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門》：最近比較煩

李宗盛的老歌《最近比較煩》，唱出了中年男人的無奈。煩什么呢？“鈔票一天比一天難賺”“太太每天嫌我回家太晚”“女友媽媽嫌我長得寒酸”“車子太爛，銀行沒有存款”。大體言之，男人最煩的，一是工作上的重擔，二是經濟上的壓力，三是來自家人的抱怨。《詩經》里有一首名為《北門》的詩，可以看作古典版的《最近比較煩》：

出自北門，憂心殷殷。終窶且貧，莫知我艱。已焉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

王事適我，政事一埤益我。我入自外，室人交徧謫我。已焉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

王事敦我，政事一埤遺我。我入自外，室人交徧摧我。已焉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

這是一個男子的辛酸傾訴。他下了班，從城北門出來，卻憂心忡忡，牢騷滿腹：“政事一埤益我。”他是個小官吏，上司把活兒都往他身上推。他當牛做馬，可是“終窶且貧”，無奈位卑祿薄，生活入不敷出。一回到家，“室人交徧謫我”，家里的人還要責備他，嫌他沒本事。這日子活得忒憋屈了，內外交迫之下，他只得長吁短嘆，歸之于天。

“政事一埤益我”是工作上的重負，“終窶且貧”是經濟上的壓力，但最令這個男人感到痛苦的卻是“室人交徧謫我”，也就是家人的責怪。男人在事業困頓之時最需要家庭的溫暖，此時的抱怨如同雪上加霜——越是親近的人，殺傷力越強。戰國時的外交家蘇秦在成名之前遭遇了家庭成員的一致冷落，“妻不下纴，嫂不為炊，父母不與言”，因為受到這個刺激，他“引錐自刺其股”，發奮讀書。后來蘇秦被六國拜為宰相，榮歸故里，父母“清宮除道，張樂設飲，郊迎三十里”，妻子“側目而視，傾耳而聽”，嫂子的表現更為露骨，“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謝”。蘇秦由此發出“男人不能沒錢”的感喟，因為“富貴則親戚畏懼之，貧賤則輕易之”。

不是每個男人都能像蘇秦那樣化悲憤為力量，將人生格局扳轉過來。滾滾紅塵中，大多數人就和《北門》中的小官吏一樣，要在困境中掙扎一生。今天的城市里有太多這樣的男子：拿著微薄的薪水，起早貪黑地工作，買房、買車、供子女讀書出國的壓力讓他們喘不過氣來。同甘的人好找，共苦的人難覓，當愛情被生計的艱難磨得沒了光輝，剩下的只有指責和怨懟。

男人厭惡女人絮叨的抱怨，卻很難體會抱怨背后的酸澀。愛情，或許與金錢無關，但婚姻卻離不開物質的基礎。相愛時，坐在自行車的后座上可以笑容燦爛，以天為被、把地當床可以很浪漫。但婚姻卻讓人無法不落到柴米油鹽的種種瑣碎中。當不食人間煙火的“白雪公主們”為了菜錢米價而斤斤計較時，你怎忍心連她們抱怨的權利也要剝奪呢？大氣的男子不會在女人的抱怨中沉淪，他懂得以幽默消解怨言，以寬厚包容傷害，無論貧賤還是富有，他會竭盡全力為心愛的人擋風遮雨。

懂事的女子也應該明白“交徧摧謫”對于一個男人的殺傷力遠大于坎坷困頓：貧賤或許可以消除，但傷口卻很難平復。當你的男人在俗世的風雨飄搖中蹣跚歸來、憂心殷殷之時，記得給他一杯溫潤的熱水、一個溫暖的擁抱和一份真誠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