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武梁祠祥瑞圖

山東嘉祥縣的武梁祠是東漢晚期的一座家族祠堂，這座建筑的屋頂上有一系列奇特的圖像。因為年代久遠，這些刻在石頭上的圖像已漫漶不清，但通過后人的復原圖，我們仍可以看到它們的面貌：麒麟、黃龍、六足獸、比翼鳥、連理樹、玉璧、寶鼎等。這些彼此獨立的圖像排列成行，每幅圖旁邊還有一個刻著字的長條框。古代祠堂的設計者為什么要把這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刻在屋頂的石頭上？

這些怪異的飛禽走獸、植物器物有一個共同的名字——祥瑞，也就是吉祥的征兆。漢代人相信天命說，天是宇宙間最高的統治者，老百姓必須聽天由命，就連一國之君也是替天行道的人，所以才叫“天子”。那天怎么告訴世人誰是他的世俗代理人呢？就得通過祥瑞。

武梁祠屋頂的圖像中有一條魚（圖9-1），這可不是一條普通的魚，旁邊的文字告訴我們，周武王伐紂，渡過黃河時，有一條三尺長的白魚躍入船中。武王撿起來一瞧，魚的眼底有紅字，預言了武王的勝利。所以，這條白魚就是傳達天命的媒介。當然，天要是不待見某個皇帝，就會讓祥瑞消失。比如鼎，它是王權正統性的象征。據《史記》記載，秦始皇路過泗水，看到水中露出一個周朝的大鼎，狂喜，命人打撈。就在鼎即將上岸的一刻，一條龍從鼎里探出頭，咬斷了系鼎的繩索，鼎沉入水底，再也找不著了。這就是天讓秦朝覆滅的信號。武梁祠中有一塊畫像石上就刻著“泗水撈鼎”的故事（圖9-2）。

圖9-2 [東漢]《泗水撈鼎》畫像石（拓片）山東嘉祥縣南武宅山出土 武氏墓群石刻博物館藏

圖9-1 《白魚》武梁祠屋頂畫像（復原圖）采自馮云鵬、馮云鹓《金石索》

在王朝建立之后，天還要繼續干預人間的政治事務，評斷帝王的功過靠的還是各種征兆。一旦出現鳳凰、麒麟、比目魚、連理樹、祥云吉星：“恭喜您，皇帝陛下！老天爺給您‘點贊’了。”要是出現地震、干旱、暴雨、瘟疫：“老天爺給‘差評’了。皇帝陛下，您該反省了。”

武梁祠中的祥瑞圖都以概念化的方式表現。比如在描繪比翼鳥的時候（圖9-3），藝術家僅僅畫出鳥的側影，一個身子、兩條腿和一前一后的兩個頭。他在設計圖像的時候絕對避免重疊和覆蓋，也不會添上任何背景。因為這只抽象的鳥和花鳥畫里的鳥（第278頁圖56-1，第282頁圖57-1）功能不同，它不是為了喚起觀看者對大自然的深情，而是要幫他們準確判斷上天的征兆。

圖9-3 《比翼鳥》武梁祠屋頂畫像（復原圖）采自馮云鵬、馮云鹓《金石索》

從名義上講，祥瑞是上天和世人交流的媒介，可實際上它們是人與人之間對話的手段。有人把祥瑞當作國家政治宣傳的工具，朝廷鼓勵地方官員上報其管轄地出現的吉兆，并對報告者給予獎勵。其實統治者和報告者都未必相信祥瑞的真實性，但管它呢，只要它能證明王朝的合理性、迎合大眾的好奇心，就要大張旗鼓地宣傳。然而也有人利用祥瑞來批評時政。他們會語重心長地告訴皇帝：“鳳凰、麒麟很久不出現啦，您是不是該檢討一下國家治理中存在的問題呢？”

武梁祠的設計者武梁是東漢末年的一位儒士，當時皇帝昏聵，朝政把控在宦官手中。武梁從腐敗的政壇退隱，以保持自己的清白。借助祠堂頂上刻的祥瑞圖像和說明文字，武梁闡明了自己的政治理想，比如白虎的出現要求王者多行仁義，比翼鳥的出現要求王者親近賢者、遠離小人，六足獸的出現要求王者關心百姓疾苦，連理樹出現的前提是國家強大、和平、統一。這些內容可以看作武梁的政治觀念。但如果你把祥瑞圖像和文字“反讀”一下的話，就能體會出武梁對當時政治狀況的不滿來。比如，玉馬圖旁刻著“玉馬，王者清明尊賢者，則至”（圖9-4）。正讀：要是皇帝清正廉明、尊重有才之士，玉馬就會出現。反讀：但是當今皇帝并非如此，所以我們是不可能看到玉馬的。

圖9-4 《玉馬》武梁祠屋頂畫像（復原圖）采自馮云鵬、馮云鹓《金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