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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性別形而上學解構

《周易·系辭》有言云:“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形而上學可以說是對于“形而上”,或者說是關于“形而上”的研究。當代法國后結構主義哲學家福柯和解構主義哲學家德里達為法國后現代女性主義哲學對性別形而上學的解構奠定了基礎。福柯選擇了一種不同于傳統哲學的病態語言進行哲學思考,形成了自己的理論,而德里達則對形而上的大文本進行了解構。

福柯對于性別持一種現實主義態度,這既是分析的,也是描述性的。對他來說,在純粹陳述意義上,性別并不存在,它總是被置于歷史之中,而歷史則以各種方式構造著性別,而且性別也總是以各種方式與家庭聯系在一起。他所要做的是揭示這種歷史和文化形式,包括如何把性別建構成某種令人欲望的東西。在福柯看來,性別總是根據理論和實踐話語來構造的,話語之間是可以相互取代的,這一觀點讓女性主義哲學意識到無論性別話語如何被解構,都不是話語的廢除,而是要找尋可以相互替代的新話語。

德里達的主要工作是剖析傳統哲學的認識本體,揭示思想的本質特性和局限性。在他看來,讀者與文本,說者與聽者,以及文字表達與實存之間存在著不可跨越的差異。首先,一部作品總能逃避全面闡述,總有不可解析性,這些都妨礙我們理解作者的真實意思。其次,在說者與聽者之間也存在不可避免的差異(在過去的經驗中,在期望中,在個人習語中),這將導致永恒的誤解可能性。再次,一個人對于自我思想的內在表述也是不充分的,因為人們總要用語言來表述自己,而語言是一般性的,不能表述思想中直接的、先于語言而存在的恰當性和完美性,以及情感本身的細微差異,因而人們的表述永遠都達不到全面和清晰,在被思考的(被體驗的、被說的和被寫的)對象與純粹理念——自我等同的意義之間總是存在著差異。[1]德里達試圖說明哲學領域的差異是永遠不可避免的,文字既是表述工具,也能把我們引向歧途。然而,西方傳統哲學卻基于三個中心原則假設哲學思想和語言能夠達到完美的程度,成為顛撲不破的真理。這三個中心原則都圍繞著特有的邏輯建立起來,其一為對立原則,意指思想與語言由一對對相對對立的概念構成,例如在場/不在場、真理/謬誤、陽性/陰性等。其二為邏輯排他性原則,意指一對相互對立的概念被認為是相互排斥的,受同一律和不矛盾律制約,例如存在排除了非存在,存在是它所是,而不是它所不是。其三為優先性原則,每一對基本概念在意義上都是不對稱的,總有一方要優于另一方,這一方不僅更為基本和真實,在道德上也更為優越。而德里達的解構試圖表明:任何文本中的這種二元對立都是不能成立的,因為二元對立的文本本身都既違背了排他性原則,也違背了優先性原則,任何具有優先性的存在一方總要依賴非存在一方而存在,被理解為某種東西的對立方,而這種東西是否定的、不完整的、復雜的和派生的,例如物質、動物和現象等,所以存在的純潔性和優先性受到了玷污,無法得到證實,結果形而上學的存在結構被自身所否定。在認識論領域也是如此,基礎主義相信可以把一切知識建構在某些基本的確定性上面,例如理性或者感覺經驗,但這種確定性也必須包括自身要否定的非確定性,因而這種被確定的基本要素本身被它們意在克服的認識論局限性所腐蝕,絕對正確的理性自身中包括有問題的假定,而且純粹的感覺也包括在文化上相對的解釋框架。而在倫理學上,解構主義也揭示出所謂的永恒真理價值不過是特殊文化歷史發展的產物。[2]

福柯和德里達的這些觀點直接為法國后現代女性主義哲學解構性別形而上學所用,后者不僅接受福柯關于性別的話語理論,也借用了德里達對理性/邏各斯/男性中心主義的批評。這里的性別形而上學主要體現為父權制哲學中的性別二元論結構。在這方面,西蘇、伊麗格瑞和克里斯蒂娃都作出過重要貢獻。女性主義哲學家南希·杰(Nancy Jay)曾對這種形而上學二元論/性別二元論作出解釋:“1.在二元對立中的兩個術語是矛盾的,因而是相互排斥的。它們之間沒有調停的可能性,因為它們是嚴重斷裂的。2.這兩個術語是相互耗盡的,沒有第三個術語,它們之間沒有中間基礎,兩個對立的術語包括每一種情形和可能性。3.在二元對立的結構中,只有一個術語具有積極價值,第二個術語是根據對于第一個術語的否定來界定的。它只是第一個界定性術語特性的缺乏或喪失。因此它自身不能被承認為有任何特性或者價值。4.盡管第一個術語樂于澄清和準確地提出自己的否定方面,但第二個術語也是無所遁形的,包括并非第一術語的一切內容。”[3]女性主義哲學認為,在父權制哲學中,這兩個術語之間的對立也可以被視為性別之間的二元對立,男性無疑屬于第一個術語,女性屬于第二個術語,所以對于父權制哲學的批評需要打破這種性別形而上學的二元對立結構。

西蘇試圖從女性寫作的角度借鑒德里達的差異和解構理論,對傳統文本和哲學進行解構,她認為女性文本就是研究差異的文本,它朝著差異的方向努力,去顛覆菲勒斯中心的主宰邏輯,打開二元對立的封閉結構,沉浸在敞開文本的快樂之中。她也看到,“對于弗洛伊德和拉康來說,女性被置于符號系統之外:這也意味著在語言和法律之外,被排除了與文化和文化秩序之間發生任何關系的可能性。她之所以被置于符號系統之外,是因為缺少任何與菲勒斯的關系,因為她并不能享有男性的秩序——閹割的情結”[4]。所以西蘇以充滿激情的語言呼喚著“女性寫作”,因為只有通過這一方式,女性才能表達出自己的欲望,解構男性話語中的霸權和性別形而上學結構,解構男性性別“債務”(debt)經濟學,建立起女性性別“禮物”(gift)經濟學。在建構性別差異過程中,她首先把差異區分為兩種類型:不同(difference)中的差異和對立(opposition)中的差異。前者是她試圖倡導的差異,而后者是她和德里達等人批評的形而上學的男性中心主義觀點。她“相信性別差異就是意識到差異是不同的。準確地說是美妙的,至少有兩個源泉才能構成的差異。這種差異是一種運動,總是在穿越之中,在兩者之間穿越。而在差異呈現出對立時,則是只有一種源泉存在的可怕事情。而且只有一種的話,它便可以說什么都不是”[5]。男性性別經濟學把壓抑女性永久化,是一種體現出父權制交換和菲勒斯中心的債務經濟學,沒有任何慷慨的動機,所有的付出都要求回報。而女性性別經濟學則是欲望付出的經濟學,它是流動的、敞開的和多元的,具有純粹的豐富性。女性寫作是創造這種女性性別經濟學的方式,它不僅具有巨大的顛覆父權制文化的力量,也以一種類似于火山爆發的大笑撼動古老的邏輯基礎,推翻理性的堆積,把父權制的法規摧毀成碎片。嚴格地說,西蘇的“女性寫作”并不僅僅意味著女性的寫作,它實際上是一種寫作方式,體現出給予和不求回報的特點,而不是如同父權制文學、哲學和歷史所描述的男性面臨被閹割,而女性面臨被砍頭的風險。而且,作為“另一種元語言,女性寫作是難以遵循的,因為它并不是線性的,而是同時從各個方向開始的,允許有一個新的歷史出發點,在不為人知的領地四處徘徊,超越分離和邊界,跨越不同的范疇,面對某種笑聲敞開”[6]。女性寫作能讓人進入到超越和穿行的風景地,找到出入對方的通道,在彼此的運動中,性別差異交融在一起。

同西蘇相比,伊麗格瑞則從語言和本體論方面解構父權制哲學。在她看來,父權制哲學把所有東西都簡化為同一的經濟權力,這種簡化的結果是消除了兩性之間的差異,所采取的主要方式是精神分析。她聯系女性解剖學、神秘主義、癔癥和潛意識研究女性,不僅揭露哲學中的男性偏見,還試圖尋求一種話語來論述女性,解決女性在“話語中的明確表達問題”。性別差異是伊麗格瑞哲學的主題,她與德里達等解構哲學家一道,為破除“同一性形而上學”而努力,因為她認為西方哲學正是憑借著這種同一性排除了作為女性的“他者”。[7]伊麗格瑞首先強調當代哲學必須討論性別差異,認為這一問題即便不是我們時代的問題,也是重要的哲學問題之一,然而,在當代的哲學、科學和宗教理論中,依舊沒有對這一問題給予足夠的重視,事實上,如果我們深入地思考這一問題,就可以審視今天破壞世界的各種形式,以及為什么會出現詞語的失信、哲學的終結和宗教的失望等問題。性別差異可以締造一個新的世界,而不是把我們的生活和生命還原為身體和生育。性別差異“也將帶來一個思考、藝術,詩歌和語言的新時代:新的詩學時代的創造”[8]。其次,伊麗格瑞也試圖系統建構性別差異哲學,不僅從本體論和認識論意義上討論時間與空間,主體與話語,以及認識的途徑和方式,從精神分析學闡釋主體的形成過程,也從倫理學和宗教學意義說明理想的性別關系,試圖對于人與神、人與人、人與世界和性別關系作出新的解釋。再次,為了說明和確定性別差異,伊麗格瑞還試圖通過確定女性特質來證明性別差異的存在,讓女性重建自我,而不是消解在男性的同一性之中,“女性應當能在其他事物中找到自己——通過在現存歷史中的自我想象,以及通過男性創造生產的條件,而不是基于他的工作和他對系譜的闡述”[9]。伊麗格瑞也以這種女性的特質來強調性別差異,并以這種性別差異來解構性別二元對立和同一性形而上學,試圖在這些工作基礎上建構性別差異倫理學。

克里斯蒂娃的工作集中在語言知識領域,她也以精神分析學和符號學、歷史學和文化學等學科為工具揭示潛意識中的主體結構。格羅茲分析說,法國哲學的特點是解釋語言和主體性的關系,而法國女性主義者則致力于深入分析被視為菲勒斯中心的語言與特有性別主體類型之間的互動,她們并非像英美女性主義者那樣把語言作為經驗研究的對象,關注性別歧視的語言,對于詞語、語法、造句法規則及傳統進行探討,研究性別歧視短語的使用,而是對于話語的基礎結構和普遍形式提出質疑。語言不僅是命名、標示或交流的系統,也是所有可能含義與價值的入口。[10]雪莉·克里默(Cheris Kramer)等人也認為[11],英美女性主義語言學關注的領域是:“1.在語言使用、說話和非詞語交流中的性別差異與相似性;2.在語言中,尤其是在語言結構與內容中的性別歧視;3.語言結構與其使用之間的關系;4.改變的努力和方案。”[12]與其不同的是,法國女性主義者更關心對于語言本身的討論,對于克里斯蒂娃來說,語言是語言學家所選擇去界定作為自己研究對象的東西,而這種選擇和界定無疑具有深刻的政治和倫理含義,她把言說的主體(speaking subject)作為研究的突破點,試圖把原有的單調和同一的語言學系統扭轉為差異的不同的過程。因而,“作為一種不同的在言說主體之間確定意義表達過程,克里斯蒂娃的語言學理論強調一種不同的選擇:在特有情境中研究特有語言的策略”[13]。她要突出的是特有的話語而不是普遍性的語言,與伊麗格瑞不同,克里斯蒂娃并不認為女性具有特殊身份,因而不可避免地存在性別差異,并用它來解構性別形而上學及其二元論,而是采取反對對性別差異進行普遍概括的做法,進而強調不同人作為主體在不同情境言說時有話語差異的過程和變化。在她看來,任何強調男女具有某種穩定和不變差異的觀點都是一種性別本質論,即便是強調這種差異來自社會歷史和文化的塑造也是如此,而且這種差異觀也無法排除貶低和壓迫女性的可能性。克里斯蒂娃的這一觀點也在其對于性別身份和倫理的研究中得以深化。

[1] 〔美〕加里·古廷:《20世紀法國哲學》,辛言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358頁。

[2] 同上書,第360—362頁。

[3] Elizabeth Grosz, Sexual Subversions: Three French Feminists, Unwin Hyman Inc., 1989, p.106.

[4] Helene Cixous, “Castration or Decapitation, ”in Kelly Olivered., French Feminism Reader, Rowman & Littlefield Publishers Inc., 2000, p.280.

[5] Helene Cixous, “Rootprints, ”in Kelly Olivered., French Feminism Reader, Rowman & Littlefield Publishers Inc., 2000, p.294.

[6] Kelly Olivered., French Feminism Reader, Rowman & Littlefield Publishers Inc., 2000, p.256.

[7] 〔美〕加里·古廷:《20世紀法國哲學》,辛言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429頁。

[8] Luce Irigaray, “An Ethics of Sexual Difference, ”in Kelly Oliver ed., French Feminism Reader, Rowman & Littlefield Publishers Inc., 2000, p.227.

[9] Luce Irigaray, “An Ethics of Sexual Difference, ”in Kelly Oliver ed., French Feminism Reader, Rowman & Littlefield Publishers Inc., 2000, p.229.

[10] Elizabeth Grosz, Sexual Subversions: Three French Feminists, Unwin Hyman Inc., 1989, p.39.

[11] 雪莉還總結出女性語言的特點:“絮絮閑聊、柔聲輕語、彬彬有禮、熱情洋溢、斟酌詞句,有時候莫名其妙,令人不得要領。”而男性的語言的特點則是:“傲慢自負、使用咒語俚語、盛氣凌人、氣粗聲大、言語有力、直來直往、敢說敢道和不容置疑。”http://www.xl360.com/reading/1/287, 2010/11/05。

[12] Toril Moi, Sexual/Textual Politics, Routledge, 2001, p.150.

[13] Toril Moi, Sexual/Textual Politics, Routledge, 2001, p.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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