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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 世事遠去扔回頭
  • 余興未了
  • 3046字
  • 2020-08-14 12:21:17

月娘半夜起來關窗,卻驚叫了一聲。我連忙跳下床跑到窗前,她已把兩扇窗關上了。

她癱倒在窗下,劇烈喘息著。我也在它身邊坐下。她撫著胸口說:

是一個人,一低頭跑了。

你看清了?

看清了,真是一個人,他是順著墻根跑掉的。

我的身子一陣顫抖,一把抱住了她。

那個人還在窗外,說不定一雙眼睛正貼在窗上。

我們不敢回到床上,也不敢出聲。

坐了一陣,我看了她一眼。見她閉著眼,似乎睡著了。我又抬頭看了一眼窗戶,窗扇正被風吹得抖動不已。

我用胳膊碰碰她,她睜開了眼睛。她沒有睡,只是閉了眼而已。

我小聲問:

你不會看錯吧?。

不會,就是一個人。

是誰呢?

這個院子里就我們兩家人,除了他還能有誰。

吳掌柜?

我脫口而出。頓時,這個老頭就成了一個魔鬼。我的恐懼更甚,依她更緊了。

不知不覺我們都睡著了。

等我睜開眼,見一縷陽光透窗而來。天已亮了。昨夜的風雨似乎怕光,太陽一出,它們就沒蹤影了。

外面響起了劈柴聲。是吳掌柜,正急促喘息著。他家的廚房里也響起了風箱聲,她老伴在做早飯。樹上,早有鳥兒在清脆歡唱。只是這個屋子里的人還心有余悸。

外面如此生機,我們還龜縮在這里,我有點不好意思了。

我說:

我要尿尿。

月娘說:

起來吧,天亮了應該沒事的。

我們從地上起來,穿好衣服,推開了門。

一縷明亮的陽光好像等在門口,蜂擁而入,驅散了屋子里的陰氣。

月娘站在門口,朝院子里看了看。陽光讓她瞇起了眼睛。

我也走到門口,向院子里張望著,發現今早的院子和平常沒有什么不同。院子里沒有人。吳掌柜劈完柴,回自己屋吃飯了。屋門口靜靜碼放著他剛劈好的兩摞柴禾。聯想到昨天晚上的那個人影,這兩摞柴禾竟讓我怕起來。

難道真是他?

我又想到第一天夜里,院子里的腳步聲。我曾告訴過她。可她并沒在意,只說我是不是聽錯了。

看來我沒有聽錯。能進入這個院子里的,遠不止他和老伴兩個人。

我說:

咱們逃吧。

先不急,等再看看。

的確,白天這個院子看起來出奇的放心,沖淡了昨晚的那場驚魂。

吳掌柜仍守在柜臺,他老伴忙完家務,也趕到柜臺幫忙。

吃過早飯,我和月娘出門。經過柜臺時,見吳掌柜正看著街面出神。他見了我們依然滿臉堆笑,可這笑再也不能讓我舒心。

他問:

要出去?

月娘嗯了一聲。

先等等。

他說著把一只手湊到嘴邊,壓低聲音說:

我跟你說妹子,昨天游擊隊在向陽大飯店打死了兩個日本兵,現在他們正全城搜捕,你們最好不要出去。要是買東西,就在附近買,別走遠了。路上碰見日本人別走得太急,他們會開槍的。

他說得認真,我們也不是必須出門,月娘便說:

那我們就不出去了。

他說的沒錯。我們回屋不長時間,便聽見雜貨鋪里來了人,我還聽到了保長的說話聲。一會兒吳掌柜便領著保長和兩個日本兵出現在院子里。

我緊張起來,趕緊坐在凳子上。月娘正坐在床上打毛線。

這是我第二次同日本兵近距離接觸。上一次是查包袱,這次是查人。

他們推門進了屋,在外屋沒作停留直接進了里屋。

兩個兵都是矮個子,比起我這個少年,他們的個子比我高不了多少。

一個日本兵一挑門簾進了屋子。他用一雙小眼睛把整個屋子掃視了一遍。我跟他的目光相撞了,我的眼睛像被蜜蜂蟄了一下。

我低下頭,躲避著。可那雙眼睛仍像刀一樣在我身上肆虐。我渾身顫抖,書也掉在了地上。

我干嘛這么心虛?我在心里罵自己。好在那目光并沒有在我身上停留太久。

他們在各處開始搜尋。

他們在里屋查搜了一遍,又到外屋。突然,小眼睛日本兵驚叫一聲,用刺刀指著灶臺一側咕嘟出一句,保長馬上喊道:

灶臺夾縫里的土是怎么回事?

月娘趕緊出了屋,臉一下變得煞白——那堆土正是我們挖坑埋珠寶時堆在那里的,她該如何解釋呢?

這時吳掌柜上前一步說:

你說這堆土啊,是我砌灶臺剩下的。本想鏟走,可一想興許以后能用上,就堆在這里了。太君,這不關他們的事。

那日本兵用刺刀挑了挑那堆土,便嗯了一聲不再追問。

他又向保長嘀咕了一句。保長忙對月娘說:

把良民證拿出來。

月娘回到里屋,拿出兩張良民證。那個日本士兵把良民證拿在手上看了看,又瞧了瞧我和月娘。

我又同那眼神遭遇。還好,那眼神一晃便過去了。

他把良民證還給月娘,揮了下手,幾個人便出了屋子。他們走了,月娘趕忙湊到門口,聽著外面的動靜。

等確認他們真的走了,她便關上門,身體疲乏地倚在門上。我們相互看著對方,不約而同地笑了。

今天果然全城戒嚴。他們臨走還讓吳掌柜把店門關了。保長交待說:

這個院子不許任何人進出。

天暗了下來。月娘開始生火做飯。這時,吳掌柜笑嘻嘻站在了外屋的門口。

做飯啊,妹子?

嗯,

今晚你大娘不在,我還不知道吃什么呢。

大娘出去了?

我讓她到親戚家借些米,米缸已經空了。

哦。

唉,城里沒有糧食的。

不會吧,我昨天在南街還買了兩斤小米呢。

太貴了,吃不起的。

他的笑越來越勉強,突然冷不丁說出一句:

真沒吃的了,妹子不怕你笑話,能不能在你這里勻一口吃的?

我發現他眼睛里竟有淚花。

月娘并不為所動,仍平靜地說:

你一個掌柜的還沒有飯吃?

我真沒有騙你。不信我領你去看看我家的米缸。

月娘嘆了口氣,起身在米袋里挖了半碗小米。

大爺,我們也是窮苦人,你就擔待一些吧。

他接過米,連說了幾聲謝謝,便回屋了。臨走還囑咐我們:

把門窗關好,現在壞人可多呢。

夜色又一次襲來,像一幅厚實的幕布,把整個宅院都罩了起來,周圍安靜極了。

月娘出了門,一會兒她手里拿著一根木棍又回來了。她把木棍交給我說:

睡覺時放在身邊,到時候一定要往他腦袋上打。

我拿著木棍在她面前比活了一陣,把她逗笑了。

臨睡前,她又檢查了一遍門窗,還將那把剪刀放在了枕頭邊。可我怎么也睡不著,眼前不時浮現出吳掌柜的臉。

月娘也沒睡著,我不時聽到她翻身的動靜。我們仿佛都在等他來。他來了,他的死期也來了。我有些緊張,也有些興奮。

可左等右等他也不來。我躺不住了,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媽,我受不了了,不如咱們現在就到他屋里把他打死。

這怎么行。他不下手,我們絕不能動手。不要怕,他一個人,我們兩個人,他打不過我們的。

她倒很有信心。我只得重新躺下。

到半夜,就在我要睡去的時候,院子里忽傳來吳掌柜的叫罵聲:

讓你偷,再讓你偷。

有木棍的擊打聲和另一個人的呻吟聲,聲音好熟悉。

我們立刻從床上爬了起來。她摸出了剪刀,我也摸到了木棍。

我們下了床,穿上鞋子,沒有猶豫直接開門出了屋。

月光下,吳掌柜正站在院子中間。他一手拿著一根木棍,另一只手擦著額頭上的汗,身旁還跪著一個瘦削的男人。

他打累了,看見我們過來了,便用木棍指著那人破口大罵:

真不要臉。白瞎了你肚子里的筆墨。

跪著的人雖渾身顫抖,卻不服氣地說:

我又不會賣力氣換飯吃,有什么法子呢。

那就偷啊,還有臉嗎。我說你不要臉不是冤枉你吧。

這人骨瘦如柴,披了一件破爛不堪的外衣,身子龜縮成一團,顫抖不止。我們走近一看,不禁大驚。

怎么是他?

她問道:

你不是教書先生么?

吳掌柜驚訝地看著她:

你們認識?

她緊張地用手捂住了嘴。

吳掌柜長嘆一聲。

他是我們鄰村學校的先生。以前人見了他都要鞠躬的。你看看成了這幅樣子。兩天前他來要過飯,我把家里的剩飯都給了他。沒想到今天又來了。還想偷著進屋,這是偷,你不知道?

他仍不服氣:

我只不過想吃一口飯而已。

吃一口飯?你有點志氣好不好。

她走近他質問道:

你不是要到湖北找你叔叔么?你怎么騙我。

他絕望地搖搖頭。

我沒有力氣走那么遠的路。我本來不打算再找你們了。可周圍都黑暗無邊,只有你這里還有一點光亮,一絲希望。沒辦法,就只能找過來了。

吳掌柜用袖口擦了一下眼睛。他不知什么時候哭了。

大妹子,我替他求個情,你就給他一點吃的,打發他走吧。比起有些人,他還不算壞。

月娘怨恨地看著他:

錢我可以給你。可是我求求你,別再跟著我們了,好嗎?

吳掌柜朝地上吐了口吐沫說:

你非要讓全天下的秀才用吐沫淹死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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