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馬克思恩格斯性別研究立場方法及相關問題的思考

丁 娟[1]

摘要：在自己的學說中，開辟專門的章節對人類性別關系進行研究，在中西方的歷史上特別是思想家和哲學家的著述中并不罕見。但是，超越性別歧視的歷史，確立男女平等的價值系統，并加以踐行，則是空想社會主義者的首創。馬克思主義性別研究的基本貢獻是確立了從性別社會屬性入手開展研究的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方法，并在揭示資本主義必然滅亡、社會主義必然勝利歷史規律的同時，科學指明了婦女求解放的道路，即在與社會發展相結合、與階級解放相結合的進程中，求得婦女自身的解放與發展的基本道路。馬克思主義在婦女解放問題上的徹底性、領先性，還表現在馬克思主義及其婦女解放學說特有的實踐品格和人民情懷暨勞動婦女優先解放的情懷。這種研究的人民視角，在今天依然具有深刻的現實意義。學習馬克思主義婦女理論，首先應認真品味和理解這一理論的立場和方法，像馬克思主義的創始人一樣，畢生致力于人民解放與婦女解放的偉大事業。

關鍵詞：馬克思恩格斯 性別研究 立場與方法

馬克思主義是馬克思、恩格斯在總結19世紀工人運動實踐經驗基礎上創立的理論體系，是無產階級思想的科學體系，其內容十分廣泛，涵蓋到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軍事、歷史等領域，以及人類社會發展與自然界的關系，也包 括婦女解放和婦女發展等諸多命題。

從馬克思主義婦女理論系統審視，這一理論的誕生意義重大，人類關于性別關系和婦女解放命題的探索，自此結束了在黑暗中的徘徊，步入了科學研究與現實推進的雙向航程。其中，馬克思主義性別研究的人民立場以及從性別社會屬性入手研究等方法的確立，則在開啟科學研究先河的同時，為人類解放和婦女解放事業指明了科學道路，即在無產階級解放的母體中尋求女工和勞動婦女的解放。馬克思主義婦女理論立足無產者和勞動者的立場以及從社會屬性出發研究性別關系的方法，迄今已經深深植根并滲透在全球婦女研究的各個領域，對國際社會以及世界各國推動婦女發展與男女平等事業產生了十分深遠的影響，特別是對發展中國家的婦女運動包括中國現階段的婦女解放事業具有更加凸顯的理論價值和現實意義。本文將重點探索馬克思主義創始人馬克思和恩格斯性別研究的基本立場與方法，并對當前中國婦女運動的相關問題進行初步的思考。

一、馬克思恩格斯性別研究的婦女立場和人民情懷

馬克思主義婦女理論是馬克思主義的有機組成部分，在自己的理論體系內，辟出專門章節或子系統，論述婦女解放與男女平等的歷史議題，一直是社會主義學者的傳統。這一傳統，最早鐫刻在空想社會主義學說體系之中。在婦女解放問題上，空想社會主義首先對新興工業化以及由此帶來的婦女普遍就業的社會現象進行了反思，揭露和批判了資本壓迫女工的罪惡，率先提出了解放婦女和男女平等的時代命題。一些空想社會主義者，還在自己的工廠里進行了男女平等的科學試驗，試圖在資本主義的母體中，運用科學試驗等方法，追尋到實現男女平等暨婦女解放的現實途徑。盡管這些探索，還是一些小微的板塊試驗，根本撼動不了資本主義關系的鋼鐵神經。但是，這些研究和探索的背后，卻隱含著一個巨大的歷史突破，即試圖將自己的學說、自己的研究覆蓋到久被歷史忘卻和遺棄的勞動婦女身上，這是研究立場的革命性求索。由此，被人類文明所長期忽視的人民解放的立場已經呼之欲出，也為馬克思主義賦予傳統空想社會主義以科學靈魂，提供了認識論和實踐論的基礎。

1.馬克思兩大理論貢獻中都包含著性別研究的內容。馬克思一生有兩個偉大而杰出的貢獻[2]，一個是在哲學領域創立了唯物史觀，一個是在政治經濟學領域奉獻了勞動價值論即剩余價值論。這兩大杰出貢獻中，都包含著對性別關系的研究、對婦女社會地位演變規律的認識和對婦女解放道路的論述。

在辯證唯物論體系中，馬克思在揭示直接的物質生產即經濟基礎決定國家的設施、法的觀點、藝術以至宗教觀念，而不是像過去那樣相反的基本原理時，也將這一觀點運用于性別研究，指出男女不平等、婦女受壓迫是社會發展到一定時期的產物，從而顛覆了婦女受壓迫天經地義的傳統，唯物史觀的創立為 社會研究和性別關系研究奠定了科學的世界觀。

在剩余價值理論體系中，馬克思在揭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和資本主義商品經濟運動規律的同時，也揭露了資本使用女工和童工的秘密，進而為啟蒙婦女，推動婦女與整個工人階級聯合起來，共同為資本主義掘墓，提供了認識論的基礎和思想與行動指南。馬克思創立的剩余價值理論還徹底解決了空想社會主義無法解決的問題，使社會主義從空想成為科學，也使婦女解放事業被 科學奠基，因而具有了光輝的前程。

2.為無產階級和勞動婦女解放事業奮斗是馬克思的畢生追求。可以說，憑借唯物史觀和剩余價值理論的兩大貢獻，馬克思已經無愧于人類偉人的稱號，但馬克思最偉大的貢獻，還在于他的學術研究所專屬的人民立場和實踐品格。恩格斯曾提出，馬克思首先是一個革命家，他畢生的真正使命，就是以這種或那種方式參加推翻資本主義社會及其所建立的國家設施的事業，他第一次使現代無產階級意識到自身的地位和需求，意識到自身解放的可能性以 及所要求的社會條件。

馬克思的這種立場和情懷，體現在他的畢生追求中。早在青年時代，馬克思就虔誠地抒懷：“如果我們選擇了最能為人類而工作的職業，那么，重擔就不能把我們壓倒，因為這是為大家作出的犧牲；那時我們所享受的就不是可憐的、有限的、自私的樂趣，我們的幸福將屬于千百萬人，我們的事業將悄然無聲地存在下去，但是它會永遠發揮作用，而面對我們的骨灰，高尚的人們將灑下熱淚。”[3]正因為如此，馬克思的偉大至今為人們所懷念，1999年他被英國廣播公司評為人類千年最偉大的思想家，與愛因斯坦并列成為千年偉人 。

3.馬克思恩格斯婦女解放理論以及社會實踐的邏輯思路。馬克思主義性別研究是否滿足婦女的需求具有婦女的立場，抑或只是將婦女作為階級斗爭的工具，這是當前某些挑戰者投向馬克思主義婦女解放理論的一把匕首。但是，答案顯然令挑戰者失望。可以負責任地說，馬克思主義性別研究的人民立場即女工或勞動婦女立場是一以貫之的，且這種立場并不虛無縹緲，相反，它體現在馬克思性別研究的全過程，以及邏輯分析與社會實踐之中。

首先，馬克思恩格斯在自己的研究中，穿越紛繁復雜的時空，從排斥婦女的過往史料中，確立起尊重婦女和承認婦女社會主體地位的主線，充分肯定了婦女在歷史發展進程中的偉大作用。馬克思曾指出：“每個了解歷史的人也都知道，沒有婦女的酵素就不可能有偉大的社會變革。社會的進步可以用女性 （丑的也包括在內）的社會地位來精確地衡量。”[4]

其次，馬克思、恩格斯將勞動婦女解放與無產階級解放相關聯，指出：只有在廢除了資本對男女雙方的剝削并把私人的家務勞動變成一種公共的行業以后，男女的真正平等才能實現。因為隨著生產資料轉歸社會所有，婦女為金錢而獻身的必要性將會消失，專偶制對于男子也將成為現實，婦女的地位，一 切婦女的地位，包括男子的地位也將發生很大的轉變。[5]

第三，馬克思恩格斯充分關注到婦女勞動者的特殊權益和具體利益。馬克思深刻揭露了資本使用女工的秘密和婦女就業的原因，指出，一方面工業革命的開展，技術、機器的革新，為婦女參加社會勞動提供可能；另一方面，婦女廉價的勞動力成本和特殊的勞動力使用價值使工廠主為壓縮成本，提高利潤而大量使用女工。同時，馬克思在實地考察工人階級生存狀況后，對資本剝削導致的女工童工超長的勞動時間、低廉的工資、惡劣的生活環境、沒有勞動保險和社會保險以及家庭鏈條的斷裂和職業病增加等問題深表關注，提出，資本主義的剝削本質和長期對女性的歧視，是女性的權利得不到保障的雙重利劍，并提出了縮短工作日、優化勞動條件以及教育與生產相結合的解決方 案。

馬克思恩格斯還十分關心男女同工同酬的問題，指出在工資還根本沒有廢除以前，爭取男女同工同酬始終是所有社會主義者的要求。這種利益訴求，在工業化早期，曾經是工人運動和婦女運動的重要奮斗目標，20世紀初發展起來的爭取同工同酬、8小時工作權利等運動，或多或少都與馬克思主義的早期啟蒙具有十分清晰的邏輯關系。

二、馬克思恩格斯性別研究的基本方法

在談到馬克思主義婦女解放理論的立場時，有人否定馬克思構建了婦女解放的學說，或者認為馬克思關于性別關系的研究與階級性混同一體，缺乏性別的視角。持這種觀點的人，或者沒有通讀馬克思的著作，精讀更談不上，或者讀了沒懂，或者別有用心，站在馬克思政敵的立場上，刻意維護資本的統治地位或者男權主義的傳統。此外，一些研究者還應該審視與醒覺自己研究的邏 輯性和思維的連貫性，以期完成自我的超越與成長。

1.馬克思主義性別研究的邏輯起點。將性別關系從階級、國家、家庭等范疇中抽象出來，進行專門的、相對獨立的研究，是馬克思主義性別研究的一個邏輯起點。這個方法，是對傳統整體思維方式的一個革命，有學者認為這是伴隨工業革命和社會生產專業化而成長起來的一種新的專業型的“分析思維”的方法，而與傳統社會相攪拌的則是一種混沌的或整體性的思維方法。這種方法上的革命和創新，是馬克思研究的新思維，更難能可貴的是，在分析研究的基礎上，馬克思創立并運用了辯證和系統思維的方法，從而為人類社會的 科學研究奠定了新的方法論基礎。

將婦女研究從階級等整體性范疇中抽離出來進行專項研究，再將其回歸整體通盤思考與決策，即進行系統化研究，這是馬克思分析社會問題的一個重要特點，其中關于婦女問題、男女不平等問題的分析研究，只是一個獨特的領域。關于這種研究的軌跡，具體體現在恩格斯根據馬克思《摩爾根<古代社會>摘要》創作的《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一書中。這本書對婦女受壓迫的起源成因以及婦女解放的條件進行了歷史研究和系統分析，并指明了男女平等的社會道路。許多人將此書譽為研究性別問題的特別專著——不是專著的 專著。

令人振奮的是歷經百年求索后，馬克思主義發源的西方社會終于在20世紀中葉，提出了從社會性別視角分析婦女問題的時代命題，并將這個方法上的革命引入語言乃至實際生活，推動了性別研究的學科化和實踐化進程。同時，人類更徹底地擺脫了從自然性別看問題的傳統，性別成為一個更加立體和豐滿的概念，具有了自然、心理和社會多重屬性，形成了自然性別、心理性別和社會性別概念叢，為性別問題的多重分析以及體系化研究奠定了更堅實的 基礎。

2.從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矛盾運動中，揭示婦女社會地位變化的規律。在工業化社會來臨后，科學技術的發展以及現代科技在考古、人類學等領域得到了日益廣泛的營運，為歷史性地研究和把握人類以及性別關系的變化以及影響變化的原因，提供了現實基礎。其中，美國知名人類學家和社會理論家路易斯·亨利·摩爾根（1818—1881）在花40余年著就的《古代社會》中，就系統闡述了人類從蒙昧時代經過野蠻時代到文明時代的發展過程，揭示人類社會從低級階段向高級階段發展，從原始社會發展到階級社會，并將隨著資本主義制度的滅亡而揭開下一個更高社會階段的規律。還通過研究印第安人和世界其他地區的部落及希臘、羅馬等古代民族史，揭示了氏族的本質和氏族制度存在的普遍性，證明母系制先于父系制，以及氏族制度發展的結果必然產生它本身的對立物——政治社會即國家。馬克思與恩格斯發展了他的成果，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中，通過對原始社會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矛盾涌動的揭示，論證了婦女由更受社會尊重逆轉為社會與家庭雙重奴隸 的原因。[6]

馬克思恩格斯認為，是原始社會中后期發展起來的基于性別與年齡的社會分工，為婦女社會地位的逆轉埋下了伏筆。性別與年齡的分工，最初順應了氏族發展的需求，推動了生產力的進步和氏族的繁衍，也為所有制關系的調整積蓄著能量。當勞動工具作為社會財富日益掌握在男性手中的時候，當財產有了剩余的時候，階級和性別的壓迫便應運而生，這是同一個過程衍生的雙 胞胎，但是，性別的壓迫和婦女的奴隸化，甚至早于階級壓迫而出現。

馬克思、恩格斯還肯定了婦女在農業文明中的推動作用，指出正是這種在現代產業的領先作用，成就了婦女更受尊重的“母權”地位，但是，當人類精神文明有了一定成長而開始從社會道德的角度“保護婦女和兒童的時候，財富和生產的權利便逐漸為男性掌握；同樣，當人類情感發展，產生“專情”的需求時，婚姻革命和廢除母系制的動力也被呼喚出來，于是，必須廢除母權制，建立新的與男子優勢地位相適應的父系制的需要便被構建出來。據推理，這種變遷最初也得到了原始女性的支持，因為將財產傳給與特定男子（丈夫）所生育的子女，或許也是情感更發達的原始女性的需求，只是后果卻始料不及。從這個意義上說，原始女性也參與了為“母權制”掘墓，致使丈夫在家中掌握了權柄，而妻子則被貶低，被奴役，變成丈夫淫欲的奴隸，變成單純的生孩子的工具了。可以說，母權制的被推翻，乃是女性的具有世界歷史意義的失敗 。[7]

關于這種社會地位的性別逆轉，馬克思恩格斯給予了歷史唯物主義的解釋，他們認為，我們從過去的社會關系中繼承下來的兩性法律上的不平等，并不是婦女在經濟上受壓迫的原因，而是它的結果。在包括許多夫婦和他們的子女的古代共產制家戶經濟中，委托婦女料理的家務，正如男子獲得食物一樣，都是一種公共的、為社會所必需的事業。隨著家長制家庭，尤其是隨著專偶制個體家庭的產生，情況就改變了。家務的料理失去了它的公共性質，變成了一種私人的服務，與社會不再相干；妻子則成為主要的家庭女仆，被排斥在社會生產之外。丈夫必須是掙錢的人，贍養家庭的人，至少在有產階級中間是 如此。

在這種新的社會分工模式下，丈夫就占據了一種無需任何法律特權的統治地位，可以在犧牲妻子利益特別是發展機會的同時，更充分地使用家庭與社會資源，包括獨享受教育和參政等特權，從而發展了自己，增長了能力，控制了資源，壟斷了決策，異化為婦女的和社會的“主人”。與此同時，在家庭中，丈 夫也是資產者，妻子則相當于無產階級或者家庭的奴仆。

在這種認識的基礎上，馬克思恩格斯反復強調，盡管改變現代家庭中丈夫對妻子的統治的獨特性質，以及確立雙方的真正社會平等的必要性和方法，只有當雙方在法律上完全平等的時候，才會充分表現出來。但婦女的解放的第一個先決條件就是一切女性重新回到公共的事業中去；而要達到這一點，又要求個體家庭不再是社會的經濟單位。只有在廢除了資本對男女雙方的剝削并把私人的家務勞動變成一種公共的行業以后，男女的真正平等才能實現 。[8]

3.從性別社會屬性的角度研究婦女地位、以性別比較的方法解釋性別地位差異。從性別社會屬性的角度研究性別關系是馬克思主義區別以往性別研究的重要方法。傳統性別研究，往往從人的自然屬性出發，對性別進行優劣與高低評價，中國文化中的男尊女卑、男高女低以及女主內男主外和男人能力天生就比女人強的文化，也一樣表現在西方社會的所謂文明之中。在中世紀的西方文化中，雖然有著女士優先的傳統，但這種所謂的尊重，只是丈夫地位的一種延伸，有產者的男子并不需要對無產者的妻子表示尊重，而尊重彼此的內人，則不過是一種社交的形式。在西方哲學家的心目中，婦女往往是不成熟的人，像兒童一樣需要成年男子的保護。這種把婦女制造成所謂弱者再加以居高臨下的同情與保護的男權主義程序受到了馬克思主義的尖銳批判。而擺脫這種所謂的女性自然劣勢鐵律，從社會屬性解讀性別關系，是馬克思性別學說的重要貢獻。從這種邏輯出發，到西方社會提出社會性別的概念，幾乎花費了百余年的再探索和社會實踐，而馬克思主義的立場和方法的 革命性、批判性、前瞻性等特征無疑也就更加清晰了。

馬克思、恩格斯從社會現實出發，公正評價婦女在社會發展中的作用，認為工業化的生產模式，在客觀上凸顯了婦女作為勞動力特有的價值，而這種價值，同樣被資本所捕捉，只是資本的立場并不是開發婦女的人力資源，而是為了價值的增值，即從女工和童工身上榨取更多的剩余價值。盡管如此，馬克思、恩格斯還是肯定了工業化的這種客觀作用，因為機器的使用，在客觀上使婦女勞動者成為現代產業大軍的組成部分，成為先進生產力的代表。他們提出，婦女的解放，只有在婦女可以大量地、社會規模地參加生產，而家務勞動只占她們極少工夫的時候，才有可能。而這只有依靠現代大工業才能辦到，現代大工業不僅容許大量的婦女勞動，而且是真正要求這樣的勞動，并且它還 越來越把私人的家務勞動融化在公共的事業中。

性別比較的方法，還被馬克思、恩格斯用來觀察婦女普遍就業給傳統家庭以及男性帶來的影響。有調查顯示，18世紀末，競爭極大刺激了工廠生產的發展，技術把勞動生產率提高到從未有的高度，機器淡化了勞動對體力的要求，致使男性失去體力優勢，在競爭中處于下風。資本主義使用機器的第一個口號是婦女勞動和兒童勞動。在企業家極力使用廉價勞動力的一些工業都市，女工站在紡織機前面，妻子到織布工廠去，丈夫留在家里。那些大量雇傭女工童工的都市因此獲稱“她們的都市”。關于這種分工的社會裂變以及對男女的不同影響，馬克思、恩格斯與時俱進，對男子操持家務進行了面向未來 的評價。

同時，馬克思、恩格斯還關注到在男子留在家中從事家務勞動的同時，女童則因為童工的身份而獲得受教育的機會，資本為了國家的利益，將學校大門對女性敞開。1870年英國實施的教育法規定，5—12歲的男孩和女孩必須接受全日制教育，女子初等教育走上了正規化的軌道。而隨著婦女受教育的程度提高，地位上升，婦女參政和權益保護問題被提出，婦女運動在馬克思主義的啟蒙和實踐熔爐的鍛造下走向成熟。這一系列的變化，被譽為未來社會的曙光。當俄國十月革命來臨后，這些假說和理論就變成了現實，同樣，中國的婦女解放運動，也驗證了馬克思主義婦女理論的勃勃生機。[9]

三、對馬克思、恩格斯性別研究立場與方法的幾點思考

科學從來就不缺乏探索的精神，而其中的第一酵素就是質疑。馬克思在質疑傳統學術和研究的基礎上給人類奉獻了自己的思想，贏得了科學巨匠的美譽。但是，遭遇質疑，在馬克思畢生和生后，都不絕于耳，但不論是敵視者的攻擊和誹謗，還是誤解者的質疑和責難，或者是教條主義者的閹割和扭曲，都不能阻擋它前進的步伐。實踐證明，160多年來，沒有哪一種理論、學說能像馬克思主義那樣，始終保持著勃勃生機，對推動社會進步起到如此巨大的作用 ，造成如此深遠的影響。

1.關于人民立場的階級意義。在質疑馬克思研究與實踐立場的話語中，有一種觀點認為，馬克思批判傳統研究的衛道士立場，正如他在《資本論》第一版序言中所說：政治經濟學所研究的材料的特殊性，把人們心中最激烈最卑鄙最惡劣的感情，把代表私人利益的復仇女神召喚到戰場上來反對自由的科學研究。[10]但是他雖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卻沒有能夠徹底擺脫這個復仇女神的糾纏，這就使得他對勞資關系的研究表現了對無產階級的偏愛和對資產階級的憎惡，使得剩余價值理論失去了科學性。這屬于階級的局限性。這種挑戰者的質疑，恰恰從另一個角度驗證了馬克思的人民立場——無產階級的立場。馬克思一生都堅定地站在無產階級的立場上，為無產階級鼓與呼，尋找無產階級的翻身之道。這個立場，同樣也是指引中國共產黨領導包括婦女在內的中國人民，推翻三座大山的壓迫，實現中國人民和中國婦女站立起來百年夢想的制勝法寶，如果被那些所謂的公允和科學性衛道士的話語所蠱惑，那么，我們背離的就不僅是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和中國共產黨的根本宗旨 ，更重要的是背離了廣大勞動人民包括廣大勞動婦女的立場。

在對馬克思無產階級立場的質疑中，還有兩個另外的抨擊。一個是關于解放的主體是無產階級還是全人類，是女工還是全體婦女。這是兩個涉及世界觀和方法論的質疑。社會科學研究往往具有獨特的立場，馬克思也不例外。在馬克思之前，幾乎所有的研究在階級利益的度量下，都倒向了有產者，而馬克思的倒向無產者被反對，恰恰證明了研究具有立場、階級、性別等眾多社會屬性。而使用無產階級而不是更抽象的勞動者的概念，則是馬克思研究所具有的歷史與邏輯相結合的品格所使然，馬克思研究的是工業化背景下、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基礎上的勞動階級，即這個社會特定的勞動者。同時，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社會關系的研究還有一個邏輯假設，即抽去這個社會生產力水平的差異性和生產關系的多樣性，在理論上構建了相對封閉的純正的工業化生產和資本主義商品關系的研究框架。馬克思研究的這種科學抽象特點，并不是否定馬克思研究的理由，恰恰是研究嚴謹性與科學性的高端體現。這種評價的客觀性，在馬克思未來社會的研究中得到驗證，在關于社會主義高級階段的描繪中，馬克思又超越了無產階級的范疇，指出每一個人的發展，是人類發展的前提，這個人人發展，已抽去了階級性，這不是一種游戲，而是在未來 共產主義社會，階級對立已不復存在。

2.關于我國婦女解放運動的主題和主體力量。關于馬克思主義的主題，在當前有三種觀點，第一種認為馬克思主義的主題是無產階級革命。第二種認為馬克思主義的主題是無產階級革命加上社會主義建設。第三種認為馬克思主義主題是無產階級和全人類的解放簡稱人的解放。[11]這三種表述各有側重，也有交叉，但從文字上看，第三種觀點的表述更加嚴謹。第一種談無產階級解放，使用了革命的概念，第二種加上了建設，似乎無產階級革命不包含社會主義建設，再有，解放和革命有關聯但不完全一致，革命更強調手段性，而解放更側重目標性。

歷史地說，馬克思主義的傳統定義更傾向于是“無產階級求解放的學說”。我們不能否認馬克思主義規范的是資本主義社會的解放，主體是無產階級，包括無產階級婦女。這種歷史性的解放之后，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的對立將不復存在，革命將必然導向未來共產主義社會的人類解放。但是，在通往未來的社會主義特別是社會主義的低級階段，階級對立雖然淡化乃至消除，但階層差別依然存在，只是削弱了對抗性，更多體現為根本利益一致基礎上的差別。并且，還不能否認局部環節會出現利益的抗衡甚至對抗，對這個問題，我們應保持清醒的認識。

如果我們將這種研究應用于馬克思主義婦女解放理論，則可以將其定義為無產階級婦女和全體婦女的解放。但是，這樣定義馬克思主義婦女理論的主題，也有兩個挑戰，一個是從婦女解放的內部結構看，馬克思所論的婦女解放，社會基礎是發達的工業化社會，前提是婦女普遍就業；另一個是從婦女解放的外部關系看，解放的目標應該是性別關系的革命及其平等性構建，即解放的主體不僅是婦女，而應是包括男性在內的整個人類。從這個角度看，在未來 社會，性別、民族等領域的解放將殊途同歸，共同指向人類的普遍解放。

如果我們再將馬克思主義婦女理論置身于中國情景，則必然會面臨另一重挑戰，即這一理論的中國化問題。“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是毛澤東在1938年9月29日—11月6日召開的中共六屆六中全會上，首次提出的一個命題，毛澤東指出：“成為偉大中華民族一部分而與這個民族血肉相連的共產黨員，離開中國特點來談馬克思主義，只是抽象的空洞的馬克思主義。因此，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使之在其每一表現中帶著中國的特性，即是說，按照中國的特點去應用它，成為全黨亟待了解并亟須解決的問題。”[12]僅從中國婦女解放的角度看，新中國之前的中國婦女運動就發生在半殖民地半封建以及經濟文化都極其落后的國情的基礎之上，工業化和工人階級所占比例仍然呈現發展走勢，但并非社會主流。毛澤東和中國共產黨人，創造性地應用馬克思主義原理，聯系中國國情，確立中國革命的主題和主體力量，在婦女運動領域，提出了以女工農婦為主體的光輝思想，為中國婦女解放以及民族與階級解放 事業，奠定了廣闊的社會基礎。

中國婦女解放的主體力量是勞動婦女，首先是女工農婦，這在今天依然具有很強的現實性。今天，中國的社會結構已發生巨大變化，但是與西方中產階級構成社會中堅有所不同，中國在很大程度上還未蛻去農業人口居多的特色，在城市人口中，中產階級的發育也很不成熟，女工依然是女職工的主體力量，在這種背景下，女工農婦的解放，就自然而然地構成了婦女解放的主體，這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也是決策婦女運動的方針、戰略不得不遵循的國 情和婦女狀況。

3.關于中國現階段婦女群體的階層性與利益的多元性。關于中國社會階層如何劃分，有研究提出，如果以職業分類為基礎，以組織資源、經濟資源、文化資源占有狀況，作為劃分社會階層的標準，可以把當今中國的社會群體劃分為十個階層，包括國家與社會管理階層、經理階層、私營企業主階層、專業技術人員階層、辦事人員階層、個體工商戶階層、商業服務人員階層、產業工人階層、農業勞動者階層、城鄉無業失業和半失業人員階層。僅從收入的角度觀察，我國階層收入的差距在相對拉大，其中我國城鄉居民收入差距不斷擴大。據新華網報道，數據顯示，我國收入最高的10%群體和收入最低的10%群體的收入差距，已從1988年的7.3倍上升到目前的23倍。而中國經濟改革研究基金會國民經濟研究所副所長王小魯2010年給出的結論是，中國收入最高的10%家庭與收入最低的10%家庭的人均收入相差65倍。[13]另據統計，2002年，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與農村居民人均純收入的絕對差值為5227.2元；到2006年，這一絕對差值上升為8172.5元；到2010年，這一絕對差值上升到13190元。從相對差距看，依然高達3.23∶1。相對而言，世界上多數國家的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與農村居民人均純收入之比處于1.6∶1以下。可以看出，我國城鄉之間的收入差距是影響總體收入差距的主要因素。如果再加上城鎮居民享受的各種補貼和福利，城鄉居民的實際收入差 距還會更大些。

同樣，加入性別因素觀察，收入的性別差距也同樣呈拉大的趨勢。20世紀90年代，第一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顯示，城鎮男性在業者人均月收入為191元，女性在業者人均月收入156元，女性人均月收入是男性收入的81.68%。2001年，第二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數據統計結果表明，男女兩性收入差距呈擴大趨勢。1999年城鎮在業女性包括各種收入在內的年均收入為7409.7元，是男性收入的70.1%，男女兩性的收入差距比1990年擴大了7.4個百分點﹔以農林牧漁業為主的女性1999年的年均收入為2368.7元，僅是男性收入的59.6%，差距比1990年擴大了19.4個百分點。2011年，第三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數據顯示，城鄉在業女性的年均勞動收入僅為男性的67.3%和56.0%，且不同發展水平的京津滬、東部和中西部地區城鄉在業女性的年均勞動收入均低于男性。[14]

這種階層分布的廣泛性與性別結構相互交叉，不僅證明婦女群體在社會發展中與男性相比差距較大，而且，在各階層中婦女利益也處于更加弱勢和脆弱的地位。優先關注這些群體特別是婦女群眾的發展，不僅是馬克思主義婦女理論的時代要求，更是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刻不容緩的時代命題。從這個角度，我們可以毫不遲疑地說，當今婦女解放和社會發展的主題依然是普通的勞動者和勞動婦女階層，婦女運動的主體也勢必是廣大基層婦女群 眾。

但是，在這個問題上，中國社會包括婦女，也或多或少在經歷著中產階級化的困惑，這種困惑與中國社會特有的收入、消費乃至心理認同的多重組合相一致，在對待階層、群體乃至個人的利益和發展議題上都有獨特的表現。完成這種歷史性超越，推動勞動人民、勞動婦女的優先發展，正是馬克思主義者、中國共產黨人必須具有的胸懷，無產者必須解放全人類，才能最后解放自己。這也是我們學習馬克思主義和馬克思無私與奉獻品格的應有收獲。

[1] 丁娟，女，全國婦聯婦女研究所理論室主任，研究員

[2] 恩格斯：《在馬克思墓前的講話》，《馬列主義經典著作選編（黨員干部讀本）》，北京：黨建讀物出版社2011年版。

[3] 馬克思：《青年在選擇職業是的思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59—460頁。

[4] 馬克思：《致路·庫格曼》（1868年12月12日）。《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版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86頁。

[5] 參見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版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73頁。

[6] 參見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組譯：《馬克思<古代社會>一書摘要》，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

[7] 參見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54頁。

[8] 同上書，第72頁。

[9] 參閱恩格斯：《英國工人階級狀況》，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列寧認為本書“第一個說明了無產階級不只是一個受苦的階級；說明了正是它所處的那種低賤的經濟地位，無可遏止地推動它前進，使它去爭取本身的最終解放”。

[10] 馬克思：《資本論》（全稱《資本論·政治經濟學批判》）原版序，曾令先、卞斌、金永編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

[11] 韓永海、雷英、趙大偉：《關于馬克思主義主題的三種觀點——讀余源培<馬克思主義的主題是人的全面發展>》，《新華文摘》2003年12期。

[12] 參閱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1冊，北京：中央黨校出版社1991年版，第658—659頁。

[13] http://rc.club.sohu.com/？action=read&forumid=huaren&threadid=mlcfuvqisj&page=1#.

[14] 王春霞：《收入分配性別差距何時填平？》，《中國婦女報》2013年3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