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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生活宿舍區后面角上有塊畝許的荒洼地,緊貼校園東北圍墻。空地本是一汪小池塘,因久缺打理,地勢稍平,漸漸荒成一副凄涼光景。荒洼地常年雜草叢生,幾無人跡,教職工們索性將其視作生活垃圾處理場,有時連剩菜剩飯也一股腦兒傾倒下去。每到夏日里,荒地附近總飄散難聞的怪味,頗不耐人。

下午不到四點鐘,荒地迎來了一批訪客,共有八個男生。這群男生站成一排,面朝荒草叢,面色愁苦,像是受到莫大的委屈。事頭的起因并不復雜。男生們打掃完包干區衛生,躲在教舍玩游戲機,卻被老劉頭逮個正著。老劉頭拉完一圈耳朵,猶不愜意,將學生帶回辦公室,進行二次教育。周老虎瞧見了,拍著桌子猛發一頓火,然后,便下發了這個差事。

一個瘦高個子指著同伴的鼻子說:“都是你,都是你!害人精,不看著些個!”

被埋怨的是個戴眼鏡的矮個子,“夠不夠,就派我?哪個曉得都放假了,老劉頭還查啊?”

老劉頭不干人事,但相比起來,周老虎更加可惡,有打擊玩弄的嫌疑。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大有造反罷工的架勢。

黃晟杰潑了盆涼水:“說那么多有什么用?叫你們慢些個弄,非要那么快,將就將就,跟狗啃的呢,哪個看見高興?”

瘦高個子附和道:“嗯呢,他還往女的那邊撂草!”

矮個子非常不高興,“哎呦,請你不要老說我!就我一個人撂的?就你好人?”

瘦高個子拍著胸脯保證:“我肯定沒撂,撂就是畜生!”

“你賭不賭?”

“賭就賭,賭什么?”

“反正,反正我看見,大強子也撂的!”

葉華強聞言冷笑起來,惡聲惡氣地說:“撂就撂了,你想怎安的?”

對方的嗓門也大了起來,“不想怎安,屎盆子不能都朝我頭上扣!”

瘦高個子說:“玩游戲數你最兇,望風就偷懶,還好意思說呢!”

“別吵了,耳朵疼!”又一個小伙伴捂住腦袋,以示抗議。

該花紋領小伙伴爆料稱,周老虎跟媳婦吵架,媳婦帶著孩子回了娘家,周老虎這兩天火大著呢,碰上了算是倒霉。他接著又說,周老虎想將荒地弄平,其實是假公濟私,其目的是為了養點雞鴨賺外快。

瘦高個子將鐮刀對空一揮,喝道:“哥哥真不伺候了!”他打算溜走。

“你真敢跑?”葉華強卻將他扯住,“我游戲機怎弄,你賠一個給我?”

眼見兩人不對勁,眾人忙將兩人勸拉開來。黃晟杰道:“周老虎什么事干不出來?不想被擂,趁早做事!磨洋工也沒得用,再拖拖,不曉得弄到幾點!”

荒地里的空氣中彌漫著濃厚的濕腐氣息,像一大群死老鼠漚在什么地方爛掉了。在上面時,這種味道還沒覺得有多熏人,等到下面以后,便顯得難以消受了。腳下到處都是粗壯尖利的蘆葦根,有的隱藏在腐敗的枯葉爛草下面,不小心踩在上面或者被絆到,傷害將不可預測。隨處可見各式塑料拋棄物、破碎的碗塊與瓶子、動物的糞便,還有些怪東西叫人道不出名字。在藏污納垢的偏僻地方,總會流傳出恐怖詭異的鬼怪故事,這荒洼地也不例外。人們暗暗嘀咕,說不定會有什么怪物躲在某處,或從松軟的地面突冒出來,或從濃密的草叢深處探出身形,駭人視聽,進而惹出可怕的事端。

一個男生大叫一聲,一邊向著荒地外狂奔,一邊亂嚷有鬼。同伴們全都跟著跑上坡來。眾人問他看到了什么。那男生支支吾吾,卻也說不出所以然。葉華強手挺短刀,獨自下地,尋望片刻,大笑起來。

“小鬼上身啦!”同伴們驚嚷欲竄。

“來嘍!”葉華強拿刀挑起一件白花花的怪東西,小跑帶出荒地,扔在眾人腳下。眾人躲得遠遠的,怯怯地定睛看過去,原是一張蛇皮而已。雖然疑惑得釋,但眾情惶遽,洶洶難定,有人提及過往恩怨,爭得面紅耳赤,花紋領甚至指出,不久前曾有狐怪在此出沒,并繪聲繪色地描述怪物顯形作祟的過程。

周老虎背著雙手,前來荒地視察。年級主任見此情形,勃然變色,喝道:“一個個都昏得了?”

眾人垂眉縮肩,不敢應聲。花紋領斗膽報告:“下面有鬼呢!”

周老虎呵斥說:“我看你活像鬼一樣!快些個,不干完不準放學!”

一群負責生活區衛生的別班男生知道荒地下的是群受罰的苦力,靠上前來。被罰者們正想找點樂子,便與那些男生隔空對罵。不過,周老虎忽然再次出現。那群男生見了,一溜煙地逃走了。

男生們被許可休息十分鐘。他們圍坐枯草中間,哀聲嘆氣。有個男生故作神秘,摸出一包香煙,輪流散發。有人拒絕領取,有人卻坦然接受。葉華強從懷里摸索好一陣,掏出一包好煙來。雖有同伴好意提醒,幾個男生還是吞云駕霧起來。眼鏡小個子點燃香煙后,隨手將火柴棍扔在腳下。黃晟杰提醒著火,上前猛踩了幾腳。

眼鏡男生煙指大片尚未刈除的荒草,“嚇忙什么?正好一把火。”

瘦高個子目示教師宿舍最東頭周老虎的那間房,“就燒那個,保證哪個都高興!”

一個上廁所的男生急沖沖跑回來,宣告一個驚人的消息:“快來,快來看看!周老虎玩...玩游戲機呢!”

眾人躡步離開荒地,貼住教師宿舍山墻,伏定墻角邊,疊羅漢般伸出腦袋。果然,周老虎坐在宿舍門前,手里抱著游戲機。葉華強欲上前理論,被七手八腳拉拽回來。男生們爭論片刻,進也不是,退也不甘。就在這時,生活區大門處突然闖進一個人。黃晟杰抬身欲起,身上正壓靠兩人,所在地面有些坡度,再加上化凍的干系,稍一用力,雙腳向坡下急滑,手忙腳亂間,幾個男生滾成一團,情狀頗為狼狽。進門的是個女生,身材尤為瘦高,長著扁長的瓜子臉,整個人好像都被刻意拉長似的。女孩名叫趙茵茵,是前面班級的學生,屬于年級里的尖子生。她瞅見這邊情形,先是驚住不動,在睽睽眾目之下,卻沒有退卻,而是埋頭繼續向前。她快步轉過菜園拐角,情狀像去找周老虎的。男生們擔心女生告密。葉華強喚得女生回身,故意狠下臉來,警告不準多嘴。女生臉無表情地走了,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

黃晟杰將手上指,像是看到了天外來物,“那……是是點著了?”

順著指示看過去,同伴們大驚失色。只見荒地方向生出一股不明灰煙,越過教師宿舍青灰色的房脊,蒸騰而上。眾人忙不迭往回跑,轉出宿舍墻角,再看荒地情形,一下子目瞪口呆。不知哪來的野火不僅燒著幾個相連的枯草堆,還借著圍墻外鼓入的亂風,點燃了還未割除的荒草叢。

“完了!要死了!”有人驚恐地大喊。

張振安的第一反應卻不是慌張,反而頗為興奮。每年秋冬以后,大小溝渠的坡坂都會鋪滿枯干的野草。如有一人發出倡議,小伙伴們定會轟然響應,浩浩蕩蕩地擁出村莊。一群人沿途發尋,遇到可觀草叢,掏出火柴或打火機,將草叢點燃起來。眾人圍聚火旁,目睹火勢轉盛。待火勢稍衰,人們一齊上前,或踩踏或用工具,將余火撲滅。有時候,盛大的野火往往難以駕馭,因火勢蔓延而灼傷麥苗或樹木的事件偶有發生。大人們嚴厲禁止這個游戲,每當發現火起,往往表現得兇惡野蠻,絲毫不顧體面。小伙伴們知曉其中利害,盡量尋找遠離是非的去處。即便如此,暴露行蹤時有發生。曾有那么幾次,大人們氣急敗壞,抄拿鋤叉等兇器,前來逐趕眾人。小伙伴們如驚鳥四散,又騰若矯兔,一轉眼間,全都沒了影兒。大人們腿重腳慢,捉不到縱火犯,往往盤出惡毒的心思,轉往各人家里告狀。小伙伴們以為僥幸逃脫,等晚上回到家里,卻發現大人們早已備好板子皮帶,一頓惡揍慘劇正等待上演。雖然遭遇種種挫折,小伙伴們玩火的熱情從來不曾泯滅。每年春季來臨前,莊里莊外到處是一塊鄰接一塊焚燒殘留的黑斑,直到新生野草在一夜間突冒出來,將大地的丑陋外衣褪去,重新為它披上蔥綠鮮亮的新裝。

張振安見到荒地火起,一腔熱血瞬間沸騰不已。他忍不住大叫一聲,第一個沖了上去。他綽起校服,突近火區,強忍灼人的熱浪,賣力撲打火焰。其他男生跟隨上來,一邊大喊大叫,一邊奮身撲火。然而,他很快發現,這等大火非同兒戲,火勢已然失去控制。其中,最大的火團乘著風勢,燒著尚未刈割的大片荒草,帶著讓人不敢逼近的滾滾焰流,向教師宿舍蔓延過去。

師生們從四處趕來,合力救火。大概有四五十個師生參與了行動。荒地里的野草焚燒殆盡,大火灼傷教師宿舍后幾棵洋槐樹,東側圍墻被熏黑一小部分。幸運的是,教師宿舍未受牽連,安然無恙。

教學區最后一排共有三棟長教舍,由分割教學區與生活區的圍墻相連。最東邊的教舍去年剛剛翻新過,校長辦公室便在這里,是最西頭的那間。學生們很少得幸光顧,鑒于實際情況,大多數也不愿來到這里。進入校長辦公室房門,首先會被刷得雪白的墻壁吸引注意。對門墻壁張貼領袖肖像畫,近門一側則是大幅世界地圖與國家地圖。一張寬大的紅木辦公桌緊靠西墻,位置稍稍向內。桌后并列兩組直抵里墻角的紅木文件柜,北墻邊的文件柜更為高大,幾乎頂到天花板。近門處橫放一條低矮的藤制長椅,前置藤制玻璃面小茶幾。對門墻角養著兩盆半人高的盆栽,種的不知是什么植物,但長勢很好,稱得上蔥郁喜人。汪校長端坐辦公桌后可以轉動的黑色皮椅,雙手交叉桌上,模樣不怒而威。而縱火的嫌犯們依墻并立,個個灰頭灰臉,還踩臟了印有漂亮花紋的瓷磚地板。周老虎與老劉頭坐在紅木長椅上,面色都不大好看。

汪校長首先開了口,是對周老虎說的。“弄它就什么的?”

周老虎畢恭畢敬地直了直身子,“是這樣的,以前跟你也匯報過。每年夏天,那塊生蚊子,晚上嗡嗡的,跟小飛機呢,朝你身上撞。蚊香、帳子都沒得用。那么大一塊地,早些個墊平了,隨便弄個活動場地也好的,”稍作停頓,“我就是提個建議。”

校長微皺眉頭,“夏天生蚊子,現在什么時候?弄什么場地?學校有預算嘛?這個事情,先不要提了。”打量他的學生們,“來,都說說。哪個先來?”

學生們聞言將腦袋埋得更低,沒人敢開口說話。汪校長又按距離順序依次發問。不過,無人承認縱火,也沒人能說明火起的原因。周老虎連番威喝,老劉頭輪流責問,全都沒有效果。汪校長到底還是很有水平,將大手一揮,指示老劉頭將學生們都帶出去。這下起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第一個進去的小個子便交代了問題。老師們翻尋學生們的衣裳,搜出香煙兩包,另有打火機以及火柴盒。這下,身攜違禁品的學生便成了重點嫌疑人。只不過,嫌疑犯們全都拒絕承認縱火。周老虎發起脾氣來,向校長列舉壞學生的種種劣跡,隨手抄起茶幾上的游戲機,一邊說話一邊敲打桌面。這時,意外發生了。“游戲機他也玩的!他也玩的!”葉華強忽然沖上前去,抱住周老虎的胳膊。周老虎想要推開學生,身體歪曲難以施力,一時無法擺脫糾纏,這讓他十分難堪。老劉頭幫忙將學生拉開,還在其屁股上踹了一腳。他的學生坐在那兒,嚎啕大哭。這感染到了其他男生,辦公室里哀聲連成一片。

周老虎臉色鐵青,“校長,你...看看,現在這些學生!”

汪校長語重心長地批評老劉頭:“你手上學生像什么樣子,還得了啊?”

兩人重點嫌疑人被留了下來,其它男生被勒令回去等候處理。在回去的路上,六個男生開了一場內部研討會。多數人都認為,縱火犯不是被扣下的同伴。但對于誰是肇事者,莫衷一是,即便是指天畫地,也沒人出頭承認。

張振安趴在桌上假寐。同桌先拿言語挑逗他,又想悄悄夠拿桌下被燒殘的割草刀。他看得真切,死死踩住割草刀,不令她得逞。

學習委員嬌聲說:“也沒怎安,給我看看的啵!”

花子譏笑道:“是沒怎安,差些個沒給學校燒得了嘛。一個個跳蹦跳蹦的,打掃衛生,跟刀螂呢,劃拉兩下子,還朝我們這邊撂草!尾巴一夾,顛得了,一個個的,歡呢!這下子,活該!哈哈!”

他聞言又羞又氣,越發不敢亂動。過了片刻,隔壁班傳來挪動桌椅的聲音。緊接著,放學的人流出現在教室門前。許梅轉進門來,直至桌前,與李素嫣勾搭閑話。看起來,女生們原本約好一起回家,但許梅打算爽約。他想到收在書包的帆布口袋,思忖是否歸還原主人,猶豫尚未決斷,便倏地站起身來。這番舉動令他自己都吃了一驚,女生們瞪眼看著他。

“你嚇人搗怪就什么的?”同桌問。

他不敢回答,作出人有三急的姿態,匆匆離開教舍。突起的羞躁叫他渾身發熱。他不時回頭張望。隔壁班的女生離開他的教室,纖細的身影快速鉆進通往教舍后的甬道。“她沒看見我,一眼也沒。”他悵然若失,用力敲打兩下自己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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