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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后土

汾陰后土之祀始自漢武帝,宣帝亦嘗親祠,到成帝繼位之初,丞相匡衡等奏言:“帝王之事莫大乎承天之序,承天之序莫重于郊祀,故圣王盡心極慮以建其制。祭天于南郊,就陽之義也;瘞地于北郊,即陰之象也。天之于天子也,因其所都而各享焉。往者孝武皇帝居甘泉宮,即于云陽立泰畤,祭于宮南。今行常幸長安,郊見皇天反北之泰陰,祠后土反東之少陽,事與古制殊?!嗜┊?、河東后土之祠宜可徙置長安,合于古帝王。”(71)于是后土之祠遂從河東徙于長安北郊。此后雖仍有些反復,但至遲到西漢末,北郊之禮已成定局,汾陰之祠遂告停廢。匡衡所據乃是儒家禮學,特別是后倉禮學(72)。后土祭祀的變遷表明,儒家郊祀禮成立之后,力圖擺脫神祠性質,并朝著中央化的方向發展。隋唐之制,夏至日祀皇地祇于北郊,立方丘壇,其壇在宮城之北十四里渭水之北。不過,唐玄宗時,卻又兩次親祠汾陰后土。

開元十年(722),玄宗將自東都北巡,幸太原,張說進言曰:“太原是國家王業所起,陛下行幸,振威耀武,并建碑紀德,以申永思之意。若便入京,路由河東,有漢武脽上后土之祀,此禮久闕,歷代莫能行之。愿陛下紹斯墜典,以為三農祈谷,此誠萬姓之福也?!?a href="../Text/chapter001_0014.xhtml#ch73" id="ch73-back">(73)這個建議為玄宗所接受,于是在開元十一年二月舉行了親祠后土的大典(74)。這在當時是一個非常重大的政治活動,亞獻由邠王守禮充任,終獻則由寧王憲擔任。值得重視的是這次儀式中,儒家禮制與民間神祠的結合?!杜f唐書·禮儀志四》載:“先是,脽上有后土祠,嘗為婦人塑像,則天時移河西梁山神塑像,就祠中配焉。至是,有司送梁山神像于祠外之別室,內出錦繡衣服,以上后土之神,乃更加裝飾焉。又于祠堂院外設壇,如皇地祇之制。及所司起作,獲寶鼎三枚以獻。十一年二月,上親祠于壇上,亦如方丘儀?!?a href="../Text/chapter001_0014.xhtml#ch75" id="ch75-back">(75)對此,《隋唐嘉話》有類似的記載:“后土祠,隔河與梁山相望,舊立山神像以配,座如妃匹焉。至開元中年,始別建室而遷出之,或云張燕公之為也。”(76)合而觀之,我們可以看出以下幾點:

第一,汾陰的后土祠一直存在,在玄宗親祭之前,是地方性的神祠。

第二,后土祠中有后土神的塑像,作婦人形狀,在武則天時,甚至為其找了配偶,即河對面的梁山之神,且移山神像于后土祠中,作為匹配。毫無疑問,這是典型的偶像崇拜,是將后土神與梁山神一樣作為人格化的神來對待的。

第三,在玄宗舉行大禮時,認為這種這種民間祭祀的方式不太嚴肅,但也只是依張說的意思作了局部調整,即將梁山神像遷出正殿,另建別室安置。對于后土神像本身,皇帝是承認的,而且從宮中“內出錦繡衣服”獻上后土神,對塑像進行裝飾美化。

第四,儀式本身,依照方丘之禮,乃是設壇而祭,地點正在神祠的院門之外。祭壇的形制也與祭祀皇地祇的一樣,《大唐開元禮》卷二九《皇帝夏至祭方丘》標題之下的小注就明確說明:“后土禮同。”(77)然則唐人基本上是將后土等同于皇地祇的。必須指出,玄宗祭祀汾陰后土的儀式,壇廟并舉,使儒家祭祀與民間神祠緊密結合。一方面,國家祭禮得以民間信仰為基礎,另一方面,民間信仰中的偶像崇拜與人格化的表現形式則得到了國家禮儀的認同。

開元二十年(732)十一月,唐王朝又舉行了一次親祠后土的大典,這次是出自中書令蕭嵩的建議:“去十一年親祠后土,為祈谷,自是神明昭格,累年豐登。有祈必報,禮之大者,且漢武親祠脽上,前后數四,伏請準舊祀后土,行〔報〕賽之禮?!?a href="../Text/chapter001_0014.xhtml#ch78" id="ch78-back">(78)顯然,這次親祠是為了賽謝上次祭祀后土神所帶來的好運。禮畢,玄宗還親撰《后土神祠碑》,內云:

往者漢氏之祠也,牲以養牛,五歲璽粟,所以貴其誠;藉以采席,六重槁秸,所以尚其質。事與古及(一作反),義不經見。朕因其地而不因其儀,取其得而不取其失。凡牲幣法物之事、歌舞接神之類,咨故實于方澤,不遂過于元鼎。此皆公卿大夫、鴻生巨儒,獻其方聞,匡于不逮,朕何有也。且王者事天明、事地察,示有(一作其)本,教以孝,奈何郊丘之禮,猶獨以祈谷為名者耶?(79)

據此,玄宗自認為他親祠后土并不僅僅是為了祈谷,而是“郊丘之禮”。很顯然,玄宗著意賦予后土親祠以儒家禮制的色彩,雖然這并不能完全掩蓋其神祠性質。在這次親祭后土之后,玄宗甚至專門在太常寺創設了一個新機構,專門負責汾陰后土神祠的祭祀與日常管理事務?!短屏洹份d:“汾祠署:令一人,從七品下;丞一人,從八品上。(原注:并開元二十一年置。)汾祠令、丞掌神祀、享祭、灑掃之制。”(80)其品階要遠高于同類性質的岳瀆令(正九品上),顯示了朝廷對這一祭祀的重視(81)

后土神在唐代民間更多是以“后土夫人”聞名。其女性神格與地神的陰性屬性密切相關,《初學記》卷五載:“《物理論》云:地者,其卦曰坤,其德曰母,其神曰祇,亦曰媼。大而名之曰黃地祇,小而名之曰神州,亦名后土。(原注:黃地祇,舉八極之內地。神州,王畿方千里內地神也。后土,社也。社,地主也。所在皆得言之也。)”(82)這里的“媼”值得注意,它表明地神(包括后土)的女性屬性。唐代社會中流傳著許多關于后土夫人的民間傳說,如《太平廣記》中就有一則題為《韋安道》的故事,講述武周時后土夫人因冥數而與洛陽士子韋安道結為夫婦,最后又黯然分手的經過。在這個故事中,后土夫人的法力無邊,地位尊崇,即使是大羅天女轉世的武則天也須向她下拜(83)。這不禁使我們想起了武周時梁山神像被置于后土廟作為匹配的事實,二者似有某種關聯(84)。到了北宋,真宗皇帝曾于大中祥符四年(1011)正月在汾陰親祠后土,然而此時的后土祠已經直接被稱為“圣母廟”了。在天禧四年(1020)五月所立《河中府萬泉縣新建后土圣母廟記》中曰:“今當縣圣母廟者,本脽上后土之祠,從其新號,今謂太寧?!?a href="../Text/chapter001_0014.xhtml#ch85" id="ch85-back">(85)其神祠性質是非常明顯的。

值得注意的是,國家禮典中的后土神也有某種民間土地神的色彩,在《大唐開元禮》所載三品以上官員的葬禮儀式中有“祭后土”的環節,其祝文曰:“維年月朔日子,某官姓名敢昭告于后土之神,某官封謚窆茲幽宅,神其保祐,俾無后艱。謹以犧齊粢盛庶品,明薦于后土之神,尚饗!”(86)按,因動土而向土神解謝原是一種漢代以來的古俗,如《論衡·解除》云:“世間繕治宅舍,鑿地掘土,功成作畢,解謝土神,名曰解土。”(87)但需要注意的是,在唐代禮典中解謝的對象是“后土”,顯然,后土神在此不是作為郊祀禮中的“皇地祇”來對待的,而是作為一種無所不在的土地神而存在,這也顯示了后土祭祀的世俗化特征。

此外,晚唐時期,揚州的后土廟也相當有名,在當地流傳著不少關于后土夫人的靈驗故事(88),而在崔致遠替淮南節度使高駢所寫的《祭五方文》中,亦主要歌頌了后土夫人的功德:“惟夫人實統陰祇,廣含坤德。身為萬物之母,首冠五方之君?!?a href="../Text/chapter001_0014.xhtml#ch89" id="ch89-back">(89)而在遙遠的敦煌,后土夫人又成為眾多蠶神中的一員。敦煌文書S.5639+S.5640《亡文范本等》中有《蠶延(筵)愿文》:“伏惟棲心鄉里,養性丘園,分地利以供輸,育蠶絲而應奉。……今則并申丹懇,虔備清齋,傾心于牛王沙門,啟(稽)首于馬鳴菩薩。所希蠶農稱意,絲繭遂心。……王母賜[養]蠶之術,麻姑呈補繭之方,……后土夫人食飼,九天玄女祗供,龍王灑四壁之塵,電母點長明之燭。蠶食如風如雨,成繭乃如岳如山?!?a href="../Text/chapter001_0014.xhtml#ch90" id="ch90-back">(90)姜伯勤認為蠶神祭祀從國家的“先蠶”禮儀到民間的一系列蠶神,反映了禮的下移與世俗化(91),實際上,其中的后土神本身在唐代的人格化及后土夫人相關故事的流行同樣反映了這種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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