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天空聚集起厚厚的云層，從酒吧的大門看出去映著城市的燈光，一片灰蒙蒙，不知道趕在夏季的尾巴，還能下幾場傾盆大雨。

程霜看著我和馬冬冷笑：“你確定是朋友？”

馬冬尷尬的一笑：“應該……算是……”

程霜臉色一冷：“我覺得不是。”

馬冬用手往臉上一抹，瞬間換上了一副街頭地痞流氓的模樣：“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啊。我看你也不像是正經女人，一晚上多少錢？”

程霜氣的臉色通紅，“啪”一巴掌甩在了馬冬的臉上，馬冬眼珠子一瞪，擼起袖子準備干一件這半輩子他從沒干過的事情。我說的是打女人。程霜冷眼看著馬冬捋好袖子，下一秒，一個酒瓶“嘭”被砸碎在了馬冬的頭上，馬冬還沒反應過來什么情況，就已經被人拎住了領口：“她一晚上你特么付不起！”

我看了一眼對面三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默默走到一旁。身邊吃瓜的人開始沖我喊：“孬種！”“干！”

我隨手拎起一個凳子朝著拎著馬冬的漢子砸過去，整個酒吧看熱鬧的人群開始沸騰了。

然后，五個人扭打成一團。我舉著凳子朝著能砸到的腦袋砸，馬冬舉著酒瓶子揮舞著。我被人一腳踢翻在地上，就有人舉著凳子朝我頭上砸，馬冬酒瓶子一扔，吼了一聲：“我艸你ma”直接撲在我身上，我看到一條板凳腿子飛了出去。

外圍的人群在嚎叫，在狂笑，有人在喊哥倆真慫啊，有人在說警察還上班嗎。我看到地板上很多血在流，我看到程霜被人摟著腰走出了“小女人”……

我看到一片猩紅，我看到身上的馬冬一動不動。

27

我醒過來的時候是在醫院病房，果子和瘦猴坐在我的床頭。

我問：“馬冬呢？”

瘦猴睨著我：“隔壁病房。安琪和酒吧老板娘守著呢。”說著果子遞過來一杯水。

我接過水杯一咕嚕喝下去，嗓子里直冒鐵腥味。“扶我過去看看。”我直接把手伸給瘦猴。

瘦猴和果子把我攙進馬冬病房的時候，馬冬還沒醒。安琪看到我，二話不說握著拳頭沖了過來，直接一巴掌呼在了我的臉上，安琪是真的生氣了，嘴角帶著臉上兩頰的肌肉微微顫抖著。我摸了摸火辣辣疼的臉，把目光偏向一邊。

“你也不懂事嗎？！你為什么不拉住他！”安琪近乎嘶吼的聲音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作響。

值班護士推門進來：“喊什么喊？病房里面禁止喧嘩！”

安琪瞪著眼睛嘴唇顫抖，半晌才聲嘶力竭的喊：“滾！”

護士被嚇了一跳，丟下一句“別這么多人圍著，閑雜人都出去”就匆匆離開了。

果子拉了拉瘦猴，瘦猴攙著我轉身出了病房。

“帶煙了嗎？”我的半邊臉還在火辣辣的疼。

“沒帶。”其實瘦猴從來不抽煙。

“給你。”

我抬起頭，突然發現面前還站著一個女人，精致的瓜子臉，長發很隨意的披著，一套黑色的絲絨連體衣，把一盒香煙和一支打火機遞給我。

“老板娘？”我抽出一支煙點上，把香煙和打火機遞了回去。

“嗯。”女人接過香煙，給自己點了一支。

然后就是兩支煙的沉默。

半晌，我說：“謝謝。”

老板娘扔掉手上的煙頭，“噗嗤”笑了，說：“不用謝。砸壞的東西以后都要還的。”

說完，轉身離開了。

我自言自語：“謝謝你陪我抽完一根煙。”

28

馬冬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安琪紅著眼睛坐在床頭瞪著他，果子被瘦猴送回了學校，我蹲在墻角，數著墻上的掛鐘一秒一秒的往前走。

最后馬冬實在受不了，尷尬的咧著大嘴巴子憨憨的笑：“你們這都干啥呢？都不說話怪恐怖的……”

說著還偷偷往安琪臉上瞟。安琪眼睛瞪得更大了，馬冬一哆嗦把臉轉向我：“墻角那傻子，看啥呢？”

我說：“三……二……一……”

馬冬一愣，下一秒，安琪的巴掌已經呼在了馬冬的大臉盤子上。馬冬捂著臉，不可思議的看著我，我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大家都是同病相憐。”

只是我還是低估了馬冬。馬冬捂著大臉盤子的手還沒完全放下，臉上就已經堆滿了賤賤的笑，那只沒完全放下的手順勢抓住了安琪的手，大臉盤子往前一湊，馬冬賤賤的問安琪：“手疼不疼？”

我渾身一哆嗦，雞皮疙瘩掉一地。網傳江湖上有一門“水至清則無魚，人至賤則無敵”的神功秘術，我想練成后大概也就是馬冬這樣的。

看到馬冬這個樣子，安琪終于忍不住“哇”一聲哭了出來，這一哭，馬冬和我都慌了。瘦猴推門進來，瘦猴也慌了。

有時候哭能表達很多情緒，但當你哭給別人看的時候，別人不一定知道你要表達的情緒。尤其是當一個女孩兒哭給三個摳腳大漢看的時候，他們不僅不知道你要表達的情緒，他們還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

于是驚慌失措的馬冬伸出了自己的咸豬手，在猶豫著要不要學著電視劇摟一摟或者抱一抱，驚慌失措的瘦猴連忙抓起抽紙往前遞，只有驚慌失措的我看了看，好像我也沒什么可遞的，于是接了杯水遞過去。

然后安琪、馬冬和瘦猴都不可思議的看著我。

我撓了撓頭，堅持把水往前推了推：“安琪你……喝口水冷靜冷靜……”

梨花帶雨的安琪沉默了幾秒鐘，“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放下水杯，蹲回了墻角，瘦猴也松了一口氣，只有馬冬滿是怨念的瞟了我一眼，然后默默收回了伸在半空的手。

安琪看了看馬冬始終沒有摟上自己的手，說了聲：“真慫。”

馬冬一臉茫然：“哈？”

安琪用手指著馬冬的腦門：“我說你人這么慫，還學人家打什么架？”

馬冬就沖著安琪嘿嘿傻笑。

安琪頓了頓，又說：“不管為了什么，以后，別打了。”

馬冬把頭點成小雞啄米，安琪轉頭一瞪我和瘦猴：“你倆也是。”

于是病房里，一群小雞在啄米。

29

馬冬對安琪說：“安琪，和你商量個事兒。”

安琪邊打游戲邊問：“啥事兒？”

馬冬糾結了半晌，弱弱的說：“那個……以后你給我送飯好不好？”

安琪頭也不抬：“咋滴？外賣它不香嗎？”

馬冬咧著嘴巴子笑，半晌說出一句：“就是想吃你親手做的。”

我和瘦猴嘴角抽了抽，對視了一眼，然后拍了拍對方的頭。馬冬一臉疑惑的看過來，我說：“沒事兒，你繼續，我們先把雞皮疙瘩拍干凈咯。”

安琪回過頭來，沖著我們微微一笑：“友誼天長地久，我也不偏袒誰，以后你們的飯菜我包了。”

我瞬間覺得渾身一冷，瘦猴嘴角劇烈的抽了抽，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兒來：“我就不用了吧……我去找果子一起……”

安琪一聽有果子，頓時喜笑顏開：“你能找果子來一起吃就最好了！”

瘦猴腦門冷汗直冒：“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和果子一起出去……”

安琪臉色一沉，瘦猴嘴皮直打哆嗦。安琪冷冷的問：“一起出去干什么？”

“一起出去給大家買點兒吧哈哈哈哈，何必那么麻煩，還要自己動手做，醫院來回跑也挺累……”

安琪一拍大腿：“哎呀不麻煩，反正我也是第一次做，記得帶上你們家親愛的，果，子！”

瘦猴一臉憋屈的看過來，我一臉義正言辭：“友誼天長地久，馬冬做夢都得不到的東西，我們不能辜負了安琪！”

瘦猴嘴角抽了幾下，終于還是在惡勢力面前低下了愛情高貴的頭。

第一次回家做飯再帶飯來醫院的安琪很用心，甚至在回家之前還很細心的收走了我們身上的手機和人民幣，再次回到醫院的時候，安琪手上是兩個四層的大食盒。

果子推門進來的時候興高采烈，看到兩個大食盒，果子眼睛瞪得像銅鈴：“安琪，我怎么不知道你還有這手藝？”

安琪微微一笑：“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果子點頭如搗蒜：“一定很好吃！”瘦猴在一邊把頭搖成撥浪鼓。

安琪嘴角又微微上揚了幾分：“瘦猴特地喊你來吃的，你們一定要吃完哦！”

馬冬在一旁連忙附和：“對，吃完，吃完！”

我的嘴角抽了抽，默默打開食盒，給一人舀上一碗飯，瘦猴臉色鐵青，果子滿臉期待。

兩分鐘以后。

“咱們無冤無仇你們為什么要害我……”果子眼淚汪汪的看著安琪和瘦猴，瘦猴一臉心疼，安琪一臉漠然：“吃完告訴你。”

我放下筷子，松了口氣：“生命的奇妙之處就在于它的頑強。”

三個人莫名其妙的看過來，我朝著馬冬努了努嘴，三個人又朝著馬冬看過去，三雙眼睛頓時瞪得像……三對銅鈴。

馬冬看了看眾人，又看了看被自己一掃而空就差舔油的菜盤子，努力調整了一番已經扭曲的表情，他才又抬起頭來露出一個便秘般的笑臉：“好吃！”

果子驚得下巴掉下來：“果然生命很奇妙……”

30

在安琪的“悉心”照料下，馬冬和我終于提前出院了。

樓下大爺拎著大大的飯盒來敲門：“我給你們熬了點兒雞湯，給你們送上來。”

馬冬和我熱淚盈眶：“大爺，您就是我們的再生父母轉世活佛！”

大爺看著馬冬冷笑一聲：“在外邊嘴賤讓人給揍了？”

馬冬訕訕的笑：“一時沖動，一時沖動。”

大爺走到客廳往沙發上一坐，睨著我倆：“過來給你倆講個故事。”我和馬冬連忙搬兩個小凳子坐過去。

“從前，有一只烏龜和兔子賽跑。”

馬冬眼睛一亮：“這故事我知道！”

大爺眼睛一瞪：“你行你上？”

馬冬后背一涼：“您老繼續，您老繼續。”

大爺頓了頓，我連忙遞上一杯茶，大爺嘬一口茶，繼續講：“后來，兔子嫌棄烏龜跑的慢，于是就在半路上打了個盹，一不小心，兔子就睡著了。”

馬冬小心的試探：“后來烏龜就贏了？”

大爺冷笑一聲：“后來，兔子醒了，發現烏龜跑在自己前面，于是一沖動……”

馬冬恍然大悟：“哦，最后兔子贏了！”

大爺輕蔑的一笑：“兔子一沖動，馬力全開，最后撞在樹樁上撞死了，一個農夫剛好看到這一幕，便把兔子帶回去紅燒了，后來農夫就天天守著樹樁子，于是有了‘守株待兔’的故事。”

大爺的反轉讓我們都有些猝不及防，半晌我才反應過來——果然你大爺永遠是你大爺。

馬冬想了一陣，終于恍然大悟：“哦，大爺，您是想告訴我們，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行車不規范，親人兩行淚？”

大爺兩眼一瞪，桌子一拍：“你大爺我是想告訴你們年輕人沖動的后果很嚴重！”

馬冬和我對視一眼，連忙點頭：“嗯嗯，懂了，懂了……”

大爺這才溫和下來：“都是成年人了，做事情穩重一些，不要動不動就打打打，打傷了長輩不心疼？別總跟一群孩子似的……”

說著，大爺的眼眶居然紅了。

“還有，雞湯趁熱喝，明個兒我來取盒。我就不打擾你們了，你們好好休息別總熬夜，總是深更半夜大呼小叫影響我睡覺……”

大爺邊念叨著邊起身背過我們走了出去，看著大爺的身影，馬冬和我的眼眶也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