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周永軍所害怕的事情
“二哥,你不怕他們報復啊?就這樣放走了?”肖強詫異地睜大了眼,看著周宇豪、李軍海、趙明利也劉炳海四個人互相攙扶著離去。
李弘中站在窗口,看見他們四個人走到馬路便互相分道揚鑣,剛才的互相攙扶也不過是做個樣子而已。周永軍在他們心里埋下了互不信任的種子。
而這只是第一步。
“我怕的是這種人將劣行當做習慣,更怕那些原本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人也將這劣行當做常態。”周永軍將幾個人按了指印的口供收進一文件單,嘆息一聲。
“那,接下來怎么弄?”
問這句話的是秦科。他與那黑狗蹲在一起,眼睛也沒看眾人,一只手輕輕撫摸著黑狗的背脊,大黑狗閉著眼,舒服得直哼哼。
“我正好缺啟動資金。”周永軍咧嘴笑了笑,疲倦地將手中文件袋遞給錢海豐,“天亮了再找他們,要他們將吃下的全部吐出來。這個周宇豪與李軍海,恰恰都不是股東,又占據著很敏感的位置,我也可以順理成章地趕他們離開。至于劉炳海與趙明利,我會找劉天明談談。”
“那你舅舅呢?”李弘中輕聲發問,他很擔心周永軍會讓自己舅舅也下不來臺。這是周永軍的性格,嫉惡如仇這個詞用在周永軍身上,簡直就是量身定做。
“我也會找他談。”周永軍知道李弘中在想什么,無所謂地擺了擺手,“這件事情,只有他和劉天明涉及最深,說實在的,我其實很想他們去坐牢,但我還是要營私舞弊了,畢竟第一,這超市還不是我的,現在他們想要遮蓋的也是以前的那些破事,第二,他們都是這里面的股東,現在去坐牢,不是我所想。第三,他們坐牢了,就難以將現在的虧空補全。第四……。”周永軍苦澀地咧咧嘴,“他畢竟是我舅舅啊。”
“我們都贊成。”胖子錢海峰一邊嗑瓜子,一邊舉起一只手表示支持。肖強與秦科看了看李弘中也都舉起了手,李弘中看了周永軍一眼,也緩緩點點頭。
“我說,為什么你們倆做這生意卻不拉上我們幾個?”
見這件事情暫告段落,肖強立馬不滿地說道。他也搬了張椅子坐在周永軍旁邊,錢海豐卻隨意在地上找了個廢紙箱坐下,繼續嗑瓜子。大黑在地板上挪動了一下身子,將腦袋湊了過來在錢海豐身上拱了拱。錢海豐趕緊喂它一粒瓜子,這大黑嚼了幾口便吐了出來。
錢海豐嘿嘿直笑。
“這大黑都成精了。”李弘中笑呵呵的想岔開話題,“在對面腸粉店把人家的碗給叼走了,也不知道想干嘛。小陳追了半條街。”
“回頭就給它栓上。這周永琪,養條狗又不管它,想干什么嘛?”周永軍皺皺眉頭。
秦科一雙手捧著幾杯熱水從倉管辦公室出來,燙得呲牙咧嘴,“這大黑都是我訓練的,你妹妹覺得我好欺負,買條狗回來白天讓我領走,晚上還送給她帶著。我以前栓了的,她就不愿意拴住,說土狗不咬人。”
“開玩笑,該咬一樣咬,這是狗耶。”肖強接過開水,然后就不停地換手拿著,又換回剛才的話題,“老大,二哥,你們倆繼續說說唄,干嘛不帶我們兄弟一起做啊?”
“其實嘛……。”
李弘中剛想委婉點地說清楚,可周永軍大手一揮,身體用力朝后靠了靠,椅子發出不堪重負的響聲,“肖強你有錢嗎?你家老婆還管不了你啦?秦科你有錢嗎?才糟蹋了一筆錢吧。胖胖你有錢嗎?水庫里的水不深嗎?”
說到最后一句,其他幾個哄堂大笑起來。
關于水庫里的水是有故事的。
錢海豐五歲的時候母親便去世了,這跟李弘中差不多。但錢海豐他爹閑不住啊,在妻子去世一年之后便續了弦。那女人比錢父要少上幾歲,黃花大閨女嫁了一鰥夫本來就驕傲的不行,且小時候也驕縱慣了。嫁過來之后便各種作妖,動不動就自殺,上吊喝農藥臥軌割腕跳河……凡是能死的事情都做了一遍,遠近鄉親聞風喪膽。
有一次不知道怎么與錢父爭吵起來,這女人就哭喊著去自殺并直奔水庫而去。當時旁觀者都嚇壞了,唯獨錢父云淡風輕無動于衷。這女人跑到水庫,閉眼就跳。只聽‘哎呀’一聲,女人的下半身直直插進泥淖,上半身在泥面上撲騰,不足半尺深的水中尚有牛糞之類的骯臟物,頓時滿頭滿臉甚至嘴里都是牛糞。
后來才知道,這女人農藥喝的是稀釋了上百倍的、上吊用的是一扯就斷的繩子、至于臥軌……,那條鐵道,一天只有兩次火車頭經過,一是早上一是深夜。
“我現在自立門戶了。”錢海豐不滿地大叫,瓜子也不吃了從原地站起來,將大黑給嚇了一跳,嗚咽一聲也跳了起來,對著胖子直呲牙。
“做這件事情,風險很高。”周永軍轉頭問秦科樓下的門是否鎖了起來,得到肯定之后轉頭說道,“我和老大,是打算先試試水,等到一切步上正軌之后,自然會找你們一起。”
“等到能賺錢了要我們干嘛?”肖強粗壯的手掌拍拍大腿,“反正我要入股,要虧一起虧,要賺一起賺。再說了,我還可以來做點事嘛。比如倉庫可以給我來管。哈哈,這樣我就可以每天都和兄弟們在一起了,免得我老婆每天在我耳邊嘰嘰咕咕地說我閑得蛋疼。對了,我不要工資。”
“我本來在聯勤部就是采購辦公室的,這中間的貓膩我都清楚,對貨品的好次我也明白,可以配合二哥去采購嘛。錢嘛,我肯定有。我也不要工資。”錢海豐不甘示弱。
“我……。”秦科被這倆哥哥的表決心給搞暈了,一時間有些懵,但也迅速反應過來,“老大要上班的對吧,二哥要負責整個超市的運營,但外聯可以我來啊,工商稅務城管這些事情我來,工資的不要。”
李弘中與周永軍互相對視,有些無可奈何。
在這之前,這三個弟弟都不知道李弘中入股了的,只是晚上盤問李軍海等人之時,被他們聽得清清楚楚——原來老大也是股東啊,那肯定不行啊,那就得一起玩啊。
倆人其實還知道接下來的確需要錢。恐怕今晚這樣一頓折騰,事情雖然變得明朗,但也肯定會有一部分股東要抽資走人。周永軍所說的什么只購買商業局的股份之類的話本來就是胡說一通唬人而已——債權債務一事,商業局怎么可能會放在自己手上呢?這可是個燙手的山芋,好不容易丟掉了,怎么可能不塞到周永軍手中。
可這樣一來,難免就會出現一個尷尬的問題:流動資金缺乏。
即使是股東那邊可以拖一拖,可能拖得了多久?
周永軍最開始的想法是打算辦完相關證件之后,就將超市去銀行抵押貸款,但既然與孟明宇、劉天明要撕破臉了,估計還沒等這事情平息下去呢,那幾個被收拾了的老家伙就會反擊了。就算是今晚拿到了他們虧空及挪用證據,真要是讓周永軍交上去,他也十分犯難。
在法律與親情面前,周永軍想給他們一次機會。
畢竟是自己的親舅舅,一棒子敲死,這事情周永軍干不出來。
老祖先真是智慧無窮,讓許多毫不相關的個體聯系在了一起,就要建立身份認同,所謂的同祖同宗便是禮法里最為顯著的身份認同。
周永軍的上一輩或者再上一輩,他們都生活在宗族的社群當中,有些訓誡在周永軍懂事的時候也耳濡目染,難說深入骨髓,可那種宗親之間的概念卻依舊牢記在心。
讓他彷徨許久,才下的決定。
這些緣由,李弘中知道,其他兄弟幾個都知道。他們還知道,如果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恐怕比周永軍更加煩悶。
“你們回去,也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吧。被你們這樣一說,我還真有些動心了。”周永軍將十指扭得咔咔作響,還一邊扭動著脖子,“但我把話說在前頭,你們也要認真聽進去,畢竟做生意不是我們喝酒吃飯,你掏錢我做東都不是問題。”
“你說嘛。”“我們都聽著呢。”“好的。”
秦科三人同時回答,有些小興奮地搓著手靠近周永軍與李弘中,五個人圍成一個小圈。那大黑狗也不甘寂寞地從胖子腿下穿過,趴在小圈正中間的水泥地上,抬頭東張西望。肖強還掏出了隨身攜帶的小本本與筆準備記下來。
“得啦得啦,也別他媽搞得多神圣似的。”周永軍給哥幾個這樣一圍一看,頓時就變得尷尬起來,“我想說的是啊,第一,是虧是賺,我們都不清楚,做正經生意,不是投機倒把,但大家肯定都是奔著好的結果去的……。”
“這你剛才說過了。”錢海豐插嘴道。
“就是就是,我們都明白的。”肖強也補了一句,秦科在他身邊用力點頭。
“還給不給老子說了?”周永軍眼睛一瞪。
“繼續繼續。”肖強抬手拍拍身邊的秦科與錢海豐,“二哥你繼續。”
“第二,所謂的合作,為的是我們兄弟之間每一個人的能力,資源互補,堅決不能與一開始就想著可能會失敗,私心重重,各懷鬼胎。這一點,我想大家都能做到。”
“那是當然。”又是錢海豐說了一句,結果被李弘中‘啪’地一巴掌拍在后腦勺,這下胖子就老實了,摸了摸頭一身不吭地蹲著。
“第三,要建立一套正規的合伙規則合同。一切按合作的規則辦事,不能只憑感情處理問題。商量好的日后誰管人事,誰管客戶,那日后就一定要一直這么下去,就算其中有一人占股份多,那也不能干涉。干不好就換人,也不能因為你股份多寡而心有芥蒂。第四,財務制度透明親,兄弟明算賬嘛……。”
說到這里,周永軍抓了抓腦袋,憨笑著思考了一陣,“我暫時想到的就這多了,你們回去考慮一下,合同我有現成的,你們也可以拿去找個律師看看。至于工商登記這里,要抽一天時間專門去辦,我們是用大華商貿公司的名義來接的顯華超市,所以,大家只能是大華商貿公司的股東,相關文件,你們有需要也可以看看。”
“看雞毛信啊,拿來簽了就是了。”錢海豐急不可耐地站了起來,卻又被李弘中一巴掌拍過去,只是這一下拍在肩頭,錢海豐訕笑著又蹲了回去。
“急啥呢。”李弘中狹長的眼睛睜開,伸手指了指蹲在周圍的幾個兄弟,“丑話說在前頭,哥幾個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彼此也是互相了解。但我們都沒有經過大起大落,沒有經過生死選擇,所以,在利益面前,希望兄弟們都有底線,如果到時候因為這些破事而導致兄弟反目,誰惹的事情,我就絕對不會放過誰的。對了,還要記住:我們都在部隊幾年,該教的該學的你們一樣都沒少學,違法亂紀也是底線,投機倒把的事情、只關注眼前利益的事情,一旦發生,絕不輕饒。”
“當然,我可是黨員。”肖強牛逼轟轟地舉舉手,突然反手一巴掌拍在錢海豐后腦勺,嘴里罵道,“讓你不上進,讓你懶散,讓你拖后腿呢……。”他還想拍秦科的時候,秦科已經跳起來蹲到了另外一邊。
周永軍看看手表,已經凌晨6點10分了。他朝后挪動了一下椅子,站起身來。李弘中也站了起來,掃視了幾個兄弟一眼,提起椅子放在過道邊。
“吃早餐去吧。吃完之后,大家回去睡覺去。”
“你們今天不盤點了啊?”秦科接過錢海豐遞過來的文件袋,再轉遞給周永軍。
“接著盤,當然,等下午吧。上午你們還是休憩一下。”周永軍將文件單抓住手里,輕輕拍了拍,“我上午還得去找幾個人聊天呢。”
“那就去喝早茶去吧。”肖強拍拍屁股轉身朝外走,一幅土豪的樣子,“老粵明走起,我請。”
“不就喝茶嘛,我來。”錢海豐也牛逼哄哄地拍了拍口袋,可迅疾又像個戳破了的氣球般蔫巴巴地看了看肖強,底氣不足地說,“今天打了個勝仗,兄弟們還合伙做起了生意,我怎么也得出點血。”
大黑狗興奮地在眾人腿畔前后躥著。一行人走到樓下,周永軍從貨架下找出一根廢棄的繩子,再找出一圈鐵絲,迅速給大黑做了個頸套,再用繩子綁上。大黑滿眼哀怨,安靜地仍由周永軍在身上折騰。
“這狗子,真成精了。”胖子喃喃道,左手伸進口袋掏出瓜子送進嘴里。
幾個人笑鬧著,絲毫不覺得疲倦。
只是他們都不知道,自己正在經歷著中國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變革。
他們,見證了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