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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華年

  • 花樣的華年
  • 方小水
  • 9196字
  • 2020-07-16 22:00:00

1

期末考試后補課的最后一天,下午家長會后就要放暑假。這天的上午,上課的老師多半安排自習。

“你能不能……”上午,姜湄巴巴地望著楊炳。

“幫忙找找你的文綜卷子?”楊炳在她沒說完時已經接上話了。

“謝謝了。”

“我說過我這兒真沒有?!睏畋谧狼白?,將桌洞里的卷子一一拿出,甩在姜湄桌上。而后雙手攤開,說道:“你看,我這里已經沒有卷子了?!?

“可是你有好幾個放書的地方——何熙后面、書架還有閣樓。”姜湄不依不饒。

“我真沒有?!睏畋粗约悍旁诮孛媲暗木碜?,“我的全部卷子都在你桌上了。”

“我把這些當成書質,等你把我的文綜卷子給我,我再把書還你。”姜湄把它們收起來。

“隨意。反正我又不寫。你好像沒收了一個禿子的發膠一樣?!睏畋龀鲆桓睙o所謂的樣子。

姜湄搖搖頭,不再與他理論此事。她剛拿出作業,楊炳卻又把一本書放在姜湄桌上,拉出凳子坐在姜湄旁邊?!敖o我騰一個位置。”

他扭頭看一眼陳媛,繼而對姜湄說道,“快寫吧,陳媛已經連續學習三個小時了?!?

“我今天不想學習了。”姜湄歪頭看著作業。

“浮躁。”楊炳說。

正說著,身旁傳來電話手表晃動時“沙沙”的響聲。

“高富帥——高富帥——高富帥——”秦東楊正搖著蔣夕佳的電話手表,“搖一搖,搖到高富帥?!?

“把我的表還我?!毕焉斐鍪秩尅?

“我是在幫你啊,班長。你在學習這條道上已經沒有出路了。趕緊找個高富帥嫁了,讓我們也沾沾光?!睎|楊笑起來。

“茍富貴,勿相忘。以后我們都靠你了?!睏畋f。“不要把時間浪費在學習上了?!?

“就是就是,蔣夕佳別學習了。”姜湄說。

“高富帥喜歡不學習的?”夕佳問。

“高富帥就喜歡你這樣的。”東楊說罷,繼續念叨著:“高富帥——高富帥——高富帥——”

這是個晴天。北邊窗外那只在空調外機后搭了窩的鳥正站在空調外機上扭腦袋,蹦幾下便一頭栽下去,栽進空氣里。

見夕佳不再與東楊言語,楊炳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伸出胳膊在姜湄桌上扒拉?!鞍盐夷潜練v史卷子還我。”

“你先把我的文綜卷子還我。”姜湄死死摁住桌上的那堆試卷。

“快點?!睏畋叽僦?。

“不還。”姜湄索性把那摞卷子緊緊抱在懷里。

正僵持著,夕佳又扭過頭看著二人:“問你們一道題——”

“我給你講。”楊炳一本正經地說,“但是你要送我一套十年真題作為生日禮物。”

“啊?”夕佳有些吃驚,她未聽說楊炳生日的事。

“你別聽他瞎說,他生日已經過過了。你只要找到我的文綜卷子,我就給你講?!苯亟舆^話。

“還是我給你講吧?!睏畋闷鸸P瀏覽題目。

“你別聽他講,他在坑你?!苯匚兆畋种械墓P要把它拔出來。

“你別鬧,寫你的作業吧。”楊炳把她的手甩開。

南邊窗外可以看到西北角的閣樓,尖頂的避雷針上站著一只肥鳥。

“……我好像懂了,謝謝,我回去再看看?!毕颜f。

“我的十年真題。”楊炳卻拉著夕佳不放。

“我怎么給你啊,下午就要走了?!毕衙H坏乜粗?。

“沒事,開學以后也行,分了班也行。”楊炳擺擺手,“你只要記得還有這回事就行?!?

“我就說他在坑你?!苯卣f,“哪有這樣漫天要價的。”

“等開學以后你就進火箭班了。”夕佳搖搖頭。

楊炳抬眼看看她,輕輕問道:“你不也是嗎?”

“我這次期末考試考得太差了?!毕褔@口氣,“就算進了也是倒數。”

“以后我們去火箭班門口看你的時候,你可千萬別嫌丟人把我們攆走。”姜湄做出可憐狀。

“不要那么虛偽了,明明心里都知道——我們幾個是可以進的?!睏畋f。

夕佳低著頭看題,不置可否。姜湄又把話題拉回她的文綜試卷,“我做一個民意調查吧——蔣夕佳同學,你認為我的文綜卷子在楊炳那兒嗎?”

“一定在。”夕佳說,“女人的第六感是最準的。”

“趙亦瑤同學——”姜湄轉過頭。

亦瑤正在折紙,聽到姜湄的問話,頭也不抬地回了句:“在楊炳那兒?!?

姜湄點點頭,又問向身后的程楓:“你們認為我的文綜卷子在楊炳那里嗎?”

“在,一定在。”程楓篤定地說,“他以前也拿過我的書不還。”

“我也覺得在?!泵舷幕卮?。

“已經有五個人了?!苯氐靡獾乜粗鴹畋?

“真不在我這兒?!睏畋f罷,便低頭開始寫作業。

“慘無人道……慘絕人寰……”見楊炳不再搭茬,姜湄便一頭靠在趙亦瑤肩上,“慘啊,我的文綜卷子……怎么就找不著了呢……我的卷子啊……我已經癌癥晚期了,出門就被車撞。最后的愿望就是能寫一張文綜卷子。趙亦瑤,看在我們同桌一場的份上,你就幫我找找吧。這是我的遺愿啊——也完成不了……”

“你考砸了我都沒見你這么傷心?!壁w亦瑤笑著說。

“你真是個戲精。別演了,別演了。拙劣的三流演員?!睏畋呐慕?,“好了好了,快寫作業吧?!?

姜湄卻不理會楊炳的話,笑著一把拿起亦瑤手旁的紙?!白屛爷B個愛心。”

“錦瑟啊錦瑟,你為什么有五十根弦?每一根琴弦每一根琴柱,都在思念過去的華年。”秦東楊有板有眼地埋頭念著。

夕佳轉頭看看他,埋怨道,“秦東楊,你瞎胡讀什么呢!”

“我在翻譯詩歌,班長?!闭f著,他繼續賣力地誦讀?!按饲榇司拔抑荒墁F在來追憶啊,因為當時身處其中心里一片茫然。”

不多時,姜湄的愛心疊好了。

“多好看。”姜湄捏著愛心伸直胳膊放在遠處看,“蔣夕佳,我送你個愛心,你幫我找找文綜卷子好不好……”

夕佳轉身接過愛心,笑著放在姜面前:“姜湄同學,我太愛你了,接受我的愛心吧!”

楊炳拿起空餅干盒子砸在夕佳桌上,“太惡心了!蔣夕佳還不學習!”

“好,楊炳!你看著吧!”夕佳拿起書,氣乎乎地坐到教室角落的空桌子旁。

“下面由我來為楊炳同學頒發獎狀:上課睡覺獎;上課說話獎;上課吃零食獎;頂撞老師獎;不穿校服獎;逼走同學獎;諷刺同學獎……”姜湄撇撇嘴,“你看看你一學期掙多少獎狀!”

“姜湄同學七百五十分獎早就拿到手軟了!”楊炳抬頭看到秦東楊正翻著夕佳平板的相冊。

下課鈴響了。

“我要去你的存書基地了?!苯匕嶂粡埖首幼呦驎堋?

“過來一下,快來。”楊炳走至夕佳身旁前叫住姜湄。

姜湄走過去后,夕佳遞給她一套文綜卷子。“給你一本?!?

“這里有多的。一套、兩套……”楊炳一本本數著。“好,這些都是我的了。先到先得。”他抱著卷子回到位置上。

“但我第一本文綜卷子還是沒找到。我一定要去找?!苯匕丫碜臃呕刈郎希匦掳崞鸬首?。

“真的不在那兒,不信你就去吧。”楊炳對著她離去的背影說,“小心點別摔下來,摔下來你新拿的文綜卷子就成我的了?!?

半晌,姜湄果然無功而返。在桌上扒拉半天,她悶悶不樂地問:“我又找不到我新拿的那一本了。是不是你拿走了?”

“我怎么可能又拿你的卷子?我去接水了,你看水杯現在還是滿的?!睏畋嗔恐?。

“第一本可能不在你這兒,第二本一定在!”姜湄一口咬定。

“回位了,回位了!”蔣夕佳開始吆喝。“馬上要上課了?!?

2

“所有在這一年開始的,都會在這一年結束?!?

凌晨暗橙色的彎月旁有一顆很亮的星星。

啟明星。

天會明嗎?

天明,是因為有太陽——可太陽存在嗎?太陽是太陽本身,還是臆想中的物體呢?

我坐在窗戶邊,冬日正午的陽光直直地照進來,那么耀眼,那么熱烈,又那么遙遠,讓人想拼勁一切去追尋。太陽落山時,我想我會到西伯利亞,一望無際的冰凍荒原上,我會一直向西,直到融進太陽里。

遙遠的春天,所有將開始的事都是朦朧模糊的。它的不清不楚里含有隱約的叛逆和違禁,這些居然帶給它了神秘的美感和吸引力。

當時我是想和他坐一起,因為習慣了,說話方便。

我們去分校找他們的政治老師修改發言稿,一起在分校吃飯。好忙啊,還有地理學科節。

也許是忙著這些還有期中考試,也許是他,我覺得我慢慢地走出來了,我不再去想過去那些事了。一年了,已經一年了。春天是不是真的來了呢。可我周圍那些熟悉他又熟悉我的人無一不在勸我,他不行,那個人不靠譜??墒?,我和他在一起真的會感到開心啊,一點點、一點點、慢慢地,我會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那樣的。

像。像與不像有什么區別呢?

我真的是廢物啊,每天不想著學習。

學習。

天真的要暖和起來了,晚上開著窗戶風吹得很舒服。

完了,剛剛平板上發來的地理競賽題我直接順手提交了。全錯。

問題不大。

我請假回家,路過河灘。桃花花瓣在西斜的濃厚陽光下是透明的,一片一片閃閃發光。樹也發芽了。多么好的、陽光燦爛的日子啊。

我們去看花去吧,去那里。那里有精心修飾的盆栽,還有小孩子打打鬧鬧,也是一種快樂吧。

那天陽光很好,溫度也正合適,黃河南岸的三月末。

我沒有別的想法,我只是想帶她一起去看花而已。那是我們的芳華和春色交相輝映的圖景。青春做伴。我剛過十六歲,她才十五歲。她皮膚白皙,五官精致,小巧玲瓏,像極了日漫里的女主角。

其實那時我們互相并沒有太深的了解,因此也不會有那多芥蒂和不能承受之重。那種狀態,不能說不好啊。

不能說不好,那天。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會那么說我們,我們真的沒有肢體接觸。我仍然很尊敬他。

我哭是因為我感到自己的尊嚴受損,我這么沒良心的人,對她也沒感到多愧疚吧。

我要走了。

我第一次登上春末的山野。杏花干枯失色的花瓣一片一片飄落,桃花正妍妍開放。層層疊疊深深淺淺的綠在陽光籠罩下似乎散射著晶瑩的綠光,漫山遍野。

這就是陽光的迷人之處吧,任意看一個地方,即便那里背陰,你依然能感受到晴朗和明媚。陽光似乎不是具體的物體而是存在一每分空氣中,縹緲地包裹著萬物。

怎么這么熱啊。

是啊,要五月了。

我不知道這到底是什么,我真的不知道,我也不想去知道。

那個傍晚我和他趴在欄桿上,有微風吹來。那時迷夢一般的東西還沒有破碎,它還盡自己所能不被溫度融化。

晚霞那么美,那么美。

太陽短暫地落下了,第二天它更美,更明暖。

黃河。

坐在草叢里,我還是在想那個追逐我的問題,到底是什么,是什么呢?你不會告訴我,我也不會向你尋求答案。

起風了,陽光透過樹葉的空隙在地上流轉?;ㄒ阎x,草長尺余,樹葉初成,暖風帶來四月末的暮春氣息。

曉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我真的很喜歡你,純粹的精神戀愛。

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這就是我一發呆就是一晚上的理由吧。

我的太陽。

那時我真的想過,就這樣和你。我已經很少去想那件事了,可我總覺得,總覺得我對你沒那么重要,我不敢去想和你怎樣,我只能很快地打消這個念頭。別人問我,我必定會矢口否認,因為我是個很驕傲的人。如果你親自來的話,那我會。

初夏、盛夏。在那時發芽的葉子慢慢延展。到底,這到底是什么,有什么區別呢?

為什么會這么一點一點糾纏我呢?

那么你坐過來吧,班上實在太亂了。我們構筑一個小學習環境。

好啊。

我很害怕,期末考試我肯定會考砸。這些都是假的,柯立芝繁榮。

泡沫經濟。

在該學習的時候我根本沒有用功,我在想你啊,我的歡樂悲喜大多由你啊。我真的很生自己的氣,我沒有用,一點用處也沒有。

高三究竟分不分班?難以忍受和這些人在一個班了。我的智商很快會回歸平均值的。可如果一個A班倒還好,如果兩個的話,有沒有把握和她兩個分到一起,不如不分。

轉學,班主任要我想清楚,承擔此后的責任。

我才十六歲啊,為什么要我擔責任?

分校的六樓可以看到遠處的居民樓在一片日落前的絢爛之間?;蛟S是離得太遠,居民樓失去了人間煙火的氣息,多了幾分遙不可及的虛幻。另一邊,流離的夜色翻轉在街燈的暖黃色間。

到一個新環境我有些惶恐和無名的悲哀,但他在我旁邊,這些似乎都沒什么了。

在分校的幾天我過得很快樂,很快樂。即是如今在寒冷的冬夜,我依舊能想起那時一打開教室門空調的涼爽氣味,夏天的氣息。那幾天正在高考,下一場就輪到我們了,我們在走他們曾經一步步走過的路。

北方人也許真的不適應這里悶熱的夏季,他又中暑了,還有些感冒。我坐在閣樓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英語。驀地周遭熾熱起來。

夕顏凝露容光艷,料是伊人駐馬來。

我背對太陽坐,他面朝著它,濃郁的金光撒在他周身,燁然若神人。不大的閣樓充滿橘黃色的夕陽,那時太陽離我們很近很近,近得我們的皮膚可以感受到它的熾熱,它在燃燒。

恍惚間,他已和太陽融為一體。他變成了太陽。

而今只能遠遠瞻望陽光之時,我又想起了那天。他走后,我仍舊坐在那里。我看到窗外的幾棟高樓在恰到好處的照射下熠熠生輝,從頭至尾居然沒有一絲陰影,只是純粹的陽光,把它們涂抹成一幅來自外星的油畫。

“所有的一切將在這里終結。”

咱們四個還做一塊吧。

你知道我有多懷念最初我們一起上火箭班的日子嗎?那時沒有自習室,沒有階梯教室,我們在北面的高樓。從那向外看,植物園半圓形的屋頂靜靜立在一片低矮的民居前。

那時我想,所謂幸福,大概若此吧。

我也是個普通的人,我也沒有辦法克制自己不去幻想,我也曾悄悄想過未來。

是啊,那時我還有未來,那時我也隱約知道了一角答案。

你知道嗎?你帶我走出來了。我不再去想那些事了。

我終于走出來了,曾經我不敢想的這一天。你是我的光啊,你為什么總是請假、不來學校呢?你知道你不來的時候我有多難受嗎?可我又不能說出口。

一天,兩天……你請長假回班的那個早上,你背著書包走進來,輕輕彈了下正在寫作業的我的腦袋。

太陽又升起來了。

我每一次生氣,憤怒,大概都是因為你對我越來越重要吧。我生你的氣,也生我自己的氣。

到底有沒有呢?

你永遠也不會說。這些都會永遠地留在我十六歲的日子里。

有時候覺得我和你彼此已經很熟悉了,可猛然又發現你都離我那么遠,遠得我似乎永遠不能了解你分毫。看你的眼睛,就像回老家時一轉角看到胡同盡頭舅舅家緊閉著的朱紅色大鐵門。它就是那樣熟悉而陌生地在那里靜默。曾經我無數次地敲響它,期待它打開,可如今卻再沒勇氣靠近它。

你為什么一直看著我呢?我在排隊,我在買飯,我去拿筷子……你陰郁又有些迷離的眼神。

可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它再不曾落到我的身上。

你問我為什么要去上自習?還用問嗎?

秋天的下午,清爽的陽光,南三樓。那時樹葉還未落下,一切都帶著夏天的余韻?;匕鄷r,辦公室門口站著一個女老師,陽光追逐著她揚起的裙子上抽象的花朵。

老師您真漂亮。你說罷,笑著看了眼班主任,轉身進入晦暗的教室。

一片一片從樹干里掙扎出的樹葉又一片片心甘情愿地落下。

下了幾天雨,枯黃的葉子沾在地上的水坑里。

我站在跑道邊,溫潤的空氣吹拂過來包裹住我的眼球,一點點濡濕它。那天沒有陽光,似乎連太陽也不曾升起,只是明暗難辨的光線漂浮在陰冷的操場。

你政治課上為什么要那么說呢?這又是個無解的難題。

你一個人坐在最后,用三張桌子把自己圍起來。五樓閑置的教室很臟亂,將逝的陽光里飛舞著灰塵?;覊m飛舞在你的四周,你變得模糊而明亮。

那時我一下子心軟了,無數遍的咒罵自己不該不理你。

然而后來可笑的事情發生了,你對我的態度印證了我是多么自以為是的滑稽。

我們做到最后一排吧。

就當是換個環境吧,不要對此有太多期待,幸福就是當下的,過好自己。

好啊。

后來的一次次沉淪里,我無數次地追憶我說出這兩個字時的情景,從那以后,滿篇皆錯。

我感覺你慢慢帶我走出來了。你是我的光,你是我的太陽,你永遠不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墒?,你們都太優秀了,我追不上我的光了,我的太陽。

那段時間,我耗盡了所有人對我的同情。我的血,一滴一滴流出來。

我的光,你帶我走出來了。可你又要丟下我了,到一個我用盡必生之力也到不了的地方。

你找到了你的太陽。

我卻仍在掙扎。那些追逐我糾纏我的念頭,什么時候才會離我而去呢?

我真的好失望,對你,對我自己。

你對我那么重要,可我卻可以輕而易舉被替代,你為什么要帶她去?為什么?為什么?

我還記得九月初的階梯教室,我們在語文課上傳的紙條。那也是你最后一次和暑假在火箭班認識的男生坐在一起了。你是把曾經全拋下了吧。

冬天來臨時,仍有草木的的葉子保持著蒼綠,在一片衰亡以保命的氛圍里,一團團干枯厚的蒼翠卻有一種自戧的美感。

我不敢找我的太陽。當我深深地依戀一個人時,他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我,我就會失去自由。

自由。

過好你自己吧。

會考時我們搬到實驗室。

那是這一年的最末幾天。我想玩一個游戲,把自己拋在瀕死的邊緣。

如果我因此死亡,那么正巧與世決絕,如果沒有,也許入骨的疼痛會幫我忘掉這一切。

第一天,我坐在你旁邊。那是個陰云密布的日子,天空間或飄下細雪。

后來我走了,你去找別人了。你只是需要找到宣泄情感的對象而已,并不一定是人。

在那里度過的每一天,我都以為是最后一天?;氐綄嬍?,我瘋狂看三島由紀夫的《春雪》。

從綾倉聰子決定再不見清少爺到松枝清顯于二十歲上謝世。

那個晚上,我實在堅持不下去了。

我的血管里流淌著骯臟的污水,它們結成冰。冰冷的不潔從我的靈魂深處向外蔓延。我不敢回頭,所有的骯臟與齷齪都永遠地攜刻在我的每一寸肌膚里。那些摻雜了過多晦暗的東西漸行漸遠,卻仍留下永不磨滅的印記。我不敢向前,高矮不一鮮血淋漓的斷崖和陡坡布滿前方的黑暗,它們獰笑著招呼遠行人。

很好,很好。

我很恨你。我發現這從頭到尾都是一場荒誕的自我陶醉。我再不會去尋求什么答案了。

一次一次失望后,我再不會失望了。

我再不想和你說任何一句話。我也再不想看到你。我討厭坐在班里。

我只是痛惜,那些因為你荒廢的歲月,那迷失的一年。

很好,你讓我變得更否定這個世界了。

很好,我想。

很好,很好。

是時候離開了,我不知道我繼續茍延殘喘有何意義,是為了演完這出讓人作嘔的喜劇嗎?

不多的余生里,希望再不相見。

候鳥也知人憶昔,啼時故作舊時聲。

從早晨起,布谷鳥一直叫個不停。

梧桐的枝節明顯的向外凸著,似是要發芽的樣子。

松枝清顯先生,是一位怎么樣的人?

3

“姜湄,你要小心?!苯剞D頭對坐在自己身后地程楓說話時,聽到了秦東楊的聲音。接著她感到后頸一涼,扭頭一看,蔣夕佳正拿著一把刀架在她脖子上。楊炳在一旁暗笑。

“你回來了?!苯赜朴茊栂蛳眩斑@是你給我的見面禮?”

“剛才秦東楊翻我的平板,把我的黑照都扒出來了。我要報仇?!毕岩桓睉崙嵅黄降貥幼印?

“所以你就找我?”姜湄無奈地笑笑,揉揉夕佳的頭發。

“我用這把刀殺過三個人了?!毕寻训妒栈?,“今天饒你一命?!?

“幼兒園的殺人犯——”楊炳忍不住笑起來。“你見過一手拿刀,一手拿電話手表的殺人犯嗎?”

“其實這把刀啥都干不成?!毕寻训对谑滞笊蟻砘鼗瑒?。“連手腕都劃不開。你試試?!彼^姜湄的手,在她手腕上劃拉幾下。而后又問道:“你說,我長得丑嗎?”

姜湄細細地端詳她一陣兒。“不丑?!?

“為什么秦東楊說我丑?”夕佳不滿地瞥一眼東楊。

“你看你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楊炳接過話,“白白的臉……”

“嗯……”夕佳滿意地點頭。

“還有雙雙的下巴?!睏畋中ζ饋?,姜湄和東楊也跟笑了。

“好,楊炳。你剛剛砸我我還沒找你算賬呢?!毕寻训读⒃谧郎希耙粫兜瓜蛘l,誰今天就別活著走出去?!?

“同桌,你趕緊找我的文綜卷子吧?!苯乩∫喱帲拔乙呀洸荒芑钪叱鋈チ耍业轿木C卷子是我的遺愿啊!”

“呼——”夕佳把刀吹倒,刀指向楊炳。

“再來一次!”楊炳急忙把刀立重新起來。

夕佳朝著楊炳方向吹氣,楊炳也朝著她的方向吹。

“哐當——”刀指向東楊。

“今天咱們同歸于盡吧?!睎|楊笑著拿起刀,在手上把玩。

“楊炳,我覺得我第二本文綜卷子一定在你那兒?!苯厝阅钅畈煌?。

“我真的沒有,我長了一張偷卷子的臉嗎?”楊炳看著她。

姜湄卻自顧自繼續說,“我的第一本說不定也在你那兒。”

“你見過偷了你的書又拿給你一本的偷書賊嗎?”楊炳做出抓狂的模樣。

“那第二本一定在你那兒?!苯啬贸鰲畋木碜?,“這樣吧,你幫我找卷子。我先還你幾本,把數學留著。你幫我找到,我再把數學給你?!?

“還可以這樣?”楊炳滿臉驚詫,一把拉過夕佳,“班長你來評評理,姜湄讓我幫她找卷子——她不應該請求我嗎?現在居然用我的卷子威脅我?!?

夕佳看著二人劍拔弩張的架勢,笑著說,“我覺得姜湄非常對?!?

“好的,我知道你們已經統一戰線了?!睏畋拖骂^不再理睬夕佳。

“我把卷子還你吧。”姜湄把數學卷子放回他桌上,“你下課一定要幫我找卷子?!?

“嗯,下課再說吧?!睏畋羝鹨贿吤济χ?。

“你看?!币喱幇研麄黜撋系摹罢Z文、文數、理數、物理、化學、生物、政治、歷史、地理”字樣撕下粘成一個環。

“這就是滿分手環嗎?”姜湄做出夸張的驚喜。

“你試試能不能帶上,你手腕小?!币喱幇咽汁h遞給她。

姜湄把五根手指聚在一起,一點一點把它向下扒拉。“你看,我帶上了?!?

楊炳聞聲看向她,“這是你們神秘的暗號嗎?——又多了一個幼兒園的瘋子?!?

“我要把它帶回家,給我媽看看我同桌多么的為我著想,做滿分手環給我?!苯貨]有理會楊炳,而后又垂眼嘆息道,“雖然你馬上就要變成我的前同桌了。”

忽然夕佳驚叫起來:“秦東楊——你居然把我的兇器當玩具,切你的橡皮!”她急忙奪回東楊手里的刀。

“班長你是不是要切我的頭了,真的好害怕?!睎|楊仍是嬉皮笑臉。

“秦東楊你還可以再皮一會兒,蔣夕佳正磨刀呢?!睏畋谝慌钥礋狒[。

“今天我很受傷——這個說我長得丑,那個說我長得胖。你們居然還輕視我的刀,居然把它當玩具!我的祖傳寶刀是你們能玩的?”夕佳說著,在桌角的橡膠層上磨著刀,“今天你們一個都跑不了?!?

“完了,完了。”楊炳捂住頭,懊惱地說,“蔣夕佳已經瘋了。復仇女神。”

下課鈴響了。

“這是上午最后一個課間了,楊炳,你幫我找找卷子吧?!苯匮肭笾?

“卷子不在后面那一摞書上?!睏畋仡^看看書架。

“為什么?”姜湄問。

“首先,我并沒有把它放上去?!睏畋滓谎鬯?,“其次,后面那一摞書沒有大的變化,也沒有一大塊白色——只有這本卷子是白色的,所以肯定不在后面。”

“那在哪呢?你幫我找找唄。”姜湄努起嘴。

“找找啊……”楊炳笑起來,瞇著眼端坐在位置上,“我幫你找找?!彼麚u頭晃腦地念叨。

“你在用意念找嗎?”姜湄推他一把。

“對啊,不能忽視意識的能動性。存在即被感知,讓我感知一下你的卷子到底在哪。在哪呢……”

“你感知去吧!我要去找客觀規律了?!苯仄鹕碜唛_。

上課后,她再次無功而返。

“怎么樣?遵循客觀規律找到了嗎?”楊炳問。

“沒有?!?

“我用易經原理算出來了:你只要這節課不再用這個煩我,你十二點就能找到?!彼首鞲呱?。

“真的?”

“嗯?!?

“好吧。”

“蔣夕佳呢?”秦東楊轉過頭問。

“已經被我們氣走了?!睏畋卮稹?

“楊炳同學的逼走同學獎可不是白得的。”姜湄接上一句。

“東楊東楊,你的《看歷史》在嗎?”楊炳問。

秦東楊把書遞給他。

“你還有嗎?”姜湄問道。

“只有這一本了。”東楊回答。

“那好吧,謝謝。”她又對楊炳說,“要不然你寫作業,我看看這本書吧?!?

“你寫作業吧。”楊炳擺擺手。

“我就想看書。咱們一塊兒看吧?!苯厝圆环艞?。

楊炳拿出期末考試期間撿到的、請病假時交給姜湄保存的“神草”,掐算幾下,說道:“只有你不跟我看一本書,你十二點才能找到?!?

“好吧?!?

半晌,秦東楊開口問道,“蔣夕佳被綁架了嗎?”他看看手表,“只剩五分鐘就下課了。”

“不會的,她可是最兇的幼兒園殺人犯。她拿著剛磨好的刀呢?!睏畋蛉さ?。

“是不是再過五分鐘我就能找到卷子了?”姜湄問。

“其實現在也可以。”楊炳回到位置上拿出那一摞他剛剛得到的卷子。“哪一本是你的?”

“這一本。”姜湄抽出一本書?!斑@是我的第二本。第一本呢?”

“真的不在我這兒。我不知道在哪。你回寢室再找找?!睏畋u搖頭。

“好吧。為什么在你那兒???”姜湄抬眼看他。

“我接過水回來看到我桌子上多了一本卷子,我還以為你不要了呢?!睏畋冻鲂﹣y七八糟的理由來。

“我說的明明是對的,你還死不承認?!苯芈杂胁粷M。

楊炳笑笑。

“錦瑟啊錦瑟,你為什么有五十根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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