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三人圍著院中石桌，都盯著盤中熱騰騰的小黑，相對無言。老道不動筷子，徒弟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向虎口水直流，他眼睛從用滾水給小黑退毛起，就沒有離開過雪白的雞身。雖然小黑是他燉的，但過程中未嘗一口，不知下了多少的忍勁兒。

秦川肚子咕咕直叫，但心中想著自己一萬八千年不曾食人間煙火，也不知能不能習慣。他也想著趕緊開竅筑基，天人合一，早日辟谷，絕了這人間煙火，省得四處討飯。

老道沉默了一刻，終于開口道：“小黑好歹也算咱們道觀之中排名前五的活物，如今身死獻肉，也算是行了一次功德。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他念了一遍《往生神咒》，這才正襟危坐，呼出一口大氣。

秦川立時驚異，老道呼出的這口大氣，竟無五谷之氣，似乎僅有一些藥味。他想了一時，終于記得這種藥叫做金風玉露散，乃是修仙至一定境界之后，經常服用的神藥。

老道已過辟谷期！

秦川因肉眼凡胎，已無法用仙識探查老道本源。至于老道是否已在結丹如水期，不得而知。至少可以肯定，這老道不簡單，而且隱藏得夠深。

他雖未經歷過正常的修仙歷程，但也聽聞這中間曲折多變，不但要修神煉氣，還要防著被同行及魔道利用。修仙之路如同從種子到大樹開花結果的過程，處處充滿了危險。這些危險除了來自外部所謂的道友和魔道中人外，還有內心修行時的悟道風險。悟道之時，一念之間，可能頓悟得了大道，也可能走火入魔，失去修仙資格，墜入魔途。

向虎聽老道念完，立即伸出大手，抓起雞腿就啃，吧唧吧唧的砸吧嘴聲不絕于耳。秦川為了試探老道，將另一個雞腿送至他面前。老道搖搖頭，并未接受，僅是喝了一口清茶，便甩袖回到屋內。

秦川將雞腿放在鼻尖聞了聞，只覺香味撲鼻，不禁低聲道：“一萬八千年后，這香味還是沒變。”

向虎耳朵好使，立即問道：“師兄，小黑香味地道，你怎么不吃？”

“吃……當然吃。”秦川咬下一口，滿口油香，立即大口吃起來，不覺中放了一個響屁。向虎嘿嘿一笑，也跟著放了一個，竟是巨響無比。

秦川笑道：“師弟會陰竅已開，沒想到放個屁都這么放肆。”向虎又抓起來一塊雞胸，往嘴里填，斷斷續續道：“老道說我九竅已開了五竅，就屬那下丹田開得早，說我出生就已有了異變氣海，才有如今的蠻力。師兄，你怎么不吃？”

“師傅都沒吃，我吃不香啊。小黑也算是道觀中的半個弟子，這一下子沒了，老道心中也不大好過。”秦川道，“師兄也憐惜這小黑，不忍再下口啊。”

向虎大口喝了一杯溫茶道：“其實師傅早就想殺了這小黑，就是下不去手。你看小花都被它折騰成什么樣子了，我覺得是小黑作惡，今日湊巧把它殺了，也算做了一件善事。”

秦川心道向虎被老道認為愚鈍，為何能察覺老道的殺機？便問道：“你如何得知老道想殺小黑？”

向虎道：“每當這小黑跟小花打架之時，老道在一旁就搖頭說讓小黑去死，但每次都沒動手。”

秦川松了一口氣，還以為向虎也深藏不露，原來是頭腦一根弦。他也端起來溫茶，想要喝一杯，余光掃了一眼茶體，急忙嗅了兩下，心中大驚。

這茶分明是凝心靜氣藥物調制，對凝氣修煉有促進功效，想不到如此偏僻道觀，竟然有這樣的好東西。這老道能夠煉出此茶，至少應在結丹期，打坐可見光明世界，壽元大幅增長，所持符咒可幻化萬千。

秦川心道本仙在仙班之中雖排不上名號，但掌管著仙界藥園，無數奇花異草、各種飛禽走獸奇珍，無有不識無有不通，除了大荒化仙丹不知如何煉制外，各種奇丹妙藥，皆是手到擒來。只是，從未想過在此深山之中，神州偏遠之地，還有這樣一位老道，可調金風玉露散，可制凝心靜氣茶。

他悄悄問向虎：“好師弟，我問你，這老道的煉丹房在哪里？”

“丹房？”向虎擦了檫臉上的油水，搖搖頭道，“師兄，你難道忘了老道不煉丹？”

“不煉丹？”秦川重復了一句，“好師弟，你將這小黑吃完，我走了十來天才從家里回來，已是累了，先歇息一晚。”

向虎點點頭，又問家中二老可安好。當秦川告知他二老已歸西之時，他竟然啕嚎大哭。這哭聲極其悲慘，如同他死了親爹娘。向虎邊哭便說道：“師兄的爹娘死了，等于向虎的爹娘也死啦。之前你還曾說要讓我認二老為干爹干娘，哪知就這么死了。”

向虎忽然怒道：“師兄，你可報了大仇？”

秦川搖搖頭。他連土匪在哪里都不知道，如何報仇？他本想說冤冤相報何時了，但又覺不妥，死的可是爹娘，那是血海深仇，怎么可以輕易了斷？

但他立時又覺心緒起伏不定，一股怒火在胸中燃燒，急忙大呼幾口氣，平息下來。

修仙最懼怕的是心境起伏，不管多高的修為，一旦心不定，不但天人難以合一，元神也難入虛空，更不用說結丹和元嬰。

秦川只好勸了一勸向虎，說以后等開竅筑基之后，一定回去報仇。向虎這才使勁兒點點頭，抓起剩下的雞肉，夾雜著眼淚，大口吞咽了起來。

不過他很快抬起頭看著秦川問道：“師兄，你何時能開竅筑基？我九竅之中，不知怎么就開了五竅，其他四竅也不知怎么開，老道也不曾教過咱們。”

秦川微微思索，道：“好師弟，你不必擔心，有師兄在，沒有辦不成的事兒。開竅筑基是修仙最基礎也是最重要之事，老道不曾教過咱們也無妨，我明日便帶著你去開竅。”

向虎驚喜之下，用沾滿油膩的雙手拉住秦川，憨笑一聲道：“聽師兄的。”

秦川回到記憶中的屋內，掌燈之后，環顧四周，幾乎沒有什么擺設。不過床頭倒是扔著一本《符咒全書》，幾乎已被翻爛。他隨手翻了幾頁，發現都是一些非常基礎的符咒，除了花架子，沒什么用處。

又翻了翻其他地方，除了找出幾塊發霉的燒餅外，幾乎沒有什么東西。

“果然是個吃白飯的。”秦川躺在床上，心中想著如何開竅。他曾經是一個仙人不假，但成仙速度太快，幾乎沒有親身經歷過這些修仙的環節。

不過他掌管仙界藥園，煉丹之術爐火純青，在三界之內，應沒有對手。好在仙界的記憶不曾消失，三界各種丹藥都曾記得煉制方式。有些丹藥確實可以輔助修仙，而且能夠快速增加修為，但煉丹的材料又是一個麻煩事。

在仙界他可以隨意到三界尋找煉丹的材料，但如今他僅是一個凡胎，一日走上百里已是疲累，更不用說有些材料需要去陰界和仙界收集。

他憑借記憶，已大致明白狐岐山的位置。大概是在東神州靠近苦海的偏僻之處。而有些材料散布在西神州，北神州和南神州，更有一些罕見的靈草，需要去東西南北四大神州環繞的大荒之地尋找。橫跨一個神州便是十萬里不止，更不用說要去各個神州。

秦川心中罵了一萬個娘，心境一時間又是起伏不平。他想及了以往在仙界的日子，真是舒服至極。沒事找仙友喝喝茶下下棋，去天尊處聽聽講經，興致來了還可吹吹一萬八千年前吞丹駕鶴飛升的牛。

在仙界之時，近可看仙女兒云間跳舞，遠可觀天地無窮之變化，隨意之間便可化虛遨游三界，窺探五行，是何等的優哉游哉。

“罷了，想此無用，倒是不如想想如何才能開竅。”秦川翻來覆去睡不著，極力搜索著腦海之中有關開竅筑基的記憶。

修仙第一步開竅說難不難，但也需要高人點撥和機緣。人自出生便有九竅，但形在神不在，并不能吸收天地精華，用于練氣化虛。只有常年進行打坐，入定冥思，調節體內真氣游走各個竅位，直到某日沖撞之下，竅位大開，便會感到天地靈氣與體內血脈交融。

這僅是第一步，接下來便是如何吸收靈氣進入體內游走，強化竅位，清理血脈，排出濁氣，然后再行筑基。

秦川心中明白這種一步一步來的修仙方式，少說也要幾百年。他不想浪費時間，他要盡快修至大乘神體，早日渡劫飛升，去天庭弄個明白。

為啥邁了左腳進天宮大殿，就被打下了凡間！這中間一定是有仙友……不對是小人……使了絆子！

揭開天庭的陰謀！這個信念幾乎占據了他心中所有念想空間。

他反復回憶以往種種，忽然間從繁雜的記憶中理出一絲希望，那是一冊《神州游記》，是一個仙友開玩笑之時，扔給了他，笑他沒有經歷磨難駕鶴飛升，不知人間風景，也更不知人間疾苦，不知修仙之路漫漫。

當時他也未注意這本手冊，僅是隨便翻看了一遍，便仍在了一邊。但僅是這草草翻了一遍，已將其中內容記在了腦中。此時想起來，竟然還可記得其中細節。

秦川立即翻身而起，打坐冥想，將那存著的記憶一點點調用了出來。

“狐岐山，多有煉丹藥材，成丹可通神凝氣，開靈臺、玉枕……山中藏有妖狐，孕育青丹，至陰，食之可開上中下丹田……有一清泉，內有五尾金魚，食之可通督脈，可開夾脊、命門……巨石之下，藏有紅蛇，食其膽，可開泥丸宮……山中有黑熊，食其鞭，可開會陰竅。”

秦川極力在浩瀚的文字之中，尋找到了有關狐岐山的記載，總算湊齊了開九竅的方法。煉藥是小事，但是去找狐妖，去抓紅蛇，去取黑熊，恐怕對于一個凡人來講，都非易事。

老道既然有意隱藏元神，不露真身，連丹都不煉，自然不會幫忙。即便是天資愚笨之人，稍有點撥，開竅應是不難。而這身皮囊在老道這里十五年不曾開一竅，看來收這兩個徒弟不過是為了打理道觀，燒火做飯。

秦川微微松了一口氣，想及了那個天生神力的向虎，心道明日便帶著這個好師弟，尋煉丹藥材，殺妖狐奪其青丹，捉紅蛇取其膽，抓黑熊取其……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