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英帝國的崛起與衰落
- (英)勞倫斯·詹姆斯
- 11739字
- 2020-05-19 10:51:10
第三章 美洲帝國:定居與戰爭1689-1775
賓夕法尼亞萬歲!萬歲!你這幸福的沃土,
廣袤的大地上分布著許多人家。
在森林中,我們能夠看到友誼的藤蔓,
帶著紫色的驕傲,同時也會緊密地纏繞,
無須努力,食物便從地里長出,
農民們無須弓下腰去,犁開這堅硬的泥土。
在1729年1月的《賓夕法尼亞雜志》上,一位無名詩人將賓夕法尼亞描繪成一片肥沃的伊甸園。這一點很大程度上是源于作者對維吉爾和彌爾頓的熟知,而并非他在殖民地的日常生活。無論如何,這些文字都反映出了當時的人們陳舊的觀念。他們往往會對這片逐漸被開發的土地有不切實際的幻想,認定先驅們逐漸滲入的這片土地是極為肥沃的。在18世紀的早期,他們逐漸沿著哈德遜河、德拉維爾河以及波拖馬可河的河岸向內陸前進。自1710年到1730年為止,賓夕法尼亞的人口數量從24500人增長到了85700人。這些新移民絕大多數是來自北愛爾蘭的蘇格蘭——愛爾蘭人。
北美殖民地新的發展階段已經初現苗頭。它主要沿著兩個方向擴展:其一是從阿巴拉契亞山脈向西擴展,其二則是向北擴展到圣勞倫斯河流域。這一新的移民活動令印第安人感到不安,因為他們的領地正好在英國人的擴展方向上。與此同時,這一活動也警告了法國人。他們人數不足的新法蘭西很有可能遭到英國人的顛覆。法國和印第安人都采取了防御措施,但無論是印第安人還是法國人都沒有足夠的能力來應對英國的威脅。他們可以暫時壓制英國人,但卻無法阻止英國殖民者長驅直入。后者在形勢惡化的時候,還能向英國尋求幫助。
遺憾的是,印第安人完全無法理解發生了什么,更不用說怎樣應對了。他們無法完全理解舶來的歐洲式土地所有制原則,以及與之配套的、關于如何買賣土地的法律契約。歐洲人也完全無法理解印第安人的土地概念。關于后者,多年以后,索克族(Sauk)的一位酋長對其進行了簡要的解讀:“偉大的神靈將其分配給他的子孫,讓他們在此地居住和耕種,以滿足他們的生存所需;而只要他們在這些土地上耕種,他們就是這一土地的主人。”1
因此,在賣掉大量土地的時候,一個部落很可能相信自己仍然具有在此地耕種或打獵的自由。但是,他們發現事態并沒有照著自己預想的發展,而且被早期移民從自己所擁有的土地上驅逐出去了。正因為如此,印第安人感到困惑并憤怒。由于并不清楚歐洲民族的衡量標準,印第安部落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放棄了什么。他們仍舊會利用自然特征來劃分領土界限,而不是依據地圖上所劃出的線條而定。
作為殖民地早期移民的先驅,土地投機商的代理人通常會耍各種花招,來欺騙那些對陷阱一無所知的當地人。1754年,易洛魁聯盟(Iroquois Confederation)和在奧爾巴尼(Albany)的殖民地移民之間舉辦了一場會議。奧內達族印第安人的一位酋長(sachem,即最高領袖)識破了一個談判代表所玩的花樣。他指出了這個人,并描述了他所用的技法:
這個人是個魔鬼,是他偷走了我們的土地。他十分狡猾,每次只帶一個人到毯子旁。待到酒過三巡,印第安人喝得酩酊大醉之時,他就把一些錢塞進他們的胸口,并慫恿他們簽署契約。這樣一來,我們位于薩斯奎哈納上游的土地就歸他們所有。如果不是用了這種卑鄙的手段,我們絕不會容忍他們染指我們土地的一分一毫。2
酒精是撬開印第安人的嘴,并且令他們放棄家園的潤滑劑。自從首批移民到達美洲,他們就用烈酒來誘惑并麻醉印第安人。無良的商人將烈酒販賣到美洲,更是使得每個普通印第安人都能喝上酒。“朗姆酒毀了我們。”1753年,一位奧內達族酋長對賓夕法尼亞的官員們抱怨道。他請求他們禁止“邪惡的威士忌商人”來美洲做生意。這些人用酒與印第安人交換海貍皮和毛皮。為了得到足夠的酒,印第安人花光了他們的積蓄,而那些錢本來是用于支付購買衣物的債務,以及從“良心商人”手中購買日常用品的。這一呼吁以突降法做結,以體現出印第安人酒癮之大。為了經常交換禮物,酋長總結道:“我們的女人和年輕人為你們帶來了這些毛皮,是想從你們手中換取烈酒回家喝;并不是為了在你們那兒醉倒。”3
殘酷的現實是,北美殖民地的印第安部落早已不再依賴石器、動物皮毛和骨頭來生存。他們的生活與移民們所提供的工業產品已經密不可分。1774年4月,為了阻止克里克印第安人發動戰爭,佐治亞總督詹姆斯·懷特爵士(Sir James Wright)直截了當地指出了他們所處的困局。“你們又能做些什么呢?”他問道,“你們能制造槍支、火藥、子彈、眼鏡、油漆和衣服等東西嗎?你們知道自己無力制造這些東西。那么倘若你們與白人之間的關系鬧得很僵,你們的妻子兒女將如何獲得他們生活必需的衣服、串珠、眼鏡和剪刀?”4
印第安人可以用海貍皮和毛皮與歐洲人交換這些工業制品。人們仔細地修剪海貍皮上的毛發,僅留下一層薄薄的毛。自17世紀中期以來,歐洲人就使用這種強韌的、防水的材料來制作帽子。與之類似的三角帽發源自北美的河流地區,而且是身份與地位的象征。這種帽子在18世紀十分流行(懷特總督就是戴著這種帽子和印第安人交談的)。歐洲的女帽制造業為北美殖民地的大宗商品輸出提供了機會。到18世紀50年代為止,從紐約和哈德遜灣殖民公司出口的海貍皮的年均出口額為250000英鎊。5在更遠一些的南方賓夕法尼亞地區,海貍皮和毛皮每年出口的總額高達40000英鎊。
從貿易初起到17世紀中期,毛皮和海貍皮生意的競爭一直非常激烈。法國人曾做過無謂的努力,試圖將哈德遜灣殖民公司的商人們趕出其基地。他們也曾周密計劃過,希望能夠壟斷與圣勞倫斯河流域和五大湖畔的印第安部落之間的毛皮和海貍皮生意。在17世紀的最后15年中,法國的魁北克總督曾與印第安人們協商,并得到了在此地建設武裝堡壘的許可。這條防線從蒙特利爾開始,一直往西延伸,直到密歇根湖的北部。所有的堡壘都位于各個湖之間的交通水道之上,因此便能夠控制毛皮貿易商們的活動。位于芳堤娜(Frontenac),尼亞加拉(Niagara),底特律(Detroit)和麥基諾(Mackinac)的堡壘并不僅僅具有防御作用。它們也劃出了新法蘭西的疆界。這些堡壘也是法國控制此地的象征。這一主權宣示并沒有起到作用。不久之后,英國移民就侵入了這一地區。
1727年,法國在此地的霸權遭遇了挑戰。紐約在安大略湖(Lake Ontario)東南海岸的奧斯威戈(Oswego)建立了一個堡壘。四年后,法軍進行了反擊,在尚普蘭湖(Lake Champlain)南方的皇后角建起了堡壘。這一堡壘既能夠保護蒙特利爾不受英軍的侵擾,又能阻礙紐約的移民沿著哈德遜河推進的步伐。
建造堡壘并贏得居住在安大略湖南部的六個印第安部落(均屬于易洛魁聯盟)的支持,不過是英法冷戰的冰山一角。1744年雙方宣戰的時候,他們的優勢與劣勢也同時暴露無遺。在前線多地,英法雙方多次爆發沖突。其中最為激烈的是法軍和印第安人聯軍對哈德遜河和莫霍克河上游的攻擊。這些戰斗摧毀了當地零散的英國定居點。在爭奪印第安人支持的過程中,法國人占了上風。這很有可能是因為法國人和印第安人都對英國的擴張表示憂慮。
英國移民的戰爭準備顯然非常零散,因此并沒有取得什么成效。英國的殖民地之間并沒有聯合起來,也沒有專門的機構來制定并執行普遍的防御計劃。盡管如此,在1745年,新英格蘭人還是廣泛響應號召,將志愿士兵送去參加路易斯堡攻城戰。當這一堡壘被拿下的時候,人們便四處舉行慶典。很多慶祝的人都已經在期盼著新法蘭西的垮臺,以及隨之而來的進駐加拿大南部曠野的機會。然而,事態的發展令這些渴求土地的人失望了;1748年和約的簽訂令北美重回戰前的狀態。
在新法蘭西和英屬北美之間的爭議地區,戰爭并沒有停歇。1748年之后,爭論的焦點轉移到了俄亥俄河上游。在此地,俄亥俄公司正準備向當地的印第安人購買20萬英畝的土地。為了阻止浩浩蕩蕩的移民大軍進入該地,法國人迅速做出了反應。1749年,魁北克總督迪凱納公爵(Marquis Duquesne)下達命令,要求對俄亥俄河谷進行武裝偵察。這一偵察過后,又是一系列秀肌肉的行動。到了1752年年底,法國人已經建立起了一系列前哨。這些前哨位于俄亥俄河、莫農加希拉河(Monongahela)和阿勒格尼河(Allegheny)的交匯處,并將伊利湖(Lake Erie)南岸同迪凱納堡(Fort Duquesne)聯系在了一起。法國人對那些過于靠近法國新力量中心的英國移民以及毛皮商人發出警告,要求他們離開此地。
迪凱納在前線所布下的棋局極其富有膽識,也令英國移民們震驚。法國人能夠直接威脅到的英國殖民地是賓夕法尼亞。自從作為少數派的教友派教徒(Quaker)占領了政治高地、并長期不愿采取任何措施來保衛這一地區之后,賓夕法尼亞一直處于混亂狀態。由于仍舊缺少相關調控的機制,人們一直無法制定出一個統一的防御策略,其他殖民地的反應也相當笨拙。年輕的莊園主喬治·華盛頓(George Washington)率領著一部分弗吉尼亞民兵,期望在俄亥俄地區維持一個立足點。1754年4月,他的這一嘗試失敗了,而且被迫放棄內西錫蒂堡(Fort Necessity)。
這一挫折令殖民地感到恐慌并迅速采取行動。1755年春,來自各個殖民地的代表均在奧爾巴尼開會,以建立起一個統一戰線,以應對法國和印第安聯軍。從一個紐約的小鎮的立場來說,移民們身處的環境看起來十分危險。他們所面臨的敵人是新法蘭西壓倒般的軍事力量,而這一軍事力量又是從歐洲最強軍事力量當中分化而來。近來發生的一系列事件均表明,法國正準備推行更為積極的外交政策。一旦這些政策成功,就有可能將英國的北美殖民地限制在海岸邊的狹長地帶。更有甚者,法國是一個天主教國家。這無疑在信奉清教的英國移民當中引起了極大的恐慌。他們的焦慮并不僅僅出于他們對天主教本能的厭惡;此時,天主教牧師和傳教士們已經打進印第安部落聯盟的內部,而且在官方認可的情況下警告他們英國想要占有印第安人全部領土的企圖。6
奧爾巴尼會議的最終結論為向英國政府尋求幫助。僅憑他們自己的力量,他們無疑沒有辦法抵御法國常備軍及其印第安助手。在向英國政府尋求幫助的公函當中,他們含蓄地表明了自己的絕望。也正因為這一點,紐卡斯爾議會認定,如果不加以干預,法國侵吞領土的行為將會“危及所有的殖民地。他們很可能會摧毀這些殖民地與其貿易”。即便這意味著與法國的戰爭,英國也絕不會讓殖民地和財富從他們的手指縫間白白溜走,盡管在1754年夏,政府仍希望戰爭的規模不要擴大。
向北美殖民地運輸軍隊的決定意味深遠。它標志著殖民地之于英國的重要性。而且,在很短的時間內,它就將北美變成了一個戰場。英國的軍隊在此浴血奮戰,以求獲得該地完全的統治權。更為重要的是,母國對移民承擔了責任,而日后他們必將需要報答。并非所有人都意識到了這一點。出于共同的利益,這些移民第一次不再為各自的目的而爭吵,而是團結起來,共同對外。
1754年首要的任務在于重新強調英國對俄亥俄河谷的控制權。9月,愛德華·布拉多克總督(General Edward Braddock)率領著兩個步兵團以及一個炮兵連。上級給他的命令就是將法軍從迪凱納堡驅逐出去。他極其富有軍事遠見,曾在歐洲的戰場上拼殺過。對于他來說,戰爭已經成為一種藝術。火力(集中、并排且近距離的用火槍開火)是一場戰役能否取勝的焦點。因此,那些穿著制服、并且接受過系統訓練的士兵們將會排成一行,并找到真正合適的開火點,精確地打擊目標。布拉多克很快便會發現,在北美洲的蠻荒林區當中,事情的發展將會相當不同。
在1755年5月,布拉多克在距迪凱納堡附近100多英里的坎伯蘭堡搭建了前沿陣地。一些弗吉尼亞的士兵加入了他的常備軍。這些人幾乎與福斯塔夫一樣,十分閑散。布拉多克把他們評價為“極度漠不關心的人”。7至少在職業士兵看來,那些聚集在堡壘并要求貢獻自己力量的印第安人也不值得信任。幾乎所有人都需要物資,其中往往包括隨行的軍屬。他們好不容易從殖民地總督的手里要來馬和馬車來運送物資。馬是從當地的移民手中買來的。然而,由于他們經常試圖將老弱病殘的牲口處理給軍隊,士兵們往往心生怨言,認為這些移民都是不誠實的。
在布拉多克接到線人的報告,約翰·赫爾曼·馮·迪斯考(Johann Hermann von Dieskau)將率領3000名常備軍于盛夏抵達魁北克之后,交通問題就必須先擱置一旁了。迪斯考是在荒野作戰的一把好手,擅長運用當時新穎的游擊戰術(Partisan),而布拉多克卻對這種戰術一無所知。盡管如此,他身邊仍有華盛頓等得力助手。他們戰斗的基本功極為扎實,非常清楚隱蔽、埋伏和快速撤退的重要性。
如果說有任何人向布拉多克提出有關這一戰斗的建議的話,這些建議也都被他忽視了。這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有采取任何措施來防范敵人的突然襲擊,也沒有派人提前考察地形。他的縱隊以及累贅的馬匹和馬車毫無防備地在森林當中穿梭,而埋伏在暗處的、為法軍服務的印第安人正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在他們涉水渡過莫農加希拉河之后不久,其先鋒部隊就遭到了法國和印第安人聯軍的伏擊。他們還未搞清楚狀況,就已經被趕回了縱隊的中心位置。恐怖情緒繼續蔓延;布拉多克的軍隊陣亡了1/3,他自己也身負重傷,奄奄一息。印第安人將戰俘們折磨致死,而法國人也聽憑此類行為的發生。英國人對此加以報復,但這已是后話了。布拉多克的部隊撤回到坎伯蘭堡(Fort Cumberland),任憑法國人占據該地區的主導。
莫農加希拉河上的災難動搖了移民,并且摧毀了英國人的威望,但是這并沒有打破北美大陸上的力量平衡。法國軍隊零散地分布在美洲的中西部,無法形成一個強有力的反抗力量。然而,他還是給自己的敵人帶來了一些麻煩。1756年8月,法軍攻陷了奧斯威戈堡;次年,他們就已經在莫霍克山谷當中劫掠移民的聚落了。
與此同時,殖民地當局以及英國軍隊仔細地估計了形勢。教友派已經徹底退出了賓夕法尼亞的政治舞臺,而整個殖民地就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戰爭準備。最為重要的是,布拉多克的繼任者勞登伯爵約翰·坎貝爾(Earl of Loudoun,John Campbell)開始培訓士兵們學習叢林戰。勞登伯爵是這一工作的不二人選,因為早在1745年到1746年的“詹姆斯二世黨運動”之后,他就已經參加過游擊戰。盡管作為一名戰術指揮官的時候,他默默無聞,但是他已經能夠充分意識到,一種新形式的戰爭需要新的兵種作為支撐。這些人包括騎警,即美洲的獵人和捕獵者;以及輕步兵,即英國常備軍當中的一種。后者往往精力旺盛、行動敏捷且反應迅速。他們得到了實用的服裝,往往是深綠或暗褐色的,以便神不知鬼不覺地通過森林和灌木叢。
騎警和輕步兵學會了木工知識、射擊術以及在復雜的地形當中穿梭的能力。這些都足以支撐英國軍隊平等地與法國和印第安人聯軍打游擊戰。這些部隊具有先遣隊的職能,成功地使英國軍隊擺脫了布拉多克的命運。
要將在前線廝殺多年的士兵們的作用發揮到極致,就必須有思想活躍且有變通性的指令官。皮特就曾為北美戰場輸送了兩位年輕有為的、符合上述標準的軍官,杰弗里·安默斯特少將和詹姆斯·沃爾夫(James Wolfe)準將。安默斯特30歲,而沃爾夫比他大兩歲。他們兩人工作都極其認真。對于喬治二世時期的官員們來說,這顯然是非常難得的品質。
在1758年,為了貫徹皮特入侵和征服加拿大的偉大計劃,英軍在北美建立了新的最高指揮部。英國內閣認為,只有將法國的力量完全驅逐出美洲,才能保證英國殖民地未來的安全。無疑,要實現這一富有野心的目標,就必須要聚集大規模的海上力量和陸上力量,也必須有強有力的海上防線來阻礙法軍向德·蒙卡爾姆侯爵路易-約瑟夫(Louis-Joseph,Marquis de Montcalm)所部輸送援兵和補給。
三支軍隊于1758年入侵了新法蘭西。總指揮阿伯克龍比伯爵(Abercromby)率領著11000名常備軍士兵,開始攻向威廉堡(Fort William)、亨利堡(Fort Henry)和提康德羅加堡(Fort Ticonderoga)。沿襲著布拉多克的軌跡,約翰·福布斯準將率領著將近7000人,其中幾乎所有人都是當地的民兵。第三支部隊則由安默斯特指揮,準備從海上向路易斯堡發起攻擊。如果時間允許的話,他們將會沿著圣勞倫斯河北上,從而侵擾魁北克。博斯考恩則率領由23艘戰船組成的中隊以及19艘護衛艦護送第三支部隊。
這場帝國戰爭前無古人。但是,在英國軍官當中,有的交了好運,而有的則倒了大霉。蒙卡爾姆侯爵擊潰了阿伯克龍比所率領的軍隊,迫使其放棄提康德羅加堡。福布斯則長驅直入,不費吹灰之力便占領了迪凱納堡。
在所有的戰役當中,路易斯堡戰役是最為復雜的。要實現海陸聯動,戰術上的準備以及精準的打擊都是非常有必要的。人們必須將軍隊、登陸艇、火藥以及軍需品有序地裝載到貨船上,以便快速地卸貨。士兵登陸永遠是一項危險而艱巨的任務;首先,人們必須事先調查海岸;根據調查所得的信息,軍官們將制定出一套行動計劃,以保證登陸士兵的安全,并且應對內陸敵軍的攻擊。在路易斯堡,安默斯特和他的部下沃爾夫負責重要的事先偵察工作。在仔細勘察過布雷頓角島的地形之后,沃爾夫制定了戰斗方案。
幾天之后,海面才逐漸風平浪靜,登陸艇得以登陸。這些登陸艇吃水很淺,底部則是平的。每艘船上搭載著40到60名士兵以及20名劃槳手。8和平常一樣,這次首先登陸的是最可靠的部隊。在這場戰役當中,最先登陸的是由沃爾夫率領的輕步兵。
在登陸之后,為了完成攻占法國海岸據點的任務,沃爾夫表現出了紳士軍官的典型特質,毫不畏懼危險,而且沉著冷靜。他相信,人們只能在紳士們的身上看到這樣的領導特質。沃爾夫曾評論道:“我從不會推薦一個不是紳士的人來與紳士共事。下等人幾乎不可能做出什么豐功偉業。”9在路易斯堡戰役之前,沃爾夫的所作所為都體現出他是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紳士。在戰斗的過程中,他甚至停下來賞給兩個高地士兵金幣,以表彰他們第一個登陸的成績。這些行為和他在戰火中所表現出來的勇氣,無疑都贏得了士兵們的心。
沃爾夫所率領的先頭部隊為大部隊的登陸掃清了障礙,也為他們后續開戰奠定了基礎。這一場戰爭持續了整整一個6月。法國人一直挨到7月才投降。此時,法國人已經不堪炮擊的持續侵擾,也對獲得救援不抱希望。包括沃爾夫在內的很多人都要求乘勝追擊,向魁北克施加壓力。然而,博斯考恩卻對帶領艦隊駛向圣勞倫斯河的危險水域心生憂慮。更何況,如果戰爭持續到了11月,屆時河流就會凍住,艦隊也將被困在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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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特的宏大計劃逐漸削弱了法國在北美的力量,但沒有摧毀之。在隨后的一年當中,新的軍官們登上了歷史舞臺。安默斯特取代了無用的阿伯克龍比,并對提康德羅加堡發動了新一輪的攻擊。皮特則推薦沃爾夫擔當圣勞倫斯河探險隊的指揮官。這一方面是出于曾在路易斯堡與沃爾夫并肩作戰的軍官們的推薦,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這位軍事大臣對沃爾夫完成目標的貢獻十分滿意。在與沃爾夫共進晚餐之后,皮特就認定沃爾夫是這一位置的不二人選。在宴會上,沃爾夫裝腔作勢地展示著自己的尚武精神。他揮舞著家伙,以此來說明自己是愛國的。他這樣做,到底是出于其過度膨脹的虛榮心,還是因醉酒而夸下海口?此時我們已經不得而知。據稱,紐卡斯爾公爵在聽說此事之后,便向喬治二世進言,告知他沃爾夫已經瘋了。“他瘋了?”國王說,“那我倒是希望他再咬我的其他軍官們幾口,讓他們也傳染上瘋病。”
對于英國來說,1759年6月爆發的魁北克戰役一開始相當順利。沃爾夫的部隊由22艘戰船護送。這一護送艦隊是由既有能力又勇敢的軍官查爾斯·桑德斯(Admiral Charles Saunders)指揮的。后人往往會忽視這位軍官的功績。事實上,他功勛卓著;正是他為后面的大部隊打前陣。他的船上有不少善于航海的軍官。未來的探險家詹姆斯·庫克(James Cook)便是一例。他曾繪制過一條當時鮮有人知的水道路線圖。
正是因為這一點,在這場爭分奪秒的戰役當中,進展卻是循序漸進而緩慢的。在人數處于劣勢且無法從法國獲取援兵的情況下,蒙卡爾姆獲勝的唯一機會就在于將敵人拖到入冬。他一度即將成功。在7月初占領了艾勒——德奧爾良(Ile d'Orleans)之后,沃爾夫發現自己的軍隊已經動彈不得。在魁北克向南河流沿岸的懸崖峭壁上,均布滿了法國人的炮臺,完全堵住了沃爾夫的去路。他們企圖占領蒙布朗西瀑布,以拆除這些炮臺。但是,這一嘗試卻失敗了。法國和印第安聯軍密集的攻擊逼退了英國人新近在美洲招募的步兵。
沃爾夫因戰敗而感到灰心喪氣。令他感到更為難堪的是,他的精銳部隊是被一群業余士兵擊潰的。在他看來,殖民地的民兵不過是一群武裝起來的暴徒罷了。在路易斯堡,他將美洲民兵描述為“一群你所能想象的最骯臟、最可鄙的膽小鬼。不要指望他們能夠戰斗。他們倒在自己的土地上,并且成群地潰逃”。10戰爭持續的時間越長,英國貴族軍官以及殖民地步兵之間的隔閡也就越深。貴族軍官們往往覺得,這些殖民地出身的軍士們缺乏道德感。法國軍官們也持有同樣的看法。其中的一位法國軍官尖酸地評論道,這些法屬加拿大民兵們“躲在樹后時十分勇猛。一旦沒有掩護,他們就立刻表現得膽小如鼠”。11
在首次帝國范圍內的戰爭中,英國所面對的困難遠遠不止這一處。英國軍官們驚訝地發現,殖民地戰爭完全無視了旨在約束人們殘暴行為的歐洲戰爭法。正如許多同事一樣,沃爾夫對殖民地戰爭的殘酷深感震驚。特別是印第安人屠殺戰俘和平民一事令他們不能接受。正是因為印第安人的暴行,沃爾夫對蒙卡爾姆個人表示了不滿,并發誓要以牙還牙。12在向魁北克進發的一年之前,他給自己的朋友喬治·熱爾曼勛爵(Lord George Germain)寄了一封信。在信中,他向朋友描述了自己將要采取的懲罰手段:“我并非沒有人性,也并不貪婪。但是,如果加拿大的害蟲們遭到了洗劫和掠奪的話,我將會得到極大的滿足。”13他信守了自己的諾言。1759年夏天,許多騎警和其他的輕騎兵襲擊了在圣勞倫斯河流沿岸的村落,燒毀房屋,搶走了一切能拿走的東西。那些不愿意對喬治二世宣誓效忠的法屬印第安人就被趕出了自己的家園。14
這也就定下了未來殖民地戰爭的基調。那些彬彬有禮、博學多識的軍官們往往會抱有人文主義的思想,然而在面對生存考驗的時候,這些東西很快就被拋諸腦后。況且,生存問題正是殖民地所有矛盾的核心。沃爾夫向他的手下背誦了托馬斯·格雷(Thomas Grey)的《鄉間教堂庭院里的哀歌》(Elegy in a Country Churchyard)。據傳,他將這篇文章的創作成就等同于占領魁北克。它極大地鼓舞了士氣,令他們不但有能力攻擊,也有能力劫掠法屬加拿大的殖民地。
9月初,魁北克的困局化解了。在兩個月之后,冬季便將會來臨。沃爾夫因此接受了他手下的一些高級將領的建議。這個建議是,英軍趁著夜色冒險繞過魁北克,到黎明時分即可到達城市的上游。屆時,英軍將會切斷蒙卡爾姆和他的軍事儲備基地蒙特利爾之間的聯系,而蒙卡爾姆則不得不露頭,并于亞伯拉罕高地發動戰爭。一切正如英國人所預料的那樣;英國人得以避過法國人的耳目,成功登陸并且組好陣型,以應對蒙卡爾姆的攻擊。
在為了爭奪北美控制權而發動的戰爭當中,人們采取的都是傳統的作戰方法,即排成縱隊或站成一行,伴著戰鼓來發動攻擊。法軍的行動非常笨拙。這可能是因為法軍士兵并沒有充分理解自己在這場新型戰役當中所需要扮演的角色。在英軍的集中火力下,法軍潰不成軍。蒙卡爾姆和沃爾夫都于亂軍中喪命。戰后雙方都因勇敢而獲封,而他們的死也為整場戰役蒙上了史詩般的色彩,是兩大勢均力敵的世界力量之間的角力。沃爾夫很快就成了帝國的英雄。在接下來的一個多世紀里,這樣的英雄持續增加。他們的愛國主義、勇氣、責任感以及堅持都成了其國人效仿的榜樣。
魁北克的陷落并不代表戰爭已經結束。因為感到安默斯特在提康德羅加堡駐扎是一個威脅,蒙卡爾姆指派萊維斯爵士(Chevalier de Lévis)率領一支精銳部隊保護蒙特利爾。這一軍隊試圖于1760年春重新奪取魁北克,但卻在圣福瓦戰役(Sainte-Foy)中遭遇慘敗。雙方均傷亡慘重,其傷亡人數總數達到了亞伯拉罕高地之戰的四倍。
魁北克的陷落以及其名氣稍小的后續亞伯拉罕高地之戰均標志著法國在加拿大統治的結束。1762年到1763年議和期間,曾有人建議將新法蘭西的一部分還給法國,以換得對瓜德羅普的控制權。最終,出于對英屬北美長期安全的考慮,英國政府遏制住了獲取蔗糖暴利的欲望,并沒有通過這一意見。
在獲取了對北美完全的控制之后,英國政府瞬間就面臨著一個進退兩難的困局。戰爭最主要的目的在于穩定,而這一點是難以捉摸的。在去除了對殖民地安全的外部威脅之后,政府必須要面對各種沒能預想到的、威脅當地安全的事件。這些都是魁北克陷落的間接因素。首先,政策制定必須要符合70000名法屬加拿大人的利益,也必須要能夠安定未知的大批印第安人。他們分散地居住在英國的新領地,即當今美國的中西部。在滿足其新臣民的要求的同時,政府也必須同時照顧到老的臣民。幾千名移民正翹首以盼,想要享受到勝利的果實,并往西遷移。
自1763年到1774年,土地投機急速增長。新的帝國正從阿巴拉契亞山脈以西的廣袤土地上冉冉升起。而土地投機者們則魚貫而入,急不可耐地提出土地要求。在大西洋的兩岸,投資者們的反應都相當迅速。土地公司則毫不費力就能吸引到投資。貪欲以及對在新土地上獲取回報的信心使得許多有錢有勢的美國人和英國貴族團結了起來。這其中包括美國科學家和政治哲學家本杰明·富蘭克林和他未來的敵人達特茅斯勛爵。土地熱也傳染給了窮人;1771年到1772年,克萊茲代爾(Clydesdale)的農民和手工工人們聯合在了一起,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他們希望借此公司在美洲買地,以供蘇格蘭人到此地定居之需。
移民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涌入北美。投機商們的代理人所購置的廣闊土地上很快就人滿為患。從1760年到1775年,30000名英格蘭人、55000名愛爾蘭人和40000名蘇格蘭人橫渡了大西洋。其中大部分人可能都是想要在殖民地住下的。每年都會有兩千多個移民自西弗吉尼亞的謝南多厄河谷(Shenandoah Valley)順流而下,到達卡羅萊納的偏遠地區。西部的吸引力永遠是最大的;在18世紀70年代早期,人們已經在計劃創建兩個新的內陸殖民地。人們充分發揮了自己的想象力,將其中一個殖民地命名為特蘭西瓦尼亞(Transylvania),即今天肯塔基的前身。而且,他們將另一個位于俄亥俄河和阿勒格尼河之間的殖民地命名為萬達利亞(Vandalia)。
顯然,美國大片價格低廉的土地能夠充分吸引那些在英國前途黯淡的人。1773年到1774年,英國的木材、棉紡織業和絲紡織業都遭遇了嚴重的打擊。這也就迫使人們離開西南英格蘭(West Country)、約克郡(Yorkshire)、倫敦的斯皮塔佛德(Spitalfields)以及佩斯利(Paisley)。1773年,為獲得更高的報酬,佩斯利的絲紡織工直截了當地告訴他們的雇主,如果他們的要求得不到滿足的話,他們就將會“成群結隊地前往美洲”。15除此之外,還有不少對自己的命運不滿的人。因為不堪忍受地主的盤剝,很多人紛紛逃離蘇格蘭高地和西部群島(Western Isles)。在愛爾蘭發生了相同的情況。18世紀70年代初,土地租金已經上升到令人難以忍受的地步。除去佃農(crofter)和自耕農之外,契約奴也加入了移民的大軍。人們需要他們當驢做馬,開墾荒野。1770年,出于哄騙更多契約奴的需要,從前干綁架和欺騙營生的人又重拾舊業。
政府、地主和雇員們都因移民的數量之多而感到不安。在蘇格蘭,人們已經開始采取措施阻止人們移民。這是因為,在過去的近十年當中,蘇格蘭人口的3%都遷移到了美洲。在法律上,這一做法是不可行的。因為沒有人能夠剝奪英國臣民自由遷移的合法權利。有些人懷疑這一切何時將會結束,并預言英國會步上古希臘羅馬的后塵,最終失去其財富的來源。世界力量中心也將就此轉向美洲。1774年,一部幻想小說就描寫了1974年“美洲帝國”的游客來到倫敦旅游的情節。他們所看到的是一座與普拉尼斯雕刻的羅馬廢墟十分類似的城市遺址。之所以會形成這樣破敗的景象,主要是因為英國商人“遍布全世界,特別是在美洲定居了。隨著他們的離去,我們的手工工匠和工人們都會跟著離開”。16
英國并非這場移民潮中的唯一輸家。許多人的目的地是18世紀60年代初從印第安人部落手中奪取的土地。這些印第安人曾發起過多次抗爭,但仍舊不能將入侵者趕出自己的家園。此后,殖民地戰爭不斷,雙方也都毫不留情。在1760年到1761年的卡羅萊納戰役中,一位志愿兵向其總督報告:“我們現在能夠把印第安人的尸體喂給狗吃,并以此為樂;為了展示剝下來的頭皮,我們仔細地將其排布在自己的堡壘頂上。”17
然而,在英國政府看來,只要這些印第安人能夠遵循喬治三世的法律,他們就是喬治三世的子民,并有權利得到他的保護。自1763年起,駐北美的國王官員及其下屬努力完成這一任務,特別是要保護印第安人不受投機者們合法的詐騙。無論何處,政府的這一行動都遭到了阻礙。正如一位印第安事務主管威廉·約翰遜爵士(Sir William Johnson)所評價的那樣,平等地對待印第安人會“損害這一地區最顯赫的人們的利益”。參與到土地投機活動中的殖民地商人以及財主們都百般阻撓政府的努力,不讓印第安人獲得平等交易的權利。他們還試圖確保地方官員和治安法官都站在自己的一邊。18
約翰遜的內心極為矛盾。這是因為,他既是政府主管“六大部落(Six Na-tions)”的官員,也是位于紐約北部的一座豪華莊園的主人。在那里,他窮奢極欲,多次包養情婦。其中的一個是個逃走了的契約奴,另一個則是個莫霍克女人。約翰遜同樣也進行了土地投機活動,并且鼓勵他的同鄉蘇格蘭人在此定居。然而,他的內心確實保有自然公正的意識,并且確實試圖平衡印第安人和移民之間的利益。
對于希望前線無戰事的英國政府來說,這些利益是不可調和的,并且是不斷增加的困擾的源頭。所有試圖解決這一問題的方法不是失敗,就是又增添了新的麻煩。雖然移民禁令順了印第安人的心,但這一禁令卻難以推行。移民們對財產權的呼聲日益高漲,政府也就只得對土地投機商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些投機者們運用各種花招,合法地將印第安人的土地變為自己的囊中之物。
1774年夏,解決這一切紛擾的方案終于出臺。這就是《魁北克法》。它劃定了加拿大前線的范圍,向南可一直延伸到俄亥俄以及阿勒格尼河流域。因此,這一長期以來一直吸引大批移民前來的地區也就不再屬于北美殖民地管轄,而被劃分到魁北克管轄的區域。人們在此地推行的法律是英國法律和舊有的法國法律的混合產物。《魁北克法》不只分割了英屬北美,而且還結束了北美移民50多年的擴張活動,不讓他們染指自認為早已到手的西部地區。這一法案飽受詬病。而且,在處理了前線的繁雜事務之后,英國政府很快便發現自己面臨著一個無疑更大的問題:那就是殖民地叛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