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尚是在出發前三十分鐘才打電話給金萍的，那個時候后者剛剛結束對魏茂忠的問診。葛尚這么做本意是不希望金萍去（尹坤的死使他感到事態惡化，處境很不安全），好給對方一個拒絕的托詞。

金萍也的確有所抱怨，責怪對方沒有提前通知。但抱怨歸抱怨，在葛尚把車開出公安局大門時，她還是提著背包拉開了前者的車門。

高速公路上奔馳3個小時，把車停在夯嶺縣邊境的一個服務區，然后按唐兵給的路線圖從小道入山，徒步跋涉兩個多鐘頭，于傍晚七點鐘左右抵達清水村。

村子不大，坐落在半山腰。房屋多為木質的吊腳樓，但不似苗寨和土家常見的那般精美講究，而是用大塊木石隨意拼砌且鮮有雕梁畫棟，加之多年雨水浸淫，顯得極為粗獷質樸。村外淌著一條河，呈弧狀把村莊包繞，但河上并沒有橋。唐兵說，那河被村民視為圣河，無論男女老少每日必在河中沐浴，上次進村他們就是從河水中趟過去的。

站在嶺尖俯瞰對面的村落，只見炊煙與云霧交織，飄飄蕩蕩旖旖旎旎，渺如空中仙臺。由于尚未通電，村中大多處昏昏然一片，唯獨最靠山壁那家格局較大的莊院里燈火通紅，按唐兵所指，該是族長的居住。

自嶺尖下至谷底，葛尚和金萍趟河入村。果如唐兵所言，水流雖急但不深，只淹到葛尚的小腹和金萍的胸脯。河底全是大大小小的鵝卵石，并無淤泥吸腳，不過未免失足仍需小心謹慎。

河水極為清冽，可見魚類成群游動。偶有魚兒從河里躍起，翻濺的水花落入口中，先是感到一絲甘甜，隨后又泛起一絲淡淡的酸苦。

過河后，找塊干凈的石灘擰干衣服（雖帶有換洗衣物，但眼下沒有合適的更衣之處），再沿一條蜿蜒的石道攀至村口。他們按之前所約不直接找族長，而是以借宿的名義敲開其中一戶人家的大門。

五十多歲的女主人守在門縫里打量來者，嘴里不知咕嚕了幾句什么。金萍連比劃帶解釋地忙了一陣，對方才勉強讓他們進去。

朝外面看看，匆匆掩好大門，女主人忽然說起普通話：“天一亮就走，不要對別人講?！彼钠胀ㄔ捄懿粯藴剩老∧軌蚵牰?。這也難怪，此處沒有廣播和電視，僅通過“對外交流”和并不完善的現代教育學得一星半點的國語，以她的年紀，能講到這個程度已非常不易了。

男主人從灶房出來，他半弓著身子，嘴里咬著一只煙袋，蓬亂的須發使其顯得十分蒼老。他沖來者看了幾眼，也不打招呼，隨即向女主人輕聲嘀咕幾句，大概在詢問情況。女主人簡單回了他，然后帶葛尚和金萍上樓。

不到十分鐘，女主人便把一個裝滿雜物的房間收拾停當，抱來一條棉被往鋪有葦席的床上一擱，示意他們可以安寢了。

葛尚無奈地聳聳肩：女主人儼然把他倆當成一對情侶了?？蛇@家甚為清貧，不好跟人講什么條件提什么要求。于是，女主人走了之后，葛尚揭去床上的葦席鋪到地下，打算這樣湊合一夜了事。

此刻，床上除了干草便只有木板了。金萍皺了皺眉，把被子卷成筒狀，回頭瞧向葛尚，后者亦正在看她，四目相對，彼此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四下觀察，葛尚發現這個房間并非一直儲放雜物，而是之前有人居住過：墻上貼著幾張國緬雙語的明星招貼畫，周杰倫、蔡依林、黃曉明之類竟讓人有幾分穿越感；窗上墜落著一只女孩家折作的風鈴，一面造型別致的梳妝鏡還鑲嵌在床頭。

葛尚從背包里翻出所帶的干糧，將一瓶綠茶和一包火腿腸遞給金萍，后者擺擺手表示沒有食欲，繼續用眼睛細細探尋，似乎從這個略帶霉味的房間里嗅出了什么。衣服濕漉漉的貼在身上非常難受，于是葛尚想找個地方讓風吹一吹。

開門即見抽著煙袋的男主人，聽葛尚說明意圖后，這個略顯木訥的漢子指了指他們樓下的灶房。灶房處于一樓的露天平臺，沒有圍墻，只一個由鐵架撐起的簡易頂棚。主人剛做過飯，灶膛中的炭火尚未熄滅。

葛尚脫下上衣置于炭上慢慢烘烤，邊烤邊留意周圍的動靜，畢竟這是一個觀念傳統、信息閉塞的村子，況且天未黑透，如此袒胸露背叫人看到實在不雅。

他巡回的目光很快停了下來，因為三樓的窗臺邊站了個老嫗，白發凌亂形容枯槁，正扶著窗欄朝這邊一眼不眨地盯著。葛尚有些難堪，將烤到半干的上衣匆匆穿上，再朝窗口望去，老嫗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