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山轉(zhuǎn)上，栗樹雖小，卻枝繁葉茂，碧綠青翠，橫排豎列，儼然是守護青山嫩草的鐵桿小衛(wèi)士；階梯之間，雜草叢生，野花遍布，微風過后，點頭微笑，婀娜多姿，孕育著旺盛的生命力。

午后，韓瑞豐站在山頂俯瞰，心潮澎湃。

他是一瘸一拐，一步一個腳印爬上來的！

韓少寧帶領二狗子一伙，在山腳下開始撿礦石堆堆。

一陣忙碌過后，二狗子摸了一把汗，走向韓少寧，小聲說道：“少寧，山頂上有個人，我左看右瞅，有點像你老爸。”

韓少寧來的時候，就在山根下教大伙識別礦石，壓根就沒有抬過腦袋。他聽二狗子一說，趕忙抬頭觀瞧，發(fā)現(xiàn)確實是老爹韓瑞豐。

“狗子，你們都聽三哥的話，讓干啥就干啥，讓咋干就咋干，我上去一趟?！表n少寧說完，向山頂跑去。

他雖然年輕，但跑到山頂，也是氣喘吁吁。

“爸，你不在家好好養(yǎng)腳，跑到這來，干嘛？我大嫂也真是的，咋叫你一個人爬上了山頂！”韓少寧心頭不約，略有責備的問道。

“少寧，你好好看這些花草樹木，是不是感到身心舒暢？”韓瑞豐答非所問。

“爸，你這是唱的哪出！我咋一點也聽不明白！你趕緊回家修養(yǎng)，省的我嫂子惦記?！爆F(xiàn)在韓少寧不管是眼里，還是心里，除了礦石，啥也盛不下。

“聽不明白也沒有辦法，我知道你挖礦已勢在必行，這些生命轉(zhuǎn)眼就會蕩然無存，但我還是想多看兩眼。”韓瑞豐輕輕嘆息了一聲，“你有事，先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我還想在這多呆一會兒。兒啊，人一生當中，最寶貴的是生命，最難得的是親情，若是讓豬油蒙住了雙眼，只會財迷心竅，不能自拔，就會掉進萬丈深淵，切記切記！”

韓少寧心里有些怏怏不樂，但嘴里不住點頭稱是。

“爸，那你再待會，差不多就回家，我先忙我的去了。”韓少寧說完，又是一路小跑，來到山下。

韓瑞豐望著兒子的背影，止不住搖頭嘆息。

韓少寧和陳永貴商量好了，先把上山地表的散礦石聚堆，等路修好了，馬上就可以裝車。過兩天，把挖掘機開來，清理上山的植被。等到路修的差不多，就上采礦設備，利用金屬探測器，找準礦線定位打豎洞，便大規(guī)模開干。

正如韓少寧和陳永貴所料，不管是鋪路，還是采礦，一切都很順利。

有錢就干得歡！鋪路是韓瑞富當領隊，家里人果然靠譜，村里人也很賣力，緊緊用了半個月，就修好了一條從山腳到村邊的簡易雙向道路。

韓少寧在山上放了一掛萬頭鞭，一來祝賀道路竣工通車，二來希望采礦平平安安大吉大利。

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回蕩在山間田頭，那是美好的祝福，也是罪惡的開始。

現(xiàn)在，山上所有的植被已全部被消除，黃色的禿山裸露在大地之上空氣之中，說不出的猙獰丑陋；狂風卷起陣陣塵沙，不知撒向何處。

在陳永貴的運作之下，表層的礦石都賣出了好價錢，買家還是劉胖子，如今，他是典型的認貨不認人。一個月下來，韓少寧進賬一萬多，拋去大小開支，還有剩頭。他知道，剛開始投入大，以后成本會越來越小，只要礦石供應沒有問題，金錢就會滾滾而來。

為了擴大產(chǎn)能，他又開始招兵買馬。韓家莊的老百姓也嘗到了甜頭，韓瑞豐的老宅子門檻都快踩爛了！

兩月過去，圍山轉(zhuǎn)上，打眼越來越頻，礦井越挖越深，礦石也源源不斷的運出，蘇有為的賬本也越來越厚。

每晚睡覺之前，韓少寧都會翻開賬本，看到進項與日俱增，令他想入非非。雖然現(xiàn)金由小麗保管，他倒是一點也不擔心。因為陳永貴說話算話，凡是正常開支，從來都沒有含糊過。

日復一日，圍山轉(zhuǎn)已千瘡百孔。韓少寧一點都不在乎，除了掙錢，其他一切都不會放在心里！他整日往返兩點一線，忘我的奮斗著。

時光如梭，轉(zhuǎn)眼已過七月。

韓少平高考結束后，打算跟著二哥下礦井，卻被老爸韓瑞豐阻止了，韓瑞豐始終認為開礦存在不穩(wěn)定因素。

韓少平無可奈何之下，只好和老爸韓瑞豐一起，在自家圍山轉(zhuǎn)鋤草薅苗給小栗樹壓肥。

那個年代，農(nóng)村的貧困孩子，沒好背景缺硬關系的，要想走出大山，只有兩條路可走，一個是入伍從軍，一個是通過高考上大學。

拿當兵來說，鄉(xiāng)鎮(zhèn)一般都有指標，每年名額也不一樣，若是身體過硬，個子夠標準，眼睛能合格，都可以應征。別的不說，就拿眼睛來講，一個班六七十號人，不低于百分之七十都是近視眼，課桌上趴著學習文化課先放在一邊，這跟電視的普及，武俠言情小說的泛濫，被窩里看三級半的故事會大有關系。

部隊紀律嚴明，當兵是個苦差事，最美好的青春都獻給了國家，名落孫山的高中生不得已才走這條路。然而，但凡當過兵的人，都有鋼鐵般的意志，百折不撓的精神，真是一輩子受益無窮！當然，逃兵除外。

參加高考上大學，猶如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不講地方指標，講全國聯(lián)考分數(shù)線，不是矬子里拔將軍，而是優(yōu)中選優(yōu)。在落后的農(nóng)村，要是能上一個普通的?？茖W校，對于八輩貧農(nóng)的家庭來說，也是老祖宗燒了高香！那也叫墳上長青蒿，鄰里鄉(xiāng)親無不艷羨，全都拍手稱贊！只要上了大學，就會離開農(nóng)村，不用臉朝黃土背朝天，撅著屁股燒火，命運就會改變！包分配，好單位，一點都不夸張！

大學就是天堂，大學就是長生殿！凡是農(nóng)村的窮孩子，沒有一個不想考上大學。韓少平也不例外。

他是韓瑞豐的夢想，也是韓家莊韓姓家族的希望。小伙子不僅學習好，而且長得好，最重要的是懂事！見到鄰里鄉(xiāng)親，總是貓腰問候叔叔大爺。在韓家莊，沒有不喜歡韓少寧的，沒有不希望他考上大學的！能出一個大學生，那是韓家莊的榮耀，還有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將來有了出息，好借光！

逢年過節(jié)，在自家當院和媳婦墳前，韓瑞豐沒少作揖磕頭跪燒高香，祈禱祖宗庇護媳婦保佑三兒子考上大學，好給老韓家光耀門楣。

自打高考過后，韓少平就跟在老爸韓瑞豐屁股后面，爺倆基本上整日整夜在一起。對于考的咋樣，韓少平?jīng)]有說過，韓瑞豐也從未問過。韓瑞豐心里明白，不管孩子考的咋樣，反正都盡力了，問與不問其實一個樣，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明個就是高考出分數(shù)的日子。

老宅當院，韓瑞豐獨自一人坐在板凳之上，傻傻的望著夜空。今個又出了十車礦石，韓少寧非常高興，找二狗子到河邊喝酒去了；晚飯過后，韓少平說有點事也溜達出去了。

三兒子說出去轉(zhuǎn)一圈，他心里一點都沒有在意。對韓瑞豐來說，他是一萬個放心小兒子。因為韓少平不僅乖巧懂事，還本分厚道，不論放到哪里，他都不會擔心。

前山山頂。

松林掩映之中，有兩個人影，一男一女席地而坐，保持著一段距離。

“我媽說過，這山上從前有狼，經(jīng)常出沒村莊叼小雞，晚上不比白天，你現(xiàn)在離我這么遠，要是我被狼攻擊了，你怎么保護我？你就不能靠近我一點嗎？”一個女的假裝有些嗔怨。

男的好不容易將屁股挪了一寸。

“你就這點出息?。　迸纳焓肿ё∧械氖?，往自己跟前帶了一大截。

男的終于到了女的跟前。

雙手交接，男的像觸電一樣，迅速將手抽了回去。

“我不是老虎，你怕啥？不就是拉個手嗎？看把你嚇成這樣！”女的笑嘻嘻說道。

“古人云，男女授受不親，還沒有那……那個，就這樣不太好吧！”男的結結巴巴說道。

他的臉就像夕陽下的彩霞，染紅了天邊的云彩。

女的呵呵一笑：“啥叫男女授受不親？束縛男女自由是過去典型的封建思想，現(xiàn)在都啥年代了，還搞那一套！我看你真是書讀的越多就越迂腐！在我看來，只要兩個人真心相悅，哪有那么多的條條框框！”

“可是……”男的吞吞吐吐，本來打算說兩句，又把話咽了下去。

“可是啥？你在班上發(fā)言，一向積極踴躍，尤其在歷史課上，發(fā)表對歷史事件的看法，都是侃侃而談，滔滔不絕。今個費半天勁說兩字，到底是咋的啦？你說啊，說實話！”女的追問。

男的深深吸入了一口涼氣，十分嚴肅的說道：“我也不知道為啥？我就知道，在你面前，我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即便你說的話沒有道理，我也不想反駁，而且我有點怕你……”

女的渾身打了一個激靈，連忙催問：“怕我？”

“是??！只要你多瞅我一眼，我就心跳加快，不由自主的低下頭，來避開你的目光。”男的老老實實的回答。

女的“噗嗤”一笑：“傻瓜！我問你個問題，你可要如實回答?！?

男的狠狠點了點頭。

“那你喜不喜歡和我在一起，就像現(xiàn)在這樣！”女的把自己的頭輕輕靠在了男的肩膀。

“喜歡！”男的脫口而出。

月色如水。女的吐氣如蘭，秀發(fā)吹拂在韓少平的臉上，他身雖一動不動，心卻真的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