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不算上日子的拮據,沒有什么零花錢,連燦的高中時代過得還是挺愉快的。
叔叔給的平房雖然破舊,但靠近租界,又不用交房租,外面再亂,發生的一切都與他一家無關。父親不說他忙些什么,但每個月按時將生活費交到連母手上。這已經是父親能做的極限。只是連父佝僂的背更加彎,頭發又白了一層。
但一提到這個成績優異的小兒子,他就眉飛色舞。在高中時代,連燦的成績依然是科科甲等。
連燦只需要每天起早貪黑溫習功課,閑時靠著門框看門口的梧桐葉子長了又落,就又是一年了。除了冬天特別冷,棉襖好似每天都濕噠噠的,晚上睡覺要被窩到后半夜就是冰涼的,感覺骨頭都貼著冰冷的水。其余的季節都是好過的。
只除了一天,連燦牙齦腫得老高,原以為忍耐幾天即可過去。可是臉頰越來越腫,半夜常常疼的睡不踏實。終于母親問:“阿燦,可是最近身體不舒服,我時常在夜間聽到你的呻吟。”說完母親看著那一片腫起的臉頰:“可是牙齒痛?”
啊,原來他已經無法隱瞞。只能點點頭。
母親立刻換一身體面的衣服,要帶他去看牙醫,別忘記,本市有一間很有名的牙醫診所,主管人是阿爾伯特連,是連燦的叔叔。
電車叮叮當當,終于到了叔叔的診所,略有一兩位病人正在拔牙。
母親走到前臺,跟正埋頭登記的前臺小姐打招呼:“你好,我找連醫生。”
前臺小姐抬起頭:“請問是否有預約?我們這里如果找連醫生看,需要提前預約。”
母親搖頭:“請你轉告,他的家人在此等候。”
前臺小姐放下手中的筆,看了一眼穿著極為寒酸樸素的一對母子,想著連夫人從來不上門,偶爾出席晚宴都是盛裝逼人,這對母子,是什么人?
看出這位年輕小姐的疑惑,連母笑一笑,輕聲說:“我是連醫生的大嫂。”
“哦,住平房的那位。”年輕的女子口快,一不小心說漏了嘴。
只見連母并不生氣,她半生的涵養工夫是極好的,她點頭說“是”。
年輕氣盛的連燦早就按捺不住一肚子的怒火。正要發作,只看到連醫生從二樓走下樓。前臺叫了一聲:“連醫生,您的家人找。”
連醫生只比連燦的父親小四歲,看起來小了十歲不止。身材保養極好,白大褂下面的襯衫,可以看出是上好的料子,那么挺闊。
他看了一眼窮酸的親戚,問:“什么事?”態度極其冷淡。
連燦賭氣不出聲,到底還是母親說:“阿燦的牙齒痛,半邊臉已經腫了起來,想麻煩你給他看一看。”
連醫生“哈”的笑了一聲,說:“來張嘴巴給我看看。”
連燦拉著一張臉走到叔叔身邊,張開了嘴巴,一顆牙齒已經破了一個洞。
連醫生看了一眼說:“直接拔了吧,免得每次痛都要看醫生,你又沒錢次次看。”
這時連有涵養的母親也拉下了臉,冷冷說:“既然這樣,就謝謝連醫生了。”
從連氏牙科診所出來,連燦的嘴巴里還咬著棉球止血,他不說話,但是從這一天開始,他更加堅定了要做人上人的決心,且從一天開始,這個叔叔他是再也不打算受恩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