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生逢極亂世
- 趙匡胤傳
- 蕭樹
- 13269字
- 2020-05-18 14:33:09
搖搖晃晃的皇帝打翻了江山……
李存勖當了三年皇帝,還是覺得皇位搖搖晃晃的,一點兒也不穩。
他滅后梁,并岐國,拒契丹,然后,又風卷殘云,稀里嘩啦便滅了前蜀。南方幾個割據一方的政權,吳、吳越、楚、南漢等,聽了李存勖的大名都會發抖,紛紛貢表稱臣,沒有一個敢不服。他憑一支戟橫掃天下,打下后唐江山,他還怕啥?
別說,李存勖還真怕兩個人,有這兩個人在,他就覺得皇位在搖晃,晃得他發暈。
這兩個人,一個是剛剛率大軍僅用七十天就滅了前蜀的郭崇韜,另一個,是他李存勖的兄弟、父親李克用的養子李嗣源。郭崇韜任兵部尚書、樞密使,掌管全國兵馬。此人雖為武將,卻手不釋卷,把一本《春秋》讀了個滾瓜爛熟,一腦子奇思妙想。從李存勖父親李克用那時起,他便屢建奇功,又以奇計佐李存勖滅后梁,蓋世奇功集于一身,在軍中地位崇高,振臂一呼,必是應者云集。李存勖登基后,賜郭崇韜丹書鐵券,免十死。
李嗣源也是一個提起槍就不要命的狠人,外號“李橫沖”,多少回眼看著要落敗的仗,硬是憑著他橫沖直撞,死局轉活,反敗為勝,還數次在亂軍中救過李存勖的性命。后來李嗣源累遷成德節度使、蕃漢內外馬步軍總管、中書令,要權有權,手底下還盡是猛將驕兵。同樣,李嗣源也有丹書鐵券,免十死。
這樣兩個猛人,只要動動小心思,或是故意打個大噴嚏,他李存勖的皇位就會晃動,沒辦法安穩地在后宮跟那幫伶人戲子嘻嘻哈哈。就算他們倆早就發過毒誓,誓死效忠“李天下”,李存勖也還是不放心。自打“安史之亂”起,一百五十年來這天下就沒了規矩,君不君,臣不臣,哪天誰多喝了二兩,麻著膽子就敢拎把寶劍直接把皇位給掀了,自己上去過把癮玩玩。
李存勖想,要想皇位不被人掀,這兩個人必須消失,即使賜了丹書鐵券也不行。就算免十死,還是得死!
李存勖沒想過,如果連皇帝也不講道理,不按規矩來,那天下就沒有規矩,也沒有道理了。
郭崇韜滅了前蜀正要班師呢,就被宦官李從襲、馬彥珪率伏兵用錘砸死,五個兒子全部被殺,所有家產充公。對李克用、李存勖父子忠貞不貳,對創立后唐居功至偉的郭崇韜,就這樣被活活害死了。
捎帶著,李存勖把同樣持有丹書鐵券并為后唐立下大功的西平王朱友謙也給殺了。
李嗣源名氣最大,權力也最大,李存勖下起手來不能太明目張膽。他命諸軍馬步都虞候朱守殷監視李嗣源,伺機下手。朱守殷并沒有下手,而是告誡李嗣源“德業震主者身危,功蓋天下者不賞”,但李嗣源并沒有聽進去。
李存勖冤殺郭崇韜、朱友謙后,天下大嘩,功臣武將,人人自危。魏博牙兵本來就窩著氣,又向來是一點就炸的“大爆竹”,這回“轟”的一下開了花。亂兵直接攻下鄴都,緊接著邢州、滄州相繼兵變,整個河北像一口燒開了的鍋,全沸了。李存勖覺得這是個機會,便命李嗣源率領皇家禁軍北上平叛,同時密令親信一有機會就干掉李嗣源。
但這時的李存勖人心盡失,沒人肯再為他賣命了。一路上,皇家禁軍跑了一大半。到了鄴都,剩下的親兵一下擁上來圍住李嗣源,要立李嗣源為王。
哪有這么玩的呀!李嗣源嚇得差點滾下馬來!李嗣源雖然只是武皇李克用的養子,但也是李家之后,哪有同室操戈的道理!再說了,弒君,敗了滅族,勝了,史書上這一筆落下去,就是一枚釘子釘在柱子上,逃不脫萬世罵名。
李嗣源打死也不干。可他架不住皇家親兵那么多人啊,這些虎狼兵二話不說,拉著李嗣源進了鄴城,與城里的叛軍擠到一張桌子上大吃大喝起來。吃好喝好后,領頭的說:“主公,你看都這樣了,你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不想干也不行了!干了,也許我們都能有條活路,不干,跟著你的人只有死路一條了!”
李嗣源急得直跺腳:“坑我,你們坑死我了!”
他帶著這班人馬返回洛陽,準備找個機會當面跟李存勖說個清楚。
聽說李嗣源帶著兵馬回洛陽,前面半路逃掉的兵卒紛紛歸攏來。沒兩天工夫,人馬越來越多,一路上軍旗獵獵,敲鑼打鼓,山河為之震動。
深居洛陽皇宮的李存勖聽說李嗣源造反,頓時火冒三丈,打開內庫積攢多年的金銀,大把賞賜將士,氣沖沖地帶著這批將士去打李嗣源。想不到,這些拿了金銀的將士出了洛陽沒多遠,一個接一個腳底抹油紛紛開溜。李存勖眼看手下的兵丁一天比一天少,李嗣源統率的又是他李存勖一手帶出來的親兵衛隊,沒有人比他更知道這些親兵有多威猛。他只好返回洛陽,等兒子李繼岌帶回征蜀的兵馬再與李嗣源決戰。
這天清早,李存勖正在內殿吃早飯,外面突然大噪。一個太監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大喊:“造反了!外面造反了!”
李存勖“騰”地站起身,披掛一番,帶著一隊親兵衛士,便朝殿外沖去,不多遠,便見數不清的皇家親兵從興教門蜂擁而入,領頭的是從馬直指揮使郭從謙。
一見郭從謙領頭造反,李存勖頓時眼睛都冒出火來!這郭從謙本是宮內的伶人戲子,只因會討李存勖歡心,被李存勖一手提拔,當上了從馬直指揮使,相當于皇宮侍衛長。李存勖虎吼一聲:“就憑你這戲子,也敢造我的反!”只見他手持大戟沖上前,一個單挑,打頭的士兵便飛上半空直摔下來,躺在地上。他大戟一揮,風一般沖進叛軍隊伍,一個橫掃便躺下一大片,身后的貼身侍衛緊跟著加入戰斗,一個個勢如猛虎,不要命地廝殺。
郭從謙沒想到貴為皇上的李存勖渾不惜命,一時間慌了手腳,急忙帶領其余叛軍退出興教門。
李存勖命令關好宮門,讓宮內的親兵上內城防守。興教門外的郭從謙畏懼李存勖之勇,不敢帶兵攻打,就點起火把,扔上城樓,四處放起火來。李存勖親自上城樓指揮救火御敵。亂紛紛中,城下叛軍一箭射來,正中李存勖面門。李存勖身受重創,倒地不起,不幸身亡。士兵們擔心叛軍羞辱李存勖尸體,便將他的尸體架在火上給燒了。
李存勖一死,宮內頓時群龍無首,很快便被郭從謙攻破。叛軍入宮后,四處殺人放火,大肆劫掠,李存勖深藏內宮的金銀財寶被一搶而空。
沒幾天,李嗣源帶兵進了洛陽,在李存勖喪命處放聲大哭,痛徹心扉。手下張羅著要他登基,他嚴詞拒絕,命令部屬趕緊尋找李存勖后人,讓李存勖的后代來洛陽繼位。
李存勖的兒子李繼岌統率大軍滅了前蜀。這支重兵集中了全國精華,完全有能力與李嗣源一爭高下。但慫恿李存勖干掉郭崇韜的宦官李從襲知道李存勖已死,李嗣源進了洛陽后,李從襲直接拿出對付郭崇韜的辦法,又要了李繼岌的命。緊接著,整個國家像約好了似的,李存勖一家散布各地的兒子孫子們,全給身邊的人殺了。
李嗣源找不到李存勖后人,只好硬著頭皮,在李存勖靈柩前登基做了皇帝。他不改國號,自認是唐室宗親,僅改元天成。
此時是公元926年。
李嗣源是大哭著登基的。他對著李存勖的靈位哭道:“先帝呀,為了一個位子,害得我們兄弟反目,骨肉相殘,這是什么道理!我都是六十歲的人了,我實在不想坐這個位子呀,你這位子上全是刺兒,很不好坐呀!”
登基禮成,李嗣源回到內宮,癱坐在椅子上,渾身篩糠般抖個不停。兒子李從榮本來正在一旁喜笑顏開,一見父親這樣子急忙過來問候。李嗣源擺擺手,說:“你下去吧,我沒事,只是心里害怕,怕得要死!”
李從榮好生奇怪,問:“您居九五之尊,號令天下,莫敢不從。何懼之有?”
李嗣源又擺擺手,雙淚直流:“現在這個世道,皇帝有那么好當嗎?當年朱溫何等英雄,怎么死的?親兒子殺死的!李存勖橫行天下何人能及?他不也沒得到什么好下場?現在,我坐在這個位子上,就像鴨子上了烤架,能有善終嗎?”
當年憑一桿長槍翻江倒海、殺入百萬軍中如入無人之境的李嗣源“李橫沖”,竟然會因當上皇帝怕得要死!
誰說不是呢,在那個世道,皇帝這個職業實在高危。
李存勖的皇家禁軍,李嗣源原封不動地保留下來。禁軍校尉趙弘殷,仍舊做他的飛捷軍指揮使。
大局初定,看上去一切都很完美。但誰也想不到的是,歷史在這樣一個關頭,自己悄悄埋下了伏筆……
夾馬營的“香孩兒”
轉機出現得無聲無息。
后唐天成二年,也就是公元927年,三月二十一日這天傍晚,洛陽夾馬營一個普通家庭里,一個男孩出生了。
真是奇了,這孩子降生時,滿屋紅光,梵音密匝,異香撲鼻,經久不散。以致后來許多年里,都流傳著這個孩子出生時的靈異傳說。
這戶人家的主人叫趙弘殷,時任后唐皇家禁軍飛捷軍指揮使。他給新生兒取名趙匡胤,乳名“香孩兒”。兩年前,他的大兒子趙匡濟夭折后,趙弘殷就沒開心過,二兒子趙匡胤的降生,讓他心懷大暢,把趙匡胤當成了家里的福星、寶貝。
其實,“香孩兒”現象,是一個美麗的誤會。
原來,趙家后面有一座應天禪院,規模宏闊,寺院里遍種牡丹。這年氣候異常,這些牡丹竟然提前二十多天就開花,那些雪里紫玉、紫斑白、粉玉球、粉玉樓、西施紅,一朵比一朵盛放,真是美不勝收,讓人嘆為觀止。住持和尚一大把年紀從未見過這種景象,視為大祥瑞,便召集全院僧人遍點香燭,大做三天法會。牡丹異香彌漫,傳入趙家,自然經久不散;而香燭的光芒照入趙家,也映得趙家滿室紅光。這些“異象”正好碰上趙匡胤出生,正好成就了趙匡胤出生時紅光滿室、異香不絕的傳說。這些傳說和趙匡胤外婆家門前那個名叫“雙龍塘”的池塘一樣,讓后世百姓津津樂道。
說起趙弘殷,雖說他只是禁軍中的普通軍官,但挺有來頭。
當今皇上李嗣源是他的第三個老板。
他的第一個老板是鎮州趙王王镕。趙弘殷以驍勇善戰受到王镕賞識,王镕與李存勖結盟對付后梁朱溫。有一次,李存勖在黃河岸邊被后梁軍重重圍困,王镕命趙弘殷出兵救援。趙弘殷率五百騎飛馳趕到,斜插敵陣,旋風般將敵陣從中撕裂,李存勖趁勢反擊,反敗為勝打垮了后梁軍。李存勖從此把趙弘殷和五百精騎留在自己的禁軍中,委任趙弘殷為禁軍飛捷軍指揮使。
趙弘殷從此跟隨李存勖轉戰南北,但十來年過去,他一直當著飛捷軍指揮使,一步也沒往上升。有人說,這與趙弘殷父親趙敬在后梁任過營、薊、涿三州刺史有關;有人說,這跟趙弘殷做人一根筋有關。盡管飛捷軍指揮使只是校尉級軍官,但像他這樣級別的,幾場仗打下來,都是既升官又發財,只有他趙弘殷,驍勇善戰的名氣越來越大,卻全靠一點俸祿養家。
從此,洛陽夾馬營成了“香孩兒”趙匡胤的天堂。短短幾年工夫,趙匡胤就從趙弘殷身后的跟屁蟲成長為夾馬營的孩子王。
從趙匡胤四五歲開始,趙弘殷就教他學武功。趙匡胤對武術非常感興趣,很會琢磨:這一招那一式,夠了嗎?換個招式,變個花樣行不行?連著出幾個虛招讓對方露出空門再攻擊,是不是更好?萬一對方也是高手,接二連三地變招,該怎么應對?
接著練力量,練剛猛和耐力。
趙匡胤的問題跟著又來了:剛猛之力,其實還有長短之分,長力及遠,擊打自然兇狠,如果貼面對搏,距離過近,有力也難使出來,有沒有辦法在極短的距離內也使出兇猛之力呢?
這一問還真難住了趙弘殷,這問題不僅沒人教他,他自己也沒想過。他好好琢磨之后,跟趙匡胤細細研討,覺得除了用抱、摔、退等辦法拉開與對方距離便于發力外,應該還有一種辦法,在距離很近的情況下,照樣發出兇猛之力,這得靠指法、掌法、拳法、腕法的變化。一套新的拳法,就這樣被父子倆琢磨出來了。
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之后,吃苦和挨揍的本事也跟著練了個透。要想更上一層樓,就得真刀真槍地歷練了。
但這時趙匡胤不過七八歲光景,趙弘殷只得讓兒子繼續悶著頭練。
趙匡胤練得越多,越熟越精,問題也越來越多。
趙弘殷便給他講十三太保李存孝,殘唐以來的第一好漢,排名第二的鐵槍王彥章在他鉞下根本走不了兩個回合,就這么一個天下無敵的大英雄,最后卻落了個五馬分尸的悲慘下場。他問趙匡胤:“你知道為什么嗎?”
趙匡胤搖搖頭。
趙弘殷指指頭,說:“腦子。腦子比武功更厲害。有腦子,槍就在你的手里;沒腦子,再鋒利的槍,也是在替別人使!”
趙匡胤也有問題:“爹,別人的爹為什么那么胖,你卻一直這么瘦?他們的官比你小,為什么他們家總是有肉吃,有酒喝,我們家卻沒有?”
趙弘殷哈哈大笑:“因為他們愛吃東西呀,見東西就吃,好多東西吃進去,拉不出,可不就要胖了?至于官大官小,說到底都是在做人。做人嘛,那得講道理。該做的事得做,不該拿的東西,千萬拿不得!沒酒喝沒肉吃,我們家不也過得好好的?他們家吃得多拉得少,我看也未必好!”
原來,夾馬營住的多是禁軍軍官,這些軍官中,只有趙弘殷十多年來一直是老樣子,同袍們都一個個升上去,有些升得慢的,也早就發了財。只有趙弘殷既沒升官也沒發財。但他卻是軍官中最開心的。他從來不隨其他官兵劫掠百姓,也從來不爭功,還經常把功勞讓給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既不搶功勞,獲得的賞賜也總比別人少。
趙家在夾馬營雖說過得比一般人差,但趙匡胤小小年紀,已經懂得做人最硬氣的并不是喝酒吃肉。
六歲起,趙匡胤進了陳學究的私塾。孩子王上學放學,都是夾馬營的一道風景,前面兩個學童開路,后面五六個學童簇擁著,趙匡胤橫著膀子走在中間,昂首挺胸,完全一副大哥派頭。但進了學堂,便是另一番風景了,每天挨先生板子最多、被先生板子打得最響的,必是趙匡胤。這讓趙匡胤很懊惱,學起來覺得特沒勁。如果不是為了上學放學的那股子威風,老是“竹筍燒肉”的學堂,趙匡胤早就不來了!
趙弘殷看兒子與陳學究不對付,后來又給趙匡胤換了個叫辛文悅的先生。辛文悅和氣,從來不打板子,還經常夸趙匡胤。趙匡胤要是背不出,他就先背出來給趙匡胤聽,這下趙匡胤就不好意思偷懶了,用心地跟著辛文悅學了幾年。這讓趙匡胤在眼前這個亂七八糟的世界之外,看到了一個存在于典籍中的恢宏壯闊的大世界。那里博大精深,巍峨雄奇,莊嚴肅穆,全部由大大小小的道理構建而成。
他想,如果這個美好的世界能夠建構在現實世界里,那該有多好哇!
皇帝輪流做
趙匡胤在一天天長大,離他家不太遠的皇宮里,也天天上演著傳奇大劇。
李嗣源面對皇位雖然怕得要死,卻切切實實做了七年好皇帝。他殺貪腐、獎廉吏、除伶宦、廢內庫,輕徭薄賦,與民休息,老百姓在歷經多年戰亂后,終于過了幾年舒服日子。
這年十一月,李嗣源病重,躺在床上連頭都抬不起來。他身為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兒子李從榮盯著皇位已經很久了,自從上次大臣議立李從榮為太子被李嗣源駁回后,李從榮就動起了大心思,這次覺得機會終于來了。趁著李嗣源重病在床,還沒公布繼位人選,他帶著上千名親兵護衛準備攻入皇宮奪位。剛擺好陣勢,便被馬軍都指揮使朱洪實反擊,李從榮兵敗被殺。重病不起的李嗣源聽到這個消息,連驚帶嚇,竟然真的被嚇死了。
接著,宋王李從厚繼位。這年是公元934年,趙匡胤正好七歲。
事情還沒完。
李從厚是李嗣源的三兒子,他繼位不久,就犯了和后唐莊宗李存勖同樣的毛病,讓樞密院下令,讓李嗣源的養子、鳳翔節度使、潞王李從珂與李嗣源女婿、河東節度使石敬瑭對調。這號令完全是與虎謀皮,靠手里的地盤和兵馬安身立命、作威作福的節度使如果丟了這些,不光是一無所有,只怕連吃飯的家伙也會跟著被人端了。理論上皇命不可違,否則就是死罪。但在當時,皇帝下這樣的命令沒有人會聽。不得不違的命令,那也只得違了!死罪?那就賭一把,賭輸了不過也就一個死,賭贏了換個位置,我直接坐到你的皇位上去!
老奸巨猾的石敬瑭還在觀望,潞王李從珂已經急匆匆舉起大旗造了反。李從厚自然要派兵馬去鎮壓,但李從珂攻心為上,勸降了一大半想剿滅他的人,這些人反過身跟著李從珂對付李從厚,一路勢如破竹,直撲洛陽。李從厚倉皇間,只帶著五十名親兵逃出洛陽,想求姐夫石敬瑭出兵挽救危局,半路上正好遇上帶兵前來的石敬瑭。石敬瑭本來一直在觀察情勢,沒想好往哪邊下注,現在見李從珂大事將成,皇上反倒變成了喪家之犬,便將跟隨李從厚的五十名禁軍全部殺死,將李從厚幽禁在驛館。
李從珂占領洛陽后,派人前來,逼李從厚自縊而亡。可憐李從厚出生于帝王家,剛剛做了五個月皇帝,年僅二十一歲便赴陰間追隨他父皇去了。
李從珂當了皇帝,卻無治國之才能,而且河東還有個一直對皇位虎視眈眈的心腹大患石敬瑭,讓他渾身不自在。皇帝做到第三年,李從珂又用老套路,調石敬瑭離開河東去當天平節度使。石敬瑭又遇到皇帝來剝他的皮,這回沒人替他擋在前面,就把李從珂三年前干過的事,又對李從珂干了一次。你李從珂可以這樣當上皇帝,我石敬瑭也能!
盡管特別想當皇帝,石敬瑭卻也特別怕死。為了確保能當上皇帝,他向契丹遼國求助,表示愿意割地稱臣。在契丹人的幫助下,石敬瑭打敗了李從珂,逼李從珂帶著傳國玉璽、皇后及兒子登上玄武樓,自焚而死。
石敬瑭為了保住皇位真是下了血本,除了向契丹俯首稱臣,還割讓燕云十六州給契丹,并以四十八歲的年齡,認三十四歲的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為父,真是寡廉鮮恥到了極致。他也因此成為歷史上著名的“兒皇帝”。
燕云十六州就是萬里長城所在地,向來為中原屏障。這道屏障一失,八百里河北大平原從此無險可守,契丹人隨時可以居高臨下直入中原“打谷草”,橫沖直撞,如入無人之境。
這樣一個既無人格又失國格的人,就此成為中原之主。不論老百姓對賣國賊石敬瑭有多恨,但面對誰狠誰上位的強權法則,這些恨也只能埋在心里。
公元936年,石敬瑭在契丹皇帝的主持下,在并州登基稱帝,是為后晉。兩年后,遷都汴梁開封。
這一年,趙匡胤九歲。趙弘殷又從李從珂的禁軍軍官變為石敬瑭的禁軍軍官,仍舊當他的飛捷軍指揮使。雖然他作為一個普通軍官不能有任何表現,但國家遭受這樣的奇恥大辱,他作為軍人感覺非常憋屈、羞愧和憤怒。回到家里,他無以言說的憋屈、羞愧和憤怒也強烈地感染了年幼的趙匡胤。
石敬瑭坐上皇位后,照樣渾身不自在,總是擔心哪天又冒出一個猛漢,學著他的招式又把他給辦了。所以他給契丹皇帝做兒子做得死心塌地,生怕年輕他十幾歲的“爸爸”哪天一個不開心,再換一個“兒子”來扶持。割了燕云十六州后,每年孝敬契丹的三十萬匹貢緞一絲都不敢少,乖乖地貢奉,奴相十足,全然不理老百姓被他這一片“孝心”壓得喘不過氣來。雖然跪腫了膝蓋,叫破了嗓子,他卻也沒吃到好果子。契丹知道石敬瑭在怕什么,他們很喜歡石敬瑭這樣整天提心吊膽的樣子,只有讓他繼續提心吊膽,連睡覺都不踏實,石敬瑭才會繼續死心塌地做奴才。所以,三天兩頭,契丹皇帝就會去一封公文,有事沒事就把石敬瑭訓斥一頓,或是申飭一番。
這樣的皇帝雖然沒滋沒味,但石敬瑭還得硬著頭皮做下去,因為一旦他不做皇帝了,天底下盡是想要他老命的人。
其實他也知道契丹靠不住,而且說白了契丹也沒有足夠的實力能夠保證他江山永固、坐穩龍椅。契丹騎兵雖然驍勇,但中原兵馬并不弱,經過這么多年不停地你討我伐,沒有一個是吃素的,不僅單兵作戰能力強,戰術組織和資源配置更不是契丹所能比的。打敗契丹鐵騎,甚至以弱勝強的戰例,屢見不鮮。但石敬瑭沒有辦法,有契丹“爸爸”在一旁給他壯壯膽,強過孤零零一個人,隨時可能被吃掉。遠的不說,他身邊就有“兩只老虎”:手握重兵的杜重威和劉知遠,隨時準備著一口下去就吃了他。
在這種天天提心吊膽和擔驚受怕的狀態下,石敬瑭戰戰兢兢地做了六年皇帝,最后灰頭土臉地死了。
公元942年,石敬瑭的侄子,同時也是他養子的石重貴繼位當了皇帝。
這年,趙匡胤十六歲。
賀家有女
趙匡胤十二歲那年,石敬瑭定都汴梁開封,趙弘殷隨禁軍移駐開封,趙匡胤也隨之搬到開封。
從夾馬營一起搬到開封的,還有禁軍校尉賀景思一家。
賀景思和趙弘殷同為禁軍校尉,因為對脾氣,隔三岔五總要碰個頭,在一起喝杯老酒,兩家的女人孩子,也其樂融融湊一塊兒,乃通家之好。
賀家獨生女兒名賀娟,比趙匡胤小兩歲,和趙匡胤青梅竹馬。在夾馬營時,賀娟總是跟在趙匡胤后面,嘴里不停地喊著“二哥”“二哥”,生怕趙匡胤把她給丟了。趙匡胤雖然事兒多,對這個小妹妹卻一點兒也不煩,哪天見不到,還非得上她家去看看。
到了開封,兩家又同住禁軍營房,夾馬營形影不離的傳統,分毫不差地帶了過去。
又過幾年,趙匡胤步入青春期,賀娟跟著也長大了,雖然仍是兩小無嫌猜,趙匡胤卻要玩深沉。他每天都要到賀娟家討酒喝。因為父親說了,賀家自釀的美酒,天下無雙,頭一等好喝。
賀娟裝作啥也不懂,每天都早早地候著,等著為趙匡胤開門,給趙匡胤倒酒。每次賀娟都笑靨如花,在一旁喜滋滋地看著趙匡胤淺一口深一口地一點點喝掉整碗酒,然后等著趙匡胤有一搭沒一搭地找話說,然后看他慢騰騰地站起身,百般無奈地挪著腳步離去。
這兩個金童玉女般的人兒,每天就用這種方式,見見面,說著一直說不完的話。
每天晚上,趙匡胤都會躺在床上靜靜地想第二天要跟賀娟說些什么,怎么說得她開心又高興,賀娟呢,也會靜靜地想怎么逗趙匡胤跟自己多說話,怎么引他多說些甜滋滋的話來。
別人聽到的是滿籮筐的廢話,在他倆的耳里全是連珠妙語。
這時,三弟趙匡義已經可以屁顛屁顛地跟著趙匡胤跑來跑去了。他每天都會把二哥和賀娟姐說的話在飯桌上學出來,惹得一家人哈哈大笑。
賀家乃會稽大族,詩書傳家,唐朝著名詩人賀知章是其祖上。賀娟深得家學,不光有顆七巧玲瓏心,還知書達理,秀外慧中。趙弘殷對她十分滿意。
這時的趙匡胤,已長成魁梧壯碩的男子漢,儀表堂堂,做起事來井井有條,待人持物沉穩持重,賀景思看在眼里,自是十分滿意。
趙匡胤十八歲這年,趙弘殷三媒六聘,為兒子風風光光把賀娟娶到家。
兩位新人你儂我儂,蜜里調油,成為神仙也不換的親密眷屬。
想不到,半年之后,趙匡胤突然消沉,整天悶悶不樂。
他本來裝得滿滿的腦子,突然變得空蕩蕩了——
我練成一身的武功又有何用?難道拿出來給石敬瑭這種賣國求榮的賊子賣命?我一肚子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大道理又有何用?在這個黃鐘毀棄、瓦釜雷鳴的世道,何來施展的天地?再說,世上最好最賢惠的女人我已經得到,還有什么好追求的呢?
郁悶的人愛杯中物,趙匡胤這樣的性情尤愛。
他不好意思再去賀家蹭酒喝,便去街上的鋪子喝。
酒喝得越多,回家就越來越遲。
好歹還記得回家,還知道妻子在家里等著。
趙匡胤不回家,賀娟不敢睡。趙匡胤每天醉醺醺地回來,賀娟端上一碗醒酒湯,再把趙匡胤全身上下擦洗個干干凈凈,趙匡胤便呼呼一覺睡到大天亮。
第二天,又接著出去喝。
街上的酒喝得多了,酒友自然就有了,街上一大幫子混混,都拿趙匡胤當大哥。趙匡胤不僅酒量好,酒德也好,從不偷奸耍滑,而且一身好武功,遇上個無事生非尋釁找碴的,趙匡胤伸手隨便一擺弄,對方便服服帖帖。
眼看著跟著他喝酒的混子越來越多。這天,一個小混混對趙匡胤說:“二哥,這樣喝酒總少了點味道,要不喝喝花酒?”
趙匡胤一個耳刮子就掄了過去:“花酒?你嫂子還在家等我呢!”
這混子腫了半邊臉,倒也不怕痛,接著說:“不喝花酒好是好,只是干巴巴的不得勁,要不,我們再找點更刺激的?”
趙匡胤眼一瞪:“刺激?什么刺激?”
混混從懷里掏出一副骰子,往空中連拋幾把,說:“這個,最刺激了!”
趙匡胤明白這是要賭錢,但他的確想刺激,便搖搖晃晃站起來,說:“去!都去刺激去!”
于是,趙匡胤又成了開封賭場的常客。沒過多久,整個開封的賭場,沒有他不去的。
只是,每次從賭場出來,口袋里全部空蕩蕩的,一個大子兒也不剩了。
賀娟照樣當什么也沒發生過,趙匡胤回到家,照例給他喝醒酒湯,為他擦洗身子,服侍他睡好覺。
這天,趙匡胤回家時腦子比較清醒,看著妻子每天不變樣地為自己操勞,忽然心痛,問賀娟:“我每天都這樣,你怎么不罵我?怎么不到我爹娘跟前哭訴呀?”
賀娟說:“要是罵能讓相公回心轉意,我早把唾沫星子都罵干了;要是哭能讓相公回心轉意,我的眼淚早就哭干了!”
趙匡胤好一陣感動。
第二天一早,他像是又忘了賀娟的話,拿著僅剩的一把銅錢出了門。
瓜田老者
民間流傳的趙匡胤和瓜田老者的偶遇,是趙匡胤這段灰暗人生的轉折點。
趙匡胤出門時,都會隨身帶上他的齊眉棍。這齊眉棍是趙弘殷精心為趙匡胤選材精制的。精選上等白蠟桿,根據趙匡胤手掌大小制作,粗細適度,兩端套有銅箍,是趙匡胤最為趁手的兵器。平時拎在手上,得便時就能找塊空地練上一趟棍法。有時碰上野狗,棍一揮就能轟走,甚是便當。
不論是在外喝酒吃肉,還是在賭場吆五喝六地賭錢,趙匡胤身邊都少不了這根齊眉棍。
這天,趙匡胤又在賭場輸光了所有銅錢,拎著齊眉棍出了賭場,一個人走在空蕩蕩的街上。清冷的月光罩下來,把整個開封府都罩在它的陰冷里,現在正是七月暑天,他卻覺得自己困在這重重陰冷中,從里到外變得越來越冷,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這時他才突然想起,自己狂賭一天一夜,一粒米都未入口。
餓神一旦被喚醒,就在他肚子里翻江倒海。
下館子沒錢,回家里吃又太丟臉,他便往城外走。走了好一陣,終于看到一片瓜地,連忙三兩步搶上前,抱起個大西瓜,指頭一插,將瓜破成兩半,捧到嘴邊就狂啃起來。
風卷殘云般吃完西瓜,他站起身,正要走開,身后傳來說話聲:“漢子,你可付過瓜錢?”
趙匡胤猛回頭,說話的是一老者,白胡子直垂到胸前,他的臉“騰”的一下就紅了,支支吾吾地說:“我……我……沒錢……”
老者笑了:“沒錢就吃我這么大一個西瓜?天底下有這樣的道理嗎?”
趙匡胤更結巴了:“道……道理……沒……道理!”
老者腰板一挺:“不講道理,何以為人?這樣吧,我也不多要,你就付一文錢瓜錢,不多吧?”
趙匡胤豆大的汗珠一串串往下直冒:“一文錢……這……一文錢……”
老者看趙匡胤這個樣子,口氣又軟了一分:“你若是一文錢也拿不出,先抵押個物件也成!”
如果跟前的土地上裂一道縫,趙匡胤肯定一頭就扎下去。他哪有臉面立在這位要求毫不過分的老者跟前呢?他只得低下頭,雙手捧起齊眉棍,遞了過去。
老者接過齊眉棍,上下一打量,雙手掄了一個大圓,說:“好棍!好棍啊!”
接著,老者長嘆一口氣,又說:“可惜呀!太可惜了!這么好的一根棍,如果落在大英雄手上,在這沸沸亂世之中,救蒼生,拯黎民,那該是多大的功德啊!”
老者接著又不住地搖頭:“要是落在無賴手上,這么好一根齊眉棍,跟村婦的燒火棍有什么區別呢?這棍我也不要了,你拿走吧!”
老者這番話,像是一串驚雷,驚得趙匡胤頭皮發麻。他向老者深鞠一躬,說:“敢問大爺,如今天下沸沸,赴湯蹈火者,的確大有人在。但說到底,所圖者,無非就是權勢錢財。今天你搶了張三,明天李四照樣搶你。以命相搏,弱肉強食。到頭來,恃強者,又淪為更強者刀下之食。就說這齊眉棍,落在我手上,也許只能作打狗棍,若落在暴徒之手,就變成奪人性命的兇器。如此以暴易暴,永無盡頭,何來百姓安寧?”
老者聽了趙匡胤這番話,似乎掂出了分量,正色說:“你所說非虛。但你只見到眼力所及,你眼力之外的世界,也在那擺著呢,你見不到它,是你能力所限。”
趙匡胤又鞠一躬:“請大爺多多賜教!”
老者緩緩說道:“大道之行,自有定規,不以一時、一地、一人、一候之異而變!如今亂世,世道冷酷,人心涼薄兇險,以害求利,向惡求生,落此亂世,如墜阿鼻地獄,看似萬劫不復,其實不然,亂中自有靜氣在,人心思安久也!”
趙匡胤說:“長治方能久安。求安、想安的,多是黎民百姓。那些有權有勢者,貪婪無度,巧取猶嫌不夠,豪奪猶嫌不足。貪心在,心難安。再說,他們搶了別人,也怕別人再來搶他,心更不安。這些所謂英雄豪強都被憂懼煩躁充塞,天下難安啊!”
老者大笑:“你還是只知其一,不解其二啊!人生大道與天地大道,并行不悖。當今豪強殺戮成性者,其實是有被殺被搶的恐懼。行惡之人,亦有善根。這些人不守規矩、不講道理,是怕別人都不守規矩、不講道理,光自己守規矩講道理吃虧上當,搞不好還會送命!一旦規矩立下來,不守規矩、不講道理,付出的代價很慘重,自然人人都會守規矩、講道理。人心自然安泰,世道自然太平!”
趙匡胤又問:“立規矩最難!怎么才能立起規矩來?”
老者指指趙匡胤手里的齊眉棍:“規矩雖然來自大道,但亂世中立規矩,非大英雄大豪杰不能為!大英雄大豪杰所恃者,無非就是它了!”
老者一番話,猶如醍醐灌頂,趙匡胤納頭便拜:“多謝大爺,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小生多年疑竇,豁然開朗!”
老者哈哈大笑,走出瓜田,甩開臂膀,揚長而去!
趙匡胤呆立瓜田。
良久,他才踉踉蹌蹌回到家,怔怔地坐在凳子上。
賀娟走過來,用汗巾擦他的臉。他抓住賀娟的手,說:“你干嗎對我這么好?我不過是喝酒賭錢的混混!”
賀娟笑著說:“你不是混子!你只是不甘心!你從來就不是個普通人。”
趙匡胤說:“剛才給一個種瓜的老頭訓了一頓。怎么做人和做一個怎樣的人,我還是沒想通,我要好好想一想。”
賀娟說:“二哥,你打小就是我的大英雄,你就一直做我的大英雄吧!”
趙匡胤閉著眼睛,喃喃道:“我當然要做你的大英雄,但是……但是……聽了那個老頭的話,我突然覺得,我應該做天下的大英雄……”
十萬橫磨劍
石重貴坐上皇位后,想干點事情。石敬瑭奴顏婢膝認賊作父,招來萬民唾罵,這樣的皇帝做起來很沒有意思,他要做個有皇帝味道的皇帝,先得挽回點先帝的名聲。正好,石敬瑭為他安排的托孤大臣景延廣,也有這個想法。兩人一商量,決定在給契丹通報石敬瑭死訊的公文上,稱孫不稱臣。稱孫,是因為石敬瑭稱兒,新皇再降一輩,說得過去,而且是個人行為。但國與國之間,稱臣就是低三下四了,個人受點屈辱,但國家得有尊嚴!
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看了公文很生氣:石敬瑭當皇帝是由我冊立的,你一個繼位的皇帝,怎么不通過我的冊立自說自話就干上了?而且只稱孫,不稱臣,這不是不知死活嗎?他專門派使者去問咋回事。這些人還是以前的老派頭,傲慢無禮。景延廣也是火大,只留下使者一人,把隨從全殺了,放使者回去時,還說:“先帝是北朝所立,所以稱臣。當今皇上是中國自立,所以只稱孫,不能稱臣。你們如果不服,我朝有十萬橫磨劍等著,盡管放馬過來吧!”
耶律德光大怒,公元944年,他率軍南下,想一舉掃平后晉,不想一開始就在馬家口被晉軍打得大敗。次年,契丹第二次征討后晉,又被晉軍在陽城打敗。
接連兩次大勝讓石重貴得意忘形,以為契丹就那么一點實力,根本不用怕。他就放心大膽地為所欲為起來,多造器玩,大興土木,整個朝廷跟著醉生夢死,荒淫奢靡無度,再也沒人擔心契丹會再次入侵。
公元946年,耶律德光第三次南侵,石重貴委任杜威為元帥,傾盡軍力出征,唯有大將劉知遠在并州按兵不動,悄悄地打自己的算盤。而杜威早就想學著石敬瑭賣身投靠契丹,然后自己搶皇位坐。他跟契丹一聯絡,契丹當即滿口答應。杜威和副帥李守貞投降后,耶律德光派張彥澤率二千騎兵徑取開封。石重貴無兵可用,作降表出城請降。這份降表中他自稱“孫男臣重貴”,這是既稱孫又稱臣了。后來石重貴全家被押到契丹,受盡屈辱折磨。
契丹兵馬進入開封后,大殺大掠,繁榮富足的開封城被劫掠一空,百姓苦不堪言。
二十歲的趙匡胤此時正在開封城。經過瓜田老者一番訓誡后,他戒了賭,也不去街上和那幫混混一起喝酒了。但二十歲的漢子,沒有經濟來源,也是很糟心的事。這時家里還有三弟趙匡義、兩個妹妹,還有剛剛出生的四弟趙匡美,全家八張嘴,都靠父親趙弘殷在禁軍的那點俸祿來養活。日子有點捉襟見肘。
這次趙弘殷隨禁軍出征,至今音訊全無,而契丹兵已經殺入開封城,看來兇多吉少。趙匡胤空有一身本領,急得團團轉。一家人困在家中,他哪兒也不敢去。好在他家不像那些高門大戶那樣惹眼,但誰也不知哪天這些人會闖進來。現在也只有他有能力保護家人了。
契丹人為了劫掠錢財,鏟地皮一樣把一個花團錦簇的汴梁開封城鏟了三遍,全城百姓,無論貧富,均不能幸免。這也是趙匡胤一家前所未有的劫難。家里本無余財,一點家什也不在乎契丹人搶不搶,眼下最要緊的是全家人的人身安全。
趙家與應天禪院僅一墻之隔,趙匡胤備了副梯子,契丹兵來擾時,他讓全家人搭梯子進入應天禪院,他自己最后抽掉梯子,不留痕跡。契丹人走后,再順著梯子返家。雖然家里被契丹人攪得亂七八糟,但總算保全了一家人性命。
但母親、妻子及弟弟妹妹提心吊膽、膽戰心驚的樣子,卻像針扎著他的心。契丹人橫沖直撞,動不動就揮刀殺人,使得好端端的開封城街上尸骸四布。他七尺漢子,空懷一身武藝,差點連家人性命都不能保全!
他心里暗暗發誓,再不能讓家人置身朝不保夕的險境,再不能讓天下黎民慘遭荼毒。他要憑一身武藝和膽略,讓家人得安寧,為天下求太平!
再說契丹皇帝耶律德光滅了后晉,契丹人燒殺搶掠的暴行,讓中原百姓恨之入骨,中原各地義幟遍布,各路兵馬從四面八方齊向開封殺來!習慣了騎著高頭大馬在大草原橫沖直撞的契丹人,最喜歡的是沖到中原來“打谷草”,搶奪錢財,擄走工匠,與農耕社會的生活本就格格不入,一看烽火連天殺聲四起這陣勢,就帶著人馬退回了遼國。
一路上,契丹兵又把所經之地狠狠劫掠一番,八百里河北平原像被水洗過一般,淪為一片白地。
公元947年,后晉被滅,早就覬覦皇帝寶座的后晉大將劉知遠在并州太原稱帝,是為后漢。
隨禁軍一起出征的趙弘殷,兵敗后歸附了劉知遠部屬郭威。
契丹兵撤退時,劉知遠從太原發兵,一路上勢如破竹,直撲開封,不久攻克。公元948年,劉知遠定都開封。
趙弘殷回到開封,一家人又團聚了。這一場離別,讓全家人感慨不已。正是這時,趙匡胤向父親提出,準備游歷天下,尋找機緣,以一身技藝救黎民、濟蒼生。
趙弘殷說:“你就跟著我干多便當呀,就算不在我手下,這開封城我人脈廣泛,多少都會給我一點面子。總比你隨便找個地方白手起家要好!”
趙匡胤說:“你干了二十多年,還是個飛捷軍指揮使,在你手下,頂多也就當一個你這樣的官罷了。我要投靠的,一定是大英雄、大豪杰,跟著他成就大事業。但誰是大英雄大豪杰,我總得滿天下找找才行!”
趙弘殷知道兒子一身好功夫,而且心懷天下,他這么多年來如此著力培養兒子,此刻沒有不同意的道理。
臨走前,他給散布各地的要好朋友一一寫信相托,讓趙匡胤隨身攜帶,必要時能讓這些朋友伸出援手。
賀娟心里雖有萬般不舍,但她明白好男兒志在四方,與其讓丈夫平庸一生,不如讓他出去闖一片天地。
趙匡胤打點行裝,從此踏上了萬里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