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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還是不說?

為一種悲觀看法辯護時,有一個明顯的兩難。如果人的困境就像我將要論證的那么糟,那么還去揭人瘡疤,強調困境到底有多壞,不是很殘忍嗎?如果人們有應對機制,難道我們不該任由人們應對,不把他們坐的毯子抽走,不告訴他們事情有多糟嗎?可難道該放任妄想不被質疑嗎?求真,不就是要求人說話誠實,別與自己認作虛假的東西一團和氣地串通?

一方面,我當然不是想讓人們的生活變差。另一方面,也完全有理由認為妄想并非無害。妄想的確有助人應對之效,但也常很危險。一來,由于妄想的誘使,新的一代代人被創造出來,陷入困境,人的困境也因此繁殖。再者,許多應對機制常常緊密結合著不寬容的宗教觀念,而那些觀念造成大量無緣無故的苦難,受苦的人包括瀆神者、同性戀者、無信仰者乃至宗教少數派,他們可能被妖魔化,并遭受殘酷虐待。

這不是說所有宗教人士都不寬容、都很危險。與一些攻擊型無神論者相反,我不認為宗教看法內在地比世俗看法更危險。寬容、和善、有同情心的宗教人士,我們可以舉出很多例子。篤定的無神論者為追逐世俗烏托邦而造成巨量的苦難與死亡,這樣的例子也很多,包括某些偉大領袖及其他無神論意識形態的篤信者。

無論是宗教的還是世俗的樂觀者,他們造成的傷害并不總是這么極端。這種傷害不一定嚴重到折磨、殺害那些不接受某種救贖性意識形態的人,有時候僅僅是程度較輕的歧視,以及對悲觀者合乎情理的敏感予以冷酷無情的回應。因而放任人們的妄想不是沒有代價的。

因此這里有個把握分寸的問題。對于能助人應對的私己的妄想,我沒有心懷不平——只要妄想不傷害他人就行。就算傷害他人,試圖破除妄想也可能既超出體面的限度,又適得其反。你不能到人家的宗教場所里說人家錯了,也不能敲開別人的家門去宣講“壞消息”。你不能把街上的孕婦攔下,痛斥她們和伴侶創造了新生命,下面要講一樁逸事,此事不算這般痛斥的一例。2010年,曾寫文回應《最好從未出生過》的伊麗莎白·哈曼(Elizabeth Harman)告訴我,她懷孕了,我回以默然。她接著說我必須為她高興才是。我大致是這樣回答的:“我的確為你高興。我是不為你懷上的孩子高興。”(之所以把這樁逸事復述一番,還用了真名,是因為伊麗莎白·哈曼本人已經在一場研討會上公開講述過此事,我想她不會反對我講。我聽到過別人講這件事,但所述不確,所以在此陳明實情。)也不能告訴小孩子他們有一天會死,爸爸媽媽不該把他們帶到世上。

不過,寫一本書沒有超出可接受的限度。寫書是把論證投送到觀念市場,盡管這個觀念市場敵視悲觀主義,悲觀者因而處于弱勢。人們的應對機制太強,悲觀者很難求得公正的申辯機會。書店里有整片的“自助”書籍區,更不用說“靈性與宗教”和其他雞湯讀物,卻沒有“無力自助”區和“悲觀主義”區,因為這類思想的市場規模微乎其微。

我不是在認真主張我們無力自助。我是認為存在一些事情,我們的確對之無能為力,但即使依據一種現實的悲觀看法,我們仍然可以做些事來減輕(或加劇)我們的困境。所以,我半開玩笑地提到無力自助類書籍的時候,指的其實是一種解毒劑,它能解一種被大量兜售、購買、消費的心理蛇毒。

一本悲觀的書最有可能慰藉到的對象,是已經有同樣看法卻因此感到孤獨或覺得自己有病的人。若能發覺有人跟自己看法相同,而且這些看法有不錯的論證來支撐,這些人或許能因此得到安慰。我收到大量以這種筆調回應《最好從未出生過》的來信。

這不是說鱗片沒有從任何人的眼睛上掉下來。本句意思是,這不是說沒有任何人因本書作者的論證而解除蒙蔽。出自《新約·使徒行傳》(和合本)9:18:“掃羅的眼睛上,好像有鱗立刻掉下來,他就能看見,于是起來受了洗。”——譯注筆者希望,至少有一些此前不持有本書立場的讀者,會慢慢看出支持該立場的論證的力量。承認人的困境,這永遠不會很容易。不過,如我在末章所述,應對現實而不否認現實的辦法是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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