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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種啟蒙運動

在18世紀晚期,啟蒙運動被視為時代潮流,同時它也是一個派別。首先,它是一種觀察與思考的方式。它是人類思維的一種狀態,不是沮喪,但同樣也不可忽視。用孔多塞在《伏爾泰傳》中使用的詞語來形容,它是一種精神狀態、精神傾向。Vie de Voltaire(1789),in Oeuvres de Condorcet. Ed.A.Condorcet O’Connor and M.F.Arago.Paris:Firmin Didot,1847-1849.,4:182.就像康德在《何謂啟蒙?》中所說的那樣,它是一場“思維方式的變革”,或者說是一次在“人類的思想方法”上的漸變。A “Reform der Denkungsart,” a change in the “Sinnesart des Volks,” Immanuel Kant,“Beantwortung der Frage:Was ist Aufklarung?”(1784),in Werkausgabe,ed.Wilhelm Weischedel(Frankfurt:Suhrkamp,1968),11:55,61;What is Enlightenment?in Kant’s Political Writings,ed.Hans Reis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0),pp.55,59.在奧地利改革家溫迪西·格拉茨(Windisch-Gr?tz)和孔多塞與斯密的通信中,“教育”一詞被譯為“文化教諭”。Ian Ross and David Raynor,“Adam Smith and Count Windisch-Gr?tz:New Letters,” Studies on Voltaire and the Eighteenth Century,358(1998),172.就像黑格爾在其1807年的《精神現象學》中《啟蒙思想同迷信的斗爭》一文中所寫的那樣,啟蒙運動的作用領域是“純粹洞察力及其傳播”,會像“香水”或“傳染病”一樣滲入人們的思想中去。G.W.F.Hegel,Phenomenology of Spirit(1807),trans.A.V.Miller(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7),pp.329,331.這個意義上的啟蒙運動,特別是它在政治和經濟生活中的作用是本書最為關注的部分。

從今天我們已經非常熟悉的意義上來說,啟蒙運動代表著哲學家和文學家群體。它由那些思維方式已有轉變的理論家或歷史學家,以及倡導啟蒙思想的人們組成。幾乎每一位介紹18世紀晚期政治(或者經濟)生活的學者都知曉約翰·哥特弗雷德·赫爾德(Johann Gottfried Herder)在1769年提出的歐洲“新思維方式”,或者是詩人羅伯特·騷塞(Robert Southey)稱之為在英國“下層秩序特征”上的“劇變”。這一劇變始于18世紀70年代,而《國富論》就是這場劇變的“憲章”,這一劇變還是一場“巨大的、名副其實的道德革命”的一部分。Johann Gottfried Herder,Journal meiner Reise im Jahr 1769(Stuttgart:Reclam,1976),p.79;Robert Southey,“On the State of the Poor,the Principle of Mr.Malthus’s Essay on Population,and the Manufacturing System”(1812),in Essays,Moral and Political(London:John Murray,1832),pp.110-111.索西說過,這個時代中的這種新的傾向或精神是與“制造業體系”相聯系的,而“亞當·斯密的書是其法典或者說是信仰的自白”(p.111)。那些在這一輪思想新浪潮中享受、謳歌以及密謀的人們組成了啟蒙運動(或者是哲學家們)的各個流派。在這個意義上,啟蒙時代是一個相當小型的18世紀文人團體的運動。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在法國,或者是與法國有聯系,而且他們中的幾乎所有人都對其他人的思想與傾向感興趣。

托爾·弗蘭斯米爾(Tore Fr?ngsmyr)在關于瑞典啟蒙思想的著作《尋找啟蒙》(S?kandet efter Upplysningen)中,區分了對啟蒙運動的三種解讀,即將啟蒙運動作為一種哲學態度,將啟蒙運動作為人類歷史上的一個特別時代,或是將其作為一場以法國為中心的思想運動;與弗蘭克·文圖瑞(Franco Venturi)一樣,托爾采納的是第三種(也是含義最為模糊的一種)解讀。這也是羅伯特·達恩頓(Robert Darnton)的“通縮主義者”意義上對“一場思想與制度革新運動”的理解。相比之下,J.G.A.波考克(J.G.A.Pocock)強調大多數的“啟蒙思想”是為了改革宗教機構與政治機構之間的關系而提出的。Tore Fr?ngsmyr,S?kandet efter Upplysningen:En ess? om 1700-talets svenska kulturdebatt(Uppsala:Wiken,1993),pp.13-32;Franco Venturi,Europe des lumières:recherches sur le 18e siècle(The Hague:Mouton,1971),p.3;Robert Darnton,“George Washington’s False Teeth,”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March 27,1997,p.34;J.G.A.Pocock,Barbarism and Religion,vol.1,The Enlightenments of Edward Gibbon,1737-1764(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9),pp.7,9.我更愿意采用對啟蒙運動的第四種意義上的理解,即將啟蒙運動看作一種(潛在)思維的普遍趨向。這與將啟蒙運動看作一種(牛頓式或培根式的)哲學既有聯系又有區別。它體現每一個人的共同思想趨向,即便是那些很少被引導并很少有時間來進行思考的人。這種趨向不僅是哲學家才具備的(啟蒙思想流派或運動的一個慣常說法,比如斯密和孔多塞的觀點:每個人生來就有成為哲學家的素質,無一例外),它是即將發生改變的思維的一種狀態,也是諸多改革方案的一個結果。波考克寫過,“啟蒙思想的總目的就是阻止一切形式的形而上學式的確定性”;啟蒙思想的傾向既是那些以此為目的的作者們(他們中的一些人是思想家或哲學家)的一種狀態,也是所有其他并非研究哲學的人的一種處境,而這些人最終可能會生活在不確定性之中[波考克《野蠻與宗教》(Pocock,Barbarism and Religion,1:250)]。

無論針對何種意義上的啟蒙運動,經濟思想都是最引人注目的。政治經濟學正以我們現在還不了解的程度卷進一場關于公眾啟蒙的哲學大爭論。在柯尼斯堡(K?nigsberg),哈曼(Johann Georg Hamann)翻譯了加利阿尼(Galiani)的《關于小麥貿易的對話》(Dialogues sur le commerce des blés);在里加,年輕的赫爾德(Herder)的愿望是,法國莫雷萊神甫(Abbé Morellet)對東印度公司的批評,也能成為沙俄(改革措施)的一部分。他下定決心要“從政治、國家、財政的角度”來思考每件事情,并“為這個新的經濟體提出一些更適合沙俄經濟的建議”。“What Morellet Did in France,Why should I Not Do That Elsewhere?” Herder,Journal meiner Reise im Jahr 1769,pp.29,80,86-87.狄德羅譴責對有息借貸的控制,并為谷物貿易的規章辯護。“Apologie de l’abbé Galiani,” in Denis Diderot,Oeuvres,ed.Laurent Versini(Paris:Robert Laffont,1995),3:123-160;“Observations sur le Nakaz,” ibid.,576-577.康德則在《純粹理性批判》中的第三個二律背反(即自由意志與決定論)中,將決定論者的立場(對魁奈而言)稱為“先驗的重農主義”。Immanuel Kant,Critique of Pure Reason,trans.N.Kemp Smith(New York:St.Martin’s Press,1965),p.412.在《末路的王國》(見《形而上學者的道德倫理的基礎》)中提到人性時,他認為人們或者擁有一個“市價”“奢侈品般的價格”,或者擁有“一種內在的價值——即尊嚴”。一個“與普遍的人類傾向與需要”有關的品質會有一個市價(Marktpreis);一個僅與鑒賞力有關的品質(諸如“機智、活躍的想象力、幽默”)有一個奢侈品般的價格(Affektionspreis);基于“意志的箴言”的道德品質(諸如“基于原則基礎上的善良”)擁有“一種先天的、無與倫比的價值”。Immanuel Kant,Groundwork of the Metaphysic of Morals,trans.H.J.Paton(New York:Harper and Row,1964),pp.102-103.也見于康德對才能的市價、稟性的奢侈品般的價格,以及超越了一切價格的品德的內在價值的評論(Anthropologie in pragmatischer Hinsicht,in Kant,Werkausgabe,12:634)。

18世紀的大多數時間人們進行著讓人又愛又恨的、無休止的、不著邊際的公開爭論。這場普遍大討論通常涉及經濟政策。達朗貝爾(D’Alembert)曾寫過,“人們把從神學家們的學術紛爭到貿易的問題都拿來討論并分析,或者至少提及這些問題”。D’Alembert,“Eléments de Philosophie”(1759),quoted in Ernst Cassirer,The Philosophy of the Enlightenment,trans.Fritz C.A.Koelln and James P.Pettegrove(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51),p.4.埃德蒙·伯克(Edmund Burke)認為,“這(事事都拿來討論的做法)已經成為這個時代的不幸(而并非那些紳士們所認為的榮耀)”;這個時代是一個“詭辯的經濟學家以及算計者”的時代。Edmund Burke,Reflections on the Revolution in France(1790),ed.Conor Cruise O’Brien(London:Penguin Books,1982),pp.170,188.稅收與規章、行會與稅務檢查以及宗教是開明輿論的主要關注點。與亞當·斯密同時代的愛丁堡牧師亞歷山大·卡萊爾(Alexander Carlyle)認為,亞當·斯密最嚴重的罪行是“引入無約束的、全民參與的商業,它在流通商品的同時也傳播了思想”。Alexander Carlyle,Autobiography of the Rev.Dr.Alexander Carlyle(Edinburgh:William Blackwood and Sons,1860),p.547.在很大程度上,存在于思想中的商業本身就是一種商業觀念,或者是商業政策。在《何謂啟蒙?》中,康德認為啟蒙思想的核心是宗教問題。而這一核心是即將討論的主題,有必要對它做“盡可能多的討論并討論任何你想討論的話題”。但是康德還認為,經濟問題也是討論的一個主題;征稅官員會說:“不準討論,即刻納稅!”而四海為家的公民“公開表達他們認為這種財政措施是不正當甚至不公正的想法”。Kant,What is Enlightenment?pp.55-56,59.

即便對于商人,啟蒙的潮流,甚至商業思維的哲學史也是受到關注的領域。1791年,當作為編輯兼經濟學家的詹姆斯·安德森(James Anderson)介紹他那短暫的愛丁堡雜志《蜜蜂》(The Bee)時,他以《對外國通信者的常規問題》(“General Queries to Foreign Correspondents”)一文集中討論了各種見解與思考方式。關于宗教場所,他問,“它們對于某一階層人們的品行和思維意向有什么影響?”“哪種貿易通常會減少較低階層的婦女參與?”“國家在新聞自由方面的情況是怎樣的?”關于強加于租賃租約上的條款,他問,“能不受約束且普遍地表述這些問題嗎?”關于消費稅,他問,“消費稅是以隨意而又武斷的方式來征收的嗎?”關于征稅官吏,他問,“規則是否十分清楚而明確地約束他們的行為,使得他們在沒有明顯罪責的情況下無法違背規則?”“在這里,哪種偷竊行為被視為最無關緊要的?而普通人認為哪種偷竊行為是罪大惡極的?”他對他的通信者或是貿易旅行者的指導令人印象深刻。它的目的是“闡釋人類思想的歷史”。安德森提議公開來自“在外國的紳士”的報告,他們或者可以服從與愛丁堡有商業關系(從威尼斯到埃爾西諾)的“貿易機構”,或者可以服從編輯(“如果可能的話”,寫在“一張完整的紙上;因為在英國,不論一張紙是多小,郵資都是分開支付的”)。James Anderson,“To Foreign Correspondents,” The Bee,or Literary Weekly Intelligencer,1(1791),xvii-xxv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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