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歷鯤……”
從龍叔辦公室出來后,思悅叫住了我。
“嗯?怎么了?”
“要不……我還是別上了,我現在狀態太差了,我怕會給咱們班丟臉……”
我站住了腳步,回過身看著他:
“你丟臉又不是一次兩次了,什么時候這么在乎這事了?”
“你……還真會安慰人啊……”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
“別想太多,他們否定你那是他們瞎了,管他們干嘛?”
“好吧……”
“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我看出了思悅的神情不太對,一種欲言又止的感覺。
“走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馬上上課了,你帶我來這里干嘛?”
我拉著思悅來到學校里非常隱蔽的一個樓梯間,這里平時少有人來,我也是很久之后才發現的這個地方。
“陪我出來待會吧,下節自習課也不用著急回去。”
我順勢坐在樓梯上,反正穿著校服褲子,哪里都是干凈的。
“沒事,龍叔問起來大不了就說來研究比賽的事了。”
思悅抓了抓頭發,坐在了我身邊。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前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也沒打擾他,從口袋里掏出龍叔剛剛給我的比賽通知研究起來。
“你們……是不是覺得我挺沒用的。”
“你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心里就已經有答案了吧。”
我沒有看他,眼睛雖然沒有離開通知單,眼角余光卻看到思悅笑了一下。
“其實要承認自己是個廢物不是很難。”
思悅調整了一下坐姿。
“如果所有人都說你是個廢物,時間久了自己也就信了。”
“對,你他媽的就是個廢物。”
我把宣傳單拍到他的胸上,看得出來他被我罵的有點懵。
“這么長時間以來,我們誰說過你是廢物么?你一定要這么作踐自己么?”
我站起來走下幾個臺階,好讓我的視線與他持平。
“說你是廢物只能說明她瞎了,她都已經死了你還有什么放不下的?”
“可是……”
“可是什么?她對你的評價是評價,我們呢?你知道龍叔有多看好你么?你知道老梁有多器重你么?你把龍哥申塵洛嬸還有我,我們放在哪里?你就一定要一輩子活在一個陰影里么?”
我承認我的情緒失控了,也終于理解了為什么魯迅先生會說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這句話。不過我相信這時候一定需要一個人把思悅拉出那個人的陰影,哪怕是一頓臭罵。
罵完之后,我也冷靜了下來,從思悅身邊抓起校服,披在身上準備離開。推開門之前我回頭看了他一眼,他支著下巴坐在樓梯上,把頭低下去看不見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不過我知道,剩下的只能靠他自己了。
“想清楚了就回來,這節課還有十五分鐘下課。”
我推開了門,用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冰冷的聲音留下了這句話后,離開了這個黑暗的樓梯間。
“其實你對思悅有些苛刻了。”
從樓梯間出來,我沒有直接回教室。心亂的很一團麻一樣,實在學不進去,索性溜到語文組去跟老梁聊聊天。房間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我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了老梁旁邊的位置上。這個位置空了許久,儼然變成了堆雜物的地方。
“我也覺得。不過如果不把他罵醒,他永遠也走不出來。”
“的確是這個道理。”
老梁笑了一下,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這個杯子我見他用了好久了,一直也舍不得換掉。
“我做了一輩子老師了,什么樣的學生都見過。不過像思悅心思這么重的,還真不多見。”
“其實也怪不得他。碰到那么奇葩的老師,換作我的話估計都得跟她打起來。”
我翻了個白眼,調整了一下坐姿。
“看不出來,你脾氣還挺大。”
老梁笑著調侃我,我才發現有些失態了。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啊。”
“好了,知道你是好心。不過也別比他逼得太緊,這種事還是要靠他自己走出來的。”
老梁拍了拍我的肩膀。
“下節課回去吧,出來太久你們謝龍老師該有意見了。”
我在上課鈴響之前回到了教室,我回到座位上的時候思悅正趴在桌子上,胳膊下面還壓著剛發的生物卷子。我沒有打擾他,自顧自的整理剛剛發下來的一沓卷子。
“這作業留的,好像以后不回學校了似的。”
“別抱怨啦,這沓卷子如果寫不完,大可能讓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申塵轉過來,嘴里還叼著一根棒棒糖。
“生物學和社會學雙重意義上的消失。”
“嚯,我怕她?嘖嘖。”
我挑了挑眉毛,探出身子從申塵的桌子上搶過來一根棒棒糖放進書桌里。
“不客氣,留著晚自習吃。”
“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你是第一天認識我嗎?怎么可以為了尊嚴連吃都不要了?”
正當申塵伸出手想掐死我的時候,上課鈴響了,龍叔踩著上課鈴走進班級。他來的還是很適時的,再晚一分鐘就要目睹一場精彩的龍爭虎斗了。
“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
我沒有轉過頭,從眼角余光看到思悅坐直了身子,好像還沖我笑了笑。我挑了挑眉毛,問:
“醒了?”
“沒睡。”
“醒了就好。”
我不多言語,繼續整理我的卷子。思悅也不說話,可是氣氛雖然安靜,卻并不尷尬。
“那個稿子……什么時候要?”
“你決定參加了?”
“嗯,他們越不喜歡我,我就越要出現在他們面前。我要讓他們知道,我過得很好。”
我轉過頭,沖思悅笑著點了點頭。
“下周二之前,加油。另外……”
我從書桌里掏出剛才從申塵那里搶來的棒棒糖,遞給他。
“我們陪你,一直。”
“謝謝。”
2
“你們又有活動了?到時候別忘了給我發照片啊。”
周天晚上,我和龍哥打了一次視頻電話。不過這一次我這邊是夜晚,他那邊是中午。
“行,到時候給你發,看給你興奮的。你大中午的,就吃這個?”
龍哥正在吃午飯,看著他盤子里綠得都發慌的蔬菜沙拉,我真的一點胃口都沒有。
“這么一盤子菜葉怎么可能撐得動你這一身的肥膘。”
“我去你的,這叫健康好不好。”
龍哥用勺子盛了滿滿一勺看上去像是沙拉醬的半固體放進那一堆菜葉里,又用叉子戳進去狠狠地攪拌了幾圈。然后插起了一塊看上去像是生菜的東西,放進嘴里,嘴角還黏著白色的沙拉醬。
“其實味道還可以。”
龍哥一邊嚼一邊說,等他再張開嘴的時候,我清晰的看到他的虎牙上粘了一塊菜葉。
“其實是我在減肥,所以吃這個。”
“嚯,減肥你吃沙拉醬?你知不知道這一口沙拉醬的油比一個醬肘子都多。”
龍哥咀嚼的動作停了下來,抬起頭看著我,眨了眨眼睛。
“講真,你吃這個都不如去吃點魚肉雞肉了。你這什么眼神?不相信?”
“答對了,我還真不相信。”
龍哥從一邊拽出一張衛生紙,把嘴上那塊礙眼的沙拉醬擦了下去。
“你一個二百多斤的人教我減肥?你讓我怎么相信你。”
“去你妹的。”
我翻了個白眼,從桌子上拿起一支筆放在手里把玩著。
“不過話說回來,思悅的狀態……他沒問題么。”
我撇了撇嘴巴。思悅的事情我跟龍哥說了,龍哥聽完氣的腦袋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我相信如果他還在中國,如果思悅的初中老師敢出現在他的面前,他一定恨不得殺了他們。
“思悅也是真的慘,碰到這么一群……算了,不說了,再說下去鬼醫要過不了審了。”
(鬼醫:我謝謝你。)
“我感覺他沒什么問題。”
我喝了一口水,潤潤嗓子。
“這段時間看他總往生物組跑,大概又去找大可尋安慰了吧。”
“嘖,我都能想象到他的嘴臉。”
龍哥插起半個圣女果,我問他:
“你用叉子不覺得別扭么?你那邊沒筷子么?”
“這邊的吃的還是用刀叉比較合適,也不知道是根據食物設計的刀叉還是根據刀叉設計的食物。”
龍哥把圣女果嚼碎,咽了下去。
“不過外國人不會用筷子是真的,我那個室友是美國人,上次用筷子吃面條……嘖嘖。”
“What are you talking about, Long?”
屏幕里出現了一個褐色頭發的外國人,好奇的往這邊張望。
“Nothing, just about the last time you used chopsticks.”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英語進步了,像我這種am,is,are加一起不認識五十個單詞的人居然能聽懂他們說話。
“這是……哪位?”
我打斷了他倆的打情罵俏。
“啊,忘了介紹了。這是我在加拿大的室友鮑里斯,是個美國人。Boris,this is Li Kun. I have often told you about my friend in China.”
“你好……歷……鯤,我是鮑……里斯”
“Hello Boris…I……”
“行了,你倆這塑料英語和火星中文就別拿出來了,我給你們翻譯。”
龍哥說完又用英語跟鮑里斯說了一遍,之后揉了揉眉心,看得出來他被我們氣的夠嗆。
鮑里斯聽完之后露出了一大大的笑容,一把勒住了龍哥的脖子。
“Go away. Don't get sick of me here!”
之后他們兩個說了什么,我就聽不懂了。只是他們扭打在一起的動作,倒是和之前我們瘋起來差不多。
不知道為什么在這件事上,全世界的年輕人都能做到如此統一。
“嘖,gay里gay氣的,你們在國外的年輕人都玩的這么刺激?”
“去你的吧,我對變態沒興趣。哦對了,我把你之前寫的東西給鮑里斯看了,他一直想認識一下你。”
“Boris, do you remember the essays and the short poems I showed you? He wrote them.”
我明顯看到鮑里斯的眼睛亮了一下,一把推開龍哥坐到攝像頭前,用生硬的中文興奮的說:
“我……超愛……中文,你寫的……真棒。”
“謝謝……”
鮑里斯又說了一堆,我的英文水平也沒讓我失望,一句都沒聽懂。不過看得出來,鮑里斯對中國文化真的挺感興趣的。突然覺得如果有一個跨越國界的朋友,也是一件不錯的事。
“行了,你倆別聊了。我下午還有課呢,你那邊應該也挺晚了吧,早點休息吧。”
龍哥打斷了我們兩個驢唇不對馬嘴的聊天,把碟子和刀叉收好,端起來大概準備送去清洗。
“等過段時間你們活動,多給我們拍點照片。”
龍哥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
“照顧好思悅,我離的太遠了照顧不到你們那邊。如果再有人欺負他,別手軟。”
“用得著你教我。”
我笑罵了一句,龍哥還是很關心思悅的,就是脾氣太容易沖動。還別手軟,都什么年代了還想去打架。
“就是這么一說好嘛。行了,我掛了,你們加油啊,拜拜。”
龍哥俯下身子準備關掉視頻,鮑里斯從他身后探出頭來沖我揮了揮手。我也揮了揮作為回應,關掉視頻后看了一眼表,已經將近十二點了。
我放下手機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回想這段時間發生的事,真的像做夢一樣。原本以為這種劇情只會發生在電視劇里,沒想到不僅在現實生活中發生了,而且比電視劇還精彩。
“算了,不想了。”
我用被子蒙住頭。
“反正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3
“早歷鯤,你這個……黑眼圈真性感。”
星期一早上,申塵見到我之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從桌子里掏出一副竹制一次性筷子遞給我:
“來吃個竹子吧,國寶。”
“滾蛋吧,我失眠了,困死我了,昨天晚上兩點多才大概睡著。”
我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又灌了一口咖啡。
“糾正一下,兩點已經是今天了。”
申塵放下背包,走到講臺上整理抹布。今天是他值日,不然以他的性格不會來的這么早。
“怎么還失眠了,你那心都快有窩瓜大了,什么事能讓你鬧心。”
“跟龍哥跨時差視頻來著。”
申塵是個純正東北人,一嘴的東北腔聽著特別有喜感。我站起來搓了搓臉,好讓自己能清醒一點。
“走吧,去廁所用涼水洗洗臉,我困的受不了的時候去洗洗臉就好了。”
廁所里,我在這邊用冷水洗臉,申塵在另一個水池里洗抹布。
“龍哥在國外怎么樣,過的好么?”
“還不錯,胖了一圈。哦對了,昨天還認識了一下他的室友,叫鮑里斯,一個美國人。”
“男的女的?”
申塵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湊過來一臉賤兮兮的看著我。
“室友,你說男的女的。”
“室友怎么了,室友就不能是女生?我如果有個女生室友我得快樂到起飛。”
“……去死。”
我把手上的水甩到他身上。
“你們都聊什么了,兩個男人聊天聊到大半夜……”
申塵湊過來,在我身上狠狠地嗅了一下。
“你干嘛,變態啊。”
“我仿佛聞到了奸情的味道。”
“滾啊你,怎么不去死。”
我一把推開他,聽說智商這種東西會傳染,我真的應該離他遠點,免得被帶壞了。
“我們就是聊了一下學校最近的事,不過大部分時間都在說思悅了。”
“思悅?思悅怎……啊,你說那個事?不是我說你們,我怎么覺得你們緊張過度了?”
“怎么說?”
申塵用力的擰干了抹布,在空中抖了幾下。
“有些事情你們不要提,會慢慢的過去的。”
申塵看了我一眼把抹布放在洗手池的臺子上,拉起我就要往廁所里走。
“你干嘛,你是不是垂涎我的美色,我喊人了啊。”
我下意識的把手在胸前交了個叉,一臉緊張的看著他。
“滾啊你,我是想給你看點東西。”
我將信將疑的跟他走進去,沒想到這廝居然開始脫衣服。
“你還說不是垂涎我的美色!”
“我對變態沒興趣!”
申塵指著胸口上的一道疤說:
“看見這道疤了沒,小時候騎車,自行車把扎進去了。”
“……那你怎么還活著呢……”
“命大唄。”
申塵摸了摸那道疤,眼睛里閃過了一絲難以言說得神情,不過很快消失。
“剛出事的那段時間里,我最害怕的就是別人來看望我,安慰我。我想忘掉,但是每一次安慰都在提醒我,像是傷口上剛剛結了痂,又被人撕開。”
我看著他,明白了他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件事。
“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你們別總刻意的去開導思悅,對他而言這不是幫助,反而是一種傷害。”
申塵穿好衣服,從洗手池上拿起抹布跟我一起回了教室。思悅大概是剛剛進屋,放下背包還沒坐回座位上。
“早。你倆……剛才在廁所干嘛?”
思悅突然笑得很猥瑣,看得我有點懵。
“剛才?沒干嘛啊。”
“別狡辯了,我都看到了,申塵衣服都脫了,你們年輕人玩的真刺激。”
看著思悅的笑容,我瞬間理解了什么叫做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不過中國還有另一句話。
叫做破罐子破摔。
“怎么的,你還吃醋了?”
我走過去,掐住思悅的下巴:
“下次帶你一起怎么樣?”
“我支持一切性別的真愛,不過不代表我會去做……”
思悅推開我,從背包里掏出了他的《葵花寶典》遞給我。
“嚯,這個本子你還用著呢?”
如果我沒記錯,高一報到的那天我就是看到了這個本子才確定了思悅就是個沙雕這件事。沒想到這么久了,他居然還在用這個本子。
“沒,那個早就用完了,這是個新的。稿子寫好了,你看怎么樣,確定下來后我去打成電子的。”
“可以啊小伙子,挺有效率的。我看看……《誰的青春不迷茫》?”
我翻開那一頁,上面寫著大大的標題。看得出來這篇稿子思悅應該沒少糾結,上面畫的跟蜘蛛網似的。
“對啊,想來想去,還是這個標題比較適合。”
我湊近本子,艱難的在一堆雜亂的線條里讀出正文的內容。
“我們不過是像萬千平凡人一樣
懷揣著一顆用力跳動的心臟
去追尋心中那份不甘平庸的夢想”
“我最喜歡最后一段,在臺上說出來肯定很帶感。”
思悅催促我跳過中間的部分,直接看最后一段。我翻到最后,最后一段只有寥寥的幾句話,不過沒有任何涂改的痕跡。
“誰的青春不迷茫
其實不過是我們
而我們在一起
才是青春真正的定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