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沒睡，青垚很早就到了辦事處。沒想到沈繹心比她還早，衛生已經打掃干凈。

沈繹心問她：“三個月后公司有特別招聘，你愿意試試嗎？”

青垚心中一動，“什么樣的招聘？”

“聽說營銷中心需要一些新人。筆試、面試的要求很高，銷售總監、行政總監、人力資源部總監以及公司老總會組團面試?！鼻鄨惖男囊魂嚸吞?，如果靠實習半年轉正再一步步朝前走，不知道會耽擱多長的時間，這機會太難得了！她見沈繹心也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不禁連連點頭，“幫我留意好嗎，我們一起加油！”

接下來兩個月青垚和沈繹心在陳躍翔的帶領下跑遍了轄區的各個藥店和零售終端，青垚還專程上兒童中心的藥劑科做了拜訪。由于陳躍翔拿下了包括兒童中心在內的幾家醫院的訂單，所以青垚的拜訪沒有遇到特別的阻撓。她放下姿態，給那位脾氣暴躁的女主任精心挑選了一款真絲圍巾，順利彌補了之前的不愉快。

修遠中藥的幾款老字號膠囊，特別是主打產品“麝予仙”，自古都是治療肝病的良藥，曾經有“一片麝仙一兩金”的說法，在年紀大的病人中知名度很高。可是由于集團主力沒有放在這方面，加上中藥勢微凋零、上游原料匱乏，導致產業鏈極度萎縮，只有靠衍生保健制劑來維持。這天，李明星拿出詳細的基礎數據，分析報告專業詳盡。青垚和沈繹心一邊學習，一邊嘖嘖贊嘆醫藥本科生的實力！

“可惜周大看了沒表示，在這里只看訂單銷量。”李明星皺著眉頭，露出懷才不遇的表情，“阿翔靠著在社會上混出來的套路，什么本事沒有，拿的工資卻是整個辦事處最高的，比主管還高。什么社會！”

“沒本事也拿最高工資，這就是本事懂不懂？”陳躍翔不知什么時候回來了，李明星的抱怨剛好落在他耳朵里，他悠悠地丟出這句話來。三個人都沒想到陳躍翔會在這時候悄無聲息地進來，李明星的嘴巴張了又張，臉色瞬間千變萬化。陳躍翔見他難堪，不屑地冷笑了一聲，進了周秦的辦公室。

李明星是個老實人，學識豐厚沒得說，卻由于性格原因，工作連連碰壁，怎么也找不準自己的定位。此后，沈繹心便申請跟他搭檔跑終端，學習怎么研讀分析報告。

總部這次特別招聘，主管周秦安排辦事處人員全部參加。他熱情地鼓勵大家說：“營銷中心統計報名，中藥公司加上集團其他子公司，全國筆試超過五千人，淘汰率99%，前100到總部群面，取十名進營銷中心?！?

青垚禁不住“哇”了一聲，周秦笑著安慰說：“這里面，真正愿意來的，來了有競爭力的其實并不多。集團忽然給了中藥公司面子，除了分公司各個辦事處，其他子公司也讓所有銷售人員參加筆試，人力資源部同時做摸底。人家那是捧場，你們卻得拼命！如果我們辦事處有進營銷中心的，我這主管估計也該加薪了！哈哈！”

集團公司成立這么多年，第一次如此大規模地從基層營銷隊伍中提拔聘用，連剛進公司的實習銷售都沒有漏掉。青垚心想集團高層開始重視中藥這塊兒了，畢竟全球經濟處于危機后的溫和復蘇期，新常態下，國內經濟要擺脫投資驅動和出口驅動的增長方式，逐漸向內需引導，修遠集團必然要回歸老路穩扎穩打。

整個會議過程沈繹心一言未發，這種平靜青垚很熟悉，是陳揚那樣的學霸獨有的姿態。可是，同成千上萬的資深銷售競爭面試名額，跟虎口搶食沒什么區別……

就在青垚正緊張地為這次的特別招聘做準備的時候，林翹音來了。

她在電話里告訴青垚，說是有個一直在跟蹤的樣本情況不太好，過來看看。青垚模模糊糊知道媽媽接手了學院的一個課題，是關于顱腦受創康復理療研究的，上面經費劃撥上千萬。她帶著學生從2010年跟蹤超過一千個樣本到現在。這幾年她都是這樣忙碌過來的，青垚早已習慣了。

這一天差不多半夜時分，林翹音才回到青垚的住處，獨自在客廳里坐了很久。

“媽媽，病人不好嗎？你看你心情沉重的?！鼻鄨愝p輕走過去，遞給她一杯水。林翹音回過神來，搖頭說沒什么。

全國統一時間筆試，在集團內部屬于大事件，各分公司都非常重視。時間定在11月底的一個周末。成都的考場設在集團總部電視電話會議室內，那是一個可同時容納一千人的大會場，宏頂寬闊，層層疊疊地呈半弧狀展開，柔和的燈光埋在弧形凹槽里，從宏頂反射下來。一面碩大的液晶視頻墻人頭攢動，影影綽綽，可以同步監測全國各個考點現場。青垚是第一次到集團總部。她環顧著碩大的會議室，修遠集團的硬實力慢慢展現在面前。

一位身形挺拔的中年男人在主席臺正襟危坐。他的旁邊擺放著名牌，高椅空著，會議室的四周站立著二十來個男女工作人員，全都穿著統一的深藍制服。

參考的同事們各自歸位。

麥克風里傳來“咳咳”的清喉聲，鬧哄哄的會議室漸漸安靜下來。

主持人是中藥公司營銷總監，旁邊牌子分別寫著郁順堯和陳軍。中藥公司老總親臨主考場，以示對這次考核的重視程度。宏頂上三個對準主席臺的攝像頭的紅燈指示亮著，LED屏幕顯示的畫面逐一跳動，麥克風里傳來各地的回應。

“北京分公司收到！”

“西南分公司昆明考點收到！”

“東北分公司沈陽考點收到！”

“廣東分公司收到！”

……

全國32個?。ㄊ校┛紖^分別在這個大廳內回應主場。

青垚內心震動，一絲情緒被點燃，悸動里卻摻雜著不一樣的冷靜。她感覺自己冒出的念頭有些可笑，頓時恍惚起來。

考試分兩天進行，筆試分理論和實操兩輪。這天結束后莉荔約青垚一起吃飯，青垚本想跟沈繹心交流一下，四下找了半天沒見著人，便答應了莉荔的邀約。

莉荔帶她去的是一家現代LOFT風格的餐廳，清一色的黑灰色調，廚師們就在餐廳的后方做菜，全開放式，很有趣。只要有客人一到，便問候聲四起，這里似乎外國人很多，給人感覺非常小資。

莉荔身穿寶藍色改良旗袍，貂絨小坎肩，手上擰著帶流蘇的小包，腳上是淺藍色皮鞋，一踏進餐廳便立刻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她大方得體地微笑著，像電影明星那樣的光彩閃爍。青垚則一身法蘭絨襯衫加羊羔絨外套，肩上挎著牛仔背包，與莉荔站在一起像個小助理。好在她向來對大眾眼光不太在意。莉荔滿足地推薦了這里非常出名的牛肉福禧鍋，兩人坐下來慢慢品嘗。

“妞嘞，快點成熟起來嘍！”莉荔誠懇地對青垚說，“這學生妹打扮，進了營銷中心哪門混嘍？”

“外表真有那么重要嗎？”青垚當然知道長相重要，這樣的問話從不同人嘴里說出來，意思可以截然不同，好在莉荔是個美女，能夠從容探討這個問題?！伴_玩笑！跟你講，美女撒個嬌就能搞定的事兒，普通妹子只能靠武力。成都這地方，消費奢侈品不是能力大小的問題，是腦子的問題。你樣樣兒乖，好生搞搞不比哪個差嘞！我在業務上講不過你，人情世故還蠻活徹的。”青垚啞然失笑，“謝謝你鼓勵我！”

“我跟你說，我眼睛有毒的！”莉荔拿兩根手指戳了戳雙目，說，“你跟沈繹心兩個，辦事處池塘太小裝不下，出去是遲早的。我在人力資源部聽說了，以后所有應屆畢業生進來都必須在基層辦事處干滿一年。就算這次考核沒有進前一百，分公司也會進行雙向挑選，總監自己選用。能干事兒的人機會絕對多。”

“哦！”青垚握著手里的小杯Vermouth，輕輕地抿了一口，睜大眼睛問，“老總們開始改變思想了嗎？”

“當然，郁順堯郁總，蠻厲害的，‘開國元勛’咧！”

“按理說資歷這么深，在集團怎么也得占個席位吧?！?

“是啊，集團董事會十個席位，中藥公司占一席。”

“只有一席？”青垚皺了皺眉。

“集團有個說法，修遠國際是九重天，房產公司和工業公司是十層地，中藥公司那是云山霧罩天外天。工業公司老媽子似的埋頭給修遠國際打工，房產公司老倌子樣兢兢業業給修遠國際輸血，中藥公司卻端著老太爺的架子半死不活了還不肯跟修遠國際合并?！?

“撲哧！”青垚笑出聲來，“然后呢？”

“然后？然后這邊能干事兒、想干事兒、干得成事兒的全被耗死了，有點兒想法、能走的就都走了。我們高新辦事處，喬彤彤本事不差，但為人刻薄，全靠周大容得；阿翔哥雖然有點兒背景，又肯拼命，他倒想走咧，可惜走不掉?！?

“阿翔哥什么背景，為什么走不掉？我們中藥公司這么慘啊！”

“阿翔哥不讓亂說，不過你遲早要進營銷中心，到時就知道了。中藥公司慘不慘得看你怎么想，同級待遇我們不比其他子公司差，只是沒前途。郁總是修遠集團的壓艙石，他是幫沈總守業呢！”莉荔穿著古典的衣服，收起家鄉話說出這番曲折，別有一種風味。

“什么意思？”

“你剛來，慢慢就明白了?！?

青垚一把握住莉荔的雙手，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問：“哎，說來聽聽！什么壓艙石，怎么守業的？”莉荔被青垚求得不行，又正在興頭上，索性就說了。“就當我講白話好啦，可不能告訴別人嘍！”“知道，知道。我發誓！”青垚上下求索的模樣讓莉荔很受用。

“修遠集團現在盤子挺大，尤其是修遠國際對吧？雖說沈總是董事長，但實際掌權的卻是他弟弟，老三沈忠魁?！崩蚶蟮脑拕偝隹?，青垚忍不住張開嘴無聲地“啊”了一下，“修遠國際說來好聽，卻被外資控股，沈總和他的創業團隊只占一成，不過單是這一成的利潤也是我們老百姓想象不出來的。集團旗下的房產和研發都有外資注入，唯獨中藥和銷售網絡這塊兒還在沈總自己手里，所以阿翔哥說郁總是給沈總守業呢，明白了吧！”

“原來是阿翔哥，我說怎么你什么都知道呢。”青垚皺著眉仔細一想，她雖然看過修遠集團的股東結構，卻沒莉荔這席話來得通透，看來修遠中藥對沈忠民真的很重要，比她想象的還重要?！八麨槭裁床慌囵B自己的兒子來管理修遠中藥呢？”青垚趁機發問。

“董事長沒孩子，沃頓出來的沈蘊誠是總經理沈忠魁的大公子。”

“董事長沒孩子？”青垚莫名一怔，難道記者搞錯了？正想著，忽見莉荔的眼波在自己臉上流轉一圈，卻朝著她身后另一角望去?！氨３?！別動?！崩蚶筝p輕告誡。

“今天好像有意外哦！”耳邊傳來一個聲音，她看到莉荔眼中放出光亮，側過頭去，居然是陳躍翔，身邊還站著一個不認識的女孩。

“好巧！阿翔哥和朋友過來一起坐吧。”莉荔大方得體起來，那姿態可以媲美最優秀的公關經理。阿翔猶豫片刻，朝青垚笑了一笑，便坐了下來。

“Simba，我們不是定了位置嗎？”旁邊的女孩忽然說話，那雙灰蒙蒙的眼睛有些神經質地閃動，隱隱透露著不悅。“都是好同事啦！”阿翔輕撫著女孩兒后背，將青垚身邊的椅子拉開，“Ariel，給你介紹，蘇青垚，這位是莉荔?！币贿呎f著，揚手招呼侍應生將他們的訂餐安排到這邊來。女孩名叫Ariel，身上的一襲洋裝也是寶藍色，與莉荔并肩而坐，看起來像一對姐妹花。

“Ariel還在讀書吧，明年會不會來修遠實習？”阿翔寵溺地看著女孩說。

“中藥公司嗎？”Ariel面露不屑，雖然只是瞬間的表情，青垚仍舊捕捉到了她情緒中的優越感，“好啊，我跟叔叔說說，看他肯不肯?！?

晚餐是阿翔買的單，相互告辭后莉荔帶著青垚去了一家美發會所。

“等會兒讓我的發型師給你設計一下?！崩蚶筇稍谇鄨惛舯?，“女人任何時候都要保持最美的姿態，因為你不知道下一刻你將面對的是誰?！?

“哦?！鼻鄨愊胄?，她覺得莉荔雖然只是前臺文員，可她在思想上和行動上都已經做好了當行政總監的準備。她忍不住問莉荔：“那個Ariel，是阿翔哥的女朋友嗎？”

“大概吧……Simba……阿翔哥什么時候取了個這么土的英文名！”莉荔皺著眉表達不滿，但是從言辭中聽不出任何狀況。青垚斜眼看了看她，原以為她對阿翔是有想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