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蘇聯模式到中國道路
- 黃宗良
- 27016字
- 2020-06-04 12:25:07
蘇聯政治體制與蘇聯劇變
蘇聯劇變的決定性環節和根本標志,是政治制度、體制的重大改變和政治權力的轉移。
在蘇聯政權存在的七十幾年里,可以說沒有哪一任的領導人不把鞏固政權作為其注意的中心問題;共產黨對于整個社會的政治上的統治、組織和管理之嚴格和細密,可以說是其他類型的政黨難以比擬的;共產黨自身的組織性紀律性也是堪稱第一流的。那么,為什么這樣的權力、組織政治制度一下子就瓦解了,這樣的黨一下子就把權力丟掉了呢?
問題顯然涉及整個蘇聯時期的各個階段,盡管重點在斯大林和戈爾巴喬夫時期。
本文就按標題所示的中心問題,依歷史順序說下去,力求多層次、多角度來探討蘇聯劇變的歷史教訓。
一、列寧的政治遺產:“無產階級專政體系”和政治體制改革的主張,研究蘇聯劇變問題不能不從列寧時期開始
(一)政治權力的集中:從“人民管理制”到“黨代管制”的轉變
對于馬克思主義者來說,實行無產階級革命,在政治上就是要打碎舊的官僚機構和官僚制度,實現工人階級和廣大民眾政治上的解放。十月革命前,列寧在其名著《國家與革命》中,根據馬克思、恩格斯對巴黎公社經驗的總結,構想革命后要建立“人民管理制”、巴黎公社式的直接民主制。為了“防止國家和國家機關由社會公仆變為社會主人”,就要“使所有的人暫時都變成‘官僚’,因而使任何人都不能成為‘官僚’”。[1]
十月革命勝利后初期,蘇維埃俄國政治體制的建設就是朝著使所有的人都來參加國家管理的基本方向行進的。作為蘇維埃共和國的根本法組成部分的《被剝削勞動人民權利宣言》莊嚴宣布:“政權應當完全地、絕對地屬于勞動群眾和他們的全權代表機關——工兵農代表蘇維埃。”[2]列寧在黨的七大上強調指出,“對我們來說,重要的就是普遍吸收所有的勞動者來管理國家……社會主義不是少數人,不是一個黨所能實施的。”[3]在實踐上,布爾什維克黨以極大的熱情和巨大的努力,來喚起和組織人民群眾積極參加新國家的管理工作。
但是,實踐很快表明,在俄國立即實行或者在較短時間內做到所有的人都來參加國家管理工作是不現實的。國內戰爭開始以后,蘇俄政治體制的建設發生了由建立高度民主政治的理想和初步嘗試,向著權力集中、民主受到相當程度限制的方向轉變。其主要表現為:
第一,從人民管理制向著黨代表人民管理國家的制度的轉變。這是最重要的轉變,是總的轉變。十月革命后,列寧面對著的是一個文盲充斥的國家。列寧深知,“文盲是站在政治之外”的。因此,實際上參加國家管理的工農是極少數的。1919年3月,列寧在黨的八大上作出重要的、合乎實際的結論:蘇維埃雖然按黨綱規定是通過勞動者來實行管理的機關,而實際上卻是通過無產階級先進階層來為勞動者實行管理而不是通過勞動群眾來實行管理的機關。[4]無產階級先進階層就是黨,蘇俄政治體制還不是“人民管理制”,而是共產黨代表人民群眾管理國家的體制,我們姑且稱之為“黨代管制”。
第二,從多黨合作掌權向一黨獨存、一黨執政的轉變。政黨制度是現代政治最重要的一個方面。十月革命勝利之初,全俄工兵代表蘇維埃的常設權力機構——全俄中央執行委員會是一個多黨聯合的權力機構。1917年11月底和12月中,左派社會革命黨在其中的代表數還曾超過布爾什維克黨(113∶92;112∶97),到1918年1月,才扭轉了這種局面(兩黨代表數為111∶182),布爾什維克黨占了優勢。[5]在工農政府——人民委員會中,一開始是清一色的布爾什維克,經布爾什維克黨的邀請、說服和讓步,曾有7名左派社會革命黨的代表參加政府。后來兩黨在內外政策上發生分歧,從合作走向公開分裂和沖突。蘇維埃政府平定了叛亂,實際上取消了其他小資產階級政黨的合法地位,并對右派社會革命黨的首領和骨干進行審判。所有的其他黨派從蘇俄的政治舞臺上消失了。1922年底,布爾什維克黨一黨獨存、獨掌政權的政局從此在俄國確立下來了。
第三,從強調實行選舉制到委任制的普遍采用。委任制是國內戰爭時期黨政組織的軍事化、戰斗命令制、“極端集中制”在干部人事制度上的表現,當時被黨確認為必要的“原則”。[6]內戰結束后曾決定要“排斥一切委任制度”,“從上到下的一切機關都實行普遍選舉制”,[7]然而廣泛實行任命制的狀況并無根本改變。
第四,從“工會國家化”到工會成為黨和國家聯系群眾的紐帶。工會是社會團體中最大的組織,最能代表黨群關系的狀況。十月革命以前,布爾什維克黨就籌劃好革命后要把工會組織和國家政權機關合并起來。十月革命勝利后,列寧也不止一次地提出,工會“應該變為國家的組織”“工會必然要國家化”。國內斗爭結束后,黨內發生了關于工會問題的爭論。根據幾年來的實踐經驗,列寧等人作出了新的結論,指出工會不是國家組織,其任務不是管理而是學習管理的學校,是黨和國家聯系群眾的“傳動裝置”,即引帶。工會在政治體系中的地位就這樣確定下來。
以上說明,國家和社會的權力集中于共產黨。那么,黨內權力體系、黨內民主狀況又是怎樣呢?
第五,黨中央的權力向中央政治局集中。1919年3月黨的八大決定設立政治局、組織局和書記處,規定政治局在中央全會閉會期間作政治決定,處理日常政治問題。這應視為健全和完善中央領導機構的重要步驟,但也容易造成黨內權力的集中。在八大以后不到四年中,由列寧主持的政治局會議就有296次,共處理和決定了2851個問題[8],這里可見權力之集中,也反映了以黨代政的現象。列寧在九大上直截了當地說,政治局解決了一切有關國際、國內政治的問題[9]。
第六,從實際上有條件地允許黨內派別集團的存在,轉到無條件地嚴禁黨內派別的存在。這是涉及黨的組織紀律和黨內民主的重大問題,革命勝利后初期,尚無足夠的經驗和明確結論。黨的十大以前,實際上是有條件地允許黨內派別存在的。[10]十月革命后在各個階段(特別是國內戰爭結束后的歷史轉折時期)的重大問題上,形成了各有不同政綱的派別集團,從而影響了黨團結統一地展開中心工作。于是,黨的十大通過了由列寧起草的《關于黨的統一》的決議,“責令立即毫無例外地解散一切不論按何種政綱組成的集團,并責成所有組織密切注意,禁止任何派別活動。凡是不執行代表大會這項決議的應立即無條件地開除出黨”[11]。這項決定影響深遠,這項決議是及時和必要的。同時提出來的問題是,如何防止當權者以維護黨的團結統一、反對派別活動的名義壓制和打擊不同意見者。
以上六個方面反映了國內戰爭爆發后蘇俄政治體制發展的一個基本趨勢:同十月革命前列寧的設想相比,權力是朝著集中的方向發展。
至此,蘇俄政治體制的基本框架初步建立起來。這個體制與其說是帶著國內戰爭時期色彩,不如說是帶著過渡時期的色彩,列寧稱為“無產階級專政體系”。在這個體系中,共產黨處于核心地位掌握全部領導權,在蘇維埃中取得政治上的“絕對統治地位”,代表人民管理國家。“任何一個國家機關沒有黨中央的指示,都不得決定任何一個重大的政治問齒或組織問題。”[12]
(二)經濟政策放寬,政治體制改革未能同步進行;列寧的改革設想沒有突破“無產階級專政體系”
實行“新經濟政策”之后,蘇俄政治體制的基本結構及各個部分的基本職能是否發生了重大的改變呢?是否發生像經濟領域那樣的模式轉換呢?搞清這個問題,對于搞清楚“無產階級專政體系”的性質和根據十分重要。
誠然,布爾什維克黨在決定以“新經濟政策”代替戰時共產主義政策的同時,也采取了不少措施加強民主政治建設。比如,黨的十大決定用“工人民主制”來代替“極端集中制”,其主要內容之一就是“排斥一切委任的制度”,實行普遍的選舉制、報告制和監督制;基本確立起與黨委會平行的監委會及其工作制度;進行法律匯編,改組全俄肅反委員會(即契卡),縮小其權限和活動范圍,等等。這表明在實行“新經濟政策”時期,蘇維埃民主和法制建設有了一定程度的發展。但也必須看到,在國內戰爭時期已大體確立起來的無產階級專政體制的基本框架并無重大變化,沒有發生像經濟領域那樣的模式轉換。如上述由多黨制向一黨制轉變是在新時期完成的,工會的作用和任務是在十大決定下來的,嚴禁黨內派別活動也是十大決議的,而十大決定的排斥委任制也未得到實行。
所以,蘇俄的政治體制在列寧時期已表現出權力過于集中的弊端,這引起列寧的不安。因此,他在病重和臨終前,一直牽掛著政治體制的建設和改革問題。作為其“政治遺囑”的重要組成部分,列寧的政治體制改革主張主要是:
要進行有系統的、頑強的斗爭來改革國家機關,加強反對官僚主義的斗爭,對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實行培訓和考試制度。
通過增加中央委員會的人數,增強黨的領導核心的穩定性,防止分裂,并建議把“掌握著無限的權力”、粗暴、缺乏耐心的斯大林從總書記的位置上調開;健全和完善黨的監察機構和制度,改組工農檢査院,把黨和國家兩個監察機構合并起來,使新的監察機構擁有與黨中央平行的權力,其成員有權審査政治局的工作和各種文件。
列寧的改革設想已涉及權力過于集中的問題,也涉及權力相互制約的問題,應該說是切中時弊的;但這些設想并沒有改變“無產階級專政體系”的基本結構和基本原則。
(三)“無產階級專政體系”是同過渡時期相適應的;權力過于集中有其社會歷史條件
列寧時期初步確立起來的政治體制,同過渡時期(特別是國內戰爭時期)階級斗爭之劇烈、環境的艱難復雜、任務的艱巨繁重確有相適應的一面。形成這個權力過于集中的政治體制有其客觀的社會歷史條件,其基礎是俄國的國情,即俄國經濟文化的落后性、傳統政治文化,以及與此密切相關的過渡時期階級、階級斗爭的復雜性和嚴重性。這就是說,客觀條件是有決定意義的。下列情況說明這個道理:列寧在十月革命前的17年里,有15年僑居西方,很有民主素養、作風和習慣,他在十月革命前設想的也正是一種有高度民主的政治體制,盡管這些對蘇俄民主政治建設也發生了某些影響,但并沒有改變在一段時期里權力集中的發展趨向。
當然,把一切歸于客觀也是不適當的。十月革命后列寧的政治實踐只有六年多,其中還包括三年國內戰爭的非常時期,一些問題缺乏足夠的正反兩方面的經驗以作出嚴整的結論,所以實踐上、理論上出現某些偏差是難以避免的。比如在理論上,列寧的論斷并非都是準確的:
他提出無產階級的革命專政“是不受任何法律約束的政權”;他雖然提出黨政必須分工的正確原則,但又說不能不把蘇維埃“上層”和黨的“上層”“融為一體”;他規定黨代表大會通過的決議“整個共和國都是必須遵守的”,等等。
如果我們擺脫羅列事實、就事論事,從更高的角度來審視蘇俄權力過分集中的主客觀原因,就可以看到,十月革命后,從實現社會主義目標看來,蘇俄面臨的最突出特點是孤立和落后。由此引起的問題是——
第一,孤立的國際處境使得布爾什維克黨人和列寧理所當然地把維護和鞏固蘇俄政權放在高于一切、重于一切的地位。
第二,落后怎么辦?按照列寧的思路,便是在工農政權和蘇維埃制度的基礎上趕上西方國家。這里,政治、政權、制度是“前提”。“政治同經濟相比不能不占首位。”列寧也強調過工作重心轉移的問題,也講過收獲更多的糧食、挖更多的煤就是最大的政治,但其首先著眼的仍然是政權、社會主義制度的鞏固。這在政權還沒有完全鞏固、社會主義制度還處于初創階段、在過渡時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假如有人打著維護社會主義制度和無產階級專政的旗號,濫用權力,濫施“鎮壓之權”,從而改變無產階級政權就是要保護人民、社會主義制度就是要解放和發展生產力、不斷提高人民群眾的物質生活水平的本質,又該怎么辦呢?后來的實踐證明,在政治與經濟的關系問題上,辯證法只有建立在唯物論的基礎上才能防止為政治而政治、脫離社會主義本質談論社會主義的詭辯論和唯心論。
第三,列寧在十月革命后曾正確地指出,認為勞動群眾已經有了實行社會主義社會的準備是一種空想的觀點。資本主義不夠發達的俄國,工人階級只占人口的少數;即使是工人群眾,也有先進、中間、落后之分。實現社會主義只是占人口的很少一部分人(即先進階層)的自覺目標。如果先進部隊不是謹慎地、在大多數勞動群眾自愿的基礎上逐步引導他們走向這個目標,而是脫離人民大眾,任意利用手中政權和制度,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社會,并把一切與此有抵觸、有摩擦、有沖突的社會集團和社會勢力不加分析地視為社會主義的異己力量而加以鎮壓,便會發生悲劇。七十幾年來社會主義實踐中最根本的教訓似乎就在于此。
我們稍微詳細地談了列寧時期的政治體制,其目的一是要認識在不發達國家搞社會主義中政治體制建設的客觀情況和客觀規律,以便能全面認識此后出現的問題;二是說明列寧逝世之后,蘇聯政治體制的建設實際存在向兩種不同的方向發展的可能。
二、不受監督的個人集權、大清洗運動給蘇聯社會主義留下硬傷
研究蘇聯劇變,斯大林時期的政治體制是必須認真研究的基本問題之一。既然研究教訓,難免多說問題。有一種思路使人難以贊同:一談蘇聯歷史的問題,便這也是“客觀條件”造成的,那也是“必然性”“必要性”。似乎社會發展道路什么時期都只有一種選擇,似乎今天的人們沒有必要從歷史的教訓中學會避免重犯某些錯誤。
(一)列寧時期和斯大林時期的政治體制有異也有同;斯大林在政治體制的建設上有過也有功
關于斯大林的理論同列寧主義的關系,存在著“連續性”和“非連續性”兩種看法。我認為在經濟體制方面“非連續性”是主要的,而在政治體制方面,基本的關系是“連續性”。自然是同中有異,異中有同。斯大林時期和列寧時期的政治體制共同之處在于同樣是權力過于集中,但二者有明顯的區別。
第一,列寧時期的政治體制是屬于過渡時期的政治體制。在列寧看來,到了社會主義時期,“無產階級民主”將發展為“社會主義民主”。斯大林政治體制確立的標志,應算在1936年他宣布蘇聯建成社會主義的時候,因此斯大林的政治體制屬于社會主義的政治體制。斯大林本應按照列寧改革政治體制的精神推進改革,但他把無產階級專政的政治體制凝固化,沒有進一步推進民主政治的建設,特別是沒有隨著社會主義經濟基礎的建立和剝削階級的消滅,使過渡時期的政治體制發展為社會主義時期的政治體制,而是一步步把原來權力集中的政治體制推向極端,最終造成高度集權的政治體制。
第二,列寧時期蘇俄政治體制處于高度集權政治體制的初步形成階段,處于不穩定的狀態中,是雛形。從列寧晚期的改革設想看,如果不是列寧過早謝世,民主化的程度有可能得到較大的提高,權力過于集中的狀況也許能有較大的改變。斯大林不僅沒有擴大“無產階級民主”,建立起“社會主義民主”,反而是限制、削弱、破壞了民主,到了30年代以后,高度集權的體制已最終確立起來并凝固化了。
第三,兩個時期的集權程度也有重大差別。列寧時期處于權力頂端的是黨的領導核心,是一個實行集體領導制度的政治家集團。而斯大林是個人集權、個人專權,不受任何制約和監督。這是高度集權的極端表現形式。個人集權、個人崇拜、領袖終身制正是斯大林體制的最重要特征之一,是最難治愈的頑癥。
這當然不是說,斯大林對社會主義政治體制無所建樹。實際上,斯大林是有其貢獻的。
鑒于蘇聯是多民族國家,斯大林提出并在國家最高權力機關建立兩院制(聯盟院和民族院),實行兩院權力平等。
改革了國家權力機關的結構,改變了原來由全蘇中央執委會及其主席團、人民委員會頒布法律的做法,1936年憲法規定“蘇聯立法權,專由蘇聯最高蘇維埃行使之”。
改變了過渡時期實行的選舉制度的“階級的原則”“不平等比例原則”[13],“多級選舉”即直接選舉和間接選舉相結合的辦法和公開投票的原則。1936年憲法規定了普遍、平等、直接選舉和不記名投票的新的社會主義的選舉制度,新的選舉制度從法律制度上表明了蘇維埃民主的擴大和社會的進步,后來許多社會主義國家都采用了這種選舉制度。這是社會主義民主和法律建設史上一項重要成就。
斯大林和聯共(布)中央還十分重視干部隊伍的建設,重視干部隊伍的年輕化、知識化和專業化,并逐步形成一套比較系統的干部管理制度,在蘇聯建立了一支知識化和專業化的宏大的干部隊伍。
(二)一黨高度集權制的強化,社會民主和人民民主的弱化
蘇聯政治劇變的基本和中心問題是一個老生常談的問題——共產黨和人民群眾的關系問題。具體解剖斯大林的政治體制便可看到,在這里黨與民、干與群的關系,同共產黨的綱領和宗旨、國家的根本大法的規定相去甚遠。
黨權的強化與民權——人民的政治民主權利的弱化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這體現在下列幾個方面——
第一是政黨制度問題。1922年蘇聯已形成一黨獨存、一黨執政的政局,但列寧并未就此作出政治結論,結論是斯大林作的。1927年斯大林肯定地說,剝削者已被剝奪了組黨的權利,而工農中不同意見的爭論也“不會在工人階級和勞動農民內部造成其他政黨形成的基礎”,而“只能鞏固共產黨的壟斷”。[14]1936年,斯大林在宣布蘇聯已消滅了剝削階級、建成社會主義時,認為蘇聯只有工農兩個“互相友愛”的階級,因此“在蘇聯也就沒有幾個政黨存在的基礎,也就是說沒有這些政黨自由的基礎。在蘇聯只有一個黨,即共產黨存在的基礎”。[15]斯大林這一論斷使蘇聯的政治體制長期局限在共產黨一黨獨存的政治框架之內,造成長期的政治僵化。斯大林片面強調蘇聯社會的一致性和單一性,他關于政黨的社會基礎的論斷從理論上和實踐上都很難立得住。毛澤東后來在《論十大關系》中實際上不贊成蘇聯的這種一黨制。他在這里同時提出關于反對派的新理論,重申了對民主黨派和反對派的又團結又斗爭的方針。長期以來,在談論蘇聯一黨制時,人們對毛澤東的這個理論和方針并沒有給以足夠的注意。
第二是黨政關系。在一定的層面上,黨政關系也反映了黨群關系。因為蘇維埃是由選民選舉產生的,而政府則是由蘇維埃組織的。斯大林在理論上一方面否定以黨代政、由黨直接實現專政,另一方面又提出執政黨的口號“具有法律效力”,有時又把黨與蘇維埃和社會團體的關系對立起來,認為后者的作用愈增大,對黨的壓力就愈大,就愈會猛烈反抗黨、削弱黨的領導。[16]他在實際上造成以黨代政、黨政不分的體制。蘇維埃作為人民代表機關、權力機關,實際上成為通過黨的決議、把黨的決議變成國家法令的表決機器和橡皮圖章。像制定國家經濟計劃、批準國家預算等本應屬于最高權力機關職權的,都由聯共(布)包攬了。人們甚至可以在蘇共的決議匯編中看到黨中央領導機關對什么作物施用什么肥料、施用量多少,貨運、客運機車用什么牌號等純屬技術性問題的具體規定。至于蘇維埃會議不能定期召開,蘇維埃代表未經相應代表機關同意便被逮捕、審判,已屬司空見慣。
以黨代政還表現在黨的機關部分取代了行政和經濟管理機關的管理職權和事務,經濟建設和管理的許多具體決定和規定就是由聯共(布)中央直接或同政府聯合作出的。1934年黨的十七大決定設立生產業務部,實行對經濟工作的對口領導體制。十八大撤銷了黨中央的生產部,但未減弱黨對行政和經濟的干預。1948年又在黨中央機構中建立了與政府各部相應的生產部門。
第三是黨與社團的關系。斯大林沿用的是列寧的理論,即社會團體在政治體制中是“引帶”。但列寧關于社團如工會的職能,曾提出“兩個保護”的精辟思想,即工會要保護國家,因為國家是工人自己的;又要保護其代表的那部分群眾的特殊利益免受國家官僚主義的侵害,因為工人國家也是有官僚主義毛病的國家。斯大林忽視蘇聯社會存在各階層利益上的矛盾和差距,實際上不承認社團存在維護其所代表的群眾的特殊利益的職能,通過在社團也實行民主集中制的原則,使其置于“傳聲筒”(保加利亞日夫科夫語)的地位。工會的某些職能被黨和行政機關包辦代替,其日常工作有時也受到黨組織的干預。工會主要干部實際上要由黨政機關任命、指定,全俄工代會不能定期召開(列寧時期幾乎一年一次),而斯大林時期平均6年一次。全蘇工會九大(1932年)到十大(1949年)竟相隔17年之久。長此以往,表面上強化了黨的領導和國家的作用,實際上卻割斷黨、國家同社會、同群眾的聯系,群眾自然把這種社團組織看成是“官方”的,而不是自己的。在蘇東劇變特別是在波蘭團結工會事件中,其惡果充分顯露出來,現在很難說人們對這一教訓已經給予足夠的重視和真正的理解。
第四是選舉制度流于形式,委任制盛行,且任命干部的權力高度集中。
1936年憲法雖然確立新的選舉制度,然而選民的權利并未得到應有的尊重,上級提出甚至“指定和強行委派蘇維埃候選人”[17]、等額選舉、選舉結果須經上級批準才有效的做法,使蘇維埃選舉常常有名無實,不能真正表達選民的意志。
黨內選舉更是為實際上的委任制所取代。1937年的一次中央全會決議就批評違反選舉制度的種種現象:不按期選舉、不討論候選人、投票時整個名單一次表決、黨委書記在選舉前就已由上級確定了。[18]委任制實際上取代了選舉制。在蘇聯以黨代政的體制之下,這些以黨的領導干部身份掌握著各級政權機關權力的干部,不僅不可能是人民群眾選出,而且也不是由黨員選出,是由上級黨的機關委派的。
對于應由委任制產生的干部的任命,權力也是高度集中于黨、特別是黨中央。農業部門和工業部門的重要人事任免大權均由聯共(布)中央掌握。1933年,黨中央決定成立控制著集體農莊大權的拖拉機站政治部時,就規定政治部主任要由區委、省委、共和國黨中央第一書記呈請聯共(布)中央加以任免。[19]而工業經濟部門的人事任免權則集中在黨組織的對口生產業務部,這是十七大的決定。十八大又決定設立專門管理各部門干部工作的干部部,使干部任免權更加集中。
黨通過掌握干部任命大權使所有經濟部門、工廠、企業、農莊成為其按行業進行控制的下屬機構,成了行政命令的執行者。它們對生產資料無明確的所有權,對產供銷無決定權。對于教育、科研、文化等部門,黨也通過控制人事任免大權而使其成為黨和國家層層控制的、沒有多少自主性的下屬機構。
以上從不同的層面說明黨權(有時直接以政權的面目出現)之強化和民權之削弱。由選民選舉(常常是形式上的選舉)的蘇維埃實際不是什么權力機關;結社自由實際上不存在;容易加入的社團同“官方”用一個聲音說話,并不能真正反映老百姓的要求、呼聲和特殊利益;最重要的民主權利(選舉權)則被委任制和變相的委任制大打折扣;如果再聯系到經濟生活中每個勞動者被緊緊地拴在一個崗位上,用完成上級法定的生產計劃取得每人一份的平均工資(在中下層,勞動者報酬平均主義色彩甚濃),沒有什么主動發展的自由,等等。人民民主權利所剩幾多?他們每個人的就業、工資、住房、受教育等均由國家統一安排,除了國家提供的可能性之外,個人不可能有別的選擇機會。
如此下去,是否就加強了黨的領導和社會主義政權?否。如此下去,其結果便是黨權、政權脫離社會,官員脫離人民群眾。為何干部脫離群眾?因為選舉制流于形式,委任制被濫用。毛澤東提問說:“我們的權力是誰給的?”相當一部分干部的權力實際上不是人民給的,而是上級、領導、組織部門給的,你叫他怎么能很好地向人民負責,反映人民的愿望和要求,根據人民的意志辦事呢?老百姓怎么看他,對他來說是無所謂的。“你能拿我怎么樣?!”他們養成的政治習氣是向上負責,唯上是從,看上級的臉色辦事,甚至巴結領導,尋找靠山。這有什么奇怪呢?
在這種體制之下,那些阿諛奉承、趨炎附勢的心術不正者,那些口頭上高喊黨性、革命的利益而深藏個人野心者,那些唯唯諾諾、隨波逐流的風派人物和庸人,就容易有機會爬上領導崗位;任人唯親、搞裙帶風、拉幫結派、排斥異己,特別是排斥、打擊和陷害有真才實學、敢講真話、真正忠于社會主義、忠于人民利益的良才,種種舊官場惡習,也會被引進社會主義的政治舞臺上。共產黨的無產階級性和國家政權的人民性便會因脫離廣大人民群眾而發生蛻變。
“脫離群眾”——有多少人認真體會其中的含義、分量和利害呢?可是蘇聯和東歐共產黨丟失了政權不正是因為這一條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中國之千年古訓,于今還有用否?
(三)名義上的聯邦制,實際上的單一制:黨的組織原則與國家結構的矛盾
蘇聯成立時,在國家結構上采取的是聯邦制的形式;但黨的組織原則是民主集中制,黨是領導國家的,于是發生了聯邦制與民主集中制的關系問題。
按照1924年蘇聯憲法,各加盟共和國是享有主權的國家,在憲法所規定的范圍和聯盟所屬的職權的限制之外,均有權獨立行使自己的國家權力。它理應不同于單一制國家的一般的地方行政單位。
按照俄國共產黨的民主集中制,則是下級服從上級,全黨服從中央(而且是絕對服從)。俄共八大決議就明確提出,建立聯邦制國家并不意味著黨也實行聯邦制,決議指出必須有統一集中的共產黨,各蘇維埃共和國黨的一切工作由俄共中央統一領導。八大之后先后通過的三個黨章中也作了明確的相應的規定。
這樣,聯邦制和民主集中制之間就存在明顯的矛盾。列寧曾力圖把二者在實踐上結合起來,如主張中央不要過多地委任地方行政機關的負責人;主張地方行政機關實行雙重從屬制,既從屬于上級和中央機關,又從屬于地方蘇維埃權力機關;在黨內組織關系上,一切黨組織對地方性的問題有自主決定的權力。
斯大林當政以后,在黨內加強集中的同時,使聯邦制名存實亡,加盟共和國在經濟管理權、立法權、行政區劃分的各種權力均受到削弱,聯邦制國家實際上變成了以俄羅斯為中心的單一制國家。
特別是在組織人事問題上,加盟共和國的國家領導人通常是由黨中央委派加盟共和國黨中央領導人兼任。根據民主集中制,他們自然要服從聯共(布)中央的領導,執行中央的決定。因此聯邦制變成了高度集中的中央集權制;而這種中央集權說到底是黨中央集權。
蘇聯又常把民族矛盾、民族問題等同于階級斗爭問題,把任何謀求本民族的利益(包括合理的利益和要求)的努力統統斥之為“資產階級民族主義”,加以無情的鎮壓。所以,加盟共和國的領導人要能夠在斯大林體制下保持其地位,往往要以放棄本民族的某些自主權和正當權益作為交換。
斯大林在解決中央和地方、各民族之間的關系上也作過某些努力,有過建樹,如提出兩院制和兩院平權的思想。但理論、原則、根本制度常與實際、具體制度和政策措施相脫節。如蘇聯歷來憲法均規定各民族的自愿聯合、權利平等、自由退出的幾項原則,但實際得到貫徹了嗎?對波羅的海沿岸三國的強行合并,對韃靼人、日耳曼人等民族的強迫遷徙,是粗暴踐踏非俄羅斯民族的平等權利的典型例子。
蘇聯解體于民族矛盾的總爆發、民族分立的巨浪之中。斯大林時期在民族問題上所犯的一系列錯誤,成為其繼任者幾十年也消化不了的苦果!
(四)黨內民主制度和集體領導制度的破壞,個人集權制的形成
1922年4月俄共(布)設立了總書記職位。斯大林擔任此職。總書記者,秘書長也。設立此職本為協調黨中央內各部門的工作,并非為了確立總書記本人獨一無二的領袖地位。但斯大林是唯一的黨中央三個主要機構(政治局、組織局和書記處)的成員。他處于非常重要的地位上,盡管他不是眾望所歸的中心人物。在列寧去世后的最初幾年里,重實際、有很強組織能力又擅權的斯大林,謹慎、兢兢業業地組織其權力基礎。他談論著集體領導的重要性,談論著領袖脫離群眾的危險性。此時黨內發生兩次重大的斗爭,托洛茨基、季諾維也夫、加米涅夫、布哈林先后被排除出政治局,列寧在世時的政治局委員只有斯大林一人留任此職。新進政治局者的資歷、名氣均不如斯大林。斯大林的個人集權、個人崇拜開始了。
他不按期召開黨代會和中央全會。他把工作機構、辦事機構置于權力機關、領導機關之上,在聯共(布)形成了一個與黨章規定相違背的領導體制、權力體制。這個權力金字塔自下而上是:全黨組織和黨的代表大會——中央委員會——政治局——書記處——斯大林辦公室——總書記。總書記斯大林處于權力的頂端,成了發號施令、裁決一切的領袖。
令人深思的是,這種權力關系之被扭曲、被倒置,并非聯共(布)一黨的現象。長期以來,有多少共產黨人在這個問題上竟也習以為常。可是又有誰能說黨章的規定不對呢?
在黨內斗爭中擊敗了政敵的斯大林,從20年代末開始個人決定重大問題。在全盤農業集體化運動中,提出從限制富農向消滅富農階級過渡這樣一個有歷史轉折意義的政策轉變的,不是黨的代表大會,也不是中央全會或政治局,而是斯大林個人;在基洛夫被刺之后,斯大林竟未經政治局集體討論便發出了在全國進行大清洗的如此重要的文件;斯大林甚至以個人的名義發出召開十八大的通知。至此,黨的集體領導機關實際上由決策機關變為咨詢機構了。
個人集權制的形成、個人專斷作風的強化,是以個人崇拜為思想條件的,個人崇拜思想同時又反過來助長個人崇拜的盛行。衛國戰爭勝利后,斯大林威望提高了。他不僅接受,而且制造對自己的個人崇拜,他甚至心安理得在自己的傳略上加上“斯大林是今天的列寧”等語。他簽署命令為自己建立大型紀念碑。從1929年底斯大林50大壽全國為之祝壽開始至斯大林去世,在長達20多年的時間里,對斯大林的個人崇拜成了黨和國家政治生活的重要準則,成為蘇聯的臣民們必須遵守的法律,成了任用干部的標準。
(五)不受監督和制約的權力走向腐敗、走向專橫
多年來,我們常以“高度集權”來說明斯大林體制的特征。一般地說,這是可以的,本文也沿用這一概念。但這么定性,只揭露其現象,還不能同時揭示其根源。其實,斯大林政治體制最突出的特點有二:權力不受制約和監督;國家安全機關只對斯大林一人負責,被賦予特殊的權力,可以對全社會、包括高層領導人進行嚴密的監控和無法無天的鎮壓。
加強對黨和國家的監督,是列寧晚年改革主張的重要內容。列寧去世后的幾年中,聯共(布)對監察工作還比較重視。中央監委在反對黨內官僚主義分子、腐敗分子和個別黨員干部濫用權力中,曾發揮了一定的作用,但此時監委的權限、獨立性已開始受到削弱。黨的十七大決定把黨和國家監督機構重新分開,又經過十八大的決議,監察工作的地位和作用逐步下降,黨的監委的地位由與同級黨委平行變成其下設機構,在同級黨委領導下工作;失去了制定和監督制定黨的政策的權力,變成了只檢査黨風黨紀、追究和處理違紀黨員的機關;監察機關的領導人由選舉產生改為委派同級黨委領導成員擔任。[20]以前分布頗廣的監察小組網被取消,不再吸收普通工農分子參加監察工作了。這樣,由于監督制度和機構極不健全,權力缺乏應有制約,黨政干部不受監督,怎么能杜絕干部以權謀私、違法亂紀種種腐敗現象?在這種體制之下,斯大林的個人專權更是難以避免的了。
蘇聯這種體制幾乎為所有社會主義國家所沿用。中心的問題是被監督者領導著監督者來監督自己!監督者被籠罩在被監督者的權勢之下,沒有相應的權力。于是,人們所期望的清明廉正的政治就只有寄托于當政者的民主素養和道德良心上。然而權力的腐蝕作用卻是如此的巨大,在權力失去監督和約束的條件下,開明、民主的領導者變成了獨斷專行者并不鮮見。
在此種體制下,就容易產生干部的特殊化,甚至形成特權階層和大大小小的權勢集團。在斯大林時期,最低和最高工資之比例到了1∶50的程度,還有種種特殊待遇,特別是髙層官員的特供商店、內部餐廳、豪華的住宅、風景秀麗的別墅、帶花園的游泳池和第一流的療養院,以及過于森嚴的高干保衛制度等物質的和精神的特殊待遇,怕是用錢數難以計算清楚的。
在社會主義條件下,為何權力還存在如此特別的誘惑力?對于品德不髙、情操不純正的人來說,決不像他們掛在嘴邊的口頭禪那樣——“多為黨為人民做些工作”。心照不宣的是權力背后存在著公開的、不公開的或半公開的特殊利益。而如果有權就有特殊利益,權越大特殊利益就越大,一些人就會違背道德良心,不顧一切地追逐權力,以致爾虞我詐、鉤心斗角等舊官場上的腐敗現象也被搬到社會主義國家政治生活中來。
奧塔·希克對這個問題曾有生動的描述和透徹的評析。他寫道,官僚機構本身擁有巨大的權力,可以決定下屬國家機構的領導人選,可以任意決定其經濟生活和政治前景,甚至可以暴露別人的隱私,“這便使社會上許多人產生了一種羨慕之心和吸引力,向往成為這個機構中的人。這樣,在黨的機構內,也開始出現往上爬的斗爭……”[21]人們“忽視黨由于壟斷了一切權力而出現了官僚化”“忽視了掌握管理職能和政權職能的官僚們的特殊權勢已經產生”,[22]高估了共產黨在才能和道德上的成熟程度,不懂得這種權勢利益是不可能通過教育和下面的批評而克服的,造成了缺乏監督機制。一旦特權階層形成,他們自然不愿意接受約束和監督了。
不受監督和約束的權力必然走向腐敗、走向專橫。蘇聯國家安全機構被賦予特殊的權力,對全社會、包括黨和國家高層領導人進行嚴密的監控和無法無天的鎮壓,說明了這一結論可謂“顛撲不破”的真理。
曾經為蘇維埃新生政權的鞏固作出重要貢獻的蘇聯國家安全機關,到了30年代,在斯大林的階級斗爭越來越尖銳、強化國家暴力鎮壓職能的理論指導下,被賦予特殊的權力,得到了畸形的惡性的發展,變成了實行“大清洗”“大鎮壓”的機器。
常說的“大清洗”“大鎮壓”,廣義而言始于20年代末30年代初,其高潮是1936—1938年震驚世界的先后對“托洛茨基—季諾維也夫聯合總部案”“托洛茨基平行總部案”“右傾和托派反蘇聯盟案”的三次大審判,尾聲是40年代末50年代初發生的“列寧格勒事件”和“醫生謀殺案”。前后延續20余年,席卷整個蘇聯。在鎮壓“間諜”“特務”“暗害分子”和“人民的敵人”的名義下,對黨和國家、軍隊的各級領導人、杰出的科學家和知識分子以及成千上萬無辜的老百姓,乃至于兄弟黨的領導人和活動家,實行逮捕、判刑、監禁、槍決,受迫害和鎮壓的人數有多少?至今未見官方公布的確切資料,有各種估計和推測。布熱津斯基估計,“單就1937—1938年期間,有100萬人逐個被槍決,另有200萬人死于勞改營,在20年代后期斯大林掌權后的前幾年還有100萬人被處決。在集體化期間和人為引起的30年代初的大饑荒中,有幾百萬人死亡。”“盡管被斯大林處死的確切數字將永遠無法獲知,但估計在2000萬到2500萬的范圍內,這不會是夸大的。”[23]1991年6月,時任克格勃主席的克留奇科夫公布說,目前已査明,1920年到1953年期間,在蘇聯約有420萬人受到鎮壓。其中200多萬人是在1937—1938年受到鎮壓的[24]。這個數字與麥德維杰夫的估計較為接近。“根據最謹慎的估計,1936—1939年受迫害的政治犯不少于四五百萬人,其中至少50萬人很快就被槍決了。”[25]麥德維杰夫同時作了比較,他寫道:“俄國19世紀,在100年中由于政治原因被處死的有幾十人,死在監獄里和流放地的‘政治犯’有幾百名(最多幾千名)。”
這是多么沉重而慘烈的歷史!然而我們現在還不時可以聽到這樣的說法,斯大林是搞了“肅反擴大化”,但同時也鎮壓了反革命呀;斯大林要搞工業化,不這么干怎么掃清障礙呢?莫非這就是理論家的理智和歷史學家的冷靜?!莫非社會主義工業化的道路要用千百萬人的尸骨來鋪墊?而人類只有用頭顱作酒杯,才能飲下文明的美酒?可惜當年列寧急迫地搞社會主義革命,他所追求的是使俄國在追趕西方文明中走一條“最少痛苦的道路”!
國家安全機構是斯大林搞“大清洗”的最重要武器。它凌駕于黨和國家之上,不受黨和國家機關(包括法院和檢察長)的監督,不受法律的制約,可以逮捕包括黨中央委員和地方黨委書記在內的任何黨政領導干部。它包攬了從逮捕、偵査、審判、監禁到處決的整個司法程序,擁有種種重要特權:如通過集中行使公、檢、法三方面職權的特殊機構——“特別會議”及其下屬的“三人小組”,對被認為“危害社會的人”采取流放、驅逐出境、監禁等刑罰;對“國事罪案件”的偵查和審理采用不遵循訴訟程序的“特別程序”,不準上訴,不準申請赦免,判處最高刑罰——處決;對被告進行刑訊逼供、欺騙、恐嚇,以被告口供作為定罪的主要證據,等等。
斯大林控制的這個國家安全機構,擁有從中央到地方直至基層的一整套龐大的、自成系統的機構,獨立于黨政機關之外。在大城市、州的中心建立內務局,在各大中企業、機關、學校建立內務科(處),在人民群眾中組織情報員和告密員網。這個情報網實際上監督著一切組織,直至聯共(布)中央,包括高層領導人,甚至黨內委派領導干部也要事先征得其同意。它還擁有自己的師團、幾十萬裝備精良的警衛干部和幾萬內務軍官,成為一支“對內的武裝部隊”。
無疑,這是一支在保衛國家安全、社會穩定的旗號下,為斯大林個人專權,控制全黨和全國,鎮壓反對派服務的特別部隊。它侵害著社會健康的肌體,毒化了社會空氣,破壞了黨內正常的民主政治生活。在安全機關肆虐的地方,還能談得上社會主義民主和社會主義法制嗎?
大鎮壓運動造成的后果是難以估量的,它可以說是最終置蘇聯模式的社會主義于死地的硬傷,一個事過半個世紀也難以愈合的硬傷!在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民主派中,不少人就是大清洗受害者的后代。直至90年代中期的競選運動中,葉利欽還利用其掌握的媒體反復再現斯大林時期大恐怖的情景而使蘇共的繼承者——俄共處于難以爭辯的被動尷尬的地位。它不僅使蘇共丟失了政權,而且使它難以復興。有誰會歡迎那種人人自危、朝不保夕的日子呢?
三、框框未曾打破:改良使模式趨于“成熟”;“成熟”使社會潛伏危機
從斯大林去世到戈爾巴喬夫上臺主政,相隔30余年,蘇聯的政治制度和體制有無變化?有什么性質的變化?戈爾巴喬夫的前任們給他留下了什么樣的社會政治遺產?這些問題與研究蘇聯政治劇變關系甚大。
(一)有改善、改良,無重大突破和模式轉換
這里把赫魯曉夫和勃列日涅夫兩個時期放在一起,是著眼于如小標題所表明的兩個時期的共同點,自然是同中有異,在大同中有明顯的差別。總的說,赫魯曉夫雖然毛毛躁躁、反復多變,但他是推進改革的;勃列日涅夫雖然較為穩妥,但他趨于守舊,若以赫魯曉夫時期為起點,有的方面甚至是倒退的。
赫魯曉夫時期在政治體制改革方面有幾件事是有積極意義、必須加以肯定的。
第一,批判了斯大林的個人崇拜,結束了將個人崇拜作為蘇聯黨和國家政治生活準則的不正常現象;客觀上開始了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的思想解放運動,結束了以斯大林模式為社會主義的唯一模式、以蘇共為國際共運中心的歷史階段。自此,許多國家的共產黨走上了擺脫斯大林的某些教條、探索符合本國國情的社會主義道路。
第二,平反冤假錯案,整頓改組國家安全機關。蘇共對30年代以來的案件都重新審查,在此基礎上進行了大規模的平反和恢復名譽的工作。據有關材料估計,在1956—1957年,約有七八百萬人從勞改營或監獄被釋放回家,另有五六百萬死者得到平反昭雪。[26]據1957年5月蘇聯副總檢察長庫德里雅采夫稱,自斯大林逝世以后,在押犯人已有70%以上被釋放,西伯利亞的勞改營已有2/3被解散。[27]在50年代,蘇聯還宣布了三次大赦。這對于糾正斯大林時期破壞法制的錯誤,恢復和加強法制起了積極作用。與此同時,蘇聯撤銷了內務部直屬的“特別會議”,取消了對國事罪案件進行偵查和審理的“特別程序”,對國家安全機構進行調整,大大降低和限制其地位和職權,結束其凌駕于黨和國家之上、無法無天、恣意妄為的局面。
第三,實行干部任期和更換制度。二十二大黨章具體規定了按一定比例定期更換黨的各級領導干部。盡管其規定和具體措施對干部隊伍的穩定性和連續性考慮不周,這一制度對于沖破干部職務終身制、防止權力過于集中,對于干部的年輕化和知識化的意義也是應該給予足夠的評價的。
赫魯曉夫在政治體制改革方面確也存在不妥、不穩、走極端、草率從事的毛病。1957年的工業、建筑業改組盡管有擴大地方權限的合理因素,但它走過了頭,使國民經濟出現混亂。蘇聯人評價這次改組是一次“沒有經過周密思考、沒有仔細權衡、沒有經過實際試驗的改組”。而1962年改組黨的組織,按生產原則建立工業黨和農業黨,更是一個重大失誤,西方學者稱,這是赫魯曉夫無數改革中最大膽的也許是考慮最不周到的一項改革。
勃列日涅夫對赫魯曉夫的改革進行“糾偏”,合并工業黨組織和農業黨組織,重新按地區建立統一的黨組織和領導機關;撤銷經濟行政區,恢復傳統的部門管理體制——這兩項從扭轉赫魯曉夫的失誤引起的混亂、恢復社會政治安定方面來講,有一定的積極作用。而另一項——廢除按比例更換干部的制度雖然也有上述的意義,但過分強調干部隊伍的連續性和穩定性,其引起的消極后果則是不能低估的。這一點,我們在后面再分析。
說赫魯曉夫推進改革,勃列日涅夫趨于保守,是他們二者之間相對而言。赫魯曉夫的改革,并未突破斯大林體制的框架;勃列日涅夫的守舊,也并非完全回到斯大林那里去,他對傳統體制也有改良、革新。簡言之,斯大林之后的30年間,蘇聯的社會民主和黨內民主是有些微進步的,傳統體制得到改良、改善。比如,集體領導有某些恢復,黨內斗爭也沒再重演斯大林那種讓反對派人頭落地的慘劇,社會民主監督多少有了加強,社會組織、群眾團體的地位也有一定提高。
但變中有不變,政治體制的基本框架不變。共產黨一黨獨存、一黨執政的制度不變;國家政權、社會的權力高度集中于共產黨的狀況不變,權力缺乏約束和有效的監督,特別是高層領導集團的權力不受監督的制度不變;用克格勃來控制社會政治生活的做法不變;干部的任免實際上普遍采用委任制的狀況不變;集體領導雖有所恢復,但個人集權劣根未除——蘇聯政治體制沒有出現模式的轉換。布魯斯指出,斯大林之后,蘇聯在總體上并沒有發生運行體制的基本改革,沒有在企業和中央一級進行體制民主化的改革,“后斯大林時期的國家主義模式,也沒有出現新的特征”[28]。他是從社會化標準來評價的。
(二)改良之下模式“成熟”,“成熟”之中潛伏危機
蘇聯的社會主義如果在戰后再長期按斯大林那一套,那肯定是搞不下去了。千百萬人失去了自由,甚至失去了生命,億萬人長期生活在恐怖之中,有很強忍耐力的俄國人也難以再忍受下去了。斯大林一去世,俄羅斯大地上立即發出了“解凍”的呼喊,那不單是文壇的“解凍”,而且是政治思想領域的“解凍”。赫魯曉夫的批判個人崇拜,平反冤假錯案,無論如何起碼是緩解、平息了蘇聯社會的尖銳矛盾和隱性的沖突。然而此時“解凍”“自由化”思潮和政治勢力還成不了蘇聯政治思想主流,持不同政見者運動尚未出現;堅持斯大林體制者則成了孤家寡人,因跟不上時代潮流和蘇聯社會前進的步伐而被拋棄。赫魯曉夫跌跌撞撞,左右沖突,反復無常既是其個人經歷、性格所致,更是此時蘇聯社會政治思想狀況使然。在他的幾項措施把蘇聯政治經濟秩序搞亂了的時候,他的同僚和下屬們把他趕出了政壇。
以勃列日涅夫和蘇斯洛夫為代表的蘇聯新領導,血管里流淌著斯大林體制的血液。他們持重而平庸,務實而缺乏遠見,守舊卻善權術。他們懂得為了維護其代表的權勢階層,既要糾赫氏之“偏”,又不能一切照舊。為了維護原體制的基本原則,必須革除其過于顯眼的弊端,使其完善和成熟起來。西方人謂之為“改良型”的蘇聯模式,是“新斯大林主義”。
美國政治學家馬·拉科夫斯基認為,斯大林之后,“統治階級恢復統一并非意味著回到斯大林主義,中央機構不再靠大量的恐怖活動來行使權力,壓制各種特殊的利益……社會的聚合力,不僅是建立在鎮壓的基礎上,還建立在各種社會集團勉強的意見一致的基礎上,這是斯大林之后的社會的特點”。[29]這是其改良而成熟的基本含義,對黨內反對派和社會上的不同政見者派別,均“不再靠大量的恐怖活動”,文明的政治斗爭手段也要用。
現在也不再是赤裸裸的個人專權了,好歹中央全會、政治局會議要按時召開的。你說權力完全集中在黨手里?也不是,蘇維埃、工會、共青團等也多少有些權力嘛!你說權力完全沒有制約和監督?1981年蘇聯各級人民監督委員會就有4600個,人民監督員就達到1000萬人。[30]但是基本制度、基本框架并沒有變化。蘇聯模式的確完善了,精致了,成熟了。它可以在某種程度上鈍化、緩解斯大林體制的某些矛盾,保證了蘇聯進入了一個看來似乎是蘇聯歷史上最為穩定的發展時期。
“成熟”實際上還意味著黨對社會控制能力的加強,以及國家職能的增強。
“成熟”又意味著在這個模式之內已經沒有多少再改革的余地了。再改就要沖破這個模式,就要對蘇聯模式的一黨制、單一純粹的公有制、無所不包的計劃體制提出挑戰了。
1967年蘇聯模式的社會主義已屆“知天命”之年,勃列日涅夫頭一次正式宣布蘇聯建成了“發達的社會主義社會”,“發達的社會主義”另一種說法是“成熟的社會主義”。我們對其是否“發達”姑且勿論,作為蘇聯模式的社會主義則確是“成熟”了。十年之后,蘇聯“發達的社會主義憲法”出臺,從法律上表明蘇聯模式的社會主義的成熟性。又過了十年,戈爾巴喬夫大呼,蘇聯已處于危機前夕!
原來“成熟”在掩蓋著、鈍化著矛盾的同時,就已孕育著、潛伏著危機!或者反過來說,蘇聯社會存在著一種矛盾,這種矛盾在現存政治體制之下難以解決,而不解決,社會又無法前進。
什么矛盾?官民矛盾,即官僚特權階層與要求推動蘇聯社會前進、跟上現代世界潮流、不斷提高物質文化水平的廣大人民大眾的矛盾!
由于勃列日涅夫的干部隊伍穩定和連續性政策,干部職務終身制得以復活;由此而來的是干部隊伍越來越龐大,機構日趨膨脹(1980年,黨和政府直屬機關增至110個;黨政干部總數竟在1000萬人以上[31]);高層領導干部年齡嚴重老化,1981年中央政治局正式委員平均年齡70歲,后來,中央領導核心五人平均年齡高達75歲[32],被稱為“老人集團”。據著名歷史學家羅·麥德維杰夫不久前撰文披露,80年代初勃列日涅夫同卡特單獨會晤時,竟因反應遲鈍而干脆一言不發;安德羅波夫接任才幾個月腎臟便停止工作,他死前五個月一直是在病床上領導著這個龐大的黨和國家;在他的葬禮上,作為他的接班人、重病纏身的契爾年科說一句話都要喘幾口氣……這或許是這個黨、這個社會主義模式衰老的寫照?而這一切,作為國家主人的蘇聯人民照例是難知詳情的。
在龐大的干部隊伍中,確實存在著一個官僚特權階層。它何時形成另當別論。如何稱謂,各說不一,有稱之為新的統治階級的,如吉拉斯;有稱之為“統治精英”的,如米爾斯(C.WrightMills)和揚諾維奇(M.Yanowich);布熱津斯基和亨廷頓則視之為同美國相類似的技術統治和權力精英階層。人數多少?也有各種估計。邁斯納統計1959年蘇聯“上層階層”有380萬[33](就業人口);法國學者沃斯連斯基(Michael Voslensky)則估計蘇聯在70年代真正享有特權的官僚大約是75萬名。[34]這是一個控制著社會又脫離社會基層的階層,他們在用車、購物、住房、休假、出國以及各種精神生活方面享有種種顯形的和隱形的特權。
他們之中部分人因缺乏監督而濫用權力、營私舞弊、違法亂紀;因養尊處優、年齡老化而守舊、思想僵化;因同舊體制利益攸關而慣于維持現狀、不思改革。
他們窒息社會的活力,閹割社會的生機,其辦法是養用一批理論秀才。這些人舉著馬克思和列寧的旗號,卻把他們某些過時的詞句當成教條,用這些教條作為束縛民眾手腳的繩索、打殺真正的馬列主義和其他進步思想的棍棒。社會主義政治和道義上的無矛盾論,社會主義就是計劃經濟論,蘇聯民族問題已一勞永逸地解決了的理論,帝國主義總危機論等偏頗和錯誤的理論被當成教義,掩蓋不知不覺在停滯、衰退的蘇聯社會的真實矛盾,也歪曲了在科技革命推動下在變化在發展的西方世界的實況。
廣大民眾與官僚特權階層、與政治體制、與國家政權的疏離、沖突、矛盾首先表現在文化價值觀方面。蘇聯社會主義模式長期以來灌輸給老百姓的價值觀是國家利益重于個人利益、長遠利益重于眼前利益、精神利益重于物質利益。簡言之,就是教育老百姓抑制個人眼前的物質利益需求而講共產主義理想,講愛國主義、集體主義等等。他們力圖創造一個完全不同于西方資本主義的新的文明模式,這有什么可以非議的呢?!
問題是蘇聯社會主義并不是建立在與世隔絕的“理想國”中或“烏托邦”上,它建立在塵世上,在現實世界上。即使是“一國建成”論、“兩個平行市場”論,也經不起現實國際關系、特別是戰后科技革命推動下的世界經濟一體化、經濟全球化強烈影響下的國際關系的推敲。當今世界,各國之間文化價值觀、意識形態的融合(是主流)、沖突(是伴生物)在社會主義國家表現得最為突出,因為原來的防線在新的科技面前越來越無能為力了。
人們的價值觀念潛移默化地發生了深刻的變化,越來越“世俗化”“國際化”和“西方化”了,對于物質的需要和追求不再被視為資產階級性的東西。崇尚實際的領導人開始正視物質刺激的作用和學習西方技術管理、刺激機制的必要性,由此啟動的改革宣布了原來被遮蓋和抑制著的人們追求物質利益的合理性;即使改革受挫或失敗,其所激發出來的新的價值觀念也不會隨之泯滅,但是對蘇聯社會主義傳統價值觀念最有力的沖擊莫過于蘇聯權貴們自己的表演了。當蘇聯的平民百姓從有限的孔隙中窺見這些傳統價值觀念的布道者是如何熱衷到西方“禁地”旅行、如何嗜好西方的時髦商品時,過“左”的、悖乎常理的那些說教,便成了使權貴們難堪的諷刺,連體現社會精神文明的“正品”也受到重重的傷害而少有市場。
追求新的價值觀、自覺不自覺地力圖擺脫僵化的體制的民眾,與口是心非地維護傳統價值觀、自覺地維護舊體制的官僚特權階層的矛盾,成為蘇聯社會一個日趨突出和尖銳的社會矛盾。在一定意義上,這種官民矛盾又表現為改革與保守的沖突。自然,干部隊伍中也有自覺的改革派,而民眾中也不乏不自覺地維護舊體制的社會勢力。保守勢力越是強大,這種矛盾就越尖銳,危機就越深刻。
蘇聯僵化的體制不能為個人的需求和發展提供充分的可能性和條件,社會對這個體制的消極的、積極的反抗便愈來愈多。勞動者的消極怠工、嚴重的浪費現象、普遍的酗酒現象,屢見不鮮的盜竊國家財物,越來越多的青年人迷戀被視為“墮落”的西方式的文化生活等等,從不同側面反映了社會衰退和危機。“灰色經濟”“黑色經濟”不能夸大為顛覆蘇聯社會主義制度的經濟基礎,60年代開始出現的各種形式的持不同政見者運動(以羅伊·麥德維杰夫為代表的批判的馬克思主義、薩哈羅夫的自由主義以及索爾仁尼琴的俄羅斯民族主義等),他們印行的秘密出版物,則可以看成為后來蘇聯社會的演變奠定一定的思想基礎。蘇聯瓦解了這些不同政見者組織,卻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它們所反映出來的社會矛盾。
四、政治體制改革為何引發政治劇變和國家解體?
蘇聯的解體如人之猝死。然而認真查閱其病歷便可看到,它在30年代就有硬傷,后來從未治愈,70年代后期起已滿臉病容,老態畢現,不治不行了。戈爾巴喬夫上臺主政,老人政治結束,蘇聯社會曾經為之一振,寄希望于這位年富力強的新領導人,但他主持的改革卻把蘇聯推上死路。戈氏與蘇聯劇變是何關系?他是庸醫?是下錯藥還是下了毒藥?眾說不一。這里提出幾個問題加以討論。
(一)蘇聯劇變,必然乎?偶然乎?
以筆者之見,有兩個“必然”,兩個“不必然”:蘇聯社會主義模式的轉換、社會的轉軌是必然的,但社會主義制度瓦解不能說是必然的;蘇聯原來那種名義上的聯邦制、實際上的單一制的狀況的重大改變是必然的,但是蘇聯崩裂成15個獨立的民族國家則不是必然的。
何以見得?從上文我們可以看到,70年代下半期起,這個體制潛力已經用盡,活力已經喪失,它已經百病并生。經濟增長速度的持續下降就是最重要的癥狀,但并非唯一的癥狀。事實說明,蘇聯的體制早已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此時再不進行重大改革,確是死路一條。而改,就必須大改,必須進行重大的改革,必須是模式的轉換。因為傳統的體制已經不能為蘇聯社會的發展提供什么空間,在舊體制內改革已經沒有什么余地了。
何謂模式轉換式的改革?就是說,它必須由計劃經濟體制轉向市場經濟體制;它必須改變一大二公之純的所有制結構,轉向多種所有制的結構;它必須改變一黨獨存、一黨高度集權的政治框架,才有真正的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它必須根本改變權力沒有監督和制約的體制,建立起權力制衡體制,才能抑制和逐步消除權貴階層的特權、官僚主義和腐敗;它必須適應世界和平與發展的主題,改變經濟上文化上與世隔絕、半隔絕,軍事上到處擴張的對外方針,逐步地實現與世界的全面接軌。
這是一個異常艱巨的改革任務,它積重難返,改革的風險極大。但還不能說,改革就必須導致整個社會主義制度的崩潰。從蘇聯社會發展的進程和其他一些社會主義國家改革的實例,都可證明既要進行模式的轉換,又在改革中維護住社會主義的基本制度是可能的,問題在于改革的指導思想、方針、政策。
至于蘇聯的國家結構、中央與地方的關系,進行重大的調整也是不可避免的。蘇聯民族矛盾的尖銳性,民族問題的嚴重性,表現于60年代開始的民族主義運動的發展和各種民族組織的不斷出現。事實說明,按老一套維持蘇聯的民族關系是很難的,必須進行重大的調整,甚至讓有的加盟共和國退出聯邦,建立獨立的民族國家(如波羅的海沿岸三國)也是不可避免的。如果在改革過程中,中央政府能夠維持住必要權力和權威,就不致出現后來那種徹底瓦解和崩潰的情況。
(二)搞清楚政治劇變為何發生,要先搞清楚蘇聯原來的體制是靠什么來維持的
這實際上就是搞清舊體制的運行機制。蘇聯式的體制就是通過黨領導、管理或說控制國家,通過國家管理或說控制社會,通過社會國家化來管理或說控制民眾。
黨用統一的輿論、意識形態來統一全黨和全社會的思想;用統一的紀律來要求黨員和干部貫徹其方針、政策;用民主集中制保證組織上的統一,從而保證多民族的、聯邦制國家的統一。
黨在自己思想、組織、政治上統一的基礎上通過國家控制社會,國家控制社會就是使社會完全國家化,其途徑就是使國家權力關系向全社會滲透和社會組織通過實行民主集中制納入黨和國家的系統,西方一般稱為“極權化”(totalization)和“極權主義”(totalitarianism)。蘇聯講擴大社會主義民主和社會自治、建設全民國家,有時實質上是講使社會國家化,是使國家吞噬社會,這同馬克思、恩格斯講的民主化和國家消亡方向恰恰是相反的。難怪蘇聯理論家們把各種社會組織作為國家的一個組成部分,[35]甚至認為在“發達社會主義”階段也要強化國家政權,即加強國家的社會職能。[36]
國家對社會的管理和控制即對民眾的管理和控制,其辦法是通過“硬”的和“軟”的兩手,使民眾完全服從國家政權,抑制個人的需求和欲望。而當人們背棄了傳統的價值觀,變得“世俗化”“國際化”“西方化”之后,剩下的主要就是國家政權的強制作用,暴力機關的武力和武力威懾作用;當然,還有(特別對于黨員和黨組織來說)紀律和組織原則。
在蘇聯這種高度的社會國家化而社會又處于危機前夕的條件下,一旦黨和國家放松了控制,放棄了上述借以維持國家和社會的穩定的手段,矛盾就會不可遏制地爆發,社會就會無所適從,思想、經濟、政治等方面就會全面失控,政治權力就很容易落入善于呼風喚雨、博得民心的政治勢力手里。托克維爾曾經總結了“極權制度”的利弊說,這種制度平時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使社會保持既無真正進步又無實質的落后的現狀,讓整個社會永遠處于……那種昏昏欲睡循規蹈矩的狀態。……當它激起社會發生巨大動蕩,或加速社會的前進步伐時,它便會失去控制力量。只要它的各項措施有求于公民的協助,這架龐大的機器的弱點馬上就會暴露出來,立即處于無能為力的狀態”。[37]
(三)戈爾巴喬夫的政治改革為什么變成政治劇變和國家解體?
當我們講了有關理論問題和劇變前蘇聯的狀況之后,這個問題已回答了一大半。
戈氏的政治體制改革為何演變成蘇聯的劇變和解體?問題還在于改革的指導思想、方針、政策、步驟的錯誤。這體現在其思想體系和政治綱領,即“新思維”和“人道的民主的社會主義”中。“新思維”講的是“公開性”“民主化”“多元化”。“公開性”“民主化”一般而論并沒有錯,問題在于戈氏提這些口號、手段時不講“限度”,不講政治界限,沒有估計到可能的失度、失控。“多元化”包括思想意識形態、經濟上和政治上的。政治上的多元主義允許黨外有黨——放棄共產黨的領導地位,承認多黨制;黨內有派——弱化民主集中制和允許加盟共和國黨的獨立性等。[38]這就把蘇共歷來用以控制政局的一元主義改變為多元主義。
這里的關鍵環節是文化、意識形態的“多元化”,對新聞、輿論工具的“開禁”。從1986年4月起,報紙、雜志、電臺、電視臺的報道權力下放給編輯部,意識形態各領域的領導班子被改組,辦報自由。1990年上半年,各反對派辦的“非正式”出版物上千種,到蘇聯解體前報紙有8000多種,期刊5000多種;在辦了登記手續的報紙中,蘇共掌握的僅占1.5%![39]不少報刊熱衷于宣傳西方制度和價值觀,貶損蘇聯社會主義價值觀,全盤否定蘇聯社會主義歷史。蘇共原來靠輿論一律,尚且不能完全占領思想文化陣地,當各種思潮滾滾襲來的時候,長期靠搞一言堂才能宣布自己戰無不勝的蘇共理論界,還能不打敗仗嗎?而一些平時喜歡唱教條主義高調的人則早已溜之大吉了。于是思想文化領域失控了,天下大亂了。那么,聽慣一種聲音的蘇共黨員和干部,此時何所適從?
戈氏大力鼓吹的“公開性”“民主化”“多元化”召喚出來蘇共和蘇聯的兩個對立物——迅速崛起的反共“民主派”和不可遏制的民族分立浪潮;搞垮了蘇聯社會賴以維持和運轉的最重要機構,即作為社會脊梁的蘇共和管理機構——蘇聯政府。蘇共的領導地位、領導權因多黨制出現、總統制的確立而被奪走;蘇共的形象因其歷史成就在“反思潮”中被一筆抹殺而完全被丑化;蘇共的骨干隊伍在戈氏掃除“障礙機制”大批撤換干部中被搞得七零八落;蘇共的組織系統因淡化民主集中制而渙散分裂,黨內派別林立。面對著社會矛盾的全面爆發,戈爾巴喬夫還能靠什么隊伍來控制亂世、推動改革呢?特別是,原來黨的統一領導、下級絕對服從上級的民主集中制像一根鋼繩一樣把多民族的聯盟國家死死箍住,現在民主集中制淡化了,蘇共也聯邦化了,這根繩索被砍斷了。各個加盟共和國的領導人已經不必看中央和領導人的臉色說話行事了,他們的心思已經轉移到如何在本共和國的政治動亂中占據有利地位了。民族的分立浪潮再也無法遏制,國家的解體已經是時間的問題了。
還要看到,蘇聯原來的經濟發展和經濟機制的運轉已經沒有什么內在的動力機制,只有靠國家、政府通過指令性的計劃來拉動。現在,政府被頻繁改組、精簡,總理不斷易人,誰來管理?于是生產由低增長到停止增長,到負增長。市場則由于物價改革舉棋不定,欲行又止,一再出現搶購之風,貨架空了。最大的百貨商店有時也只有靠幾個可憐巴巴的傳統工藝品“小套人”來支撐門面了。老百姓對黨、對改革完全失望了。黨員干部心灰意冷,也只有聽天由命了。
軍隊呢?軍隊干啥使?軍隊政治傾向早已分化。戈爾巴喬夫在政治斗爭關鍵時刻明確對政敵表示,我要動武就是道義上的滅亡。1991年“8·19”事件,試圖挽救危局的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舉事,被派去執行最重要任務的部隊倒向葉利欽。這不僅宣告蘇共傳統派的徹底失敗,也表明了主流派——戈氏的中派也失去了政治主導地位,此后只能隨波逐流,以求自保。8月24日,戈爾巴喬夫一項聲明便宣告蘇共中央自行解散,這也許可以視為高度集權的政治體制的弊端給蘇共和蘇聯自身帶來的最后的致命一擊。
五、簡短結語
蘇聯的劇變給不發達國家社會主義政治體制的建設和改革提供了非常深刻的歷史經驗和教訓。在蘇聯社會主義建設的過程中,存在一系列需要認真處理的“關系”即矛盾問題。對于這些矛盾,如果認識上簡單、片面,處理時走極端——過火或不及,就會鑄成大錯,導致嚴重惡果。
美國著名的蘇聯問題專家斯蒂芬·F.科恩認為,斯大林主義在許多方面“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特殊極端主義”,“過火行為是歷史上的斯大林主義的本質”。[40]過與不及都是不適度。“度”者,質與量的統一也,即毛澤東所說的“決定事物質量的數量界限”。過“度”了,質量就變了。我們就從這個角度,討論幾點經驗教訓。
(一)對于執政的共產黨來說,“最嚴重最可怕的危險之一,就是脫離群眾”
這是列寧說的,用的是“最嚴重”“最可怕”這類字眼,可惜他不幸言中。他的后繼者的問題已經不是“脫離群眾”的問題,而是走上了強迫群眾、鎮壓群眾的道路(全盤集體化、大清洗運動)。
蘇聯的教訓在于:人民群眾當然需要共產黨的正確領導,而黨保持其正確領導的根本保證在于時刻不能脫離人民群眾。在加強黨的領導與密切聯系群眾、緊緊依靠群眾之間如何掌握“度呢?如果高高在上,自命正確,輕視實踐,輕視群眾,把群眾僅僅當成什么“小資產階級自發勢力”,甚至是社會主義的異己力量,就勢必要搞強迫命令、搞超階段,把自以為代表人民利益的其實是少數人的意志強加給社會、強加給人民;而一旦遇上阻力,便利用權力、動用武力來掃除障礙。這就非失敗不可了。
人民群眾的利益、愿望,老是由少數脫離人民的人來表達,這本身就是荒謬的。正確的領導只能是科學地總結和表達廣大人民群眾利益的要求,給以組織和引導。強制推行廣大民眾所不理解、不接受的主張和措施,本身就談不上正確。而站在群眾對立面,壓制甚至鎮壓群眾,說明你手中的權力已經變質了!
所以,密切聯系群眾,緊緊依靠群眾,才能保證路線、方針、政策的正確性,也才能保證權力不蛻變為少數官僚特權階層維護既得利益、牟取私利的工具。
不脫離群眾必須從體制上予以保證,要改革、改善蘇聯那種黨與非黨、黨與政、黨與群眾的關系模式,特別是要切實實行表達民意的選舉制度,廢除實際存在的領導干部職務終身制。
(二)全面、正確地認識和利用資本主義的政治文明成果
列寧有一個提法,“蘇維埃的歷史使命是充當資產階級議會制度以及整個資產階級民主的掘墓人、后繼人和繼承人。”[41]既當“掘墓人”,又當“繼承人”二者之間也有個“度”。但人們常記住的是“掘墓人”,忘記了當“繼承人”。列寧在如何對待西方文明成果上,許多思想很精辟。斯大林就不然。他的“一國建成”和“兩個平行市場”論就表明要把社會主義政治經濟體制同西方完全割裂開來,對立起來。對于如何吸取西方政治統治和政治管理經驗,他幾乎未曾談及。
其實,對西方的政治文明成果也要采取具體的分析批判的態度和方法。資本主義的選舉制、任期制,就是同封建主義的世襲制、終身制相對立,比后者進步的東西。它不應該成為資產階級一家獨有,我們實際上也在采用。再如西方國家的“三權分立”,實際上是資產階級應用“權力制衡”原則而采取的統治形式和權力組織形式。社會主義國家不采取“三權分立”,不等于也不應該把權力制衡原則一起拋棄。實踐說明,權力失去了制約和監督,就必然要被濫用,要走向腐敗。
蘇聯政治體制的最重要弊端也就是對權力、特別是最高的權力缺乏相應的權力來制約和監督,于是斯大林這樣的領導人便“和尚打傘”——無法無天了。難道蘇共丟失政權最重要的原因不在這里嗎?
建立強有力的權力制約和監督體系,應該是改革蘇式政治體制的中心內容。
問題還不僅于此。今日的世界,由科技革命推動的經濟一體化、經濟全球化的趨勢不可遏制地向前發展,由此而來就是東西方文化(包括政治文化)的撞擊、沖突、融合,一國政治制度和體制不能不受到外界的強烈的沖擊和影響。關門是不行的,必須有正確的認識,合理的方針和主動的措施。蘇聯的劇變從一個角度看,正是蘇聯領導集團長期以來沒有正確認識和處理這個問題所致,這是值得深思的。
(三)改革不能舍棄發展,改革必須在穩定的社會環境中進行;只有堅定、穩妥地推進改革,才能有真正的長治久安
如何在動態中把握改革、穩定和發展三者之間合理的“度”,可以說是改革領導者最為重要的領導藝術了。
勃列日涅夫領導時期,曾有發展和穩定。但他們保守、僵化,連改革的字眼兒都回避,只能提“完善”,其實是“完善”斯大林體制,結果就是掩蓋矛盾,粉飾太平,社會越來越沒有生氣和活力,走向停滯,潛伏危機。
其實,真正和恒久的穩定和發展,必須是不斷通過改革來解決阻礙社會發展的矛盾,來消除影響社會穩定的因素。穩定是相對的,是動態中的穩定。求穩怕亂只能無所作為,最后是阻礙了發展,是更大的不穩定,甚至是動亂、劇變。
戈爾巴喬夫提供的是另一方面的教訓。他開始一個勁地鼓吹“加速發展”,碰了壁了他提出“根本改革”,而且認為只能是“革命性”的改革。他明確提出反對漸進主義,反對改良。在其“公開性”“民主化”方針之下,什么問題都提出來了,矛盾全面爆發。整個社會思想混亂,經濟進一步停滯、滑坡,政治由混亂到完全失控。問題可以說就出在戈氏不懂得發展和穩定對于順利進行改革的極端重要性。
(原文載宮達非等主編:《中國著名學者:蘇聯劇變新探》,世界知識出版社1998年版。)
[1] 《列寧全集》第31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105頁。
[2] 《列寧全集》第33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228頁。
[3] 《列寧全集》第34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49頁。
[4] 《列寧全集》第36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155頁。
[5] 見阿·拉茲貢:《無產階級專政初期的全俄蘇維埃中央執行委員會》,莫斯科:1977年版,第38—43頁。
[6] 參見《蘇聯共產黨決議匯編》第1分冊,人民出版社1964年版,第568頁;《蘇聯共產黨決議匯編》第2分冊,人民出版社1964年版,第41、54頁。
[7] 參見《蘇聯共產黨決議匯編》第1分冊,第568頁;第2分冊,第41、54頁。
[8] 參見K·契爾年科:《黨和國家機關工作問題》,陳聯璧等譯,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1984年版,第27頁。
[9] 參見《列寧全集》第38卷,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267頁。
[10] 列寧曾在九大上說:“黨內各派,只要是正確的,它們之間結成聯盟永遠是需要的。這應當始終是實行正確政策所必不可少的條件。”(《列寧全集》第38卷,第303頁)。1921年初,他進而認為,“各個不同的派別聯合起來(特別是在代表大會之前),自然是可以允許的(追求選票也是允許的)。但是這樣做,必須是在共產主義(而不是工團主義)的范圍內”。(《列寧全集》第40卷,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241—242頁)
[11] 《蘇聯共產黨決議匯編》第2分冊,第65頁。
[12] 《列寧全集》第39卷,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27頁。
[13] 如選舉全俄蘇維埃代表大會代表,工人職員每25000名選1名,而農民每125000名選1名,剝削者則無選舉權。
[14] 《斯大林全集》第10卷,第105頁。
[15] 《斯大林選集》(下),第408頁。
[16] 參見《斯大林全集》第7卷,第142—143頁。
[17] 《蘇聯共產黨決議匯編》第3分冊,人民出版社1964年版,第266頁。
[18] 《蘇聯共產黨決議匯編》第4分冊,人民出版社1964年版,第466—467頁。
[19] 同上書,第349頁。
[20] 參見《蘇聯共產黨決議匯編》第4分冊,第392—393頁;第5分冊,第54頁。
[21] 〔捷〕奧塔·希克:《共產主義政權體系》,蔡惠梅等譯,江蘇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7頁、第22頁。
[22] 同上。
[23] 〔美〕布熱津斯基:《大失控與大混亂》,潘嘉玢、劉瑞祥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18頁,第22頁。
[24] 塔斯社莫斯科1991年6月14日電。
[25] 〔蘇〕麥德維杰夫:《讓歷史來審判》(上),趙洵、林英譯,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381頁。
[26] 參見〔蘇〕羅伊.A.麥德維杰夫等:《赫魯曉夫的執政年代》,鄒子嬰、宋嘉譯,吉林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26頁。
[27] 轉引自劉克明、金揮:《蘇聯政治經濟體制七十年》,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451頁。
[28] 〔波〕W·布魯斯:《社會主義的所有制與政治體制》,鄭秉文等譯,華夏出版社1989年版,第173頁。
[29] 〔波〕馬·拉科夫斯基:《東歐的馬克思主義》,鐘長安譯,三聯書店1981年版,第53頁。
[30] 參見《蘇聯東歐研究資料》,1984年第5期。
[31] 按劉克明、金揮主編的《蘇聯政治經濟體制七十年》提供數字,1983年蘇高級管理人員約2100萬人。
[32] 參見《蘇聯東歐問題》1983年第2期。
[33] 參見鮑里斯·邁斯納主編:《蘇聯的社會變革》,上海《國際問題資料》編輯組譯,三聯書店1977年版,第129頁。
[34] 轉引自唐士其:《國家與社會的關系》,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222頁。
[35] 參見B·C·謝夫卓夫:《國家主權:理論問題》,莫斯科:政治書籍出版社1979年俄文版,第158頁。
[36] 參見H·伊林斯基、A·卡里莫夫和H·B·切爾莫戈洛夫金:《社會主義國家:本質、功能和形式》,莫斯科思想出版社1976年俄文版,第121、123頁。
[37] 〔美〕托克維爾:《論美國的民主》,董果良譯,商務印書館1982年版,第101頁。
[38] 參見蘇共二十八大綱領性聲明《走向人道的民主的社會主義》。
[39] 中共中央黨校科研部東西方政黨和文化比較研究中心組織編寫:《蘇共的失敗及教訓》,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4年版,第168頁、第171頁。
[40] 參見〔美〕科恩:《蘇聯經驗重探》,陳瑋譯,東方出版社1987年版,第54—55頁。
[41] 《列寧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4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