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與疫情有關的經典名著(全兩冊 十日談+鼠疫)
- (意)喬萬尼·薄伽丘 (法)阿爾貝·加繆
- 8282字
- 2020-05-22 15:48:57
故事第一
一生無惡不作的契帕雷洛·達·普拉托,用虛假的懺悔欺騙神父,死后被尊為“圣恰培萊托”。
我們做任何事情都應該以創造萬物的神圣的天主的名義開始,這才是正確的、恰當的。所以,親愛的小姐們,既然女王安排我為我們的故事會開個頭兒,我就打算以天主的奇跡之一開始:聽這個故事將使我們更加堅定對天主的信心,永不改變,我們將永遠贊美他的名字。
世俗的東西都注定是短暫的、必將消逝的,因此很清楚,它們都是完全令人難以忍受的、令人厭煩的、使人道德敗壞的,而且容易遭遇各種危險:既然我們被束縛在這樣的人世間,不,我們是被沉浸于其間,我們如何能忍受這種狀況?或者,如果我們沒有天主特別賜給的智慧與力量,我們會得到何種保護?我們不要以為是由于我們自己的功德,天主的恩典才賜予我們并留給我們;它來自于天主固有的仁慈和與我們凡人一樣的圣徒的祈禱。他們活著的時候,完全服從天主的意志,所以現在與天主一起在天國共享永恒的幸福;由于我們不敢直接向最高審判者請愿,我們只好把自己對切身需求之物的祈禱告訴那些圣徒,請他們轉告天主,圣徒以其自身的經驗深知我們的弱點。天主對我們的仁慈是慷慨的。我們有時因肉眼凡胎不能識破天意的奧秘,可能被錯誤的先入之見誤導,并在天主面前錯把被天主逐出天庭、永遠流放的人當作我們的代禱者,但洞察一切的天主仍然會考慮請愿者的真心誠意,原諒他的無知,或不計較代禱者是被放逐者,并將滿足祈禱者的請求,好像其代禱者就是天庭里的有福人之一。在這種情況下,天主的仁慈就顯得更加廣大。這一點你們將在我的故事里看得清清楚楚——這個故事將表明,當人們相信自己的判斷而不是天主的智慧時,會發生什么事情。
聽說法國一個名叫穆夏托·弗蘭澤西的大商人,有巨額財富,被封為騎士。法國國王的弟弟查爾斯·圣斯特雷,奉教皇卜尼法斯八世的命令,要到托斯卡納去,邀請穆夏托一同前往。這位商人雖然一再受到邀請,但他很清楚,他的商務異常混亂(商人們的事務通常如此),把這些事務料理妥當還需要花很多時間和付出很大努力,一時脫不開身。所以,他決定把這些事務托付給很多人去辦,他把方方面面都安排妥當,只有一件事他還猶豫不決:他不知道該委派誰去收取他放給許多勃艮第人的貸款。他聽說勃艮第人全都是些狡猾的好打官司的惡棍,喜歡惡作劇,因此猶豫不決,一時想不出可信賴的、狡詐得足以戰勝勃艮第人的人選。他想了很久,終于想起一個名叫契帕雷洛的普拉托人,這個人以前經常在他巴黎的寓所里進進出出。契帕雷洛身材矮小,總是衣冠楚楚。法國人不知道“契帕雷洛”這個詞在意大利語中的意思(“樹樁”)——見他總是衣著入時,以為“契帕雷洛”與“卡培洛”有點關系,“卡培洛”是法國人給一種帽子起的名字——又見他身材矮小,就都稱呼他“恰培萊托”。于是,大家都認識他是恰培萊托,而只有少數幾個人叫他契帕雷洛。
這位恰培萊托何許人也?他的職業是公證人,盡管他給出的文書很少,但一旦某一份文書被人發現不是偽證,那對他來說就是一個最大的恥辱:他從不拒絕提供偽證的請求,免費給人出偽證,要比他給人出真證爽快得多,盡管出真證能得到一大筆酬金。不論別人是否要求他做偽證,他都一律做偽證,從中得到一種特殊的樂趣。盡管那時法國人最重視誓言,但當他被請到法庭在講真話的誓言下為人辯護時,他的不誠實卻使他在許多訴訟中獲勝,因為他根本不想當一個有信用的人。真正使他高興的、他真正喜歡干的事兒就是在朋友之間、親戚之間和不相干的人之間制造不和、挑起敵對、搬弄是非;由此而產生的痛苦越大,他就越高興。如果請他殺人或干其他任何類似的罪惡勾當,他絕不說個“不”字兒——他甚至急切地要立刻跟你走;他經常親自去給某人以致命的襲擊。他肆意詛咒、謾罵、褻瀆天主——他脾氣暴躁,甚至只因為帽子掉了就立刻破口大罵。他從不走進教堂,但總是用最下流的語言嘲弄和詆毀圣禮、圣事;而小酒店和其他放蕩的場所卻是他經常光顧的地方。他特別喜歡女人,就像狗特別喜歡一頓痛打一樣——沒有比他更喜愛異性的男人了。他搶劫偷竊,心安理得,就像一個善良的人給施舍物一樣。他大吃大喝,有時到出洋相的程度。他玩牌和擲骰子時,專心致志地做手腳騙錢。我還可以繼續歷數他的邪惡,但這些就足以說明,比他更壞的人尚未出生。正是這個家伙的奸詐鞏固了穆夏托·弗蘭澤西的財產和地位,穆夏托也好多次憑借財勢把他從深受其害的人手里、從他一貫藐視的法律的掌握中救出來。
現在穆夏托想起契帕雷洛這個人來,對他的生活方式了如指掌,認為他完全能對付得了那些狡猾的勃艮第人。因此,穆夏托差人把他叫來,對他說:“恰培萊托,你知道,我要離開這里,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回來。可是我還沒有了結與一些勃艮第人的生意,這是一幫狡猾的家伙,我想不出任何比你更合適的人替我去收取債款。因此,既然你眼下無事可做,如果你愿意替我料理此事,我會設法使你得到朝廷的獎賞。我還會從你收取的債款中撥給你應得的一份。”恰培萊托此時正處于失業狀態,手頭拮據,見向來是他的庇護人和主要依靠的穆夏托要走了,就毫不猶豫地接受了委托,好像他別無選擇:“我很高興替你收取債款。”于是,他們一起審核了債款賬目。穆夏托走后,恰培萊托帶著委任狀和皇家特許證書去了勃艮第。那里的人誰也不認識他。他采取一種完全非他特有的親切、溫和的方式履行使命——催收債款,他似乎把暴躁和邪惡保存起來,準備最后需要時使用。恰培萊托在催收債款期間,寄宿在佛羅倫薩放高利貸的兩兄弟家里,由于穆夏托的原因,兩兄弟給了他很大幫助,給予他熱情款待。他在勃艮第期間生了病,兩兄弟立刻請醫生和護士照料他,想盡一切辦法使他恢復健康。但是他已不可救藥,因為他上了年紀,而且以前一直生活放蕩;他的病情一天天惡化;醫生說,他患的是晚期疾病,沒救了,兩兄弟為此非常不安。
一天,兩兄弟就在病室隔壁商量起他的后事來。“我們該怎么打發他呢?”他們相互問,“瞧,他使我們陷入了多么糟糕的困境啊!他現在病得這么重,如果我們把他趕出家門,那不通情理,肯定不好。事實上,人們都看見了,我們先是收留了他,然后遇上了麻煩,他生了病,我們請醫生、護士照料他,給他治病,可是現在他生命垂危了,而且再也不可能做出什么使我們心煩意亂的事兒來,人們又看見我們把他趕出家門,一定會指責我們,說我們精神不正常。更重要的是,像他這樣的惡棍是不肯懺悔認罪或接受教堂圣禮的。所以,他將不會得到赦免而死去,教堂也不會收留他的尸體,他將像死狗一樣被“砰”的一聲扔進陰溝里。即使他懺悔認罪,但他罪大惡極,結果也將是一樣的:沒有一個神父或牧師愿意或能夠赦免他,如果得不到赦免,他還是得給扔進陰溝里。如果發生了那樣的事情,被那些平時就認為我們放高利貸的行當邪惡、不斷責罵我們、經常跑出來搶劫我們的當地人看到,他們就會沒完沒了地大驚小怪,大喊大叫:‘瞧瞧這些意大利守財奴!他們從不進教堂。我們片刻也不能容忍他們啦!他們會襲擊我們的家,掠奪我們的財產——他們很可能會把我們全殺死。如果我們這個老家伙死了,不論發生哪種情況,對我們都是很不利的呀。”
剛才說過,兩兄弟的談話就是在恰培萊托躺著的病室隔壁進行的,我們經常看到,病人的聽覺十分靈敏,恰培萊托完全聽到了兩兄弟關于他的談話。他把兩兄弟請進來,告訴他們:“你們一點兒也不必為我擔心,你們也不用害怕因為我你們會遭到傷害。你們剛才關于我的談話,我都聽見了,而且我毫不懷疑,如果事情真的會像你們所預測的那樣發展,結局肯定會是如你們所說的那樣——但是,事情實際上不會那樣發展。我一生干了許多件有損于天主的壞事,如果我臨死前再干一件,對他來說也沒什么。務必替我請一位慈善、圣潔的神父來,一位你們所能找到的最慈善、最圣潔的神父,假如世上有這種神父的話,然后,一切就都交給我了——我將為你們和我自己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非常好,讓你們感到滿意。”
雖然兩兄弟對他的話并不抱什么希望,但還是去了一所男修道院,請求一位圣潔而且博學的神父去他們家里,接受一位垂死的意大利銀行家的懺悔。修道院派去了一位圣潔正直、能把《圣經》漂亮地改編成詩歌吟誦、最受人們尊敬、資格很老的神父——當地人民都衷心地愛戴他。兩兄弟把這位神父帶回家,神父來到恰培萊托的病房里,坐在他的床邊,用親切的話語安慰他,然后問他自上次懺悔至現在有多久了。
一生從未懺悔過的恰培萊托回答說:“神父,我通常每星期至少做一次懺悔,經常兩次以上。但事實上,自從我一星期前生病以來,因為病得很重,我一直未能做懺悔。”
“孩子,你做得很好,堅持下去!既然你經常做懺悔,我看就不必花更多時間聽你懺悔、追問你了。”
“啊!請您別這么說!不論我做過多少次懺悔,每一次懺悔我都想把我所有的罪過全部講出來,但未能做到;從我出生之日一直到我最近的懺悔,每一個罪過,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因此,我請求您,好神父,就把我當作以前從未做過懺悔一樣,詳細地追問我吧。請不要因為我生病就饒恕了我:我寧愿毀滅我的肉體也不愿冒著失去靈魂的危險縱容它,因為我的靈魂是我的救世主用他珍貴的鮮血贖回來的。”
這些話給圣潔的神父以莫大地安慰,他認為這是心地善良的證明。他對恰培萊托的懺悔習慣大加贊賞,然后問他是否曾經跟哪個女人犯過通奸罪。
恰培萊托嘆了口氣,說:“神父,關于這件事,我不好意思講真話:我害怕犯自負罪。”
“別擔心,盡管跟我說好了:不論在懺悔時還是做其他任何事情時,任何人講真話都不犯罪。”
“既然您使我對此消除了疑慮,我就告訴您:我是個童男,就像我剛從母親肚子里出來時那樣。”
“啊,愿天主賜福于你!你做得好啊!這使你比我們、比任何受清規戒律約束的人,都更值得天主的賜福,因為你有更多的自由去隨心所欲,可你愿意保持清白。”
然后,神父又問他是否因犯暴飲暴食罪而得罪過天主。恰培萊托長嘆一聲,說他犯過,因為除了虔誠的人們全年遵守的固定的齋戒日外,他還習慣于每星期至少齋戒三天,只吃面包喝清水——他以最惡劣酒鬼的貪婪大口大口地喝水,特別是在做祈禱而筋疲力盡時或在朝圣路上走累了時就這樣暴飲。他好多次很想吃婦女們出城下鄉時經常做的那種綠色涼拌菜!有時候,他覺得他吃的東西似乎比一個像他那樣出于虔誠而齋戒的人應該吃的東西好些,這是不應該的。神父說:“孩子,這些缺點都是人之常情,算不上罪過,你也不必為此讓你的良心承受負擔。一個人不論如何圣潔,他也會發現,長時間齋戒之后吃東西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勞累之后喝水也是如此。”
“啊,神父!您不必用這樣的話來安慰我。您和我都明白,凡是侍奉天主的事,都必須以一顆十分純潔、誠實的心去做。否則,無論誰,都是犯罪。”
神父非常高興,說:“你這樣看,我很高興;你在這件事上表現出的純潔善良的心地使我感到快樂。但你現在告訴我:你犯過貪婪罪嗎?你是否貪圖過不義之財?或者占有過你不該占有的財物?”
恰培萊托回答說:“神父,希望您不要在意我寄宿在高利貸者家里這一事實。我和他們毫無關系,實際上我是來警告他們,懲戒他們,讓他們放棄這種牟取暴利的邪惡勾當。事實上,我確信,如果天主沒有讓我生病,我本可以做到這一點的。讓我告訴您,我父親使我成了一個有錢的人,他去世后我把他留下的大部分遺產都捐給了慈善事業。為了賺錢謀生,為了能夠幫助基督的窮苦人,我做點兒小本生意,我的確有獲利的目的;但我總是與窮人平等分享我的利潤,一半用于我自己的生活需要,把另一半分給窮人。天主使我生意興隆,越來越旺。”
“很好。但你是不是經常發脾氣呢?”
“我坦率地告訴您:很多次。看著人們每天為非作歹,不遵守天主的圣訓,不把他的審判放在眼里,誰能忍住性子不發脾氣呢?看著年輕人追求享樂、無所事事、詛咒發誓地走出家門,在酒店里進進出出,卻從來不去教堂,偏好世俗生活,不愿走天主指引的道路,我忍無可忍,多次想到去死。”
“孩子,這是一種正義的憤怒,我不要求你為正義的憤怒懺悔。但是,有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憤怒導致你殺人,當面侮辱人,做出非正義的行為?”
“天啊!”恰培萊托回答說,“您是天主的圣徒,怎么也會想起這樣的事情來!如果我曾有一絲之念,想干您說的那些罪過的任何一種,天主還會如此偏愛我嗎?那是強盜和惡棍們的行徑;不論什么時候我見到像他們那種人,總是對他們說:‘愿天主使你們改邪歸正吧。’”
“那么,告訴我,孩子——因此,愿天主賜福于你:你是否做過假證陷害人,是否詆毀過他人,或者強占過別人的財產?”
“我從未做過這種事!”恰培萊托大聲地說,“當然,我說過別人的壞話。從前我有個鄰居,他經常平白無故地打妻子,因此,我跟她娘家人說了我對他的看法——每次他多喝了酒,他就把他妻子打得慘不忍睹(天主知道),我真為那位可憐的女人難過。”
“很好。你告訴我你過去是個商人。你是否曾經像一般商人那樣騙過人呢?”
“說老實話,我騙過。不過,我不知道那吃虧的人是誰,那顧客先賒賬買了我的布,然后又來還錢;我當場沒數就把錢放進了錢匣里,一個多月以后我才發現錢匣里多了四分錢。為了把錢還給他,我把這四分錢妥善保管,足有一年,可因為我總是見不到他,我就把這四分錢給慈善團體了。”
“那是件小事,你把那四分錢處置得很妥當。”
這位圣潔的神父又向他提了許多問題,他都這樣一一地做了回答。正當神父要為他念赦罪文時,恰培萊托說:“我還有一件罪過沒有向您懺悔。”
“什么罪過?”神父問。
“我記得一個禮拜六下午,已經三點多了,我還讓仆人打掃房間。我本應該尊重圣日,可是沒有做到。”他說。
“啊,那沒什么。”神父說。
“請您別說那沒什么!圣日是我們的主復活的日子,所以這個日子應備受尊重。”
“你還有別的罪過嗎?”
“有。有一次我在教堂里心不在焉地吐了一口痰。”
“孩子,”神父微笑著說,“別把這事放在心上——我們這些修士天天都在教堂里吐痰。”
“啊,那可是大錯特錯了!神圣的教堂應該保持得比任何地方都干凈,因為那是向天主獻祭的地方。”
總之,恰培萊托說了許多諸如此類的事。后來他開始唉聲嘆氣,接著竟然大哭起來——他深諳如何隨意打開和關閉哭的閘門。
“孩子,你怎么了?”圣潔的神父問。
“啊,親愛的神父,”恰培萊托回答說,“我還有一件罪過從未懺悔過,我為犯下這一罪過慚愧極了。每當我想起那件罪過,我就痛哭流涕如您看到的這個樣子,因為我相信由于這一罪過天主永遠不會憐憫我了。”
“別哭,孩子,你說的是什么話呀?即使全人類犯下的或在世界末日前注定要犯下的每一件罪過都是一人所為,只要他像你這樣悔過自新,痛改前非,天主的仁慈和憐憫也是無限的;如果他向天主懺悔過,他就一定會得到赦免。所以,你就放心地對我說吧。”
恰培萊托一邊哭得淚人兒似的一邊說:“唉,親愛的神父,我的罪過實在是太大了;如果您不為我祈禱,我無論如何不敢相信我會得到天主的寬恕。”
“說吧;不要害怕——我答應一定為你祈禱。”
雖然神父不斷地激勵恰培萊托把罪過講出來,可他還是不停地哭哭啼啼,不愿意說。他的哭泣著實令神父焦慮不安,最后他長嘆一聲,說:“神父,既然您答應為我祈禱,那我就告訴您吧:我還是個小孩兒的時候曾經罵過我媽媽一次。”說完,他又大哭起來。
“得了,孩子,你把這件事兒看成如此嚴重的罪過嗎?人們整天在咒罵天主,可是一旦他們悔過,天主仍慷慨地饒恕他們。是什么使你以為天主不會原諒你?別哭了,鼓起勇氣來。即使你是把耶穌釘上十字架的那伙人之一,在你悔過之后,就像我看到的這樣,天主也一定會原諒你的。”
“天哪,神父,你說的是什么話呀!我親愛的媽媽十月懷胎生了我,日日夜夜地哺育我,千百次地把我抱在懷里!我罵她,這簡直是十惡不赦呀,我罪大惡極!如果您不替我祈禱,天主永遠也不會原諒我的。”
當神父看恰培萊托再也沒什么要懺悔的了,就給他念了赦罪文并為他祝福。神父認為他是十分圣潔的人,完全相信恰培萊托告訴他的都是真事兒——他看著他的懺悔者躺在停尸床上,言辭懇切地說出這些事兒來,怎能不相信呢?
最后,神父對恰培萊托說:“有天主的幫助,你會很快恢復健康的。但假如天主把你那圣潔而正直的靈魂召喚到他的身邊,你愿意把你的尸體埋葬在我們修道院里嗎?”
“愿意,”恰培萊托回答說,“我還真不希望被葬在別的地方,因為您答應了要為我祈禱。此外,我一直特別崇敬你們的神職。所以,懇請您回修道院后,派人把你們每天早晨供奉在圣壇上的基督真身送到我這兒來。雖然我不配此光榮,但我的意思是借您的光領受圣餐。然后,我愿意接受神圣的終敷禮,這樣,即使我活著的時候是個罪人,死的時候至少是個基督徒。”
那位圣潔的神父說,恰培萊托的那些話講得非常好,而且他非常高興讓人立刻把圣餐送來——他說到做到,他回修道院后,果然派人把圣餐給恰培萊托送來了。
那兩兄弟強烈地懷疑恰培萊托是在愚弄他們,于是一直悄悄地躲在把病室和比鄰房間分開的隔墻后,偷聽他和神父的談話。他們很容易地掌握了恰培萊托與神父的談話內容。當他們聽到恰培萊托所懺悔的事情時,有時感到特別好笑,幾乎要笑出聲來。兩兄弟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這是一個多么了不起的人啊!對他來說,老年、疾病、對迫近死亡的恐懼、對天主的懼怕,再過一會兒他就要站到天主的審判座前受審,什么都不能使他改邪歸正,或使他趁還活著重新考慮一下死亡。”但是,既然他們已經聽說他的葬禮將在教堂里舉行,任何事情對他們來說都沒什么要緊的了。
此后不久,恰培萊托領了圣餐,由于病情加重,又受了終敷禮。就在他深深懺悔過的當天,晚禱剛過,他斷了氣。那兩兄弟用恰培萊托自己的錢,為他安排了體面的葬禮:他們派人去修道院請神父來,按習俗守靈,第二天早晨出殯。聽恰培萊托懺悔的那位圣潔的神父,得到他的死訊后,去見院長,并敲鐘把全院修士召集到牧師會禮堂里。他對眾神父們說,恰培萊托是一個非常圣潔的人,這是根據他的懺悔所得出的結論。他希望天主為恰培萊托多多顯靈,并勸告神父們以最大的尊敬和虔誠去把他的遺體迎到修道院來。院長和修士們聽了他的話,完全相信,并一致同意他的建議。于是,那天晚上他們全體去了停放恰培萊托遺體的地方,為他舉行了盛大、莊嚴的守靈儀式。第二天早晨,修士們都穿著白長袍和斗篷式長袍,手持每日祈禱書,前面有列隊行進用的十字架做先導,出發迎接他的遺體。他們以最隆重的儀式、最壯觀的場面將他的遺體抬到教堂,后面跟著全城的居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來送葬。
他們把恰培萊托的靈柩抬進教堂后,聽他懺悔的那位圣潔的神父立刻走上布道壇,宣講恰培萊托這個人和他的一生,列舉了一系列關于他齋戒、童貞、清白、圣潔的驚人事跡;還特別描述了恰培萊托怎樣痛哭流涕地向他懺悔他的自以為最深重的罪過和他怎樣艱難地使他的懺悔者相信天主的寬恕。他轉而申斥布道壇下面的聽眾:“看看你們,這些該受天主詛咒的人!”他大聲說,“你們動不動就對仁慈的天主、圣母和天上所有圣徒罵不絕口!”他又講了許多其他有關恰培萊托正直、純潔的事例。總之,他的話深深地打動了當地人們的心,他們完全相信他的布道,儀式一完,整個人群蜂擁向前,爭先恐后地親吻死者的手和腳,并把他的衣服從尸體上撕扯下來,誰搶到了他的一小塊破衣服,誰就歡天喜地,好像成了有福之人。恰培萊托的尸體被決定停放在教堂一天,這樣人人都有機會來瞻仰他的遺容。那天晚上,他的遺體被隆重地安葬在一間小教堂的大理石墓里。第二天,人們開始來到這里,點燃蠟燭,崇拜他,向他祈禱許愿,好心好意地、認認真真地在他墓前擺上還愿的蠟像。他圣潔的名聲傳播如此之廣,人們對他的敬仰如此之深,以至于不論遇上什么災難,人們只向他祈求保佑,而不乞靈于任何其他圣人。他們稱他為“圣恰培萊托”,現在仍使用這個稱呼。據說,天主通過他而且繼續通過他,向那些虔誠的祈求者顯靈。
契帕雷洛·達·普拉托就是這樣活著,這樣死去,這樣變成圣人的。我不想否認他現在正在天主面前享受至福的可能性,因為不論他一生如何邪惡,他仍然可能在臨終時痛心悔過,天主寬恕了他并接納他進了天國。但是,我們沒有辦法知道他是否真的在天國,而只能根據顯而易見的常理來推測。因此,我應該說他現在更可能在地獄里,與魔鬼們在一起,而不是在天國里。如情況果真如此,我們就應該認識到天主對我們的仁慈是多么的廣大。甚至在我們選擇天主的敵人作為代禱者,把他當成天主的朋友時,天主也不計較我們的錯誤——只當我們在祈求一個真正的圣人作為獲得他神圣恩惠的途徑,他只查看我們的信仰是否純潔,仍然聆聽我們的祈禱。那么,為了使我們能夠在這場災難中得到天主的恩惠,保佑我們活下來,安然無恙,幸福地歡聚在一起,讓我們在最初集合在一起的地方贊美他的名字吧,在困難的時刻虔誠地向他求救吧,我們完全相信他一定會聽到我們的祈禱的。
潘菲洛講到這里,他的故事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