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對談〕

“追尋逝去的時光”

1983年4月,雨果·克勞斯與塞斯·諾特博姆進行了一次長達兩天的馬拉松式對談。這次對談主要是圍繞著《比利時的哀愁》這本書展開,之后被當時的比利時廣播電視臺制作成了6集的節目播放。

1984年2月,荷蘭雜志《大道》(Avenue)刊登了這次對談的縮略本。

2004年,Atlas出版社為了慶祝雨果·克勞斯75歲生日,出版了完整版(本冊選摘的內容即是來自該版),配有艾迪·波茨圖瑪·德·布爾(Eddy Posthuma de Boer)拍攝的照片,以及雨果·克勞斯本人所畫的插圖(包括地圖和肖像)。

進行對談那兩天的天氣挺冷,刮著風,除了彼此相熟多年的雨果和塞斯,同行的還有廣播電視臺的記者鮑勃·德·格羅夫(Bob de Groof)。

“克勞斯之國”此部分完整版,請見《克勞斯之國》,隨紙質書附贈。

塞斯將這次的旅行比作都柏林之于喬伊斯,或卡布爾大飯店/ Grand Hotel in Cabourg /之于普魯斯特。

他想從特特賴克之旅中,

找到通往“克勞斯之國”之路。

Clausland

“我們要做的,是一種奇怪的混合體。

一趟多愁善感之旅,尋找逝去的時間,潛入記憶深處,

如果你愿意,也可說是潛入地獄。”

#瓦勒#

塞斯:“是否有道路通往《比利時的哀愁》中的世界呢?我們能夠到達那個世界嗎?那里通公交或火車嗎?如果我在安特衛普買一張去瓦勒的票會怎樣?什么也不會發生,因為瓦勒并不存在。然而今天下午我還是來到了瓦勒,克勞斯之國的首都,也是哈爾貝克(Haarbeke)和巴斯特赫姆(Bastegem)的所在地。“熟悉比利時的人會知道,瓦勒是科特賴克市一個區的曾用名,不過作者克勞斯在這里充分發揮想象,以部分代替了整體。科特賴克現在成了瓦勒,一座擁有街道、公園和銀行,擁有‘格略寧爾’酒吧和‘羅通德’酒吧的城市。這一切都是虛構的、似幻非幻的裝飾。書中的主人公少年路易斯·塞涅夫在這里成長著,看著,不,觀察著。有朝一日他成為作家,就會將這些多年來保留下的細節以扭曲、改變或神化的方式重現,并且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將它們歸還。

“塞涅夫在瓦勒長大,克勞斯則在科特賴克長大。我們在書中讀到,塞涅夫成長為一名作家,但我們從未讀過他的作品。與之相反的是,我們讀到了克勞斯寫的書,一本關于塞涅夫、瓦勒、塞涅夫的家人和在瓦勒的人們的書;一幅各種反映一個時期、一個家族和一個地區生活的片段彼此交融的充滿魅力的壁畫。這幅畫圍繞著一名將成為作家的少年的生涯展開,這個少年既是觀察者,又被他自己,也就是被我們所觀察著。克勞斯——他本人認為——并不是塞涅夫,因為你不能是某個根本沒有在市政廳登記過出生情況的人——就像弗蘭德人所說的那樣——沒有身份證明的人。而瓦勒——如他所說——也不是科特賴克,一切都是似是而非的——他拿出記憶片段中的街道、房屋、公園、風景和村莊,又憑著想象力,把它們放在了別的地方。”

#幼時的記憶#

雨果在此回憶了很多幼時上學時的經歷,宗教學校的壓抑,修女們管教的嚴厲等。


雨果(最后他總結道):“我知道,我所描繪和展現出的巨大痛苦,主要是想象力過于豐富之故。我覺得自己當時過得其實比我后來回想起來的要開心許多,也隨性許多。我覺得這些痛苦很大程度上是我幻想出來的。我也不確定。不過當時肯定是有快樂的時刻的,也有簡單日常的生活存在,而不是都像我所回憶的那般戲劇化。”

塞斯(隨后提了一個問題):“……你對如今的自己滿意嗎?因為現在的你,主要是由你少年時代不可抹去的一部分經歷塑造而成的,所以,你想抹去那段經歷嗎?假如能夠抹去,你就會變成另外一個人。你會變成一個怎樣的人呢?”

雨果:“也許會。我在這兒學了不少好東西:冤仇、報復、警覺、懷疑、一整套生存的基本技能,大概在之后的人生里還保留了一點寬恕的片刻。”

塞斯:“你知道,弗洛伊德最主要的理論,就是人的性格是在其早年形成的。所以孩子在這么小的年紀,就被父母扔進了——我不想說詆毀的話,但是……”

雨果·克勞斯在圣約瑟夫學院前(即路易斯的小學所在地)

雨果:“哦,你隨便說吧!我相信這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傷害,這是肯定的。我很難不假思索地接受生活中的大多數事物,我很難寬恕別人,即便是在我覺得自己已經完全被解放了的時刻。無法寬恕,我很確定。”

塞斯:“是這段人生經歷造成的。”

雨果:“是的。這還塑造了一生的力比多,這從我有時候過高的性欲中就能看出。”

#修士“蛋頭”#

雨果說起少年時對這所建筑,或者說對這里的修士們的恐懼,那種恐懼讓他甚至經常性地在上學路上暈倒。之后他們談起了“蛋頭”這個人物。


雨果:“他是個非常關心我的人,他覺得我身上也許有成為神職人員的潛力。”

雨果:“他是個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事實上你沒有提及其他老師,那些老師都或多或少地被遺忘了。”

雨果:“是啊,特別關注,因為他也是父親的替代品。作為神父,‘蛋頭’很關注我。在他那里,我覺得我也是有存在感的。還有,或許是最重要的一點,我覺得他了解我,他能看透我,他瞥我一眼就能辨別我的罪孽。”

塞斯:“挺負面的,不過從什么時候開始,你把這視為正面的呢?當他意識到你是特別的時候?”

雨果:“是啊,不過辨別罪孽完全不是負面的,那幾乎是一種同謀了。同時,當然還有徹底的恐懼和羞愧,還有點色情的意味。”

塞斯:“你會向他懺悔嗎?”

雨果:“不會不會,懺悔你得去圣馬騰教堂。”

塞斯:“書中很特別的一點是,你把‘蛋頭’塑造成了一個與抵抗運動沾邊的人物,在冷漠或通敵的人群中他顯得很另類,他最終也被押往德國了。在這一點上,你是創造了一個理想的形象,還是想美化他?”

雨果:“只是一種對比罷了。”

塞斯:“‘蛋頭’是這本書中的一個重要的人物。首先,因為作者對他的描述充滿愛意,很詳細。你寫的很有意思的一點是他的講話方式,還有他是如何用一種極其復雜的方式,試圖和你,或者說試圖和路易斯溝通一些只有你,或者說只有路易斯理解的事情的。”

雨果:“如果在你的小說里,已經有一些人物以散漫而無知的方式通敵了,那就必須出現一個對立面。為此我選擇了這個較為明智,卻身處可怕地位的男人。他如果參加了抵抗運動,是不能對外說的,因為保密性是抵抗運動的特點,于是他努力以隱蔽的方式傳達這一點。同時他也受到了影響,受到了那些運動的影響。于是你以一種相當奇怪的方式獲得了神學問題,關于罪責的問題,還有你該如何與野蠻斗爭,就像‘蛋頭’所說的那樣。”

圣阿曼德學院,小說中修士“蛋頭”教書的地方

#圭多·赫澤拉圭多·赫澤拉(Guido Gezelle),天主教神父,比利時著名的荷蘭語詩人和翻譯家。#

在圭多·赫澤拉塑像前,雨果少年時代上下學途中常路過這座雕像。雨果本人很欣賞這位詩人。

塞斯:“稍等。小說中第446和447頁,他們路過圭多·赫澤拉的半身像時,與西蒙娜和她父親散步那段。讓我找找,這么厚一本書找起來可不容易。城市劇院的入口處……當他們走過圭多·赫澤拉的半身像時,他講述道:‘前一段時間,我試著喝了喝加拿大的威士忌,從緊急迫降的一架加拿大飛機上偷下來的。’這一段之后是:‘所有人現在都擠在了“格略寧爾”酒館門口。’是那邊嗎?”

雨果:你從那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是的。因為我以前經常路過這里,上學路上,所以每次都印象很深刻。因為赫澤拉在這里生活過,在這座教堂里服務過,作為孩子你可能會想:天哪,說不定我還見過他呢,盡管那邊就是他閃閃發光的半身像。所以這本書里圭多·赫澤拉不斷地出現,在最不符合常理的時刻出現,甚至路易斯和姑姑做愛的時候,他也在幻想著圭多·赫澤拉正在墻外偷聽。

塞斯:“那他覺得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雨果:“不,這也是因為,即使是本身非常簡單的事情,無論再刺激,仍然得被神話。這必須放在更廣泛的背景下,以便這位卓越的國民詩人,即使不是弗拉芒的天才,仍然參與其中。”

塞斯:“你是真的這么覺得吧?圭多·赫澤拉對你而言是一位偉人。”

雨果:“是的,絕對是。他是弗拉芒文學給我的為數不多的驚喜之一。”

塞斯:“你還在讀他的作品嗎?”

雨果:“當然了。”

#為什么是塞涅夫?#

在這里兩人談到了路易斯·塞涅夫的名字。


塞斯:“我在這些遇難者中,沒有看到姓克勞斯的。于是我就想到了塞涅夫這個姓……”

雨果:“我覺得塞涅夫這個姓應該是有的。”

塞斯:“沒錯,你為什么會取這個名字?”

雨果:“這是個典型的西弗蘭德地區的姓氏。”

塞斯:“你有親戚叫這個名字嗎?”

雨果:“沒有。”

塞斯:“你就是覺得這個名字挺不錯的?”

雨果:“不過,我們也許該把這歸功于克勞斯家族族長的機智,他沒有讓他的家族成員在一戰中被炸飛。所以這個家族的人現在都舒舒服服地躺在公墓里。”

在一戰遇難者紀念碑前

#少年的成長#

塞斯:“書中還有這種類似的小秘密嗎?”

雨果:“有呀,這些可是我的敘述得以進行下去的依仗呢。”

塞斯:“你現在已經收到了不少書評。有沒有什么事情是大家都沒發現的?”

雨果:“他們其實錯過了一切。他們把主題、涉及戰爭的事件和通敵合作,與這本書搞混了。”

塞斯:“對你來說,這本書更多的是關于少年的成長,而不是對外部和社會環境的描繪?”

雨果:“當然啊。至少對我而言,這本書的本質完全是在另一個層面。”

#弗里格#

之后他們簡短地談起了書中的一個情節。


塞斯:“……再次見到弗里格,真的發生過嗎?”

雨果:“那個,沒有,我那么寫,只是不想讓那個男孩完全陷入孤獨。他需要愛,于是我慷慨地給予他愛。”

塞斯:“我這么問只是為了幫助未來那群文學研究者……”

雨果:“別探究我少年時代對男性的愛,我可不能回想那些。”

#情感的衍變#

一行人向鄉間走去,路上兩人談起書中主人公的情感,特別是關于巴斯特赫姆的章節。


塞斯:“我在讀巴斯特赫姆的段落時感覺有一種情色感,所以我想問問。你在書中寫了不同的層次,不同的、非常基本的情感史。有對母親的愛,有時候表現得很感性。然后是對女孩子無望的愛戀。不過也有被稱為友情的愛,但對弗里格的愛比友情要深得多,所以是這本書中的同性愛成分。”

雨果:“這是一個很經典的發展:從對自己的愛,到對同性的愛,最后艱難地發展為對異性的愛。這是一種經典的衍變。”

#與記憶和解#

旅行的最后階段,他們來到萊厄河(Leie)河畔,雨果母親(或書中路易斯母親)的老宅前,望著河對岸如記憶中一般的典型的弗蘭德鄉村風光,雨果終于發出了感慨,感嘆原來還有不變的東西存在,并坦承自己的內心終于獲得了安慰。

塞斯:“……昨天我們開始這次追憶之旅時,我一直用我慣有的憂傷口吻,喋喋不休地抱怨著消失了的,或者被摧毀了的事物,當時你卻表現得滿不在乎。而現在我卻聽到你說:‘啊,好奇怪啊,啊,好奇怪啊。’我們現在來到了萊厄河邊,這對你們而言不僅僅是一條河,畢竟你已經可以確定,現在沒有,以后也不會有什么比這里更具有原始的光彩了。”

在阿斯泰納的“水閘樓”

雨果:“我第一次感到心癢難耐,因為這里還算完好,還是我記憶中的模樣。”

在對談的最后,塞斯和雨果探討了這次旅行的意義。塞斯認為,是否了解科特賴克,或者是否了解科特賴克與書

中世界的關系,其實并不會影響對這本書的閱讀體驗;他所做的,只是代表了這本書的狂

熱粉絲。雨果則說,他寫這本書并不是單純想在書中重現40年前的科特賴克,很遺憾大多數評論家都沒有理解他創作的意圖。

記者:“經過兩天的行程,我們在科特賴克結束這次對談。我們從西弗蘭德一路逛到了東弗蘭德(比利時荷蘭語區的兩個省),所以這里用來結束這次對談是個很不錯的地點。事實上,走完這一大圈,經歷過某些時刻的贊嘆和憤怒后,一切都被破壞了。你看起來就像剛才在經過與你其他的家庭成員有關的地點時,獲得了某種平靜。”

雨果:“我也并沒有獲得平靜,不過確實是與我心目中的形象達成了某種和解,至少是與我在寫作這本書時,眼前所浮現的景象達成了和解。因為我一下子發現,(現實與過去)是有關的,這讓我有些高興。”

主站蜘蛛池模板: 镇安县| 北川| 哈巴河县| 沙河市| 宜昌市| 康平县| 康保县| 安化县| 庄浪县| 巍山| 玛纳斯县| 平顺县| 莱西市| 华蓥市| 溧阳市| 永新县| 广州市| 九龙县| 河津市| 杭锦旗| 枣庄市| 伽师县| 怀来县| 通化市| 瓮安县| 石河子市| 利辛县| 华阴市| 伽师县| 瑞丽市| 敖汉旗| 汽车| 通渭县| 驻马店市| 汕尾市| 永川市| 溆浦县| 化德县| 宝兴县| 安新县| 威海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