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靖也被二人的熱情點燃。

他振奮精神，滿腔豪情的說道：“我泰寧姐現(xiàn)在宣化城堅守；烏奴大哥和吾必奎兵分東西兩路，正在安南四處分田分地，已對升龍城形成了合圍之勢！寶珠姐正在臨安府日夜趕鑄紅衣大炮，交趾一地，我們勢在必得”！

說到此處，如靖不禁有些焦慮：“黎維祺已如驚弓之鳥，聽說正舉國募兵，號稱30眾，要同二哥決一死戰(zhàn)！若不是被你們拖住，我們早就殺奔安南了”！

如靖上下打量著馬萬年：“由你做我先鋒倒也湊合！等咱倆拿下交趾以后，在漢疆南界銅柱處替伏波將軍立廟，那才是給祖宗長臉，而且必成千古美談”！

馬如月也興奮不已，抱著母親的胳膊求道：“娘，你放了如靖哥哥吧！既然已經(jīng)到了云南，咱不如一起殺去交趾，我也想看看先祖立下的銅柱是何模樣”！

李如靖不是畫餅，他真心認(rèn)為收復(fù)交趾，由伏波將軍后人完成最為合適，一來可成千古美談，二來越人素來畏懼馬援之名，可借伏波將軍余威震懾南將。

李如靖想了一下，開口吟道：“四十里雪浪飛來，淘盡千古英雄，有鴉陣神兵猶傳部曲；廿八將云臺在否，贏得五溪祠廟，與裘號首分占江山！伏波將軍廟的對聯(lián)我都想好了，如月妹子，你覺得咋樣”？

馬如月滿面歡喜，蹲在李如靖面前抱膝笑道：“我雖然聽不太懂，不過只要是如靖哥哥寫的，一定是很好很好的！如靖哥能文能武，簡直厲害極了”！

沉默不語的張鳳儀其實也很動心，只夫君馬祥麟不在身邊，自己不宜擅作主張，于是對如靖說道：“先吃點東西，見了你家二哥也有力氣說話不是”？

這時候朱燮元遣人來請，說大營之外，有大批來歷不明的百姓尋總督大人主持公道，命張鳳儀隨自己出營察看。

二人剛出轅門就嚇了一跳，大營之外一眼望不到邊際，烏壓壓全是百姓。

見總督大人出門，十幾個老漢老嫗頓時嚎啕大哭，上前就拜，大聲哭喊道：“總督大人！您可要替我們作主呀！樊子英縱兵打劫，搶我糧米，焚我田宅，辱我妻女，云南還有沒有王法啦”！

一個面目俊秀的書生，手捧狀紙拜倒在地：“草民景琰，狀告云南巡撫樊子英，他設(shè)計誘殺石屏土司龍在田和景東土司刁勛，若大人不給百姓個說法，石屏和景東二地百姓，隨時可能揭竿而起”！

這些事情朱燮元已經(jīng)知道了，只是萬萬沒想到這幫山民的反應(yīng)如此強烈，行動又如此迅速，這么快就找上了門了。

于是連忙安撫：“鄉(xiāng)親們放心，有我朱燮元一口氣在，保證給大家一個合情合理的說法！大伙兒先回去吧，本官還有軍務(wù)在身，恕不遠送”！

領(lǐng)頭的老漢嚎啕大哭，不停的給朱燮元磕頭：“朱大人愛民如子，老漢在此替大伙兒謝過了！只是樊子英還在四處劫掠，我等不敢回家，而且遠道來此，腹中早已饑餓難耐，還望大人護我等周全，賞我們幾口犯吃”！

張鳳儀對朱燮元小聲說道：“糧米有限，給了他們，咱弟兄就得餓著”！

朱燮元想了一下，大手一揮說道：“愛民如子不是說說而已，速令火頭軍架鍋放粥！鄉(xiāng)親們遠道而來不容易，豈有一頓飯也不管的道理”？

玉衡心急如焚日夜不停，于夜半子時趕到了朱燮元營外。

藏在人群之中的景琰，一眼就認(rèn)出了昆明才子金初麟，連忙上前自報家門，聽說夏王打算以身換命，景琰連忙上前，死死攥住玉衡胳膊勸道：“請王爺您再等等看，事情一定會有轉(zhuǎn)機”！

景琰成功引起了玉衡的主意，于是耐心的聽他分析形勢：“南寧城原本糧草不濟，加上樊子英擅殺川軍大將，我敢斷定，南寧三日內(nèi)必亂無疑！咱們只要將南寧城圍住，以八萬人的性命為要挾，必能迫朱燮元放人”！

玉衡掰開景琰的手說道：“如靖已經(jīng)絕食四天！再等三天早已一命嗚呼，人命大于天！這是我給云南立的天條！你也給我好生記住了”！

景琰有些手粗無措，紅著臉說道：“屬下一定謹(jǐn)記王爺教誨”！

玉衡從后腰抽出了一根繩子，趁金初麟不注意捆住了他的雙手，對景琰說道：“我給你個任務(wù)，把參謀長給我看好了，等李如靖出營以后，你倆立刻護著三將軍返回昆明！余事聽呼延九吩咐”！

金初麟拼命的掙扎：“王爺！咱不是說好生死與共的嗎？您這是干什么”！

玉衡將金初麟捆好，笑著說道：“我這個幌子可以死，你這個智囊怎么能死呢？我對你只有一句囑咐，一定要替我安頓好傅山和他的那幫學(xué)子”！

玉衡見金初麟雙唇顫抖目有淚光，不想搞的生離死別般含情脈脈。

于是手按長劍轉(zhuǎn)身就走，來到轅門前，挺直腰板大聲喊道：“夏王張玉衡到！朱燮元，還不快快出來迎駕”！

金初麟一身才華可惜報國無門，玉衡對他有知遇之恩，又有兄弟之誼。

自金初麟投奔以來，玉衡對自己不但言聽計從，而且推心置腹的以誠相待，金初麟早已下定決心陪夏王同死，可臨了被玉衡親手捆了起來。一時萬千滋味涌上心頭，有感動，有遺憾，有不甘，還有十二分的意難平。

金初麟淚流滿面，不停的哭求景琰松綁，可景琰也是個死心眼，來來回回只有一句話：“等三將軍出營之后，我自然會替參謀長松綁”！

金初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玉衡單刀赴會，一人一劍夜入敵營。

等玉衡從視線里消失以后，金初麟這才慢慢緩過神來。

他屏氣凝神想了一下，抬頭吩咐：“馬上聯(lián)系王揚祖和祿永命，傳我的命令，令王揚祖盯緊南寧，大軍但有異動立刻來報！命祿永命立刻率部沿官道北上，奔三江口馳援秦世驤，將沿途的官軍糧草全部截下，就地焚燒，不得有誤”！

景琰連忙依令行事，金初麟祈禱：“吉人自有天相！一定過得去這關(guān)”！

果然不出馬祥麟和景琰所料，樊子英的南寧城爆發(fā)了兵變。

先是滇軍仗著有巡撫樊子英撐腰，奪了川軍大庫，將八千兩軍餉哄搶一空。

盛怒之下的川軍，封鎖了南寧四門，給滇軍來了個關(guān)門打狗，滇川八萬人馬在小小南寧城內(nèi)短兵相接，從黃昏一直殺到午夜，直到看見東城糧倉起火，雙方失去了爭奪的目標(biāo)，這才休兵罷戰(zhàn)。

停戰(zhàn)后雙方一合計，認(rèn)為此事皆因樊子英而起，于是一起搜捕樊子英，七萬多人折騰了一宿，連樊子英的影子都沒見著。直到南門一個乞丐來報，說看見一名獨眼將軍，在城門關(guān)閉之前，帶著十幾個人離開南寧向南去了，眾人這才罷手。

七萬多人晚飯都沒吃就開始互毆，一直鬧到午夜才停手，個個餓的前胸貼后背兩腿發(fā)軟，環(huán)南寧城五十里內(nèi)，早已經(jīng)被夏王堅壁清野，城內(nèi)糧倉被焚，兩軍徹底沒了指望，盡皆餓癱在地，想吵架也沒了力氣。

南寧的七萬大軍，只能祈盼總督大人的援軍，能在他們餓死之前趕到。

可偏偏秦翼明遇到了麻煩，他帶著四十來人剛到清江川，便被埋伏在這里的祿永命，使絆馬索給生擒活捉了去。

祿永命此時，還不知道夏王已經(jīng)在趕奔朱燮元大營的路上，所以并沒有派人給朱燮元送信，只是將秦翼明等人，堵上嘴巴結(jié)結(jié)實實的捆了起來。

玉衡大搖大擺走進朱燮元帥帳，徑直往正中央帥椅上一座，一拍驚堂木，大聲喝道：“朱燮元！還不速請李如靖出來見我”！

張鳳儀大怒：“大膽流寇！竟敢直呼總督名諱，這個位子也是你能坐的”？

玉衡眉毛一挑：“你是何人？膽敢出言冒犯天子親筆敕封的夏王”？

張鳳儀身披金甲手按腰刀，柳眉一豎叱道：“姑奶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石柱宣慰使司正四品同知張鳳儀是也！你一介草寇，以皰長之身近駕，綁太子和公主方得一永寧王位，你的夏王是真是假尚未可知，還不趕緊滾下帥椅”！

玉衡聞言大驚，連忙起身下座，從懷里掏出“夏王之寶”龜紐金印，隨手丟給了白發(fā)蒼蒼的朱燮元。

玉衡朝張鳳儀長揖到地，恭敬的說道：“原來是兩番勤王，三戰(zhàn)遼東的巾幗英雄鳳儀先生在此，晚輩冒犯之至，望先生贖罪”！

說完左右看了幾眼，近前問道：“敢問宣慰使秦良玉將軍可在此處？指揮使馬祥麟將軍可在此處？晚輩久慕兩位前輩勇毅之名，可否請來一見”？

張玉衡前倨而后恭，搞的張鳳儀有些不知所措。

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夏王對自己、對自己的丈夫和婆婆如此恭敬，張鳳儀愣了一下，拱手回道：“眼下只我一人在此”。

朱燮元將龜紐金印躬身雙手奉還，捧著肚皮喝道：“金印確是真的！可即便如此，你的所作所為，與馬守應(yīng)、高迎祥等一眾亂臣賊子有何區(qū)別”？

玉衡走到朱燮元身前，拍了拍“安西教練”胖大的肚皮，回身沖張鳳儀笑道：“鳳儀先生適才罵的不對！我并非草寇出身，我本來只是瑞王府工地上，一個愉快的小木匠而已”！

玉衡樂呵的將朱燮元扶到帥椅上坐下。

他忽然想起了后世的相聲大師郭德綱的一句話，于是雙肘支著帥案，摸著下巴笑道：“倘使我有洛陽二頃田，焉能佩六國相印，這句話說的的蘇秦”。

玉衡直起身負手踱步：“想當(dāng)年我掃蕩漠南，獻河套千里之地，未討一官半職；我下宣大捉漢奸，得白銀七百萬兩呈給天子，不求半分榮華；我以皰長之卑微侍駕，掏心掏肺獻計獻策，只落得個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下場”！

說到此處，玉衡有些怨氣不吐不快：“從北京到都龍，黑白兩道一路追殺，千難萬險我活過來了！可我還是只想過我的小日子。我蓋房遮雨，你給我一把火燒了；我開飯館補貼家用，你給我偷偷下藥，活活毒死了六條人命；我好容易找到條生財之道，前腳剛走，你后腳掏我老窩，這是一步一步把我往死路上趕呀”！

玉衡攤手笑道：“我給天子當(dāng)狗，人家不要我，怕我咬他！硬生生把我逼成了一條龍！若他朱由檢識趣，就趕緊停手！若還是不依不撓，真把我惹急了，我張玉衡分分鐘可以讓他朱明王朝江山變色”！

朱燮元聽到最后，氣的胸膛一陣起伏，指著玉衡厲聲喝道：“就算你是一條龍，落在老夫手里，我也要抽了你筋，扒了你的皮，讓你永世不得翻身”！

玉衡兩眼一瞪，大聲喝道：“來呀！即便千刀萬剮，我張玉衡又有何懼”？