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迦陵論詞叢稿
- 葉嘉瑩
- 2713字
- 2020-05-22 16:11:18
二 溫庭筠之生平及其為人
溫氏之生平及其為人,具見新、舊《唐書》列傳及各家筆記中,今擇要摘錄于后,讀者可自覽而得之,遂不復作冷飯化粥之舉,惟冀知人論世之際,庶幾可以略省讀者翻檢之勞而已。
《舊唐書》卷一百九十下《溫庭筠傳》:
溫庭筠者,太原人,本名岐,字飛卿。大中初,應進士。苦心硯席,尤長于詩賦。初至京師,人士翕然推重。然士行塵雜,不修邊幅,能逐弦吹之音,為側艷之詞,公卿家無賴子弟裴誠、令狐縞(按當作滈)之徒,相與蒱飲,酣醉終日。由是累年不第。徐商鎮襄陽,往依之,署為巡官。咸通中,失意歸江東,路由廣陵,心怨令狐绹在位時不為成名,既至,與新進少年狂游狹邪,久不刺謁。又乞索于楊子院,醉而犯夜,為虞候所擊,敗面折齒,方還揚州訴之。令狐绹捕虞候治之,極言庭筠狹邪丑跡,乃兩釋之。自是污行聞于京師。庭筠自至長安,致書公卿間雪冤。屬徐商知政事,頗為言之。無何,商罷相出鎮。楊收怒之,貶為方城尉。再遷隋縣尉,卒。……庭筠著述頗多,而詩賦韻格清拔,文士稱之。
《舊唐書》同卷《李商隱傳》:
李商隱……與太原溫庭筠、南郡段成式齊名,時號“三十六”。文思清麗,庭筠過之。而俱無持操,恃才詭激,為當涂者所薄,名宦不進,坎壈終身。
《新唐書》卷九十一《溫大雅傳》附《廷筠傳》:
彥博裔孫廷筠,少敏悟,工為辭章,與李商隱皆有名,號溫、李。然薄于行,無檢幅。又多作側辭艷曲,與貴胄裴誠、令狐滈等蒱飲狎昵。數舉進士,不中第。思神速,多為人作文。大中末,試有司,廉視尤謹,廷筠不樂,上書千余言,然私占授者已八人,執政鄙其為,授方山尉。徐商鎮襄陽,署巡官,不得志,去歸江東。令狐绹方鎮淮南,廷筠怨居中時不為助力,過府不肯謁。丐錢楊子院,夜醉,為邏卒擊折其齒,訴于绹。绹為劾吏,吏具道其污行,绹兩置之。事聞京師,廷筠遍見公卿,言為吏誣染。俄而徐商執政,頗右之,欲白用。會商罷,楊收疾之,遂廢卒。本名岐,字飛卿。
唐人撰《玉泉子》:
溫庭筠有詞賦盛名,初從鄉里舉,客游江淮間,楊子留后姚勖厚遺之。庭筠少年,其所得錢帛,多為狎邪所費。勖大怒,笞且逐之。以故庭筠不中第。其姊,趙顓之妻也,每以庭筠下第,輒切齒于勖。一日,廳有客,溫氏偶問誰氏,左右以勖對之。溫氏遽出廳事,執勖袖大哭。勖殊驚異,且持袖牢固不可脫,不知所為。移時,溫氏方曰:“吾弟年少宴游,人之常情,奈何笞之?迄今遂無有成,安得不由汝致之?”遂大哭,久之,方得解脫。勖歸憤訝,竟因此得疾而卒。
宋孫光憲《北夢瑣言》卷二:
宣宗時,相國令狐绹……曾以故事訪于溫岐。對以其事出《南華》,且曰:“非僻書也。或冀相公燮理之暇,時宜覽古。”绹益怒之,乃奏岐有才無行,不宜與第。會宣宗私行,為溫岐所忤,乃授方城尉。所以岐詩云:“因知此恨人多積,悔讀《南華》第二篇。”
又《北夢瑣言》卷四:
溫庭云,字飛卿,或云作筠字,舊名岐。與李商隱齊名,時號曰溫、李。才思艷麗,工于小賦。每入試,押官韻作賦,凡八叉手而八韻成。多為鄰鋪假手,號日救數人也。而士行有缺,縉紳薄之。李義山謂曰:“近得一聯句云:‘遠比召公,三十六年宰輔。’未得偶句。”溫曰:“何不云‘近同郭令,二十四考中書’。”宣宗嘗賦詩,上句有“金步搖”,未能對,遣未第進士對之。庭云乃以“玉條脫”續之。宣宗賞焉。又藥名有白頭翁,溫以蒼耳子為對。他皆此類也。宣宗愛唱《菩薩蠻》詞,令狐相國假其新撰密進之,戒令勿泄,而遽言于人,由是疏之。溫亦有言云“中書堂內坐將軍”,譏相國無學也。宣皇好微行,遇于逆旅。溫不識龍顏,傲然而詰之曰:“公非司馬長史之流?”帝曰:“非也。”又謂曰:“得非大參簿尉之類?”帝曰:“非也。”謫為方城縣尉。其制詞曰:“孔門以德行為先,文章為末,爾既德行無取,文章何以補焉?徒負不羈之才,罕有適時之用”云云,竟流落而死也。杜豳公自西川除淮海,溫庭云詣韋曲杜氏林亭,留詩云:“卓氏壚前金線柳,隋家堤畔錦帆風。貪為兩地行霖雨,不見池蓮照水紅。”豳公聞之,遺絹一千匹。吳興沈徽云:“溫舅曾于江淮為親表槚楚,由是改名焉。”庭云又每歲舉場,多為舉人假手。沈詢侍郎知舉,別施鋪席授庭云,不與諸公鄰比。翌日,簾前謂庭云曰:“向來策名者,皆是文賦托于學士,某今歲場中并無假托學士,勉旃。”因遣之,由是不得意也。
宋錢易《南部新書》庚:
令狐相绹,以姓氏少,族人有投者,不惜其力。由是遠近皆趨之。至有姓胡冒令狐者。進士溫庭筠戲為詞曰:“自從元老登庸后,天下諸胡悉帶令。”
元辛文房《唐才子傳》卷八:
庭筠,字飛卿,舊名岐,并州人,宰相彥博之孫也。少敏悟天才,能走筆成萬言。善鼓琴吹笛,云:“有弦即彈,有孔即吹,何必爨桐與柯亭也。”側辭艷曲,與李商隱齊名,時號溫、李。才情綺麗,尤工律賦。每試,押官韻,燭下未嘗起草,但籠袖憑幾,每一韻一吟而已。場中曰“溫八吟”。又謂八叉手成八韻,名“溫八叉”。多為鄰鋪假手。然薄行無檢幅,與貴胄裴誠、令狐滈等飲博。后嘗夜醉詬狹邪間,為邏卒折齒,訴不得理。舉進士,數上又不第。出入令狐相國書館中,待遇甚優。時宣宗喜歌《菩薩蠻》,绹假其新撰進之,戒令勿泄,而遽言于人。绹又嘗問玉條脫事,對以出《南華經》,且曰:“非僻書。相公燮理之暇,亦宜覽古。”又有言曰“中書省內坐將軍”,譏绹無學。由是漸疏之。自傷云:“因知此恨人多積,悔讀《南華》第二篇。”徐商鎮襄陽,辟巡官。不得志,游江東。大中末,山北沈侍郎主文,特召庭筠試于簾下,恐其潛救。是日不樂,逼暮,請先出,仍獻啟千余言。詢之,已占授八人矣。執政鄙其為,留長安中待除。宣宗微行,遇于傳舍,庭筠不識,傲然詰之曰:“公非司馬長史之流乎?”又曰:“得非文參簿尉之類?”帝曰:“非也。”后謫方城尉,中書舍人裴坦當制,忸怩含毫久之,詞曰:“孔門以德行居先,文章為末。爾既早隨計吏,宿負雄名,徒夸不羈之才,罕有適時之用。放騷人于湘浦,移賈誼于長沙。尚有前席之期,未爽抽毫之思。”庭筠之官,文士詩人爭賦詩祖餞,惟紀唐夫擅場,曰:“鳳凰詔下雖沾命,鸚鵡才高卻累身。”唐夫舉進士,有詞名。庭筠仕終國子助教,竟流落而死。今有《漢南真藁》十卷、《握蘭集》三卷、《金筌集》十卷、《詩集》五卷及《學海》三十卷,又《采茶錄》一卷,及著《乾撰子》一卷,序云:“不爵不觥,非炰非炙,能說諸心,庶乎乾撰之義歟。”并傳于世。(按溫庭筠之作品今但存《詩集》三卷、《別集》一卷,清顧嗣立輯《集外詩》一卷。詞散見《花間》、《尊前》諸集。說詳后。)
以上所摘錄之諸則記載中,溫氏之生平及為人已可概見。他如《全唐詩話》、《唐詩紀事》、《唐摭言》、《桐薪》諸書中,亦多記有溫庭筠之瑣事軼聞,以事多重復,此不具錄。又近人夏承燾編有《溫飛卿系年》一卷,考訂頗詳,可供參考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