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挺經 剛柔
- 挺經冰鑒
- 曾國藩
- 1982字
- 2020-05-19 15:11:10
一
從古帝王將相,無人不由自立自強做出,即為圣賢者,亦各有自立自強之道,故能獨立不懼,確乎不拔。
昔余往年在京,好與諸有大名大位者為仇,亦未始無挺然特立不畏強御之意。
【譯文】
自古帝王將相,沒有一個不是以自立自強建立功業的,即便是圣賢之人,也各有自立自強的方法。所以才能獨立沉穩、臨事不懼、堅定不移。
我過去在京師的那些年中,常常與諸位位高名顯的官員鬧意見,也是一開始就具有挺然獨立不畏強權的氣概。
二
近來見得天地之道,剛柔互用,不可偏廢,太柔則靡,太剛則折。剛非暴虐之謂也,強矯而已;柔非卑弱之謂也,謙退而已。
趨事赴公,則當強矯;爭名逐利,則當謙退。開創家業,則當強矯;守成安樂,則當謙退。出與人物應接,則當強矯;入與妻孥享受,則當謙退。
若一面建功立業,在外享大名,一面求田問舍[1],內圖厚實,二者皆有盈滿之象,全無謙退之意,則斷不能久。
【注釋】
[1]求田問舍:即追逐田產、房舍等身外之物。語出《三國志·魏書·陳登傳》:“君有國士之名,今天下大亂,帝主失所,望君憂國忘家,有救世之意,而君求田問舍,言無可采,是元龍所諱也,何緣當與君語。”
【譯文】
近年來體會到天地之道,要剛柔互用,不可偏廢。太柔就導致萎靡不振,太剛則容易折斷。剛并不是說要暴虐,只是矯正使弱變強;柔也并不是說要卑弱,而是在強的方面謙讓而已。
秉公辦事,應勉力爭取;爭名逐利,就應當淡泊退讓。開創家業,應當奮發進取;守成安樂,則應當謙遜平和。出外待人接物,應該努力表現;回家與妻兒享受,就要平和閑舒。
如果一方面建功立業,在外享有崇高聲名威望,一方面追逐田地屋舍等物質利益,在內圖謀家境富裕殷實,如這兩者都有盈滿的征兆,而全無一絲謙虛退讓的表示,那么這一切必定不會久長。
三
肝氣發時,不惟不和平,并不恐懼,確有此境。不特盛年為然,即余漸衰老,亦常有勃不可遏之候。但強自禁制,降伏此心,釋氏所謂降龍伏虎。龍即相火也,虎即肝氣也。
多少英雄豪杰打此兩關不過,要在稍稍遏抑,不令過熾。降龍以來養水,伏虎以養火。古圣所謂窒欲,即降龍也;所謂懲忿,即伏虎也。釋儒之道不同,而其節制血氣,未嘗不同,總不使吾之嗜欲戕害吾之軀命而已。
【譯文】
肝火發作的時候,不只是不平和,而且不知懼怕,確實有這樣的境況。不僅年輕氣盛時如此,即使我漸漸衰老,也經常有勃然而起、怒不可遏的時候。但還是要強迫自己控制情緒,降伏心境,佛教稱此為降龍伏虎。龍就是相火,虎就是肝氣。
多少英雄豪杰都過不了這兩關,關鍵在于要稍稍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要讓肝火過盛。降龍用來養水,伏虎用來養火。古人所說止息欲望,就是降龍;所說抑制忿怒,就是伏虎。佛家、儒家道義不一樣,但節制氣血這一點沒有不同,就是不要讓自己的欲望損害自己的身體壽命。
四
至于“倔強”二字,卻不可少。功業文章,皆須有此二字貫注其中,否則柔靡不能成一事。孟子所謂至剛[1]、孔子所謂貞固[2],皆從倔強二字做出。
吾兄弟皆秉母德居多,其好處亦正在倔強。若能去忿欲以養體,存倔強以勵志,則日進無疆矣。
【注釋】
[1]至剛:《孟子·公孫丑上》:“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
[2]貞固:《易傳·乾·文言》:“元者,善之長也;亨者,嘉之會也;利者,義之和也;貞者,事之干也。君子體仁足以長人,嘉會足以合禮,利物足以和義,貞固足以干事。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貞。”
【譯文】
至于“倔強”,卻不能缺少,建功立業或是寫文章,都必須要有這兩個字的精神貫注其中,否則會軟弱萎靡,一事無成。孟子所說的至剛、孔子所說的貞固,都要從倔強二字做起。
咱們兄弟大多繼承母親的美德,它的好處也正是在倔強上。如果能夠去除憤懣的欲望而存養身體,保留倔強之氣來激勵志向,那么就可日日長進不止了。
五
至于強毅之氣,決不可無,然強毅與剛愎有別。古語云自勝之謂強[1]。曰強制,曰強恕,曰強為善,皆自勝之義也。如不慣早起,而強之未明即起;不慣莊敬,而強之坐尸立齊[2];不慣勞苦,而強之與士卒同甘苦。
強之勤勞不倦,是即強也。不慣有恒,而強之貞恒,即毅也。舍此而求以客氣勝人,是剛愎而已矣。二者相似,而其流相去霄壤,不可不察,不可不謹。
【注釋】
[1]自勝之謂強:能戰勝自我才叫強。《韓非子·喻老》:“是以志之難也,不在勝人,在自勝也。故曰自勝之謂強。”
[2]坐尸立齊:坐得端正,站得恭敬。《禮記·曲禮》:“若夫坐如尸,立如齊。禮從宜,使從俗。”
【譯文】
至于強毅的氣魄,決不能沒有。然而強毅和剛愎區別很大。古語云:能戰勝自我才叫強。說強制、強恕、強為善,都是戰勝自我的意思。如不習慣早起,而強制自己天不亮就起身;不習慣莊重恭敬,而強制自己參加祭祀儀式;不習慣勞苦,而強制自己與士兵同甘共苦。
能強制自己勤勞不倦,這就是強。不習慣堅持,卻能強制自己持之以恒,這就是毅。除此之外,力求以氣勢勝人,就是剛愎而已。二者有相似之處,但其實質有天壤之別,不可不察,不可不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