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樹理

小二黑結婚

一、作者簡介

趙樹理（1906—1970），原名趙樹禮，山西沁水人。著作主要有長篇小說《李家莊的變遷》《三里灣》《靈泉洞》，中短篇小說《小二黑結婚》《李有才板話》《邪不壓正》《傳家寶》《登記》《鍛煉鍛煉》等。另有評書、鼓詞、劇本、評論等多種。

二、解析

（一）《小二黑結婚》寫于1943年5月，最初由華北新華書店于1943年9月出版。

（二）內容梗概

小說共12節：

第1節從“劉家峧有兩個神仙，鄰近各村無人不曉”寫起，簡要地寫了兩個有封建思想的家長——二諸葛和三仙姑。

第2節寫三仙姑的來歷，寫明三仙姑雖45歲了但還有本領吸引青年人的秘密原來在她女兒小芹身上。

第3節寫小芹與她母親三仙姑在為人方面的迥異。

第4節寫把持村政權的壞分子金旺、興旺兄弟捉弄小二黑，讓其當掛名“青抗先隊長”。

第5節寫小二黑和小芹談戀愛，遭到金旺等人的陷害。

第6節寫根據地民主政權支持婚姻自由，小二黑與小芹公開談起戀愛來。

第7節寫三仙姑把女兒許配給一個40多歲的反動退伍軍人，小芹堅決反對，并與小二黑“商量對付三仙姑的法子”。

第8節寫金旺兄弟因心懷鬼胎而“捉奸”，將幽會的小二黑和小芹無理綁送區政。

第9節寫膽小怕事而又信仰“陰陽八卦”的二諸葛，見兒子被綁走嚇得六神無主，趕快去占卦，“占出之后嚇得他面色如土”，“一夜沒有睡”。

第10節寫二諸葛因為替小二黑收養了一個9歲的童養媳而被傳到區政府，以及他在區政府那種迂腐、迷信的表現。

第11節寫三仙姑由于包辦女兒的婚姻而被傳到區政府，以及她在區政府因妖冶的裝束和表現而遭到圍觀群眾的嘲諷。

第12節寫在新政權的支持下，小二黑和小芹斗爭勝利，實現了自由結婚；二諸葛和三仙姑在人民政府的批評教育和新的社會輿論面前開始悔悟轉變；金旺、興旺兄弟在群眾被發動起來之后被打倒。

（三）人物分析

1．三仙姑

三仙姑是一個農村女子。她身上存在許多毛病，如精神空虛、游手好閑、賣弄風騷、追求不正當的安慰、貪財好利、自私、認為婚姻是命中注定的、包辦女兒的婚姻等；但她又是一個被封建制度特別是封建婚姻制度所葬送的婦女——她之所以精神空虛和生活墮落，其根源是封建制度及社會上的壞風氣。她15歲由父母包辦嫁給于?！敃r她是前后莊上第一漂亮的媳婦；由于于福老實巴交、疙疙瘩瘩，不多說一句話，只會在地里干活，因此，她對他感到十分不滿意。但在那樣的時代、那樣偏僻的農村，婚姻自由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她本人也根本不可能與封建勢力作斗爭，因而，她只得陷于既成的婚姻而不能自拔，感到寂寞痛苦。為了擺脫寂寞痛苦，她便和一群毛毛糙糙的青年人嘻嘻哈哈地胡鬧、和一些輕率的人們來來往往、糾纏不清，但這不僅未能使她擺脫寂寞痛苦，反而還使她產生精神空虛，進而變成一個精神扭曲的人物，如青年不愛她而愛小芹，她便頓生嫉妒之心，以至于當小芹被金旺他們捆起來的時候，她不但不為之擔心，反而還寧愿讓小芹吃一點虧——這時，她完全喪失了一個做母親的資格。不過，她后來在政府的批評教育和正確的社會輿論作用下發生了轉變，開始改掉舊習慣，不再裝神弄鬼，不再反對小芹自由結婚。小說一方面通過對三仙姑的性格及其形成的描寫無情地諷刺和批判了封建社會制度，揭露了舊習慣、舊道德的丑惡庸俗，控訴了舊社會對一個無知婦女的毒害和摧殘；另一方面通過對其性格變化的描寫，雄辯地說明了新社會的溫暖、新的道德風氣的純潔和高尚。

2．二諸葛

二諸葛是一個老式農民。他膽小怕事、因循守舊、愚昧、迷信、迂腐但又老實、善良。他一輩子憂患坎坷、備受艱辛，但又不明了其原因；深受宿命論思想的影響，認為一切都是天意、人是無能為力的，產生了一種怯懦、自卑的心理，甚至連一點保護自身的意識都沒有；因而，當小二黑被金旺、興旺捆起來時，他竟然不分曲直地跪在他們面前哀求。生活的經驗教訓，使他形成了自己的一套處世哲學，即夾著尾巴做人為好，人越是不露頭面、不被人注意就越安全。因此，他反對小二黑與小芹結婚，覺得小二黑和像小芹那樣引人注意的女子結婚是危險的，而和那沒有來歷、從難民中收養的童養媳結婚則更安全些。但他雖迷信卻無惡意、自欺卻不欺人、害己卻不坑人。他信奉了一輩子的陰陽八卦在現實事實面前碰了壁，如認為小二黑被綁走是兇多吉少，但小二黑平安無事；認為金旺兄弟們是打不倒的，但他們被打倒了；認為小二黑與小芹命相不對，但他們成了一對美滿的夫妻；最后，他也轉變過來了。他的轉變，有力地說明了新社會的溫暖和新的道德風氣的純潔與高尚。

3．二諸葛和三仙姑的異同

（1）相同點

① 兩人都有封建思想，都反對小二黑和小芹的自由戀愛，都要以父母之命給他們包辦婚姻，如二諸葛給小二黑找了一個八九歲的女孩做童養媳；三仙姑把小芹許配給一個當過舊軍隊旅長的退伍軍人。

② 兩人都迷信。二諸葛干什么事都要論陰陽八卦，看黃道黑道；三仙姑每月初一、十五都要頂著紅布搖搖擺擺裝扮天神。

③ 兩人最后都有了轉變。二諸葛不再賣弄他的陰陽八卦，三仙姑拆去了三十年來裝神弄鬼的香案，不再做神婆了——他們的變化，說明封建迷信思想在解放區群眾中逐漸失去市場，社會風氣在發生變化。

（2）不同點

① 二諸葛是真迷信——“不宜栽種”的故事足以說明這一點；他之所以反對小二黑和小芹結婚，也是由于真相信他們兩人命相不對，小芹的命要克小二黑的命；以至在區上還認為他倆命相不對，并且一再求區長“恩典恩典”，不要同意他倆結婚；真相信小二黑與所找的小女孩是“千里姻緣一線牽”；真心認為小二黑受金旺、興旺兩個惡霸的迫害是“時運，躲也躲不過”。

② 三仙姑是假迷信——“米爛了”的故事足以說明這一點，而且心理也發生了變態——她雖已45歲但還要“老來俏”、反對小二黑和小芹的婚事而把小芹許配給軍閥……都因為她喜歡小二黑、不想讓小芹把小二黑據為己有。作為母親，有這樣的思想和行為便是一種心理變態。

（3）小說對他們諷刺態度的不同之處

小說對他們兩人進行了諷刺，但有所區別：

① 對二諸葛的諷刺態度是比較溫和的?！安灰嗽苑N”是諷刺他的迂腐；小二黑被金旺等捆綁后送到區上時，他說了啰啰嗦嗦的一大套話——早上碰見了戴孝的騎驢媳婦、小二黑的母親夢見廟里唱戲、老鴉在房上叫……把這一切歸之于“時運”，鄰居們聽了也厭煩，這也是諷刺他的迂腐；在區上一再求區長“恩典恩典”，不要同意小二黑和小芹結婚，這也是諷刺他的迂腐；然而他雖迂腐迷信，但不存壞心；也正因為如此，鄰居、區長對他雖厭煩但并不厭惡——從這便可以看出作者對他的諷刺態度是比較溫和的。

② 對三仙姑的諷刺態度是尖刻的。“米爛了”的故事諷刺她假迷信，她裝神弄鬼只不過是為了糊弄人；“只可惜官粉涂不平臉上的皺紋，看起來好像驢糞蛋上下了霜”，諷刺她“老來俏”吸引男人，把她的臉比作驢糞蛋，夠尖刻的了；“看看仙姑”一節，通過區長，特別是婦女群眾對她的反應、議論，把她的老來俏的變態心理和裝神弄鬼的真相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使她出盡了洋相，無地自容，以至于“一道道熱汗在臉上流”，“恨不得一頭撞死”，諷刺尖刻甚至有點刻薄了。不過，在這里，對她的諷刺還留有余地，分寸也掌握得比較好——從她尚存羞恥之心便可以看出這點。

4．小二黑和小芹

小二黑和小芹都屬于在黨和民主政府領導、教育之下成長起來的年輕一代的農民，他們樂觀、向上，對革命事業和前途充滿信心。具體地說，他們大致有如下特點：

（1）開朗向上、積極進取

他們不像他們的父輩那樣深受封建思想的影響，勇于也敏于接受新思想、新事物，有民主思想，有爭取自由與幸福的愿望。

（2）敢于斗爭

他們敢于反抗惡霸金旺、興旺兄弟的壓迫。金旺、興旺兄弟組織斗爭會批斗他們，他們不僅不承認錯，而且還要和興旺、婦救會主席（金旺的老婆）在村長前論理；敢于與同父母的封建思想和作風作斗爭。小二黑拒絕二諸葛給他找的童養媳，說“你愿意養你就養著，反正我不要！”小芹把三仙姑許婚的那個退伍軍人送來的訂親禮物扔了一地，說“誰收了人家的東西誰跟人家去！”

（3）充滿自信

正是因為充滿自信，他們才與惡霸金旺、興旺兄弟進行斗爭，小二黑才嚴正責問興旺“無故捆人犯法不犯？”小芹才膽敢拉著金旺老婆找村長：“當了婦救會主席就不說理了？”但他們之所以自信主要是因為他們相信人民政府會執行法令維護人民群眾合法權利。小二黑對興旺說：“你說去哪里咱就去哪里，到邊區政府你也不能把誰怎么樣！走！”對二諸葛說：“送到哪里也不犯法！我不怕他！”小二黑和小芹是完全不同于二諸葛、三仙姑的新一代農民，他們的成長，標志著一個深刻的社會變化已經興起。

（四）主題

小說通過在共產黨和人民政府的領導下，抗日民主根據地小二黑和小芹這對青年男女為沖破封建傳統的束縛、爭取婚姻自主而進行斗爭的故事，歌頌了抗日民主根據地黨領導下的民主政權以及抗日民主根據地出現的新人、新事、新風尚，形象地闡明了只有在共產黨領導下，在抗日民主根據地，農民的合法斗爭才能獲得真正的勝利；揭露批判了農村中惡霸勢力的猖獗和封建傳統意識的頑固；表明了抗日民主根據地階級斗爭的艱巨性和反封建思想斗爭的長期性；說明了對農村小生產者進行深入細致的思想教育和改造的重要意義。

（五）藝術特色

1．采用了大眾化的語言

小說語言大眾化，其具體表現一是人物對話生動逼真、個性化強。人物的每句話都符合其特殊身份、心理和狀態，如在區政府，二諸葛一面責罵小二黑，一面再三請求區長“恩典”；三仙姑趴下就磕頭，連聲叫道：“區長老爺，你可要給我作主！”他們不同的言行把各自的思想品質、性格都表現得淋漓盡致。又如，小二黑反對父親二諸葛替自己找童養媳時說：“你愿養你就養著，反正我不要！”——僅僅這一句話，就充分地表現出了一個在解放區成長起來的青年敢于向舊婚姻制度挑戰、不從父命但又未同父親徹底決裂的性格特點；小芹反對母親三仙姑包辦自己的婚姻時說：“我不管！誰收了人家的東西誰跟人家去！”——這一句話，則把一個在解放區成長起來的青年女子敢于反叛作風不正派的“特殊”母親的潑辣、勇敢性格充分地表現了出來。二是語言樸實生動、幽默風趣、簡練、含蓄。如寫三仙姑：“雖然已經四十五歲，卻偏愛當個老來俏，小鞋上仍要繡花，褲腿上仍要鑲邊，頂門上的頭發脫光了，用黑手帕蓋起來，只可惜官粉涂不平臉上的皺紋，看起來好像驢糞蛋上下了霜”，這一段文字既十分有力地諷刺了三仙姑的老來俏的表現和變態性心理但又不鋒芒畢露。寫小芹：“小芹今年十八了，村里的輕薄人說，比她娘年輕時候好得多。青年小伙子們，有事沒事都想跟小芹說句話，小芹去洗衣服，馬上青年們也都去洗；小芹上山采野菜，馬上青年們也都去采?！边@一段文字則既簡練又頗富韻味，比用長篇大論來精雕細刻地描繪小芹長得如何美麗要傳神得多。三是語言通俗易懂、質樸、口語化，與人物、故事融為一體。如“小二黑跟小芹相好已經二三年了，那時候他才十六七，原不過在冬天夜長的時候，跟著些閑人到三仙姑那里湊熱鬧，后來跟小芹混熟了，好像是一天不見面也不能行?！边@一段文字既親切、自然又清新、明快。四是采用了太行山一帶的口語，具有濃郁的地方色彩，散發著太行山一帶特有的泥土氣息。

2．在人物描寫上，繼承了我國古典小說刻畫人物的傳統方法，適合群眾的欣賞習慣，在故事情節的發展和矛盾沖突中，通過人物自身的行動和語言展示性格特征，如對“二諸葛”、“三仙姑”的描寫即如此。

3．線索單純明晰，情節連貫，故事性強；結構嚴謹，首尾照應

小說以小二黑和小芹的戀愛婚姻為情節線索，沿著這單一的線索展開故事。小說雖穿插了一些小故事，如“不宜栽種”、“米爛了”等，但整部小說是一個頗具曲折的大故事。情節連貫，環環相扣，緊湊自然。如第1節結尾講三仙姑“米爛了”的故事，很自然地轉入第2節“三仙姑的來歷”；第2節結尾“三仙姑有什么本領能團結這伙青年呢？這秘密在她女兒小芹身上?！焙茏匀坏剞D入第3節“小芹”，第3節結尾講到金旺調戲小芹碰了釘子，很自然地轉入第4節“金旺兄弟”。結構嚴謹完整，有頭有尾，首尾照應，如小說開頭寫兩位神仙的忌諱，結尾寫兩位神仙的變化；結束時對人物、事件都進行交待，沒有拖泥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