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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違背文學特質的純功利文學觀

文學發展的這樣一個過渡期,向文學理論提出了什么樣的要求呢?最基本的要求,應該是根據文學發展的趨勢,引導文學找到一條正確的道路,既糾齊、梁文風之弊,使文學有充實的內容,又總結、繼承已經積累起來的藝術經驗;引導南北文學合流,把文學引導到一個健康的統一的進程中,從過渡期進入新的發展期。有隋一代,文學理論是不是完成了這樣的歷史使命呢?事實是令人失望的。隋代在文學理論上無所建樹。它的文學理論的最致命的弱點,是用一種偏頗去取代另一種偏頗。我們來看隋代值得一提的、也是僅有的兩次文學主張。一是隋文帝的下詔改革文體,另一是王通的文學主張。一代表在朝,一代表在野的觀點;一在隋初,一在隋末。

開皇四年,隋文帝下詔改革文體,事見《隋書·李諤傳》。《傳》引有李諤《上隋高祖革文華書》。

這次改革文體的起因,《書》中提到:“大隋受命,圣道聿興,屏黜輕浮,遏止華偽。”隋朝建立之初,文帝勵精圖治,改革政治,崇尚質樸,改革文風乃是他的棄華返樸政策的一部分,是在棄華返樸的整個背景上進行的。《隋書·食貨志》稱文帝即位初年,“恭履儉約,六宮咸服浣濯之衣,乘輿供御有故敝者,隨令補用,皆不改作。非燕享之事,所食不過一肉而已”。史臣贊譽,或過其實,然即位之初,意在圖治,抑奢之舉,不為無據。開皇二年,顏之推上書請去胡樂,改用梁樂。隋文帝不從,說:“梁樂亡國之音,奈何遣我用邪?”開皇九年十二月,下詔議定新樂,又提到“朕情存古樂,思深雅道,鄭衛淫聲,魚龍雜戲,樂府之內,盡以除之”。參加議定新樂的何妥,大抵以儒家正統思想為正樂之準則。他為此事的上書,掇拾《樂記》言詞,拼湊成篇,無甚新意。略可怪異者,在其錄上三調、四舞曲名,并為之制作歌辭之后,又稱“其有聲曲流宕,不可以陳于殿庭者,亦悉附之于后”(《隋書·何妥傳》)。則可見于制作雅樂之同時,似亦未排除淫樂。妥性輕躁,有《樂要》一卷,已佚。其時參預議樂者,尚有蘇夔、牛弘、辛彥之與鄭譯。夔撰有《樂志》十五篇,亦已佚,無從察知其思想。鄭譯與牛弘,皆曾上表論樂(《隋書·音樂志下》),各言其是非,雖皆以倡雅樂為名,而其要實在別華胡。他們主張用梁樂,大抵與開皇初顏之推奏用梁樂之理由同,以為永嘉南渡之后,雅樂流傳在齊、梁。文帝不懂音樂,不甚了了。然其意在恢復雅樂,則甚明白。開皇十四年,樂定,下詔頒行,詔稱:“人間音樂流僻日久,棄其舊體,競造繁聲,浮宕不歸,遂以成俗,宜加禁約,務存其本。”可見反對齊、梁的綺麗文風,并非一種孤立現象,而是隋朝建立之初,為鞏固政權而采取的一項重要措施的一部分。這一措施所考慮的,也許就是李諤在上書中說的“文筆日繁,其政日亂”,純然是出于政治的需要。

這次改革文風的主要內容,在李諤的上書中可以看出來,就是“公私文翰,并宜實錄”。著眼點在應用文上,要求應用文去掉華艷的辭藻,講求實用。而且更可注意的,是似乎連文學也一概加以反對。這可以從李諤此書的開頭看出來,《書》稱:“魏之三祖,更尚文詞,忽人君之大道,好雕蟲之小藝。下之從上,有同影響,競騁文華,遂成風俗。江左、齊、梁,其弊彌甚,貴賤賢愚,唯務吟詠。遂復遺理存異,尋虛逐微,競一韻之奇,爭一字之巧,連篇累牘,不出月露之形,積案盈箱,唯是風云之狀。世俗以此相高,朝廷據茲擢士。利祿之路既開,愛尚之情愈篤。于是閭里童昏,貴游總丱,未窺六甲,先制五言。至如羲皇舜禹之典,伊傅周孔之說,不復關心,何嘗入耳。以傲誕為清虛,以緣情為勛績,指儒素為古拙,用詞賦為君子。”這里十分明確,是連“建安風骨”的主要代表三曹也和齊梁文風一起加以反對的。所反對者,為其“更尚文詞”、“唯務吟詠”,是五言和詞賦,是緣情虛構。《書》中并沒有區別何種詩賦該反對,何種詩賦則不在反對之列;也未區別在何種范圍內(譬如說,如劉勰所說的“為情而造文”,“情欲信”等等),緣情是容許存在的。而是不留余地,十分嚴厲,一律不許存在。

再來看這次改革文風的方法,《書》亦敘述甚詳:下詔改革文體的這一年九月,泗州刺史司馬幼之因文表華艷而被交付所司治罪。李諤更于《書》中請對有華艷文風者繩之以法:“請勒有司,普加搜訪,有如此者,具狀送臺。”李諤的主張,是得到隋文帝的贊許的,史稱文帝以諤所奏“頒示天下,四海靡然向風,深革其弊”(《隋書·李諤傳》)。改革的后果是否如此處所言,容后再論。不過,御史臺而主轄文風,實別開生面。中國封建社會文網甚多,然因辭采華艷而須繩之以法者似于此僅見。

關于此次改革文風的效果,《書》也略有透露:“如聞外州遠縣,仍踵敝風,選吏舉人,未遵典則。至有宗黨稱孝,鄉曲歸仁,學必典謨,交不茍合,則擯落私門,不加收齒;其學不稽古,逐俗隨時,作輕薄之篇章,結朋黨而求譽,則選充吏職,舉送天朝。蓋由縣令、刺史未行風教,猶挾私情,不存公道。”可見,雖司馬幼之治罪于前,而亦未能收復歸典墳之效。且若齊之以刑而能遽收改革文風之功,則無勞李諤為此而更上書。此中道理,固已甚明。

開皇初年的這次改革文風,隨著文帝晚年的漸趨驕奢,特別是煬帝的即位而煙消云散。有意思的是朝廷改革文體的政令未能行之于終始,改革的勢頭已消失,而在野卻又出現了改革文風的主張。這就是王通《中說》中反映的文學觀點。

王通,《隋書》無傳,新、舊《唐書》王績、王勃、王質傳中雖均曾提及,然皆極簡略,稱其為隋末大儒而已。通生于開皇四年,卒于大業十三年(1)。其生年正好與隋文帝下詔革文體同在一年。杜淹又稱,仁壽三年,通始游長安,獻策文帝,而未被擢用。大業中,始聚徒講學。王通子弟記述其言行,為《中說》一書,傅會聞人,虛相夸飾,中多不實之辭,前人已辯之甚詳(2)。然疑通之實有其人與《中說》之為后人所偽造者,似亦難以論定。司馬光以為《中說》“雖云門人薛收、姚義所記,然予觀其書,竊疑唐室既興,凝與福畤輩并依時事從而附益之也”(邵博《聞見后錄》卷四引)。朱熹以為“《中說》一書如子弟記他言行,也煞有好處。雖云其中是后人假托,不會假得許多,須真有個人坯模,如此方裝點得成”(《朱子語類》卷一三七)。余嘉錫亦以朱熹之說為是(《四庫提要辨證》卷一〇)。要之,王通實有其人,《中說》亦實有其書,然非通自作,實為其子弟輩掇拾其講學時之言語,加以整理,并增益附會而成,中多不實之詞,然亦有王通思想在(3)

王通的文學思想略不同于開皇四年文帝下詔改革文風的地方,是他并不反對詩歌。《關朗篇》:“薛收問曰:今之民胡無詩?子曰:詩者,民之情性也,情性能亡乎?非民無詩,職詩者之罪也。”他也沒有完全否定建安文學,《事君篇》稱:“君子哉,思王也,其文深以典。”雖然他肯定的并非建安風骨,但他終究還是肯定了曹植的文。舍此而外,他的主張與隋文帝的改革文風,實質并無多大差別。不過一個以帝王之威,齊之以刑,一個以圣人自命,導之以理而已。

他的文學主張的核心,則是論文主理,論詩主政教之用,論文辭主約、達、典、則。

論文主理。見《王道篇》:“德林與吾言終日,言文而不及理,是天下無文也。”《天地篇》:“學者博誦云乎哉?必也貫乎道。文者茍作云乎哉?必也濟乎義。”文以言理,文以濟義的具體要求他沒有詳說,從《中說》全書看,當系指儒家圣人之道無疑,非指事理與物理。這其實就是文以明道說,而且是一種嚴格意義上的明道說。

論詩主政教之用。《天地篇》稱:詩必須“上明三綱,下達五常。于是征存亡,辯得失,故小人歌之以貢其俗,君子賦之以見其志,圣人采之以觀其變”。《事君篇》則謂詩有四名五志。四名:“一曰化,天子所以風天下也;二曰政,蕃臣所以移其俗也;三曰頌,以成功告于神明者也;四曰嘆,以陳誨立戒于家也。凡此四者,或美焉,或勉焉,或傷焉,或惡焉,或誡焉,是謂五志。”這實際是孔子的詩言志和詩可以興、觀、群、怨說的部分內容的復述,加上漢儒的詩六義說,而更加狹窄,唯及風、頌,未及怨、刺。且明三綱、達五常之說,去掉了言志說發抒個人懷抱的積極意義,純以詩為封建倫理道德觀念說教的工具,比孔子的詩教說和漢儒的詩義說,要落后得多。

論文辭主約、達、典、則。《事君篇》中說:“古之文也約以達,今之文也繁以塞。”并且把文辭的是否約與達,與文人的品行聯系起來,論顏延之、王儉、任昉,而稱其“有君子之心焉,其文約以則”。對宋、齊以降的其他主要作家,他都采取了否定的態度:“子謂文士之行可見。謝靈運小人哉,其文傲,君子則謹;沈休文小人哉,其文冶,君子則典。鮑照、江淹,古之狷者也,其文急以怨;吳筠、孔珪,古之狂者也,其文怪以怒;謝莊、王融,古之纖人也,其文碎;徐陵、庾信,古之夸人也,其文誕。或問孝綽兄弟,子曰:鄙人也,其文淫。或問湘東王兄弟,子曰:貪人也,其文繁。謝朓,淺人也,其文捷;江總,詭人也,其文虛。皆古之不利人也。”(《中說·事君篇》)有的研究者認為,因人品而論及文品,有其積極意義。其實,因人品而論文品,前此劉勰已論之甚詳,王通于此一觀點并無所發明。而劉勰論文品與人品,多切中要害;王通則門外談文,率皆不切實際,擬于不倫。上引所論,實無多大意義。其中所表述的文辭須約、達、典、則的觀點,亦來源于孔子之“辭達而已矣”。皆非新說。

隋代僅有的這兩次改革文風的主張,有沒有為過渡期的文學的進一步發展指出一條正確的途徑,有沒有完成文學理論理應完成的對于文學創作起指導作用的歷史使命呢?

回答基本是否定的,原因大致有三:

一、這是一種違背文學發展規律的理論主張。隋代的理論家們對于齊、梁文風的批判有其正確的一面。希望改革文風,以有利于政權,也未可厚非。對于任何一個政權來說,對文學采取這種純功利的態度,是理所當然的。從文學發展的角度看,以返歸質樸來糾正綺靡文風,也未始不是一個好的出發點。問題在于,他們的主張脫離了文學發展的實際,無視于文學發展的歷史事實。文學已經發展了。它已經從早期的與哲學、歷史混一的狀態中分出來,獨立成科了。它的特點已經充分地表現出來,并且也已經積累了豐富的藝術經驗。雖然它在自己的發展過程中走上了片面追求形式的偏頗的道路,需要引導它健康發展,使它內容歸于充實。但是,文風的這種改革,必須在承認文學的特點、承認它已經發展起來的藝術經驗的基礎上進行,必須從它自身的特點出發加以引導,從它自身的規律中引導出它發展的方向,而不能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不能為改革文風而徹底否定文學的特點。事物的發展有其辯證的法則,文學也不例外。它是螺旋式的發展而不是簡單的復歸。而隋代的文學主張,卻正是一種簡單地復歸的主張。他們在理論上無所建樹,連前代理論家們已經達到的高度,他們也沒有達到。前代理論家的理論成就,他們并未接受過來,例如曹丕、陸機、劉勰、鐘嶸的許多精辟見解,他們一點也沒有吸收。他們的主張實質上來自孔子,而比孔子的主張卻要褊狹得多。這種理論的片面性與落后性,當然不可能發揮指導文學發展的作用,即使以帝王之威,齊之以刑,以圣人自命,導之以理也不行。

二、這是一種沒有正確反映文學發展趨勢的理論主張。如前所述,隋代文學的發展正處于過渡期。這個過渡期的特點之一,是南北文學的互相吸收。它最終將要隨著統一局面的出現,進一步發展到完全融合為一體。正確的文學主張,應該反映文學發展的這種趨勢。但是,隋朝的理論家們沒有這樣做,他們把南朝文學的特點完全否定了。在這一點上,后來唐朝的統治者和理論家們,比他們的隋朝前輩要高明得多。他們一開始就主張合南北文學之兩長,以達到文質彬彬的盡善盡美(參見《隋書·文學傳序》)。他們用了近一百年的時間,尋找到一條解決齊、梁文風的正確道路。這條道路,就是在創作實踐上和理論上,探索如何合南北文學之兩長。簡言之,在內容上,主張風骨;在充分反映文學的特點上(主要是詩歌),主張興象;在審美趣味上,崇尚自然之美;而且,他們也未否定格律。從唐太宗、魏征到“四杰”、陳子昂,以至李白和殷璠,就是這樣一種理論主張逐漸明晰、成熟的過程。正是這種理論主張,為盛唐文學的到來作了很好的思想準備。從唐代文學發展的歷史,回過頭來看隋代的文學主張,就可以更清楚地看到隋代文學主張與文學發展趨勢有多么格格不入。這種不能正確反映文學發展趨勢的主張,當然不可能擔當起引導文學進一步發展的歷史使命。

三、這種主張在方法論上,和它在認識論上一樣,也表現出了形而上學的特點。一種理論主張的生命力,取決于它的實踐的價值,而不取決于推行這種主張的行政威力。一種正確的文學理論主張,要看它在文學創作實踐中是否反映出實際業績。它的作用在于引導,而不是威逼。這一點,在唐代文學思想的發展史實中同樣可以得到證明。“四杰”的主張是以他們的創作實踐為基礎的,陳子昂的主張也是以他的創作實踐為基礎的,李白的主張同樣以他的創作實踐為基礎,殷璠的主張,則更是盛唐詩歌的理論總結。如果一種理論主張的實行在創作上取不到效果,那么要改變一代文風,事實上是不可能的。隋代的統治者們卻正好不明白這一點,他們想借助行政手段,以刑罰的威懾力量去改變文風,這當然不會有好效果。不但如此,他們一方面想借助刑罰的威懾力量改變文風,一方面又不身體力行,當文帝和李諤主張改革文風時,晉王楊廣周圍卻正團結著一大群從南朝來的文人,繼續追求繁采麗藻。己之所愛,而強他人不得愛,那結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要之,隋代的統治者和理論家們,雖有改變齊、梁文風的愿望,但因其文學觀點之落后,理論上之無所建樹,和以政令、刑罰干預文風的粗暴方法,他們的理論主張沒有起多大作用,并未能擔當起引導文學進一步發展的歷史使命。有人認為,王通的主張開唐代古文運動之先河,韓愈的主張來自王通,此說不確,后將論及,此處不贅。


(1)王績《游北山賦》稱:“吾兄仲淹以大業十三年卒于鄉,余時年三十三,門人謚為文中子。”“余”字衍。杜淹《文中子世家》稱,王通生于開皇四年,卒于大業十三年,則王通正好享年三十三,說與此同。

(2)舉其要者,如:宋·邵博《聞見后錄》卷四載司馬光所作《文中子補傳》并載其評曰:“其所稱朋友門人,皆隋唐之際將相名臣,如蘇威、楊素、賀若弼、李德林、李靖、竇威、房玄齡、杜如晦、王珪、魏征、陳叔達、薛收之徒。考諸舊史,無一人語及通名者……豈諸公皆忘師棄舊之人乎?何獨其家以為名世之圣人,而外人皆莫之知也。”

晁公武《郡齋讀書志》稱王通以開皇四年生,李德林以開皇十一年卒,其時通才八歲,而《中說》有李德林請見之語;關朗以大和丁巳(應為乙巳)見魏孝文帝,至通生已一百零七年,而《中說·關朗篇》有通就學于關朗事;薛道衡以仁壽二年為襄州路總管,煬帝即位始召還,而《中說》有仁壽四年通于長安見薛道衡事。凡此等等,皆可證其偽。

王應麟《困學紀聞》卷十指出,《中說》稱文帝于太極殿召見通,而據《唐會要》,唐武德元年五月始改隋大興殿為太極殿。

此外,宋咸、陳兆侖、俞正燮、章炳麟等人,也均有疑王通其人與《中說》其書者。

按:《中說》一書,確有疑點,可舉者尚多。如:仁壽三年,蘇威為尚書右仆射,年已六十三,楊素仁壽初為尚書左仆射,史稱其時素權傾朝野,“朝廷靡然,莫不畏附”,而通年僅弱冠,亦未成名,既獻策而未被擢用,焉有朝廷重臣如左右仆射者請見之理。王通聚徒講學在大業中,賀若弼被殺在大業三年,焉有賀若弼受業之事。李百藥于大業九年充戍會稽,尋授建安郡丞,行達烏程,而江都難作,根本不在王通聚徒講學之處,而《中說·天地篇》有“李百藥見子而論詩”之說,亦屬無稽。楊玄感大業九年起兵于黎陽,八月兵敗即被殺,李密隨楊玄感起兵,感兵敗,密亦被執,后遁逃,至淮陽,隱姓名,后又入翟讓軍,從此轉戰各地。而《中說·周公篇》稱:“楊玄感問孝。”《天地篇》稱“李密見子而論兵”,亦均屬子虛烏有。劉炫為隋代大儒,大業初退居河間,聚徒講學,而王通在絳郡,兩地相去遠甚,而《中說·問易篇》稱“劉炫問《易》”,亦甚荒唐。還可以舉出一些,凡此種種,皆可證《中說》一書,多有與史實相背處。

(3)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辨之甚詳,其所征引,有十八例可證王通之實有其人與《中說》于唐時實有其書。其實,不須引后人之種種論斷,從王通后輩之著述中即可取得足夠證據。王績《游北山賦》:“白牛溪里,峰巒四峙,信茲山之奧域,昔吾兄之所止。許由避地,張超成市,察俗刪詩,依經正史。康成負笈而相繼,根矩摳衣而未已。組帶青襟,鏘鏘儗儗。階庭禮樂,生徒杞梓。山似尼丘,泉疑洙泗。”自注稱:“吾兄通,字仲淹,生于隋末,守道不仕。大業中,隱居此溪,續孔氏六經近百余卷。門人弟子,相趨成市,故溪今號王孔子之溪也。”又稱:“忽焉四散,于今二紀。地猶如昔,人今已矣。念昔日之良游,憶當時之君子……姚仲由之正色,薛莊周之言理。”自注謂:“此溪門人常以百數,唯河南董恒、南陽程元、中山賈瓊、河東薛收、太山姚義、太原溫彥博、京兆杜淹等十余人相為俊穎,而以姚義慷慨,方之仲由,薛收理識,方之莊周。”這都說明王通于隋末確曾在白牛溪聚徒講學,生徒常以百數,其中確有溫彥博、薛收、姚義、杜淹諸人。而且王通其時確曾自比和被人稱為王孔子。王績還有《薛記室收過莊見尋,率題古意以贈》詩,提到他和薛收的遭遇:“伊昔遭喪亂,歷數閏當余,豺狼塞衢路,桑梓成丘墟。吾及爾皆亡,東西各異居,爾為背風鳥,我為涸轍魚。”這是指大業十三年聞李淵起兵時,薛收潛往首陽山事。《舊唐書·薛收傳》稱:薛收“郡舉秀才,不應。聞高祖興,遁入首陽山,將應義舉”。王績又有《答馮子華處士書》:“吾家三兄,生于隋末,傷時憂亂,有道無位,作《汾亭操》,蓋孔子龜山之流也……吾往見薛收《白牛溪賦》,韻趣高奇,詞義曠遠,嵯峨蕭瑟,真不可言,壯哉邈乎,楊、班之儔也。高人姚義常語吾曰:‘薛生此文不可多得,登太行、俯滄海,高深極矣。’吾近作《河渚獨居賦》,為仲長先生所見,以為與《白牛》連類。今亦寫一本以相示,可與清溪諸賢共詳之也。”此又說明,薛收、姚義,與及《中說》中數處提及之仲長子光,均確曾為王通門人,而與王績有交往。王績《負苓者傳》又云:“昔者文中子講道于白牛之溪,弟子捧書北面,環室成列。講罷,程生、薛生退省于松下,語及《周易》,薛收嘆曰:‘不及伏羲氏乎?何辭之多也!’”從王績的上述言論看,王通之確曾講學殆無疑義。而此講學之內容,可能經由王凝而傳至通子福郊、福畤。福畤《王氏家書雜錄》:“貞觀十六年,余二十一歲,受六經之義,三年頗通大略……十九年,仲父被啟為洛州錄事,又以《中說》受余,曰:‘先兄之緒言也。’”王福畤后來大概又傳給了他的兒子王勃。王勃《續書序》稱:“我先君文中子,實秉睿懿,生于隋末,睹后作之違方,憂異端之害正,乃喟然曰:宣尼既沒,文不在茲乎!遂約大義,刪舊章,續《詩》為三百六十篇,考偽亂而修《元經》,正禮樂以旌后王之失,述《易贊》以申先師之旨……當時門人千百數,董、薛之徒,并受其義。遭代喪亂,未行于時。歷年永久,稍見殘缺。家君欽若丕烈,圖終休緒,乃例六經,次禮樂,敘《中說》,明《易贊》,永惟保守前訓,大克敷教后人。”(《王子安集》卷四)這些都可說明《中說》一書,雖經附會增益,但仍包含著王通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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