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英帝國的崛起與衰落
- (英)勞倫斯·詹姆斯
- 13625字
- 2020-05-19 10:51:11
第六章 我方武器的威懾力:在印度的征服與貿易1689-1815
在1728年到1730年間,流行的雕塑家邁克爾·萊斯布萊克(Michael Rysbrack)為東印度雕刻了一個煙囪上的鑲嵌板,這板上的圖案是一個半裸的土著女人獻出一只小的財寶箱,體現了不列顛正在接收東方財富的事實。50年后,意大利人斯皮瑞多納·羅馬(Spiridone Roma)在繪制天花板圖樣的時候,幾乎完全復制了這一印象。不列顛女神的腳邊躺著一匹雄獅,而她本人則從一位印度女人手捧的墊子上取來一串珍珠仔細鑒賞。另一個女人手里舉著一只中國式的罐子,里面可能裝滿了茶葉。在商業之神墨丘利的引領下,第三個人手舉一捆東西前來,可能是印花棉布或者是平紋細布。在雕刻和繪畫的前景處是泰晤士河的象征,標志著倫敦是東方財富遠播最為重要的受益人。
如果說東印度公司的裝飾象征著純粹的商業,那么在19世紀初加爾各答新政府大廳的門前樹立的凱旋門就明確地有著帝國意味。其規模宏偉,無異于羅馬時期的建筑;中心的拱門上刻有一只石獅。其姿態不但居高臨下,而且顯得十分警惕。在這座莊嚴的大門后面就是政府大廳,為一座喬治朝帕拉迪奧式的宮殿,其前面為很高的大理石圓柱。這些公共建筑是由獲封莫寧頓伯爵(Earl of Mornington)之后又獲封侯爵的理查德·韋爾斯利(Richard Wellesley)下令建造的。從1798年到1805年,他擔任了印度總督。這也反映出了他喜好盛況以及權力欲旺盛的貴族品位。與此同時,它也反映了他在印度的同胞們新的自信以及大膽無畏的精神。他們不再是商人了;他們主宰著一個需要羅馬式的建筑風格以及大理石的永久來確立自身權威的帝國。
在完成加爾各答的政府大樓以及位于馬德拉斯、與之同樣宏偉的建筑等令人驚異的成就的同時,在過去的60年里,印度爆發了一場革命。1740年的東印度公司不過是一個商業公司而已。它進口商品,并出口其位于孟買、馬德拉斯和加爾各答各個工廠的商品,幾乎不受印度內政的影響。而在1815年的時候,公司擁有印度最強的軍隊,并或間接或直接地控制著孟加拉、恒河上游以及印度東南部的廣大地區。最為重要的是,公司是作為一個亞洲力量大秀肌肉;在過去的20年里,他們的陸軍和海軍分別在阿拉伯、毛里求斯、馬六甲和爪哇采取了行動。
貿易仍舊非常重要,但其重要性已經大不如前。自1793年起,根據亞當·斯密的經濟學理論,政府就已經在逐步收回公司的壟斷權。在與政府的角力當中,公司輸了;到了1810年的時候,趁機闖入的商戶們已經占據了印度市場的1/4,所銷售的商品價值200萬英鎊。貿易模式的改變拯救了公司。特別是19世紀初,人們開始大量進口蘭開夏郡便宜的棉紡織物,極大地沖擊甚至消滅了印度以村莊為基礎的棉紡織業。與此同時,與中國之間的、可賺錢的雙向貿易也開始萌芽。他們向中國出口孟加拉的鴉片,并進口中國茶葉,以滿足英國市場的需求。從1802年到1803年,鴉片出口額達到了100萬盧比(大約25萬英鎊)。在接下來的10年里,貿易額總共上漲了20%。然而,雖然出現了新的貿易機會,在1800年的時候,公司仍舊主要依靠各個省收上來的土地稅來維持運轉。
公司的改變不依據任何計劃,也不根據任何普遍的原則。這一點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一些有野心的官員以及軍官。他們真誠地相信,在保全國家以及其雇主利益的同時,自己也可以致富。他們掠奪性的而且私人化的帝國主義與18世紀印度的境遇相吻合。在18世紀的印度,莫臥兒皇帝的中央集權正在崩解。當然,在公司的職員們中間,機會主義以及貪婪之心已經非常普遍。所有的人來到印度,就是為了聚集足夠多的財富,以回到英國享受。“我可能會當上總督,如果不是那樣的話我也會獲得足夠多的財富,足以讓我當上一個紳士。”1752年,斯泰爾·達爾林普(Stair Dalrymple)對自己的哥哥說。他正在謀求公司的一份工作,為此需要500英鎊來保證他行為妥當,另外還需要200英鎊購置裝備并打點出路。1只要達爾林普能夠獲得自行進行貿易的許可,他所獲得的收入就足以償還之前所欠下的債務。但是,就像其他追求財富的人一樣,他面臨著疾病的風險,惡劣的環境也大大削減了他平安回家的可能。
就在達爾林普再三向其哥哥尋求支持的同時,公司的雇員們也發掘了新的、之前從未出現過的聚斂財富的方式。1742年,杜普雷侯爵、約瑟夫-弗朗索瓦(Joseph-Francois,Marquis Dupleix)擔任了法國東印度公司總督的職位。在很多方面,他都與那些好戰、貪婪而自不量力的英國殖民地總督們有著相似之處。在接下來的20年里,雙方都在交戰中。在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的最后一年,法國的主要貿易站本地治里(Pondicherry)遭到了公司軍隊從馬德拉斯所發動的攻擊。由于擔心本地治里的安全而且得知一場新的英法戰爭即將爆發,杜普雷認定,他們需要在此地建筑防御堤(glacis)。為了這個目的,他著手將法國東印度公司變為卡爾納蒂克的政治掮客。
為了得到其雇員們的支持而摻和到當地事務當中,杜普雷向自己的雇員們保證,他們將會獲得對法國人控制之下的土地所征收的稅的豐厚回報。2而且,他和其手下都有許多中飽私囊的機會,盡管他并沒在送往巴黎的急件中提到這一點。與此同時,印度諸侯們為了尋求法國的支持,紛紛向法國殖民者們貢獻禮物。1749年,杜普雷安排他的心腹錢德拉·士普(Chandra Shib)當卡爾納蒂克的納瓦布(總督),就此開始探索復雜、充滿不確定因素和暴力的印度王朝政治。
在馬德拉斯的東印度公司總督和議事會都不能袖手旁觀,讓卡爾納蒂克落入法國人之手。他們很快就培植了一個敵對的印度王公,穆罕默德·阿里·汗。兩大殖民公司都為他們的傀儡提供了軍事支持。自1750年,為了爭奪地皮,一場代理戰爭已經蓄勢待發。
羅伯特·克萊武(Robert Clive)是參戰的英國軍官中的一位。1744年,年僅19歲的克萊武來到了印度。起初他是一名書記員,四年之后則成為了一名士兵。在英格蘭,他曾是一個游手好閑之徒,他絕望的家人、什羅普郡的鄉紳將他送上了去往印度的船。在那里,他本可能一輩子默默無聞,但是,1748年,法國人攻打馬德拉斯的一次行動給了他展示才能的機會。他很快就掌握了在印度作戰所需的所有技能,并且迅速地展現出了指揮公司的印度軍隊(sepoy)的才能。他表現得極為勇猛好戰,而與他們同時代的英國同輩們一樣,印度士兵會響應有膽量的軍官們的號召。克萊武也有著極大的野心:他十分渴求這個年代所謂的“榮耀(glory)”,即獲勝的將領們所自然獲得的公共光彩。而且,一旦其事業步入正軌,他就利用所獲得的財富爬到英國統治階層。
曾當過士兵的克萊武后來又成為一名行政官。既然與印度人有很深的交情,他此后便認定自己完全可以掌握這神秘一族的心理,了解印度人的思維模式。在他的想象里,所有的印度人都習慣于受到專制君主的統治,而這一點在他自由主義的同胞們看來是“獨裁統治”。他們迷戀蠻勇,而且畏懼“威望”。所謂“威望”,指的是一種抽象概念。其中,軍事上的英勇和道德上的權威基本各占一半。
1751年阿爾果德之戰(The Siege of Arcot)給了克萊武施展其指揮官才能的機會。他不但拖住了一支在數量上占據優勢的法印聯軍,而且由于其統領軍隊的方式極富魄力,有一個營的敵方印度士兵甚至背叛了自己的軍隊,轉投他的麾下。圍繞著卡爾納蒂克歸屬權的小規模戰爭一直斷斷續續持續了三年多。三年之后,人們已經能夠清楚地看到,杜普雷所吞下的東西已經遠超了他的消化能力。無論如何,他都在想盡辦法保存戰果,英國人也采取了同樣的做法。英方隨軍官員羅伯特·奧姆(Robert Orme)就曾聽說,在1753年的時候,法屬印度公司就從它所占領的土地中收取了535000英鎊的土地稅。
正如奧姆所發現的那樣,這樣做很有可能會幫助歐洲人或訓練有素的歐洲軍隊克服困難。“在印度,一個排的兵力對勝利的作用,很有可能與在歐洲一個營對勝利的作用同等。”勝利的關鍵在于所謂“歐洲武力的優勢”。克萊武自己也贊同這一觀點。他認定,“我方武器的威懾力是如此之大”以致于印度軍隊常常在沒有交戰的時候就失去了作戰的勇氣。不論是英軍還是法軍,他們都曾將印度士兵納入自己的軍隊。這些人配備有燧火槍,并且按照歐洲的方式訓練。他們有能力在近距離發動齊射。這種具有破壞力的攻擊方式嚇住了他們的敵人,并幫助他們贏得戰爭的勝利。白人軍隊也被招募到了這些地區。招募他們并非一個容易的任務,因為在印度行軍不比其他地方輕松。在檢驗過一隊1752年在馬德拉斯登陸的士兵之后,奧姆評價道,他們全部都“像往常一樣,是因為在倫敦找不到工作而來到此地的廢物”。3
法國人也從印度戰爭中吸取了教訓。在1753年,面臨著困境的杜普雷決定引入法國正規軍,從而結束這一困境。為了維持本地軍事力量的平衡,東印度公司向英國政府尋求支援,并得到了第39團以及四艘戰艦。在此之前,英法在印度的紛爭完全是商業利益的爭奪。而英法政府決定干涉對印度有著里程碑式的影響。由于分別得到了英法雙方的海軍以及陸軍的支持,這兩大公司在印度擁有了不可小覷的政治力量。就人力以及物力而言,此時的兩個公司都是勢均力敵的。而且,他們完全是受了卡爾納蒂克之戰的煽動。即便其中的一個占據了上風,根據法英外交政策的本質,他們在印度所獲得的進展也會通過協商解決。
在印度,歐洲力量并不僅僅是在卡爾納蒂克嶄露頭角,而且在孟加拉有所表現。1756年1月,一場戰爭突然爆發。時任馬德拉斯總督的羅伯特·克萊武、馬德拉斯議會以及查爾斯·沃特森(Charles Watson)將軍都計劃在卡爾納蒂克附近發動襲擊。而與此同時,孟加拉納瓦布西拉杰·烏德·道拉(Siraj-ud-Daula)進攻并且占領了加爾各答。
西拉杰·烏德·道拉是莫臥兒帝國解體后的歷史產物。他是一個20出頭的年輕貴族,繼承了其祖叔用武力所打下來的江山。此前,他一度和公司打得火熱,但是,也正如他的宣戰舉動所顯示的那樣,他非常擔心公司在孟加拉的勢力擴張。公司在加爾各答附近建立了新的堡壘。為了保證自己的商業利益,公司官員們不惜犧牲當地商人的利益以及印度王公們的稅收。令孟加拉人吃驚的是,攻下加爾各答比想象當中容易得多。此后,他們不無嘲諷地將英國人稱為“banchots(當地土語,為“膽小鬼”的含義)”。
英國人之所以會發動卡爾納蒂克之戰,一方面是因為公司威望的下降,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失去了在加爾各答的稅收。其中,公司威望的下降令克萊武覺得,重新奪取這一城市要比對法軍采取行動更加重要。克萊武和沃特森于1757年1月重新占領了加爾各答,并且對西拉杰·烏德·道拉宣戰。克萊武運用其外交手段以及頭腦,在這場爭斗當中占據了上風。他的敵人是一個個性軟弱、反復無常、縱欲無度的人,活脫脫是一個印度版的卡里古拉。就像羅馬皇帝一樣,西拉杰周圍環繞著一些極不忠誠的朝臣和士兵,很輕易就會聯合起來反對他。西拉杰軍隊的指揮官米爾·賈法爾(Mir Jafir)
幾乎沒怎么抵抗,便接受了克萊武的賄賂和對孟加拉王位的承諾。西拉杰的金融支柱,賽思(Seth)銀行家族也受了克萊武的哄騙,成了克萊武所布設局中的一枚棋子。在公司的金錢攻勢之下,1757年6月23日,西拉杰最終在普萊西完全覆滅。
普萊西之戰完全展現了公司的軍事力量,在印度人的心中留下了長久而不可磨滅的印象。從表面上來看,雙方的力量完全不對等。克萊武率領著1000名歐洲士兵以及2000名印度士兵,裝配有八門小口徑的火炮以及一門榴彈炮。與此同時,西拉杰則率領著總數至少有500000名的騎兵和步兵,還擁有許多門閹牛拉著的大炮。但是,西拉杰數量眾多、極度混亂且毫無章法的部隊內部糾紛不斷(米爾·賈法爾所部故意不參與到戰斗當中來),而且,在面對對手完全陌生的戰斗方法之后,他們完全喪失了戰斗的勇氣。那些還保留著勇氣的人,一遭遇敵人的火槍齊射和近距離炮擊,便完全放棄了抵抗。克萊武的炮手們從經驗當中得知,如果炮擊那些拉著火炮的閹牛和那些馱著印度軍官的大象的話,他們就能成功地造成混亂。這些受了傷的野獸們驚恐地四處逃散,沖散了騎兵和步兵的陣型。克萊武極度的自信和富于侵略性的精神令他的軍隊成了一頭猛虎,“如果嘶吼一聲便能嚇退敵人,它是不會發動進攻的”。4西拉杰的軍隊顯然被這一聲大吼嚇住了。他們完全崩潰,并且四散奔逃。很快,西拉杰就被米爾·賈法爾的屬下抓住,并被殺掉了。在戰斗中,公司一方僅死傷了73人。
盡管很粗暴,普萊西戰役仍有效地證明了公司是印度的一支有效的武裝力量。在接下來的50年里,邁索爾(Mysore)、海得拉巴(Hyderabad)、馬拉塔帝國(Mahratha states)和旁遮普(Punjab)的統治者們都搶著要吸收先進的軍事技術,而那些專家(往往是歐洲人)會訓練士兵如何應用這些技術。其他的印度諸侯為了保持自己的獨立,則會和公司簽訂不平等條約。在這些條約里,他們同意向公司支付戰爭賠款,并且放棄自己的一些主權,以換得公司在此地永久駐軍,為他們提供保護。
在普萊西之戰之后,利用高壓和條約進行擴張的模式已經初現端倪。在這時,克萊武扮演了擁立國王之人,任命米爾·賈法爾擔任統治孟加拉、奧里薩和比哈爾的納瓦布。這幾個省原來所有的地稅都進了公司的口袋,而米爾·賈法爾則負責此地的行政和司法事務。自1772年起,公司接管了這些權利。所有的法國人都被趕出了孟加拉。很快,在孟加拉收集的地產稅也流入了卡爾納蒂克,以支援英國在此地對法作戰。在經歷了一系列包括對馬德拉斯的海陸襲擊在內的一些尷尬時刻之后,公司逐漸在卡爾納蒂克的戰爭中占據了上風。1761年,本地治里陷落,英軍蕩平了法軍在此地設立的堡壘。這也擊碎了法國占領南部印度的美夢。即便根據1763年《巴黎條約》的規定,本地治里又重回法國人之手,這一計劃也不再實施。
在孟加拉的勝利給了公司底氣,使得其作為一個主要的軍事力量在印度崛起。攫取孟加拉進一步刺激了征服戰爭和獲得和解的進程。這是因為,人們發現,戰爭的利益要超過貿易的利益。在回顧了20年來斷斷續續的戰爭之后,1785年,埃德蒙·珀克告訴下議院:“在征服開始的時候從印度聚斂來的財富自然刺激了其他人,令各地紛紛仿效。盡管公司的職員們換了一批又一批,財富的吸引力卻從未發生改變。”
柏克的說法千真萬確。那些處于高層的政治家以及軍事家們發現,在印度,他們能夠輕而易舉地獲得巨大的財富。克萊武準確地指出,“我們知道,東方的諸侯們慣于”將貴重的禮品贈送給曾幫助過他們的人。米爾·賈法爾遵循了這一傳統。自1757到1766年間,他總共贈給了克萊武價值234000鎊的禮物。而且,在同一時期,他也慷慨地將財物贈予其他在加爾各答的軍官們,每個人可獲5000鎊至117000鎊不等。正如18世紀的英國一樣,在印度的政治生活當中,有權勢的人的善意以及影響力是可以買賣的商品。公司的職員們認定,在一個自己打破勢力平衡的國家里,他們沒有理由不利用該國家既有的傳統來為自己賺取利潤。在印度平時的管理中,腐敗現象也非常常見。那些負責在孟加拉和其他地方收取賦稅的人很快就“入鄉隨俗”了,開始把賦稅裝到自己的口袋里。
這些都是征服所帶來的結果。戰爭同時也產生了利潤,其中很大的一部分都進了士兵們的口袋。這也就是為什么很多人總是偏好富有侵略性的政策。自1744到1753年間,克萊武就賺取了40000英鎊,而在那時他不過是一個下級軍官。自1798至1805年擔任更高職位的亞瑟·韋爾斯利(Arthur Welleslley)(當時的侯爵、后來成為陸軍元帥的威靈頓公爵之弟)則更為小心謹慎。卸任時,他帶回了43000英鎊,足夠過上豐足的生活了。5初級軍官總是蠢蠢欲動,渴望戰爭。這是因為,戰爭能夠帶來晉升的機會、戰爭經費以及最令他們夢寐以求的搶掠機會。在1797年9月,聽說人們取消了去馬尼拉的遠征,在馬德拉斯的年輕軍官們便感到十分絕望。其中的一個寫信給自己的父母:“看看這些人臉上的憂愁、失望以及煩惱吧!就在幾分鐘之前,這些人的臉上還洋溢著興奮的笑容,以及躊躇滿志的熱情。”6
無疑,確實有一些吃了槍藥的人真心實意地因為無法在戰場上大顯身手而感到憂傷。但是,大部分人可能都是因為發財夢碎而悲傷。軍官因此而懷疑,英軍于1758年從那格浦爾掠奪的財富價值25000英鎊。財物的真實價值可能要大大超過這個數,因為那些遭到偷竊的財物基本都不會記在公司的賬上。這一點是可以理解的,因為分配掠奪來的物品總是需要花很長的時間,而高層軍官往往能夠得到更多的好處。參與1817-1819年馬拉塔戰爭的士兵們等了8年,才得到了此前承諾給他們的200萬英鎊。因而不可避免的是,有很多士兵會盡可能地搶走東西,并從不上交。
上層軍官的貪婪也蔓延到了下層軍官那里。據第11重騎兵隊中的一位無名士兵回憶,1825年,當他們即將攻打珀勒德布爾(Bharatpur)的消息傳來的時候,無論是哪個等級、無論是英國人還是印度人,都為此激動不已。當這個城市在1826年1月陷落的時候,他看到有七車金銀在拍賣。其中一名士兵用兩枚葡萄牙金幣(大約價值3.5便士)換得了一瓶烈酒,而這瓶酒的價值通常不過是金幣的1/10.他也注意到,有的士兵帶著金項鏈、首飾和駱駝毛披肩,而其他人則掘地三尺,尋找房屋原主人所埋藏的現金(為了應對搶劫者和收稅官的慣用做法)。7在過去的80年里,每一次在印度爆發的戰爭中都充斥著此類行為,而軍官們根本無法制止。在1803年加維爾加爾(Gawilghur)陷落之后,羅伯特·布萊基斯頓(Robert Blakiston)上尉逮捕了一些英國劫掠者們。由于制止了英國士兵行使自然權利,他受到了刺刀的威脅,還被叫成一個“胡搞的流氓”。8
除去戰爭當中所發的意外橫財之外,軍官們所領取的工資與補助都足以為他們提供退休保障或保障其在英國家人的生活。作為行政官員的優秀代表,約翰·馬爾科姆(John Malcolm)于1781年成為了公司的一員。23年后,他積累了13000英鎊的財富,每年還能寄給他的雙親和姐妹們400英鎊。按照他的計算,1806年他的養老金和存款足以令他年入1500英鎊,也令他穩穩地位居紳士的之列。9在18世紀90年代的時候,詩人塞繆爾·柯爾律治(Samuel Coleridge)的家庭經濟支柱就是其長兄,彼時是公司軍隊里的一個下級軍官。1790年,馬德拉斯的隨軍工程師科林·麥肯齊(Colin Mackenzie)愿意冒著得上當地疾病的風險,在內地的森林當中穿梭(他對植物學一無所知),以獲得更高的報酬。他甚至還將其中的一部分報酬寄回了路易斯島(the Isle of Lewis)給他的家人。10
到了世紀末的時候,對于英國許多中產階級的家庭來說,讓一個孩子進入公司的軍隊已經成為一個賺取額外收入的重要來源。由于無從在正規軍里買下一官半職,或者補充這些初級軍官的收入,他們光是看到自己的后代位列紳士階層,他們就已經很滿足了。或許也是因為這一原因,國王軍隊的軍官們十分鄙視他們的印度同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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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世紀晚期的印度是一個活躍的社會,其中充斥著權力欲膨脹的人。他們對公司事務的判斷總是受到自己利益的影響。普萊西之戰后,幾乎所有人都有權獲得戰利品。這樣一來,更多的人都會成為冒進的、掠奪性政策的支持者。更有甚者,當公司吞并土地并將勢力滲透到諸侯的地盤上的時候,它就需要更多的官員、收稅官、測量員以及移民。所有的職位都有豐厚的報酬,而許多有野心的年輕軍官都填補了這些職位的空白。擴張的機制激發了士兵們的好戰精神;羅伯特·布萊基斯頓認為,印度的空氣里一定有什么東西,才使得英國士兵們比起往常來更加“嗜血和殘忍”。即便是一些對征服和戰爭進程感到不適的公司上級,也發現自己為這種新的精神陶醉。1781年,其中的一位在向是時僅有12歲的約翰·馬爾科姆提問的時候,問道:“啊,我的小男子漢,如果你遇見海德爾·阿里(Hyder Ali)的話,你會做些什么?”“先生,我當然會毫不猶豫地拔出劍來砍下他的頭。”這一回答為馬爾科姆贏得了公司軍隊里的一個位置。11
在普萊西之戰后,邁索爾的素丹海德爾·阿里汗成了公司最為頑強的敵人。18世紀60年代的時候,他侵入了卡爾納蒂克。分別在18世紀70、80年代晚期,他和法軍聯合起來,在印度南部發動了對公司及其同盟的戰爭。他的兒子蒂普(“老虎”)素丹繼續了這場角力。在1793年的時候,他以極其微弱的劣勢輸給了約克鎮的英雄康沃利斯。正如南部和中部印度其他獨立的諸侯一樣,蒂普很清楚,如果要活下去的話,他就必須以歐洲的戰爭方式打敗公司。在1791年的時候,他安插在巴黎的探子就已經在從荷蘭的軍火商手里收集武器了。根據海軍部線人們的匯報,他們已經買下了50門大炮、80架炮車、10萬枚炮彈、10萬挺火槍以及20萬柄“最好的回火刺刀”。12海得拉巴的尼柴姆(nizam)已經聚集了一支14000人的軍隊,不但配備著火槍,而且還在法國雇傭兵的教導下學會了歐洲士兵的戰斗方法。而且,馬拉塔聯盟(Mahratha Confederacy)的諸侯們擁有大約30000兵力。他們也是由自由的歐洲軍官們訓練和組織起來的。
在18世紀晚期進行的軍備競賽給公司造成了挑戰。當他于1798年接受總督職位的時候,韋爾斯利侯爵就接受了這一事實,并從中作樂。自1793年以來,英國就一直在同革命的法國戰斗。隸屬于公司的探子們捏造了謊言,認定在印度的法國雇傭兵都是左翼的雅各賓派共和黨人。而心甘情愿地自稱為“蒂普公民(Tipu Citizen)”的蒂普則是在乞求法國人的支持。1798年時拿破侖入侵了埃及,加爾各答方面和倫敦方面相信,這是法國從陸上進攻印度的前奏。援用法國對埃及的侵略是令人信服的。極度反對法國大革命的韋爾斯利并沒有等待他人行動,他采取了攻擊。海得拉巴被迫保持中立,強制的外交政策也使得她不得干這樣做。在1799年,公司的軍隊超越之并且占領了邁索爾。
蒂普在保衛其首都塞林伽巴丹(Seringapatam)的時候戰死了。對于一代英國畫家來說,他們最喜歡描繪的場景之一,便是公司官員們發現他尸體時候的場景。1808年,英國人把他著名的機械老虎帶到了倫敦,并在東方博物館內作為戰利品展出。所謂東方博物館,指的是在利德賀街(Leadenhall Street)上的東印度公司指揮部。這一精巧的設計很快激發了很多人的好奇性,并給所有來參觀的人以非常深刻的印象。他們盯著那涂滿顏色的、等身大小的老虎載著一個身穿制服的公司官員。他們也曾聽到這頭老虎發出的吼叫以及他屈從時慢慢減弱的叫聲:在野獸體內由曲柄驅動的手搖風琴發出的聲響。13這就是在約翰·基茨(John Keats)的童話故事“帽子與鈴鐺(The Cap and Bells)”當中取悅了印度皇帝的“人-虎-風琴(Man-Tiger-Organ)”。在原作當中,這是一個異邦的玩具,似乎很與東方專制君主相配。事實上,蒂普根本不是一個專制君主,但是這并不妨礙公眾將他與公司之間的戰爭理解成喜怒無常的君主和文明力量之間的斗爭。在當時的印刷品和圖畫當中均表現了蒂普的兒子們向值得信賴的、親善的公司官員投降的場景,也就是專制體制與文明秩序斗爭的體現。印第安人從不同的角度來觀察這一問題;穆斯林將蒂普供奉為伊斯蘭教的烈士。直到30年后,他們還在用蒂普的名字來激勵后人來抵抗英國人。14
在邁索爾陷落之后,緊接著的就是馬拉塔帝國。首先采取行動的是韋爾斯利。他利用了一系列的武力和外交政策,將貧窮而虛弱的馬拉塔諸侯帕什瓦(Peshwa)拉到了公司的一邊。其結果就是1803年針對瓜廖爾的信地亞·道拉特·拉奧(Sindia Daulat Rao of Gwalior)和那格浦爾的拉古吉·朋斯勒(Raghugi Bhonsle of Nagpur)的馬拉塔戰爭。
在一場旋風般的戰役之后,亞瑟·韋爾斯利取得了阿薩伊(Assaye)和阿爾岡(Argaon)戰役的勝利。而在北方,將軍杰拉爾德·雷克爵士(Sir Gerard Lake)占領了阿里格爾、德里和阿格拉。在征服了兩大馬拉塔諸侯之后,侯爵抓住機會,于1805年向賈斯旺·拉奧·霍爾卡(Jaswant Rao Holkar)宣戰,并試圖消滅他。在這場戰爭的第二階段,事態變得非常糟糕。在阿格拉附近,公司的一個縱隊基本被消滅。而雷克則發現珀勒德布爾是一塊難啃的骨頭。韋爾斯利侯爵不自量力,而在1806年他就被召回到了倫敦。
侯爵之所以會失敗,是因為他過于自信而且蠻勇。他來到印度,并不是為了中飽私囊,而是為了證明他是一個有能力和遠見的官員(他在馬德拉斯為公司的職員們建立了一所高校),并希望自己的成就能夠確保他在英國得到很高的職位。他是一代恣意妄為的貴族殖民地總督的代表,這些人都欣賞絕對權力。在1802年到訪坎普爾(Cownpore)的時候,他就騎在一頭裝飾得極為夸張的大象背上。就像一位印度君主一樣,“以真正的東方方式,自由地分發他的(公司的)盧比”。15一個擁有如此性情的人,勢必會對資產負債表表示不屑。他對公司的某些主管也表示不滿。在1799年,他曾秘密地寫道:“這些人趾高氣揚,并且嘲笑發生在印度的各種事務。”
對于韋爾斯利勛爵以及其同類,倫敦的商人有著深深的擔憂。在過去的40年里,韋爾斯利等人都給公司的事務帶來了根本性的變革。由于那些任性、有時又會受賄的公司職員的舉措已經將公司的賬目攪得一團糟,并且賦予了公司本身所不想有以及不能勝任的責任,1744年,公司已經借給了政府100萬英鎊;在經歷了28年以及多場戰爭之后,公司面臨虧損,并希望從財政部手中貸款140萬英鎊。到了1815年的時候,公司的債務已經達到了4000萬英鎊。而且,要支持一支150000人組成的軍隊的開支,公司就要耗費其總預算的3/4還要多的金錢。在18世紀60年代中葉,在孟加拉地區所征收土地稅的刺激下,經濟一度出現了復蘇的兆頭。但這只是曇花一現。此后,公司一直步履維艱。為了維持生存,它不得不再次采取經常發售股票這一不可靠的權宜之計。與此同時,在事實上,它也創造了一個私人版本的國債。
這一切將何時結束?很多人認為,公司的過分擴張已經達到了危險的邊緣。與印度相比,這一聲音在倫敦更為響亮。在1779年,公司已經陷入和海德爾·阿里以及其法國支持者的戰爭泥潭之中。當時駐扎在坦焦爾(坦賈武爾)的詹姆斯·斯圖亞特(James Stuart)少將認定,公司“所擁有的土地和影響力已經超出了它所能控制的范圍”。16他的這一看法也反映出當時的一種普遍的焦慮。25年后,本質上小心謹慎的亞瑟·韋爾斯利已經確信,在其兄弟為占領馬拉塔帝國所做的努力之中,他已經逾越了自身的界限。他也相信,與當地的諸侯們簽訂條約是有風險的。這會給他們留下其之前權利的間隙(far?ade)。這樣一來,公司成為事實上的權威,而他們卻失去了人民的尊敬。他們的傀儡主人則能夠享受更多。
擴張主義的批判者們對公司的高級官員不假思索就發動戰爭、并將其當作政策而感到不適。1814到1815年,英軍閃擊了尼泊爾。英軍的總指揮官約克公爵對這場艱巨的突襲表示不解,不知道“為何這是必要的”。17當然,因為做出決定的人遠在千里之外,因此,無論是他還是其他在倫敦的人都對此無能為力。如果遭到挑戰,他們就會重拾慣用的理由,即這件事事關當地的威望,或者當地的官員難以忍受一個強大的或者無序的獨立國家出現在自己國家的邊界上。這一解釋并不總是讓政府以及其官員信服;1816年,公司對給尼泊爾戰爭當中的英雄大衛·奧克特洛尼爵士(Sir David Ochterlony)少將1000英鎊的年金顯得遲疑不決。考慮到公司的債務狀況,這一點是可以理解的。18
圍繞著在印度的人是否應當采取強硬的措施,在英國倫敦,人們之間爆發了激烈的爭論。而在這一爭論的背后反映出來的則是更深層次的不安。在普拉西之戰過去的50年內所發生的一系列事件都表明,那些在印度掌權的人既不認為自己身處公司的控制之下,又不認為自己處于英國政府的控制之下。正在擴張的印度帝國越發成了一個國中國。與此同時,在印度的負責人似乎經歷了一次道德上的轉變。他們放棄了英國式的思維習慣以及公共行為模式,轉而采取次大陸式的習慣。
1765年,克萊武回到了孟加拉,擔任此地的總督。他接受了委任統治,要在此地建立起一個誠實而公平的政府。此時,他就意識到了這些傾向。而在這之前,他就已經入鄉隨俗了。“在這樣一個富庶的國度,政府的原則是恐嚇,而你的武器又所向披靡,”他評論道,“怪不得腐敗會在此大行其道,因為這里幾乎是滋生腐敗的天然溫床。”在接下來的兩年里,他盡其所能地去消滅最嚴重的腐敗現象,而他的兩位后繼者沃倫·黑斯廷斯(Warren Hastings)(1772-1785)和康沃利斯勛爵(Lord Cornwallis)(1785-1792)也繼承了他的這一做法。但是,在一個高薪職位泛濫而且行賄機會很多的地方,舊有的習慣消失得很慢。1791年,在庫達都爾(Cuddadur)戰役之中,軍隊的推進受到了礦地的阻礙。此時,一位軍官用這一句話重新鼓舞了士氣:“如果那里有礦產的話,那么一定是金礦。”19
印度政府的許多作為都與英國的習慣不符。除去其他特點以外,他們甚至容忍使用拷打作為收稅的一種手段。在很多認為印度帝國帶有很多非英國特征的英國人看來,試圖清理這樣一個政府的罪惡可能只是徒勞。迄今為止,帝國征服和吞并活動僅局限在美洲。與此同時,英國移民也來到了美洲。隨著移民的到來,基督教價值觀、英國政治價值觀以及政府管理體系都已經植入到殖民地內部。在印度,事情則有些不同。在60年的時間里,公司所占領的省份都具有自己的政府管理體制。這一管理體制的形成既受到獨裁者的影響,又受到社會背景的影響。在這些復雜而精密組織的社會當中,往往有著深植于其中的宗教以及習俗。
對于公司的官員們來說,他們沒有理由去推翻在印度原有的社會秩序。一方面,他們沒有推翻印度社會秩序的方法;而在另一方面,推翻這一秩序也會造成巨大的災害。相反,公司表現得更像一個繼承者。它基本上接受了這一秩序,只有在實際需要的部分加以改動。要貫徹這種實用主義,人們勢必需要妥協。基督徒們所不喜歡的宗教儀式得到了容忍,而只要有可能的話,印度教和伊斯蘭教的法律傳統都得到了保留。1814年在賈甘納特發生的一件事說明了當時主流的意見。當地的治安官遇見了一位要經受撒提儀式的婦女。所謂撒提,即婦女將自己投往亡夫的火葬堆的一種印度習俗。他試圖說服其放棄這種做法,但是“她說自己愛自己的丈夫,并且決意要與他一同上路”。因此,治安官離開了,儀式得以繼續。20在其他地方,公司軍隊的軍官們會和他們的士兵們一道參加印度教的儀式,并且允許印度教祭司們為軍功祈福。
然而,容忍也是有底線的。這一底線則一直與維護公共秩序有關。為了鎮壓賊黨行為,英軍常常會發動小型戰爭。賊黨是印度社會秩序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但是它不利于貿易,并且對公司的權威是一種挑戰。軍官們普遍會采取激烈的方式,不經審判就將犯人處決。他們認為,這是一劑醫患雙方約定俗成的藥物。對于強盜,亞瑟·韋爾斯利毫不手軟。一旦發現強盜,他就會將其吊死。此后,他評論道,在英國大行其道的自由主義并不適用于這一國度。在這個國家里,人們已經習慣了統治者的獨裁統治,并且希望他們的統治者進行鐵腕統治。
印度社會的本質以及公司管理者所面臨的狀況都表明,將英國社會當中約定俗成的自由以及政治權利出口到印度是不可能的。然而,正如那些英國本土的自由主義思想家所認識的那樣,獨裁政府會腐敗,而公司則有可能成為一個強大的組織,反抗英國的統治。作為對公司及其官員所作所為最堅定以及尖刻的批判者,埃德蒙·柏克于1783年指出,一種“腐敗的私人利益”已經浮出水面,它“與國家的需要針鋒相對”。這種說法顯然過于夸大,但這也強調了時人對于看似在議會控制之外的機構普遍的憂慮。英國方面開始對公司采取遏制措施,盡管這一措施并不總是有效的。1772年以及1784年,政府頒布了《印度法》(India Acts),從而在公司的管理委員會上施加議會的影響。公司的管理者們則成立了一個監管委員會,主席則由印度事務國務秘書擔任。這位國務秘書同時也是內閣的成員。私人利益逐漸被納入國家的管控之中。
比起議會對印度帝國控制的增強,19世紀初,新一代公司雇員觀念上的根本改變顯得更為重要。在他們到來之前,他們已經接觸到了福音主義。這一主義在18世紀80、90年代的英國上層以及中層社會當中頗為流行。福音主義是新教各主義當中的一種。它強調在接受了天意之后個人精神的復興。而且,根據基督教人文主義精神,人們要為人類服務。康沃利斯似乎是第一個受到福音主義影響的人。這是因為,在他就任總督的時候,他認為自己的當務之急是“試著成為一個有些用處的人;服務你的國家以及朋友并且運用上帝賦予你的能力”。21
如果一個福音主義者需要履行他的世界義務,個人的道德正直就是非常必要的。早在18世紀80年代早期,約翰·馬爾科姆就已經參與到印度事務當中。他相信,英國在那里的勢力基礎在于英軍士兵的勇敢以及官員們的崇高道德。在官員們的道德品質之中,誠實與正直又是最為重要的。“當他們屈尊并且運用諂媚、掩飾以及狡猾的武器去迎合那些油嘴滑舌的伊斯蘭教徒和詭計多端的印度人的時候,”他評論道,“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就已經被打敗了。”22換言之,如果英國人繼續采取那些被他們征服的民族的道德標準的話,他們就將會成為一盤散沙。亞瑟·韋爾斯利也贊同這種看法。1804年,他告訴馬爾科姆:“我寧可丟掉瓜廖爾(Gwalior)或是任何一個印度的要塞十幾次,也要維護我們絕對誠實的信譽。”23
亞瑟·韋爾斯利的發言是站在英國貴族的立場上的。這個階層的人認為,奴役他人是他們與生俱來的權利,在本土也壟斷了政治權力。《印度法》把這種壟斷擴展到了印度。很快,諸如康沃利斯、韋爾斯利公爵等人就占據了此地高層官員的職位。在接下來的一個世紀里,黑斯廷斯勛爵和明托伯爵(Earl of Minto)繼承了他們的職位。在不同程度上,他們都將貴族式政府的傳統原則運用到印度人民的身上。他們將鐵腕統治同慈善的父權主義結合在一起,并花費了很大力氣來保持個人的正直。
盡管占領印度帝國并不在預先的計劃之中,他們和英國政府都覺得,這一帝國是國家財產的一部分。到1800年為止,英國人對印度的主權已經成為一個不爭的政治事實。雖然在這個時候,議員們對顯貴的總督們在印度的活動頗有微詞。和他們的前輩們一樣,在關于維護邊疆以及瓦解那些頑固的當地諸侯的問題上,這些人顯得極為好斗。
英國日益膨脹的權力欲望一刻都沒有停止。印度已經成為英國控制南亞以及印度洋的基地。以這里為據點,英國的商業觸角已經開始向中國伸展。借助印度軍隊的力量,英國就能夠保護自己的利益,并在從紅海到馬來半島的區域內維持自己的力量。在與革命時期以及拿破侖時期的法國進行戰爭的時候,印度軍隊的潛能首次得到挖掘。在印度軍隊與當地海軍的協作下,英國人成功地在埃及發動了戰爭,并且占領了毛里求斯和爪哇。在1807年之后,法國在歐洲大陸的優勢已經很明顯了。英國的戰略家們開始為占領西班牙美洲制定計劃,其中就包括讓印度軍隊橫渡太平洋,到達墨西哥和智利。
制定這些計劃的理由在于,英軍所訓練的印度軍隊完全能夠勝任這些任務。1783年的庫達都爾戰役當中,馬德拉斯(Madras)雇傭軍擊敗了此前曾成功鎮壓過歐洲騷亂的法國軍隊;而在1805年的珀勒德布爾,在英國第76軍團畏葸不前的時候,印度人已經開始采取行動了。24雖然如此,印度的統治者們從未對他們權力的真正來源,即英國人的無敵,抱有任何的幻想。“每一個歐洲的士兵,”康沃利斯寫道,“只要他們像黑豹或者獵犬一樣,對敵人有所懈怠的時候,都應當乘坐一輛‘杜利(Dooly)’到達戰爭的現場。”25在1809年所爆發的印度本土軍隊的騷亂無疑提醒了人們一個不快的事實:印度次大陸的和平只能靠英國軍隊獨力維持。26這一事實不應得到遺忘,即便是那些想在印度推行歐洲啟蒙的人也不應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