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吳湖帆錄《明仇實父柳陰倦繡圖》跋詩

釋　文

小院春來花雨過。薄霧空庭鎖。一片畫中詩，倚樹微吟，不耐春寒坐。　　依稀翠影眉痕度。若個能猜破。驀地上心來，打疊鴛衾，今夜和衣臥。——《醉花陰》（劉純齋^①）

夫婿封侯苦恨遲，陌頭楊柳又垂絲。杏花燕子春無賴，正是儂家倦繡時。（文嘉^②）

惆悵芳春已較遲，閨中云鬢亂于絲。不知車騎銘功日，可是連波悔過時。（余集^③）

鈐：景鄭持贈

題記：

湖帆^④姑丈逝世已逾十稔，遺弆書畫文物亦如過眼煙云，不復可睹，梅影舊廬亦不堪問訊矣。溯靜淑^⑤姑母卒于己卯歲，距今踰四十年，其間風云變幻，蔦蘿至戚，漸同陌路，尤深朝露之感。笈中所藏湖丈遺墨數十件，經“文運”之役，已無返璧之期，徒增悵惘而已。此丈手寫劉純齋《醉花陰》詞，當是錄存以備獺祭者，偶于叢殘中檢得，零簡片羽，無由裝襲，遲久可慮浮沉致失，敢奉逸梅翁收入集錦冊中，俾一狐之腋，長護無虞。逸翁儻亦以懷舊之情而存之，何如？率依劉詞體韻附焉。

己未仲冬朔日，潘景鄭識

十載風云盈眼過。梅影空濛鎖。莫問弆琳瑯，燕子離巢，寂寞荒江坐。　　留將錦字曾幾度。未劫塵摧破。檢點記苔芩，收拾殘英，合伴高人臥。

依劉純齋《醉花陰》體韻作。

寄漚未是稿

鈐：景鄭跋語、景鄭倚聲

小　注

①　劉錫嘏（生卒年不詳），字純齋，一字淳齋，號拙存，晚號茶仙，北京通州人。清乾隆三十四年（1769）進士，官江蘇淮徐道。工書善畫，尤長墨梅，秦祖永《桐陰論畫》載：“淳齋尤精畫法。”著有《十硯齋集》《快晴小筑詞》等。

②　文嘉（1501—1583），字休承，號文水，江蘇蘇州人。明代著名書畫家文征明次子，初為烏程訓導，后為和州學正。能詩，工書，精于鑒別古書畫，善畫山水，為吳門派代表畫家，傳世作品有《巖瀑松濤》《江月笛韻圖》等，著有《續云煙過眼錄》《鈐山堂書畫記》和《和州詩》等。

③　余集（1738—1823），字蓉裳，號秋室，浙江杭州人。清乾隆三十一年（1766）進士，受翰林院編修，參與修撰《四庫全書》，時與邵晉涵、周永年、戴震、楊昌霖有“五征君”之稱。累官至侍讀學士。工詩文、書畫，有“三絕”之稱，所繪仕女尖臉櫻口，削肩柳腰，風神靜嫻，人稱“余美人”，傳世作品有《秋閨思婦》《卿須憐我圖》等，著有《憶漫庵剩稿》等。

④　吳湖帆（1894—1968），初名翼燕，字遹駿，更名萬，字東莊，妻潘靜淑故后又更名倩，號倩庵，別署丑簃、梅景書屋主人等，書畫作品則署湖帆，江蘇蘇州人。吳大澂孫。收藏宏富，善鑒別，山水從“四王”，海派繪畫名家，為近代畫壇重要畫家。著有《梅景畫笈》《吳氏書畫記》等。

⑤　潘靜淑（1892—1939），名樹春，以字行，江蘇蘇州人。出身簪纓世家，曾祖潘世恩，祖父潘曾瑩，伯父潘祖蔭，父親潘祖年。畫花卉，行楷尤精絕，民國四年（1915）適吳湖帆，伉儷二人琴瑟相合，有“管趙”之譽。

箋　釋

此箋為吳湖帆錄小詞三闋，分別為劉錫嘏、文嘉及余集所作。原詞題于明代仇英所繪《柳陰倦繡圖》上，該畫曾為吳湖帆所收藏。吳湖帆所著《吳氏書畫記》第四冊著錄有《明仇實父柳陰倦繡圖軸》，全文如下：

夫婿封侯苦恨遲，陌頭楊柳又垂絲。杏花燕子春無賴，正是儂家倦繡時。實父仇子為敏齋朱君寫美人，五峰弟為補坡石。一日持以見示，休承文嘉為題詩以歸之，癸酉上巳日題于玉磬山房。

惆悵芳春已較遲，閨中云鬢亂于絲。不知車騎銘功日，可是連波悔過時。依休承韻題，請暎山大兄鑒政。秋室余集。

小院春來花雨過。薄霧空夜鎖。一片畫中詩，倚樹微吟，不耐春寒坐。　　依稀翠影眉痕度。若個能猜破。驀地上心來，打疊鴛衾，今夜和衣臥。調寄《醉花陰》，題請暎山前輩正之。館侍劉錫嘏。

吳氏一門自吳湖帆祖父吳大澂起即收藏宏富，字畫彝鼎，琳瑯滿目，歿后所藏珍品多歸吳湖帆。吳湖帆繼承祖父所藏同時，又兼得外祖父沈樹鏞所藏書畫。民國四年（1915），潘靜淑嫁給吳湖帆，又攜來部分潘家舊物作為陪嫁，其中包括潘祖年藏宋拓歐陽詢《化度寺塔銘》《九成宮醴泉銘》《皇甫誕碑》三帖。是故吳湖帆以一子之身，集吳、沈、潘三家收藏之妙，一時為人艷羨無比。吳湖帆得宋拓三歐之后，又因其家自藏有宋拓歐陽詢《虞恭公碑》，遂顏其齋為“四歐堂”，并依次為子女起名為孟歐、述歐、思歐和惠歐，以應“四歐”。

民國十一年（1922），適逢潘靜淑三十歲生日，是年辛酉，恰與宋景定年刻本《梅花喜神譜》的干支相合，潘祖年遂以家藏宋刻《梅花喜神譜》相贈。吳氏夫婦得此本后，即以“梅影書屋”顏其齋，并作《梅影書屋圖》分詠其盛。潘景鄭跋語中“梅影舊廬”之謂即緣于此。

吳、潘兩家皆蘇州世家旺族，兩姓淵源頗深，世代姻親。吳大澂居家讀書時，即與潘遵祁等往來甚密，中探花后，又與潘祖蔭時相過從，結為至交。潘遵祁四子潘睦先娶吳大澂三女，潘祖年則娶吳大澂之弟吳大衡之女，而吳湖帆則娶潘祖年之女潘靜淑。潘景鄭為潘祖同之孫，按照輩分，當稱呼潘靜淑為姑母，故潘老題記中，起首即稱“湖帆姑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