著笑，一臉小心，“車上還有女人和孩子，他們實在走不動道。”

看得出來，他原來的家境應該不錯，白白胖胖，衣服華麗，拉車的驢子也很是健壯，走起路來毫不吃力，孩子害怕的把腦袋埋在婦女的懷里，瑟瑟發抖。

“少廢話，滾下來，”士兵“咔嚓”一聲拔出身上的武器，頂在中年男子的脖子上，“要不然你們也不要走了，殺了扔在路邊喂狗。”

“軍爺行行好，行行好吧，”中年男子苦喪著臉，連連作揖，“前段時間，我們把所有的家產都捐了出去，只剩下了這輛驢車，沒了它，一家人就沒活路了。”

“家產都捐了，也不差這一點，送佛送到西嘛，”滿臉橫肉的士兵笑了一聲，手上用力，把那中年男子推了個跟頭，嚇得行人紛紛退開，幾步來到驢車旁，反轉刀背敲得砰砰響，“下車，趕緊下車。”

女叫孩子哭的吵鬧聲中，驢車被那群士兵們搶走，把傷員安頓好揚長而去，中年男子看著他們的背影，狠狠吐了口唾沫，“這群該死的丘八，怎么不被草原人砍死。”

罵罵咧咧中，收拾起扔得到處都是的行李，抱著哭鬧的孩子，領著媳婦蹣跚前行。

“求求你給我留一點，留一點就成，”不遠處又響起了哭泣聲，一個老婦人拉著個受傷士兵的衣服哭哭哀求，“我就只剩下這幾個窩窩頭了。”

士兵根本不做理會，一腳踹翻老婦人，拿起窩窩頭就往嘴里塞，他的胳膊吊在脖子上，包扎的繃帶臟得分不清顏色，一看就是好久沒有換過。

老婦人趴在地上嚎啕大哭，手掌拍打著地面，旁邊經過的百姓紛紛露出同情的目光，卻沒有一個人停下來，只是沉默著趕路。

楊如意默默的收回目光，亂世人命如草芥，誰又顧得了誰，自己的生命都掌握在別人手里，什么時候失去還不知道。

這幾天眾人馬不停蹄，一直往西走，已經看多了類似的事情，要不是幾人神情彪悍，又都攜帶著兵器，一看就不好惹，身下的馬匹能不能保住，還真說不定。

哪怕是這樣，這一路也遭遇了幾次搶奪，要么是人數眾多硬搶，要么是有緊急軍情得征用，暗鴉亮出身上的令牌也不管用，人命關天，什么都沒有速度重要，保住命最要緊。

鬧到最后，都是靠武力說話，楊如意冷眼旁觀，幾次想要趁著混亂逃跑，還沒行動就夭折，不得不感嘆，不愧是傳承幾百年的世家，暗衛們的身手是真不錯，很快就解決了麻煩，找不到好機會。

不過也有好處，沿途都是逃難的百姓，把大路塞得水泄不通，只能緩慢前行，就是有馬，速度也提不起來，時間還長，總有機會。

她的傷口也經過草草包扎，萬分慶幸的是這次外傷不重，只有交手時翻滾留下的擦傷，最嚴重的是內傷，稍微用力，胸口就一陣劇痛，腰部的淤青也很是嚇人，經過幾天的休養，也不過緩和了一些，想要徹底好轉，還得不少時間。

“可能傷勢沒有好利索，性命就沒了吧。”楊如意摸了摸腰部，痛得嘴角抽了抽，心中自嘲道。

“不要想著耍花樣，”牽著楊如意馬匹韁繩的影七注意到她的小動作，瞥了她一眼，“那樣你還能多活幾天。”

“你們嚴格來說也算是官府中人，對這樣的事情就無動于衷？”楊如意用嘴角示意了下正趴在地上痛哭的老婦人，沒話找話道，“我還以為你們至少會管一下。”

“閉嘴，有這個功夫，還是操心一下你自己吧，”影七瞪了她一眼，想了想又解釋了幾句，“我們出來做事，只管任務相關的事，別的不在考慮范圍之內。”

“呵呵，你這么說，是在讓我想辦法逃跑嗎？”楊如意故意詢問道，“你們沒看我一直都在思考，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在你們手上逃走。”

“你可以試試，說不定會成功呢，”影七不屑道，“那樣我們直接可以帶你的腦袋回去，事情會簡單得多。”

“再廢話就堵住你的嘴。”楊如意還想再說，暗鴉制止了她，對手下道，“現在中午了，準備吃午飯。”

幾人離開大路，找了個開闊的地方，解下馬鞍，讓它們在附近啃食著草皮，拿出清水干糧分了分，楊如意也拿到了一個饅頭，吃不飽也餓不死，這些天都是如此，讓她沒有多余的精力折騰。

還沒放到嘴邊，她的眼前就出現了幾道身影，睜著渴望的目光盯著幾人手上的饅頭，仔細看去都是些七八歲的小孩，甚至更小，臉色枯黃，衣服破爛，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困頓，順著他們望過去，路上的行人同樣看著這里，眼神狂熱，這讓楊如意聯想到了餓狼，要不是看到幾人不好惹，怕是早就上來搶了。

暗鴉幾人也愣在那里，他們以前也不是沒在路邊吃飯，都不曾碰到這種情況，不過他們都是聰明人，很快就明白過來，隨著逃難的時間越久，缺糧的人會越多。

楊如意暗自嘆了口氣，把饅頭一分為二，可伸出去的手又遲疑了，這么多小孩，該給誰呢？暗鴉他們相互看了幾眼，竟做出了同樣的決定，把手上的食物也遞了出去。

幾個小孩欣喜的接過東西，狼吞虎咽了起來，哪怕是噎得直伸脖子也舍不得停下，旁邊的百姓看到這一幕，也紛紛涌了過來。

“幾位大爺行行好吧，這個孩子幾天沒吃東西了。”一個老頭滿臉哀求，把手中的小孩推到了楊如意面前。

“我女兒從小就聰明懂事，你們就買下她吧，不要錢，給口吃的就行。”一個婦女虛弱的撲上來急聲道，她懷中的小孩滿是驚恐，死死拉著母親的衣服。

更多的人涌了過來，說著差不多的話，做著差不多的事，目的只有一個：給口吃的。

看著面前的一幕，楊如意沉默了，暗鴉他們也沉默了，久久沒有開口，這無言的氣氛更人絕望。

不是不想做，而是根本做不到，他們的食物并不多，知道短時間回不到京城后，暗鴉埋葬了死去的兄弟，賣掉了楊如意那匹駑馬，換到了不多的干糧，一路上都要省著吃。

王家的勢力雖大，在這逃難的百姓中毫無用處，還不如一個饅頭管用，除非進了城內，才能起到作用，可惜沿途的城池緊閉大門，不接納任何流民。

楊如意不忍看見這一幕，目光毫無焦注的看向大路，只見逃難的百姓前后看不到頭，不知道有多少，突然她眸子一凝，仔細打量了幾眼，輕聲開口道：

“那幾個人有問題，可能是草原人的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