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樓村二工業區，如果從派出所這一排的宿舍樓算起，那么聯興五金廠就位于這個工業區第四排廠房的第一棟，它正對面是第五排廠房，再過去就是最后兩排廠房了。

從第一排集體宿舍樓走下來，順著每一排第一棟廠房外圍墻這邊，又建有一條人行水泥道，人行道右手沿著每排廠房規劃的路線，又有一排本地人的民房高樓，再過去就是一條寬闊的公路。這些民房一樓大都成了小店，要么本地人自己做著買賣，要么租給了外來人員做些小生意，二樓以上當臥室起住，一般都租給外來人員，能夠租得起樓房的，大都是干部白領，再或者由工廠集體承包一棟樓房當著福利租給本廠員工。

由于才開工，五金廠車間正在裝修，一樓的機器也在陸續安裝，零零碎碎的組件從院子里一直排到車間，從鐵門外望進去，只有幾個稀稀拉拉電工，工人模樣的人在車間進進出出。

緊靠著外圍墻的院子內堆了幾車磚頭和水泥，十幾個建筑工人正在烈日下汗流浹背地蓋著鐵皮廚房。電鉆的轟轟聲音不時在墻壁上驟然響起，有時會突然加大聲音，倒是把人嚇了一跳。

門衛室的小窗口旁，貼著的招聘通知上已注明現招男工十五人，女工五人；可是門口卻黑壓壓地站了一片人，足足有兩百多人左右，這并不奇怪，廣東省作為主要城市首先開放開發時，全國內地多余的勞力全部涌現出來，他們遍布南方沿海各地，在各個崗位上南方堅強地生存、發展。

一時間，廣東也對外來勞力的接納也是用人滿為患來形容，只要招工啟事一貼，就立馬滾雪球一樣，求職的人成十倍百倍的呼啦啦地來了一片，他們的生存力極強，像草坪一樣一片接一片綠了南方的天空。因為內地的外來工迅雷之勢撲來，于是，就派生出許多‘黑的白的’人才市場，有些急于求職的人員往往被騙進了黑廠，幾個月拿不到一分錢，而有的女人被騙到發廊洗腳城等是非之地跳樓的也有之。

面對著比想象中還多的應聘工人，招聘的徐經理嘴角露滿意的笑容，他坐在門衛室內的窗口邊，一邊按著讓風扇吹起來的襯衫，一邊從玻璃窗口伸出又白又肥碩的大腦袋，扯著大嗓子喊：“你們都排好隊，站好，不要擠，不要擠，我一個個看證件。”

然而，外面求職的人太多，大家并沒有行動一致排列有序，而是都高舉著證件，推推搡搡地似乎疊在窗口上云涌，只有少數的女人站在人群后面期待著。

罵人的聲音在熱浪彌漫的四周此起彼伏。

“巡邏隊的車來了，快跑！”人群中不知誰喊了一聲，求職的外來工馬蜂窩一樣忽閃炸開了，大部人順著工業區的廠房向盡頭空曠的荒山野地跑去，也有幾個人迎著巡邏車向對面的公路跑過去，公路的對面山上有一大片荔枝園，大家逃跑的速度簡直像比賽拿奧運冠軍一樣，拼了一生的力氣往前跑著，跑著……盡管頭頂上是白花花的毒太陽。

巡邏車也加足馬力向后面沖去。

徐經理看到外面只有二三十人左右的光景，嘴角露出滿意的笑容，沖著外面大喊一聲：“會電焊工的到前面站。”

李忠厚從人群中站了出來，另外還有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站了出來。

“高中畢業的站到前面來。”徐經理再喊。

“我”，年齡二十五歲、高挑個的女人萬桃紅就應聲而出，她大大方方站到前面來了，雖然長相一般，但她的皮膚又白又滑，一看就知道是個很會保養的女人，身上穿了一件黑衣的連衣裙，把個水蛇腰扭得煞是好看，她的模樣絕對不像才出門的人。

實事上萬桃紅是第一次出門，這之前她一直悠閑地住在湖北大悟的一個小鎮上，當她民辦教師的位置被人頂掉后，她就天天在家打麻將，動不動輸錢，直到丈夫忍無可忍的指責說她不顧家時，脾氣火暴的她同丈夫大打出手后，就直接帶著氣勢洶洶的情緒，跟回家探親的老鄉電工王文南下深圳來了。

“哦，好！”徐經理點點頭“還有個高中生！難得。”

“有辦公室工作經驗的站出來！”徐經理再喊。

無人站出來。萬桃紅立刻又高聲應了一句：“我有當老師的經驗。”

徐經理白胖胖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雙眼如X光線一樣在她身上移來射去：“行了，你三人先進來。”徐經理把頭伸出窗外喊了一聲，又縮回頭沖站在門衛室屋檐下的門衛喊一聲“小唐，開鐵門，先讓這三個人進來，我再招十七個人就行了。”

在門外幾十個人中間，徐經理經過仔細地端祥和查看證件，最后終于挑了十七個人，他領著二十個人上了二樓的會議室內，大家坐穩后，他用眼睛巡視著李忠厚一遍，這個家伙有點富泰相，憨頭憨腦地倒是令他很滿意。

緊接著徐經理就開始講起來廠規廠紀“白天工作八小時，早上開始八點開始上班，中午吃飯休息后到十點半再開工，下午是五點半下班。你們八元錢為一天，也就是一元錢一個小時，晚上加班費是一塊三一個小時，如果一個月下來沒有請假，員工全勤獎有三十元。現在還沒有正式開工，你們可能會辛苦一些……會電焊的上樓頂焊涂裝部的屋子。”

“你”，他指了指萬桃紅，又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身份證，口里說道：“你帶吳小芳和另外兩個女工做飯和搞衛生，隨時聽候通知變更；等正式開工后，大家的工作都另有安排。”

“是包吃包住吧？”有人小聲問了一句。

“是包吃包住，但是暫住證都是自己辦，抓住了我們不負責，如果工廠拿錢給你們保出來，費用就要從工資扣……有意見沒有？如果嫌工資低可以走人。”

雖然這些外來工都是才出家門走進深圳的花花世界，可是進廠前對于這里的工資狀況大家也都打聽了解過，所以見經理問起工資，大家都沒有持反對意見。

見大家都沒有動身，徐經理說道：“那行，我拿進廠表你們填，然后把所有證件交給我保管。”

辦好了進廠的手續后，二十個人又隨著保安小唐到宿舍樓的第五個樓梯口第四層樓，他們被分散安排到到了420—425的房間，5個女孩子都住在440房間，這里靠近另一個樓梯口，為了方便管理和安全，靠440房間的進出樓梯口全都用角鐵焊住，工廠的工人上下班外出時，他們全部從420保安房間旁邊的樓梯口上下。

這個工業區所有廠房的員工住處都集中這一整排宿舍樓里，大約有七百多間房間，共用七層樓高，單排，扯成了很長很長的長方形，除一樓背對著工業區的房子都做了商店小吃店外，從二樓開始其他廠的宿舍房間也都雷同地用角鐵焊接劃分。站在一樓順著宿舍樓陽臺望過去，你就會發現每一層每隔幾個房間都用角鐵焊接起來的紅紅綠綠框架；這是有的工廠為了讓員工好分清哪一些哪個樓梯口房間是本廠的，他們把兩頭兩尾的角鐵用與其他廠不同的涂料涂上，好讓大家一目了然。

李忠厚的床鋪安排在421房間，這個房間同時還安排了兩個河南工友，一個叫姚小四，一個叫田起，加上先進來的一個四川電工黃光，他們四個人暫時就住居在一個房間，都是下鋪。

在這些格子籠的房間里，工人們在日后的工作生活中，發生了各種交集的悲歡離合，人生的故事一個接一個紛至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