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陌秋瞥了下來人腰間的牙牌,錦衣衛北鎮撫使。
從四品的錦衣衛北鎮撫使都來了,這些年但凡錦衣衛扎堆出現的時候想必是出了大事,更準確的說是有大案。
自正德五年劉瑾被處死后,錢寧便掌管整個錦衣衛,而且還監管東廠,可謂是一手遮天。此人媚上得寵,橫行無忌,在禁宮內設立豹房,更誘導皇上出巡不理朝政,這幾年朝中內閣那些朝臣是急壞了,可我們這位皇上只要不上朝對什么都感興趣,到處巡游。
還有一位就是剛被封了平虜伯的江彬,也是錢寧現下最大顧忌。早年這位還是一個小小蔚州衛指揮僉事,只是一名普通的軍官。劉六、劉七起義爆發,京城軍隊不能控制,朝廷就調邊軍入內。當時江彬以大同游擊的身份領邊兵前來鎮壓,過薊州時把一戶普通人家的20余人全當起義軍殺死,以此冒功。后來在戰斗中,因多次殘殺農民軍而立下戰功。起義被鎮壓后,江彬帶兵路過京師,通過賄賂當時的寵臣錢寧,得到皇上召見。
江彬此人也善于諂媚,京畿那位一次與老虎搏擊,被老虎逼到角落里。江彬這時奮不顧身,沖上前去營救。從此,皇上對江彬更是另眼相看。錢寧倒是沒想到這個通過自己舉薦的江彬為了擴大自己的勢力,在皇上面前盛贊邊軍驍勇,請求與京軍互調操練。大臣們紛紛上疏阻止,但皇上完全聽信江彬,下令立即調遼東、宣府、大同、延綏四鎮軍士入京,號稱“外四家軍”,由江彬統轄。至此錢寧知道如若自己再不作為恐江彬的手怕是要伸進廠衛了。
這些都是趙陌秋從表哥的口中得知的,平時除了在藥局做事回到府里便纏著表哥給自己講這些個事,一來了解京畿局勢,二來打聽自家的府邸狀況;雖不知表哥所述說的真實性,也可當茶余飯后消磨時間的“點心”,這些也是趙陌秋跟表哥之間的秘密,自己幫表哥去給心儀的孫小姐遞信件,表哥在蘇州府衙門做事便可以順理成章的打聽京畿之事回來講與自己聽,打小就是個人精這便是表哥對自己的評價了。
這些年雖一直跟隨老師學醫,朝中的事有時候也會關注一些。趙陌秋有時也感慨前些年在應天的爹爹和哥哥們怕過的不易,這幾年爹爹也樂得做一位閑云野鶴的武靖伯,不多參與朝堂之事,就連首輔楊廷和大人都拿當今十分愛玩的皇上沒法子,他一個閑在家中無權的國公也只能旁觀了,這一點自己還是同意爹爹和哥哥們的做法,離朝堂,錦衣衛和東廠遠些便是安全的。
見到此狀,陸松連忙揖手跪拜道:“高鎮撫使,何事勞您至此?”
“陸百戶怎還有閑情在家待著,這安陸府出大事了,你還要我這個鎮撫使來通知你?”眼光掃向一旁的趙陌秋和薛已。
陸松看出高金鐸的疑惑,“哦,這倆位是下官的朋友,下官還請問高大人發生了何事?”
看到趙陌秋手上的醫箱問道:“大夫?會檢驗尸體嗎?”
這...,尸體?陸松一臉詫異。
“大夫是治活人的,怎會看死人呢?”趙陌秋小聲低估道。
噓...,薛已暗示趙陌秋莫要出聲,隨即揖手拜向高金鐸。
“北鎮撫司辦案,你倆跟我走一趟!”
高大人,這是出了何事?下官這就讓府衙的仵作去,他們只是大夫...
“也死了!陸大人身為錦衣衛百戶此等失職的差事你是有幾個腦袋,在你所負責的區域死了來此辦案的幾名北鎮撫司的人,還有連同有資歷的仵作也死了,這是有人暗地里阻擾北鎮撫司辦案啊...”
陸松的官階比高金鐸要低三個品階,自然無話反駁...
“高鎮撫使,下官雖是大夫幫忙查看尸體也是無妨的,陸大人和下官能夠協助北鎮撫司辦案更是理所當然,”薛已看出事情的嚴重性,如若自己再不接話陸松也是為難的很,錦衣衛讓做的事著實不敢違抗。
...........
一行人來到城西處的驛站,錦衣衛辦案向來隱秘,從不住地方府衙內,除了官階高的會穿著飛魚服其他便是只穿便服或者皂服,住在不顯眼的客棧或驛站里,此時整個驛站已經被一群府衙小吏圍住了...
下了馬車薛已拿出自己的帕子遞給趙陌秋:“用它遮住口鼻,現大暑天怕是尸體已經有味兒了...”
趙陌秋接過帕子,心里不知道有多開心,這些年除了外祖母和舅父恐怕自己最親最近的人便是薛已了,至于對這位老師自己也沒明白是習慣把他當做親人還是...
進到客棧只見地上躺了五具尸首,五人雖身穿便服,但腳上的官靴卻暴露他們的身份。
府衙的推官走過來告知陸松,尸體被發現在今日寅時左右,死亡時間暫時推斷不了。
“為何?”陸松驚訝道。
“很怪,發現的時候幾位大人都平躺在地上且身上無任何傷痕,房間內也無打斗過的痕跡,不過兩位總旗和三位小旗大人隨身的無常薄都不見了,還有...”
“還有什么?”一旁的高金鐸怒氣沖沖的問道。
“回高大人,幾位大人的牙牌也不見...”
無常薄:錦衣衛的身上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錦衣衛人手一本隨身攜帶,冊不離身。
牙牌:錦衣衛系在腰間的以象牙所制的物件,上面刻著官職和發放年月,錦衣衛辦差需要出示的證明其身份的東西,禁止民間私自仿造。
現在很多官員之所以如此懼怕這個無常簿,主要原因就是因為這個無常簿專門記錄一些人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打探到的消息。朝廷最后核實案件的時候基本上就是以這個無常簿上記錄的為準,所以這個無常簿非常具有權威性。有些人往往因為不小心說錯了一句話,做錯了一件事,被錦衣衛記錄在了無常簿上,那這些人基本上就會性命不保了。
所以拿走無常薄的人就是兇手咯,趙陌秋低聲道...
大體沒錯,現在是不知幾位大人昨夜經歷了什么,被何人所害,現在首要的是需要查明死因!
“請吧,兩位!”高金鐸看這薛已和趙陌秋...
薛兄...,一旁的陸松欲言又止。
“陸兄,無妨。”薛已點頭示意道...
陸兄幫我將幾位大人的外衣脫去,一旁的趙陌秋知道薛已有潔癖癥:“先生,讓我來吧,您在旁邊口述與我便是,學生也長長見識。
薛已心中自是明白趙陌秋的用意便點頭應允了...
陸松將幾具尸體的外衣脫去,趙陌秋也是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的接觸尸體,不免心里有些緊張,此時薛已看出她緊張的神情,畢竟自己這個學生也才十六歲,還是個女孩子。便在藥箱里拿出一塊平時給病患包扎傷口的紗布包放到趙陌秋手中。
“你用紗布包裹住手再看壓下尸斑的位置,看下尸斑是否有褪色或者退去?”
趙陌秋按壓出現尸斑的位置,并未出現薛已所說的情況。
薛已對高金鐸說道:“高鎮撫使您看,幾位大人尸體上的尸斑出現位置分別在臉部,胸前,身體側面,說明一點...
“什么?”高金鐸疑惑道。
“說明這幾位大人死的時候是俯身,但驛站的人發現尸體時是平躺著的,”趙陌秋接薛已的話。隨即讓陸松將幾位大人的尸體翻了個身...
果然背部也有尸斑,趙陌秋在幾具尸體上都按壓了幾下看到正如自己老師前面所說的尸斑出現褪色的跡象。
“先生,你看!”
薛已和高金鐸都走上前查看,果然...,背部的尸斑范圍明顯比前面的要少而且也沒有那么深,按下去尸斑會短暫退去。
薛兄,這能說明什么?陸松滿臉疑惑...
“陸大人,說明有人動過尸體啊,”趙陌秋一邊低頭查看一邊回道。
“怕就是為了拿走牙牌和無常薄”,高金鐸意識到對手可能不是一撥人。
薛已看出高金鐸的緊張神情便對其說:“高鎮撫使,依下官看幾位大人應該死于昨日亥時左右,拿走幾位大人身上東西的人應該是在丑到寅時左右,將剛才趙陌秋查看的尸斑跡象和產生原因告知。
“怎么就能斷定人是在昨夜亥時被殺的,還有第二撥人拿走東西的又是在兩個時辰之后呢?”高金鐸問道。
人死后尸斑會在兩三個時辰內便會出現,此時的尸斑用手按壓會有褪色或退去的跡象,三個時辰之后便不會退去。
陸松也湊上前,“依各位所說,就是從昨日亥時至今日丑時有兩撥人秘密進入驛站之中,悄無聲息的殺死同仁,還拿走牙牌和無常薄?”
“對啊,陸大人,這尸斑已經告訴我們了,”趙陌秋打趣道。
驛使呢?陸松刻意拉大嗓門。
此時在角落的驛使站出來,一個驛使以前哪里見過這陣仗還是聞風喪膽的錦衣衛,都快嚇得直不起腰了。
“你早上是何時發現幾位大人的,發現后是否看到有可疑的人進出入,還有為何你一大早會進到幾位大人的房間?”陸松拿出錦衣衛百戶的架子問道。自是因為在自己管轄的地方死了同仁,上頭的人也在現場總歸要做些事,明面上得讓高金鐸認為他這個下屬還是做事的,不至于事后會降罪于他。
“回陸百戶,幾位大人前兩日來此處秘密辦差便告知整個驛站當差的人不可同任何人講,不然便會降罪,下官和駐守驛站的人都知道南北鎮撫司辦案一向謹慎,我們便沒有多問一句,只是昨天幾位大人的說想喝些好酒,下官就讓下面的驛卒到集市上買了回來送到大人房間,前一晚幾位大人囑咐不要打擾他們,當差的小卒便一整晚沒有到樓上,早上給幾位大人端去洗漱的水才發現的...
驛使的話還未說完,高金鐸便走到他跟前,嚇得他渾身哆嗦,錦衣衛的名聲即使是朝中的官員們聽了都覺得不寒而栗,何況這小小的驛使。錦衣衛總旗雖只是正七品,但是整個朝廷都知道錦衣衛是皇上的家奴,辦的差也便是皇上要求的,沒人敢怠慢。
高金鐸問驛使:“那個驛卒呢?速去給我叫來。”
回,回...,鎮撫使大人,驛使下跪叩拜道:“回大人,那個驛卒兩個時辰前被發現死在了馬棚里。”
高金鐸深吸了口氣怒斥道:“去把驛卒和仵作的尸體一同抬過來,讓著兩位一同看下死因,?既然被殺的時辰確認了,可這死因是什么,你再仔細看看,”對蹲在地上查看尸體的趙陌秋說道,語氣倒是比之前緩和些許。
這...,趙陌秋看向薛已。即使知道在大夫眼里的確不應該有什么男女之分,但她還是習慣做什么事之前都會先請示自己的老師,而且現在看來幾具尸體表面都沒有什么傷痕只有將死者全身的衣物脫去,才能仔細查看。
“趙姑娘,我已經將幾位大人的外衣,鞋子,下衣一應脫去,你仔細查看。”陸松平日里就是個大大咧咧的人,不似薛已那般心思細膩,哪里會看出趙陌秋的遲疑...
薛已看了趙陌秋一眼,不用說話她便懂得老師應允了。
隨即將進來時薛已給的一塊帕子系在臉上,查看幾具尸體的每一個細節,但并未發現有傷痕,用銀針刺入尸體的喉部,腹部,銀針也都未變色,趙陌秋心里便排除中毒的可能。
“看下幾具尸身巨闕穴的位置是否有淤青,陸兄你幫忙按壓腹部,”薛已似乎看出了一些端倪。
趙陌秋連忙看向幾具尸體巨闕穴的位置。“先生,的確是有的,方才我疏忽了這個細節,五人的巨闕穴位置都出現一塊淤青。”因為離案發時間才過去五六個時辰,一般人體淤青可見的時間至少在五六個時辰以上才會顯現出來,但并不明顯,再加上有一些尸斑混淆了這個線索,這下趙陌秋便明白了薛已的意思。
“陸大人,你按照我這樣的手法去按壓其他幾位的腹部,”說著趙陌秋將手掌放在其中尸體的腹部用力按下去,果然這時尸身的口中流出少許的血水。
看到此狀陸松連忙問道:“死去的人口中還能流血水?”
薛已解釋道:“幾位大人尸身上出現淤青的位置是我們人體的巨闕穴,此穴被擊中后人體內的肝膽會發生沖擊從而震動心臟,如果有哪個精通人體穴位再加上內力不錯的,那便可以一招致命。”
陸松隨即按壓了其他幾具尸身亦是如此...,“是什么人有如此身手?”
“是什么人不知道,但是此人的輕功和內力都是了不得的,否則幾位大人怎會在沒有任何掙扎打斗的情況下被人點了巨闕穴而喪命,”趙陌秋起身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